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剑刚
(苏州市职业大学 a.吴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中心;b.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104)
运河是为了水运而建造的人工水道,是人类社会改造并利用自然环境的重要实践。苏州所处的长江三角洲地区有着优越的自然条件,孕育了灿烂的古代历史文化,其中,这里最早出现的一批人工河道成为隋朝大运河和之后京杭大运河的基础。得益于运河的作用,苏州在明清时期成为全国经济中心城市。在2014年中国大运河(以下简称“大运河”)成功申遗的过程中,苏州因与运河的密切关联而成为唯一以古城概念列入其中的城市。
大运河的形成、发展,是与所在区域的自然环境、社会经济、文化形态乃至国家统治同步共生的。自然环境是大运河发展的基础,不同环境中的大运河形态有着很大的差异;水运是大运河被开挖的驱动核心,离开水运的需求,也就没有了大运河存在的价值;经济需求是运河存续的驱动力,虽然历史上最早的运河因军事目的而出现,但后来大运河的作用更充分地体现在发展区域经济等方面;文化是大运河发展的精髓,与大运河相关的技术、管理和社会生活构成丰富的历史传承,也是当代大运河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关键。
与一般自然河流支流汇聚形成干流的树枝状水系形态不同,运河一般只由其干流组成水系中的航运主干,有着目的性较为明显的起止端点,常辅以相应的管理、供水等系统,并由人工维持其高效运转,同时,运河主干与所经地区的自然河道及其他人工河道相交汇,从而构成一个在河水流向、流量乃至物流组织等方面相互关联的特殊水文系统,即运河水系。这一“水系”形态,在地处江南水乡环境中的大运河苏州段中表现得尤为典型。大运河苏州段与自太湖通向长江的自然水系和人工引排水系之间,在走向等方面存在差异,在水流上存在交错,造就了大运河与本地水乡生态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在运输、防洪、治污等方面互为影响的关系,形成了大运河苏州段文化传承的基础条件。
大运河苏州段穿过了最为典型的水乡地区。长江三角洲原是长江及其支流所携带泥沙在滨海地带和湖沼地区堆积而形成的,苏州又处于长江三角洲腹地的太湖平原,这里地势低平、排水不畅,加上气候多雨、环境潮湿,水乡泽国是这里的原生环境。经过数千年人类活动的改造,水乡地区特有的自然环境的优势特征愈加稳定。虽然近几十年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对这些特征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但水乡依旧是这里没有改变的基础背景。
水乡地区水系的基本特征是区域内河网密度高、大小湖泊众多。在区域发展过程中,这些河湖往往积累了大量人工维护的投入,形成各种溇、塘、浦的形态和体系,其功能与运河之间的差异不是太大,都具有航运、灌溉、排水等作用,只是运河在运输方面的优势与特征更为突出,大运河的运输作用区域更为广阔。在过去的航运中,水乡地区的湖泊往往是危途,尤其受特殊天气的影响极大,湖泊形态和水位的变化对航道的影响也不容忽视。
从全国范围看,苏州所在的长江三角洲是大运河水系的两大端点之一。有观点认为,北方京畿地区是大运河文化的核心区域。但如果从功能上看,这只是其中一端,从隋唐大运河时期的洛阳、开封,到京杭大运河时期的北京,都体现为政治体系的核心,是漕运物资主要目的地的端点。而以苏州为中心的长江三角洲区域,则是大运河文化的另一个核心,这里从以稻米为代表的物产中心、漕运物资供应地成长为国内最富庶的经济中心,始终是大运河文化的重要参与者,也是大运河航运的另一端点。在南宋时期,这两个端点可以说合并在了长江三角洲区域。也因此,苏州段的大运河水系走向,根本上体现了北通京畿、南联杭嘉湖的指向。
从长江三角洲范围来看,苏州是江南运河干流最为重要的拐点,这在客观上更加突出了苏州在大运河水系中的重要性。太湖的存在,更进一步框定了大运河贯穿长江三角洲时航道的走向。苏州往北,大运河在太湖东北侧,呈西北——东南走向,总体为沿着太湖边缘的较为稳定的航道;苏州之南,大运河在太湖东侧,为南北向,穿越东太湖原有的浅水湖滩区,甚至参与了这一地区的环境演变[1]。而在明清时期成为全国经济中心城市后,苏州更是大运河水系中不能绕过的节点。
在大运河沿线区域,或因气候偏干而使运河航线受到供水水源的制约,或因经过山丘地带使大运河航线深受技术和经济的制约,大运河水系往往呈现工程难度大、布局更改不易的情况。但在沉积物深厚、水源充足、河道成网的长江三角洲水乡地区,航道的更改却相对容易。或因自然河道发生变化,或因某些河段由于运量增加导致拥挤,过境船只往往可以选择其他航运通道,大运河节点之间的连接线就表现出可变性、多变性,具有发散性的特征。总体上看,受重要城市目的地等节制,大运河水系的发散性通常表现在局部,从属于指向性之下。
