沈琪彪
他上瘾了。他喝完酒就习惯去时间沙。天天乐此不彼。
晚饭和几个他异常讨厌的朋友一起喝酒的。饭桌上翻来覆去就那些话,你个色鬼你个花鬼。你是头猪你才是猪。你喝!你喝!你大口点好不好!弄弄光弄弄光好不好!喝酒不要像个娘们样好不好!
能不能有点新意?没有。他烦这些话。灌上两杯,嗓音就大了,他也是这些话。离开后就后悔。呸!这些垃圾,以后都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根本就不认识这些渣滓好不好?
他混进大街上人群里,凌波碎步。他前面的路仿佛生叉展枝,左斜几步右冲几步,慢时像在太空行走,快时如撞了弹簧。
单飞走进时间沙演艺吧的时候,酒劲像活动频繁的火山口里的岩浆,喷发,一浪高过一浪。
阿哟哎——单哥来了呀!站在演艺吧门里的迎宾,夸张地招呼着,一条藕白胳膊利索地搭在了单飞的肩膀上。迎面扑来的脂粉气张开着的雾网,将他身体罩了,他就响亮地打了个喷嚏。他脚步被带着往里走,眼睛斜睨着这个女孩。黑色露背晚礼,嘴唇猩红,蓝色荧光眼影,像夜空的一角。假睫毛长长的,迎着他整齐地扇动,让人容易想到水母类的幽魂。这女孩竟然还留着一头直发,和她浑身散发着的浓烈气息极不协调,像被烈火包围着的一片绿林,不认识。在夜店里上班的女孩,一到夜里就跟在复印机里打印出来的一样。单飞顺势揽住女孩的腰,她就咯咯地笑。
他将自己身体的一部份倾斜到了她身上。女孩歪歪斜斜地把他送到了慢摇吧演艺台旁的一个座位,冲不远的地方打了个手势,然后趴在单飞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单飞哈哈哈大笑,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女孩一扭一擺,又回到门边去了。老板,请问要点什么?被黑色晚礼招呼过来的一个少爷微微俯下身子站在了单飞的身边。
去!把宝宝给我叫来!单飞大声说。脑袋左撇右捺,眼光拔开人群,四处寻找。
单哥!一个梳着短发的小公主提着过长的白色群摆,一路小跑到单飞的身边。怎么不提早给我打个电话呢?宝宝长着一张宝宝脸,圆润嫩白,细长的两道眉像两只时刻蠕动的小虫,此时二虫斗虫般地仰起头,在她脸部呈现出夸张的八字形。神态极像小时候被奶奶叫去跪拜菩萨的妹妹。
切!我天天都来还要打电话?单飞昂了昂头,像只伸脖子准备打鸣的公鸡。
单哥!不是这意思啦!我……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场子里有规定,有预约就算公主个人定座,有定座消费的百分之五提成的。其实场子里所有公主都挖空心思想把熟客揽到自己头上,让大堂经理记上一笔拿提成。久而久之见着客人就习惯性地说:怎么不提早给我打个电话呢!单飞每次出手都很大方,那点提成根本就搁不到什么了。宝宝心里一急,脸上那两只争虫如斗败的公鸡,一齐偃旗息鼓。单飞看着哈哈大笑。好好好,只要我脑子还清醒就一定一定给你打电话。
宝宝更解释不清了,苦着脸嘟着嘴笑。不是这意思啦——
不是这意思啦——那就是那意思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啦——单飞就逗她玩儿。
你……宝宝急得就跺脚。
单飞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百元钞票,连同一张会员金卡一起递到宝宝手里。
给我来半打啤酒,你喜欢要什么你自己随便点。单飞轻轻拉着宝宝的耳朵,像对着话筒。演艺吧里嘈杂的打击乐将他的声音稀释成隐隐约约。
宝宝来时间沙上班时间不长,不到一个星期,就碰到一个男人喝得酩酊大醉。看着已经滑到椅子底下去的那个男人,宝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一个人把他从地上连拖带拽的弄出了时间沙,塞进了出租车。也是那天晚上,宝宝随时挂在脖子上的玉佛挂坠被弄丢了,那天晚上之后,宝宝发现这个男人原来是时间沙的常客,知道了在这里大家都称呼他为单哥。后来单哥又重新买了一个玉佛挂坠送给宝宝以示感谢。
