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野性的呼唤》是美国现实主义作家杰克·伦敦的代表作之一,作品写作之时的正值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国资本主义经济飞速发展的阶段,在工业文明浪潮的猛烈冲击下,人们开始生出对自己生存环境的冒险与挑战,积累资本的欲望达到了空前膨胀的程度。因此也就越来越多的将欲望的手伸向了大自然的领地,使人与大自然的关系变得岌岌可危,而作品就通过一只在人类文明教化下的狗最终被人类逼得重返荒原来表现这一主题。
作品中的狗主人公布克原来是一只生活在南方米勒大法官家的经过现代文明教化过的狗,它体态威严、不容侵犯,在法官的家里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后来被法官家利欲熏心的仆人卖到了美国北部寒冷偏远、盛产黄金的阿拉阿斯加,成了一只拉雪橇的狗。在整个过程中布克也由刚开始的愤怒变得机智平和,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生死磨难之后,最终一跃成为了荒原的王。不同于以往的叙事作品中以人物为叙述者,《野性的呼唤》是以一只狗为主人公,以它的眼光来俯视整个利益至上、残酷的世界。为了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它不得不放弃它在文明世界学到的优雅与骄傲,开始学会了偷抢与欺骗。最终在寒冷的北部荒原它的天性一点点被释放出来,完成了从文明到野蛮的蜕变,野性复苏。这部作品的成功不仅是由于其丰富的主题,还有它独特的叙事视角,在文中虽然是以布克的眼睛去看,但在以它为叙述聚焦的同时又出现了叙述聚焦的变化,这种变化虽然不明显,但是却悄悄地使作者置身其中不动声色的起了强调和议论的作用,更能引人深思。
在叙事学发展之初所涉及到了两个基本问题:“一个是‘谁说?’另一个是‘谁看?’前者是确认叙事文本的叙述声音与叙述者的问题,而后者则是涉及到谁的视点决定叙事文本的问题”[1]84对叙事作品的叙事者而言,说和看既可以归于同一个媒介也可以归于不同的主体。在这两个基本问题的基础之上,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采用了更为抽象的“聚焦”来代替人们之前所说的“谁看”与“谁说”,他不仅对聚焦下了定义,“认为叙述聚焦就是叙述者与所叙述的故事之间的关系”[1]85,而且还对聚焦进行了分类。热奈特将叙述聚焦分为三类,即零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和外聚焦叙事,而《野性的呼唤》显然是采用了零聚焦叙事的方式。
相较于其他两种叙事类型,零聚焦叙事对视点没有任何限制,叙述者可以深入到每一个人物的内心,看到他们心中蕴含的一切。罗兰巴特称之为“用居高的视点即上帝的视点传发故事”[2]25,就像作品第一章的开头写道,“布克并不看报,否则他会知道要出乱子了。”[3]3在这里作为叙述者的作者显然是处于一种上帝的眼光来叙述,布克不知道,但是叙述者却知道。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交代了布克接下来的命运,正是因为人们在北极发现了一种黄色的金属,但是寒冷的自然条件不得不使他们想办法弄到更多的狗,这就为接下来巴克被贩卖就埋下了伏笔。零聚焦的叙事在这里起到一种预述的作用,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使读者在布克被贩卖的时候不感到突兀。
同时由于采用了零聚焦即全知叙述者的聚焦模式,这样一来,叙述者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全方位支配故事中的叙述对象,从容地讲述故事,甚至可以使小说内容变得通体透明而一览无余,而这种全知全能的叙述角度在文中就表现为对布克野性复苏过程的全方位把握。对于布克来说,从他被塞进火车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炼狱也是重生。离开现代文明社会的布克成长的第一课是红卫生衫教给他的,当布克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火车上,而且被关在笼子里时,他开始愤怒的嘶吼反抗,却遭到了红卫生衫更为严厉的毒打。 “他凭着这一次就完全知道他是不可能战胜一个拿着棍子的人的。他接受了这个教训,他从此一生没有忘记。”[3]11在这里的叙述者由于处于全知的高度,在他身上“说”和“看”是统一的,他不仅可以清楚的展现事情的全貌而且可以透视人物的内心世界,清晰地将布克被打之后的心理活动描述了出来。对于布克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次斗争的失败,也让他明白了以后要在这样一个棍棒说了算的社会中生活下去,他必须丢掉他所谓的优雅与尊严。
因此,在离开红卫生衫被卖给法兰夏之后,布克一边飞快的适应着新的环境,一边学会了狡猾和机智,并且在与领头狗的大战之后取代了他的地位,开始了他向原始森林迈进的第一步。在公正的法兰夏身边,布克学习到了他重返森林所需要的一切技能,开始具有了他祖先的生存本能。这时候的布克已经不再是大法官家的布克了,他已经初步的具有了从文明走向野蛮的力量。