单飞知道在这种夜场里上班的少爷和公主,是靠每天晚上给客人点酒、饮料、点心的提成来拿工资的,所以自那晚之后每次来时间沙,单飞都是叫宝宝来为他点酒。
啤酒盖被嗑开,液体从发泄口狂涌而出。演艺台上,热闹的表演也开始了。
喝酒,吸烟。烟雾朝着更明亮的舞台汇集,随着晃动的人影摇曳、徘徊、迷离。
酒精在体内膨胀、发酵、运转。
他大口大口吞咽着从酒瓶口流出的液体,享受着啤酒里的气泡穿越鼻腔,直冲头顶的快感,像绽放的烟花。
好!台上八个舞女,舞姿火辣。单飞使劲拍了一下巴掌大吼了一声。他的这声好,引来了周围许多个人的目光。单飞盯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那些大腿,舞台上的灯光一会儿将它们变成绿色,一会儿变成紫色,一会儿变成红色……他像是失控一样,猛烈地敲打着桌子喝起彩来。
一曲舞毕,台上的人在转暗了的光线中退下台去。走下舞台的时候,其中两个表演的舞女回头看了单飞一眼,相互在窃窃着什么。单飞感到冲向头顶的酒意越来越浓了,集成团,沉甸甸。他用手撑着额头,紧闭着眼睛甩了一下头。他觉得视觉所能及范围,越来越缩小。不得不左右侧过身子才能看见演艺厅里更大的空间。最终他把视线转向离表演台较远的一个黯淡角落。那里有一小簇红点在一张红唇间一明一暗。单飞又闭了一下眼睛,努力将分散的影像重叠成一个。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半瓶啤酒,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点红,站起身来,扭头朝门外走去。他确信自己能把车开回家。他踉跄着朝出口走去。靠近门口的一个角落有一阵骚动,单飞边往外走边顺手将手里的酒瓶丢到了路过的一张桌子上。
程渺是凌晨2点钟接到的电话。值班民警在电话里向他汇报说,时间沙演艺场有人醉酒闹事,被附近的居民投诉,现在他们和救护车都已经赶到现场。程渺挂上电话,拿起警服和车钥匙就冲进了夜幕里。等他赶到时间沙的时候,刚好看到那辆救护车绝尘而去的背影。手下的民警说,小混混们的斗殴,祸及了里面的一个公主,那女孩满脸是血,看样子伤得不轻。
说说吧,怎么回事啊?程渺坐在椅子上,看着蹲在自己跟前,已在局里跟他们的人混了个脸熟的几个混混。
一个嘴角有一片淤血的混混陪着哭笑脸说:大哥,今儿晚上真是喝多了,您就网开一面……
那笑脸比哭还难看。
谁他妈的是你大哥?程渺一拍桌子一瞪眼。
程队程队,您消消气,消消气,这傻叉不会说话,您别理他。另一个衣服破成一缕一缕还沾着血的混混抬起头来,也陪着一脸的笑。我们兄弟几个今天喝得多了点,闹着玩闹急了,您大人大量,把我们当个屁给放了吧。
少跟我玩嘴!又磕药了吧!
没没没,哪儿能呢!我们怎么能干那样的坏事啊?
好!没干最好!我马上叫人来给你们检查,如果查出来磕了的话……后果不用我说吧?
程队,哎!程队,别别别,您先別打电话,有什么事您直接问我们不就得了。
程渺吸着烟,翻看着混混们的几页口供。分药不均,口舌进而引发斗殴。那个身上沾有血迹的混混,满脸委屈的表情还在程渺的眼前浮现着。要不是这狗日的跟我亮刀子,我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啊!正好一哥们儿出门的时候放我身边一个酒瓶……你说那女孩什么时候不好过来,偏就这时候蹿过来了!
第二天单飞到办公室就已经是九点多了。翻了几页放在桌上的财务帐单,怎么都是净出不入?他喊了几声,把秘书叫进办公室。
你等下问问看,那个迭卡宾馆都已经营业半年了,怎么另一半的装修款还没有打进来?
老板你忘了,那宾馆装修过的地方到处出问题,人家不高兴呢,都说了不搞好不付款了。
哦,这个死老张,叫他去处理的,多少天了?他人呢?他已经记不起很多事情了。
老板,你又忘记了?老张都失踪快两个月了。
单飞脑子这才有些清楚起来,思维慢慢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连贯起来。
他给老张的权力很大,接到的单子都由他负责谈价施工收款。老张来公司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他失踪他才警惕起来,发现老张经手的工程漏洞非常多。他正准备好好理一理,发现这个人早就消失了。
听到秘书关上门出去的声音,单飞坐在老板椅上转了个圈,面对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眯起了眼睛。
他松了松领带,感觉到昨晚的酒精残留在体内像干燥的海绵,哧哧地吸着体内水份。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就猛喝,隔夜茶的馊味,夹杂着液体的滋润,传遍身体,罢了,他狠喘一口气。
他拿起电话摁了呼叫键,把司机叫来,拉我去趟实验小学。他想起来很久没看到儿子了,儿子快要上中学了,今天去给他送点钱,顺便也了解一下他最近在学校的情况。
儿子在校园里见到他之后表情漠然,除了回答是,没有,还好之外,好像再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单飞看着眼前又猛长了一头的儿子,想拍拍他的肩膀,却伸不出手去,立在他们父子之间那堵厚厚的高墙将他已经抬起来的手硬硬地挡了回去。单飞的胃里一阵翻腾,酒精的味道又泛到了咽喉处。他咽了一口唾沫,好像想掩饰什么一样,无力地挥了一下抬起来的手说:上课了,你回教室吧!
单飞脱下西装搭在手臂上,慢慢走出学校大门来到自己的车跟前,一只手撑在车顶上,额头有汗水流下来。黑色帕萨特的车身已经吸收了充分的阳光,摸上去很烫手了。他转到车子的另一面拉开了司机的车门,你打车回公司吧,我自己开车。
单飞戴上墨镜将车发动起来,车子拐上大路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兄弟,在哪儿厮混呢?中午一起吃饭!
半个小时后,单飞和程渺一起坐到了这家海鲜馆。
怎么,看你这幅憔悴的样子,昨天晚上是不是被小敏折磨了?哎——你看你不再是小年轻了哎,悠着点不行么!毕竟不是饭菜,一定要天天吃的啊。单飞看着程渺布满意血丝的双眼和满脸的疲态,就逗他,夸张地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
靠!我还折腾个屁啊!哪有那心思,是几个小混混尽他妈的给我惹事添麻烦!这次事情闹大了,时间沙里的一个服务员被破酒瓶捅了,右边眼珠子都被捅了出来。唉——那小女孩可怜的,才刚刚20岁呢。以后她再怎么弄啊!有苦头吃了,搞不好一辈子都跟着倒霉了。程渺夹起一条炸鱼连肉带刺的塞进嘴里就咀嚼起来。
好好的小女孩,怎么就要去那种地方上班,估计她这个父母肯定不担责任,没得好。
应该是吧?单飞突然情绪就低落了。他想到儿子。父母要是管得好,不可能会让她去那种地方的。
就是,说不定又是个单亲家庭,长辈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时间沙。想不通现在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单亲家庭呢?
单飞抬头盯着程渺油光光的嘴唇,昨晚的黑色晚礼、变幻的灯光、裸露的大腿、倒进嘴里的酒精还有那一点红,飘飘忽忽地出现在他眼前,像雾像雨像风像梦里。
上午看儿子去了?你儿子现在怎么样?
突然感觉他长高了很多,很多,但是……跟我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单飞放下筷子,胃里又一阵翻腾。
我说,你离婚也快十年了吧,也该再找个女人结婚了,当然,姑娘最好,还可以再生一个,不要放在老人身边,再累也自己好好带起来,这样跟你感情就好了。陈渺近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边说话边吃,不耽误往嘴里运输食物。你说咱们上中学那会儿,就你个家伙懂事早,谈恋爱早,怎么搞到现在就你落了单呢!