如果说在红卫生衫那里布克学会了在棍棒下的生存法则、在法兰夏那里学会了重返森林的技巧、那么在接下来的主人哈尔三人那里他学到的就是要远离人类。作为狗队的新主人,哈尔他们根本就不懂得怎样使用狗,最终在自己的盲目之下连人带狗都丧生在了冰雪里,只有布克因为约翰桑顿的拯救而躲过了一劫。在这里叙述者又深入了布克的内心,对他心理的前后转变进行了清晰地刻画,文中写道,“布克决定不起来,他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朦胧感觉,这种感觉在他把雪橇拉到河岸上的时候就非常强烈,一直没有消失。”[3]58而在约翰桑顿救了他之后,布克好像是重新获得了生机,那种原本对人已经丧失了信任的心又活了起来,文中写道,“布克就这样快活的度过了复原期,进入了新的生活。爱,真正热情的爱,平生第一次为他所有了。”[3]61在约翰桑顿身上,布克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爱与力量,为了桑顿,它宁愿放弃回归原始森林。可是最后桑顿的死却将他和整个人类社会最后的联系也斩断了,使他在为桑顿报仇之后毫不留恋的跃入了原始森林,回到了它的世界。
全文虽然是以布克的眼睛去感受,但是却是以零聚焦的叙述角度去描写。在零聚焦的叙述角度下,叙述者的视角涵盖一切,时而以布克的立场来写,时而又从叙述者的角度出发,视野丝毫不受限制。通过布克的心理感受变化,将故事完整的串联起来,塑造了一个丰富的布克的形象。
“叙事角度是指作者在叙述一个故事时确立的一种视角。作者总是通过一定的角度来向读者展示其虚构作品中构成故事叙事成分的人物、情节、背景和事件。”[4]在全知全能的零聚焦叙事中,叙述角度的选择具有高度的自由性。叙述者如同上帝一般,可以深入到故事的方方面面,眼观到故事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可以将他的聚焦从一个人物转向到另一个人物,从一个场景转向另一个场景,也可以深入到每一个人物的内心,看到他们心中蕴含的一切。从不同侧面丰富故事的主体,使作品表达的内容更完整、主题更深刻。
在叙事作品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色就是叙述者,他决定着故事的叙述角度的同时也引导着读者的情感。在《野性的呼唤》中,叙述者虽然处于一个全知全能的高度,但这并不代表叙述者是高高在上、一成不变的,而是或明或暗的转换着叙述的角度,力图从不同的角度展现在布克野蛮化之路上人与自然的关系,从而通让读者更清楚的感受到布克的心理变化和他的成长。
首先是从叙述者的角度来写,就如同李建军认为,“一部小说的视角构成有两个系统:一个是作者系统,一个是人物系统,没有作者视点的小说是不存在的”[5],在这里全知全能的叙述者对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进行了清楚的描述,让人们了解到布克在南方优越的生活条件以及他之所以被贩卖的原因是因为人们在北部发现了一种黄色的金属。文中写道,“那种古代的歌从他的心底涌出来了,他又返本归原了;而他之所以返本归原,因为人们在北国发现了一种黄色金属,因为曼纽尔园丁助手,他的薪水不够养活他的妻子和许多他自己的小宝贝。”[3]13这种总结式的强调无疑表明了叙述者的立场,叙述者虽然处于故事之外,但是这样客观的描述却包含着叙述者对布克的同情以及隐隐约约对人的讽刺同时也更能引导读者的情感站在布克这一边。
其次,在布克被塞进火车之后,叙述角度就发生了转变,叙述者开始借助布克的眼睛来感知外部世界,他开始走出被现代文明包裹的温室踏上了一片陌生神秘的土地。在第一次见到雪的时候,文中写道,“布克的脚就陷进一种洁白柔软、非常像泥的东西里面。他哼一声,跳回去。”[3]6布克对他所没见过的世界都是好奇的,这里对雪的描写不仅造成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而且具有一种象征的意义,大自然纯白的雪就是大自然天性的象征,而布克第一次见到雪的喜悦也就为他后来听从大自然的召唤、解放天性、回归荒野奠定了基础。同时,从布克的视角来叙述,也暗含了作者对人性的思考。作品中不管是对狗队施暴的卫生衫还是将狗队当成奴隶的哈尔一行人,对他们的描写都是通过布克的眼睛来感知的,这样自狗看人的视角更残酷也更直观的将资本主义人性的贪婪暴露出来。
最后,在布克杀死叶海特人为约翰桑顿报仇,跟随狼群森林之后。叙述视角再一次发生了转变,由人物叙述者转向了作者叙述。文中写道,“到这里,布克的故事大可结束了。没有几年之后,那些叶海特人就发现大灰狼的种有了变化。”[3]90这是零聚焦的叙述者处于全知全能的高度对自己所知道的读者不知道的事件的说明,但是叙述者并没有将前因后果全部展现出来,而是采用了省述的手法,达到了留白、陌生化的艺术效果。叙述者虽然没有明说,但读者根据上下文却能猜得到,这样的描写使文章的艺术效果大大提高。
总之,在全知全能的零聚焦叙事的框架之下,作者并没有单一的从一种角度出发来描写,而是从多个视角来描写,更加客观地反映了布克的心理变化过程。而且由全知全能的叙述者交代故事的背景,最后再由叙述者结束,作品的主体部分则多是从布克的视角来写,这种叙述视角的动态转变使得作品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取得了批判的效果。
不同于传统叙事作品以人物为中心的叙述,《野性的呼唤》则是在零叙事聚焦的框架下以一只狗为主人公,透过它的眼睛去看这个被金钱和欲望支配的社会,并通过他从人类文明社会走向原始荒原的过程表现了作者对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批判。本文主要是运用热奈特的叙事学理论,分析了作品的零聚焦叙事的叙事类型以及叙述视角的变化,同时探讨了这种叙述模式所取得的陌生化效果和独特的审美体验,这对从不同角度把握作品的主题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