单飞的头开始疼起来,像是有只猴子在脑瓜里折腾。算命瞎子给我算过命,说我晚年注定是孤单的,你说女人是不是都跟我有仇啊?是不是我上辈子害了很多女人,这辈子现报了。小孩子他妈,离婚后跟我就是个陌生人了,生怕让人知道认识我就要大难临头似的。小园为了我,她能离家出走,最后却能宁可吃以前她那个男朋友的回头草,不再搭理我了。
还有不管家里人的反对,专门从黑龙江赶来陪我过年的思伊。最后突然人间蒸发,跟我玩了个不告而别,这……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我怎么了,没有骂过她没有打过她,究竟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啊。
最让我憋屈的是小倩……
小倩?哪个?被截了腿的那个吗?程渺点了一支烟。
你的记性被狗吃了啊,还能有哪一个?单飞的情绪有些激动嗓音高了起来。那天晚上我也没喝酒啊,怎么车就翻了呢?怎么我跟车里的另外两人都没事,偏偏她伤了,还截了腿呢?唉——我现在都没弄明白这些个问题。他用手抹了一下鼻子,好像还能闻到那天夜里浓浓的汽油味。
你就别胡扯了好不!还听什么算命瞎子,瞎子都看不见你长个什么模样,还能知道你的命?下次你去问问算命瞎子,问问他你长个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一只眼睛,两张嘴巴的。你赶紧把自己日子过安稳来好不好!还有,你能不能稍微收点心?你跟小园在一起,却要让她看见你收到小倩的短信,跟小倩在床上怎么又有阿香阿莲来敲门,你是不是太乱了点?要谁谁也得跟你不告而别啊!兄弟,你现在是有自由不假,但也别捡着个杏就往筐里扔,好不好?程渺又对着鱼肚下了筷子。
我怎么过安稳?人家接受我不成问题,问题是我觉得合适的人家能接受我儿子吗?我父母和儿子能接受人家吗?
桌子上的手机来短消息了,程渺看了看手機,又斜了单飞一眼。
亲亲哥,在哪里呢?我想你了!单飞拿起手机,看看电话号码,想不起来是谁。他把手机又放到了桌边,脑子里走马观花似地播放着形形色色的女人。
夜色渐渐弥漫上来,时间沙的灯火依然变幻莫测,性感地挑逗着被它吞噬的男男女女。昨夜的暴力、血腥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单飞没有换衣服,半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整个房间静悄悄的。他看了一眼凌乱的地面,报纸、面包屑、快餐盒、还有两双用过的筷子……一个个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地跟他对视着。他厌恶地转过身子,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在被子的覆盖下,单飞大睁着双眼,他听到了身下这张大床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伴随着冷笑的,还有若干个女人的呻吟、尖叫、对峙与撕咬。在这些女人中,有小园,有思伊,有小倩……有一些单飞还能记得她们的名字,有一些甚至从一开始单飞就不知道她们姓甚名谁。单飞抱住头,捂住耳朵,一股怪异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子,那是混合了无数个女人体液的味道。单飞大吼一声将被子从自己的脸上掀到脏兮兮的地下,他听见房间里有嗡嗡的回声反弹过来,接着一切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窗外有汽车开过的声音,明亮的大灯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单飞跳下床,抄起一件外套,拼命地向门外冲去,随着嘭的一声振颤,所有的沉寂、所有的冷笑、所有的垃圾、所有的女人、所有的味道,都关在了这扇深褐色的大门里。
站在高台子上的DJ戴着耳麦,将二分之一拍音乐的音量,控制在两个人面对面喊话也只能光看到对方张嘴的分贝上。穿着黑色皮胸罩和皮短裤的领舞女郎,在一个大铁笼子里,跟着音乐蛇一样摇摆着她的身体。涂成血红色指甲的双手扭动着从自己的头发滑到胸前,最后停留在两腿之间。她抓住笼子中间的那根钢管,将自己的身子围成了360度。头朝下的领舞女郎忽然被笼子外面一双火辣辣的双眼卷舔了过去。那双眼睛喷着火,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胸前和裸露的大腿间不停地游走,眼睛的主人不管节拍,任意摇动着自己的身子。那双眼睛记得笼子里的那张红唇,还有在红唇间的那一点一明一暗。
两双眼睛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紧紧对视着舞动了一会儿。笼子的门打开,里面的那股黑色旋风瞬间便刮到了眼睛的主人身上,红红的十指从自己的身上游移到了眼睛的主人身上。舞池里拥挤的人群,跟着音乐的节拍起伏摇摆,跟随着DJ的引导举手向天,黑压压的溺水之人在迷乱的灯光下找不到一个支点。DJ的双手做手枪状伸到胸前,带领着池中摇摇晃晃的一群,跟着节奏,高亢、坚定的狂喊着,摇摆着。
黑色旋风和眼睛的主人已经扭动着身体合二为一,旋风的一条大腿也在狂热的呐喊声中夹到了眼睛的两腿间,硬硬地抵在了她的大腿上。黑色旋风感到了眼睛的主人喷出来的灼热酒气。
包房外面的音乐依然震耳欲聋,紧贴在这间包房墙壁上的一对男女喊叫得酣畅淋漓。黑色的皮短裤滑落在脚面上,已尽失了在笼中的耀武扬威。
单飞坐到慢摇吧的一张椅子里,这次他没有坐在演艺台的边上,而是选择了一张靠墙的座位。刚刚在豹吧里咣咣的音乐声还刺激着他的耳膜,一跳一跳的。脚底也像踩着棉花,依然感受得到舞池地板的摇晃。
慢摇吧里女孩子们的热辣表演已经结束,现在在台上的,是一个吹着萨克斯的男人。单飞听不清他在吹什么,浮动在眼前的是那张迷乱的红唇,手臂上的抓痕还在隐隐作痛。内裤湿漉漉、粘糊糊的,让人很是不舒服。
一个小少爷跑了过来,殷勤地问他想要些什么。叫宝宝过来!单飞面无表情,挪动了一下屁股,希望能缓解一点裤子里粘糊的纠缠。
哪个宝宝?小少爷小心地问。
你们这里有几个宝宝?单飞开始不耐烦起来。
昨天晚上刚有一个叫宝宝的被送去医院了……不知道先生要找的是不是她?小少爷认出了这个经常坐在演艺台边的男人。
单飞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小少爷,他的目光让小少爷站直了身体。
她为什么进医院?
给客人送酒,不小心被打架的一个客人用酒瓶子插到眼睛了。小少爷的口气轻描淡写。
单飞的耳膜跳得越来越剧烈,脑子里咣咣的声响震得他冷汗淋漓。他慢慢将头埋到了双腿间。
第二天早上,程渺被单飞的脸色吓到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单飞这样。
单飞一丝不挂的躺在那张大床上,被子躺在凌乱肮脏的地下,床单上还有一个人形的水渍,一看就是洗完澡直接上了床。他胡子拉碴,大睁着双眼,满脸泪水,胸前和大臂上有明显的抓挠伤痕。要不是看到一直流下来的眼泪,程渺会以为躺在床上的是个死人。
程渺摸了摸他的头,拍了拍他的脸。单飞,单飞,怎么回事这是?你可别吓唬我啊!
单飞听到程渺的声音,慢慢地转过眼睛,紧紧地盯着程渺。半天,才用很慢很低的声音说:我去医院了……我见到她了……
你在医院见到谁了?程渺心里一阵紧张。
单飞使劲闭上了眼睛,宝宝包着纱布的那张脸又浮现在他眼前,闭上眼睛还是看得到。
渺子,我害怕……程渺瞪着单飞愣在了床边。我害怕寂静,我害怕一个人呆着……在那样的光线和气氛里,我就可以看不到我自己了……程渺听着躺在床上、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个男人不停地自言自语,将手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夜色。
迷离的灯光。
时间沙里的重金属音乐声。
游离在黑暗和虚无光线下的那一张张烈焰红唇。
麻醉在酒精和药丸里的扭动、挣扎、尖叫、释放……
那一晚,没人看到遗失了主人的玉佛挂坠静静地躺在吧台下面的地缝里,而它却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将摆在面前的酒一杯一杯地倒进嘴里,看着他显出幽幽的笑又发出呜呜的哭。他好像一直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跟不同的人对话。他好像感觉不到地板的震动,听不到疯狂的节奏,好像看不见他身边那些趋于失控的男女。他只是很认真地喝着面前的那些酒,直到趴在吧台上的酒水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