如清代江南运河沿线地名图[2]显示,当时的大运河经过望亭、浒墅关向东南方向进入苏州城时,共有三条通道:上塘河为主干,山塘河为辅线,两者均连接至阊门;另有过横塘,经胥江,入胥门的航道,宽度介于前两者之间。而民国时期苏州城域地图[3]描绘的苏州城西大运河相关水系中,认定的运河干线自浒墅关向南后,在十里亭转入山塘河,于阊门入苏州外城河;枫桥横塘之间的河道标注为“枫桥塘”,与胥江相通。
由于长江三角洲河网密度大,河道间联通性非常好,因此,大运河巨大的运能往往通过这些沟通在一起的水网脉络,发散到水乡各地。如苏州地区,在历史上以水运为主的慢经济、慢生活时代,大运河周边的市镇村庄都享受着这种舟楫的便利,甚至使内河水运通江达海,扩展到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值得注意的是,在战乱年代,沿大运河干线布局的一些市镇,常因兵燹遭到破坏,而在大运河水系发散的区域腹地,却能得以幸免,甚至得到发展的机会。
经济政治因素影响大运河格局与地位的变化。从大运河全局角度看,从隋唐大运河到京杭大运河的改变,体现了政治格局对大运河航线布局的影响;历史上大运河苏州段水系基本不变的指向性,说明了苏州乃至长江三角洲地区在全国经济和政治地位上的稳定性。近代以后,大运河苏州段水系的地位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究其原因,最主要的是经济区位的改变及运输方式的变化,如上海的兴起,公路、铁路等陆上运输方式的出现。虽然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大运河航道的布局,但却改变了苏州在长江三角洲地区原有的交通中心、经济中心地位,整个大运河水系在运输量中占有的份额逐渐变小,大运河沿途的繁荣程度大打折扣。加之近代社会的动荡,大运河沿线部分地方如山塘街、黄家溪等地,受到了更为严重的打击。
技术因素影响大运河等级及航道选址的变化。在漫长的农业社会中,大运河航运的动力以人力为主,辅以风力等传统形式,大量的运能通过人拉手摇来实现。因此,在重要的航道上,往往通过建造高桥来提升运输船只的通过能力,通过修筑纤道使船只得到稳定的牵引力,这样的投入也使大运河航道的建设水准得以提高,航道的位置得以进一步固定。在现代,水运具有的稳定和廉价的优势使其在运输体系中仍占据重要地位,其中,大运河水系尤其担任着重要的角色。随着机械化水平的提升,大运河中航行的船舶日趋大型化,航道要求也日趋高等级化,原有大运河河道无法满足现代化水运的需要,必须拓宽改造。但航道拓宽时,在城镇区,尤其是通过苏州古城区时,会面临建成区拆迁、文物保护等方面的难题,加上大型运输船舶给沿途环境带来的废水、废气和噪声污染比较明显,因此采用规划建设新航道的做法以规避风险,这样,大运河水系的结构就随之发生了改变。
行政因素影响大运河航线设置与管理状态的变化。政府对航道的维护管理强化了运河航道的稳定性,如明清时期于无锡苏州之间运河航道狭窄地带设浒墅关钞关。再如在驿站系统已经非常完备的明代,大运河苏州段干线上设姑苏驿、松陵驿、平望驿,三者间的距离比当时“六十里制一驿”规定明显缩短[4],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政府在大运河苏州段管理上的更多投入。就当今而言,比如“苏南运河”的名称,也体现了行政因素在大运河航道管理中的影响。大运河苏州段南至油车墩,全线长96公里,但有时候“大运河苏州段南至鸭子坝、全长82公里”的描述经常被引用,造成这一现象的主因,当与大运河航线的规划、设置及建设项目推进和协同等行政因素有关①在实施烂溪塘作为大运河新主线进行建设的工程中,鸭子坝至油车墩之间江苏、浙江各居一岸的河段没能同步建设,因此,这段长约14公里的大运河没有被计入苏南运河改造建设项目的里程数,也就造成了今天大运河苏州段长度表述的不一致。,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大运河文化传承过程中各方面因素的协调状态。
根据干流的自然条件、历史传承和当代建设特点,大运河苏州段纵向可分为四段。
1.苏锡段:自丰乐桥(五七桥)过望亭、浒墅关至枫桥上塘河口附近。大运河自沙墩港北侧的丰乐桥连接无锡段,往苏州方向的干流基本为单一直线。所经古镇有望亭、浒墅关和枫桥,重要古迹有浒墅关文昌阁、十里亭等。十里亭对岸的白洋湾为山塘河西北端与大运河相连接之处,但其河口及水系已不甚清晰。山塘河东南端,与大运河阊门段直接相连,民国时期的地图也有将山塘河标记为大运河干线的情形。为确保水环境质量和大运河水量稳定,苏锡交界处的大运河通过望虞河枢纽工程与望虞河之间实现立体交叉,互不干扰。
2.古城段:自枫桥至宝带桥北新老运河交汇处。此段大运河原先主要依外城河过苏州城。新中国成立后,因运河水运需求提升、运量增加,运输船只吨位变大,航道等级不断提升,先后形成古城段的三条主线:
其一为大运河城区故道。大运河干流自枫桥经上塘河往苏州古城,到达苏州最为繁华之所在——阊门,此段河道又称为“阊西运河”。向浙江嘉兴方向的运河航线,由阊门,经胥门、盘门、吴门桥、灭渡桥,至于宝带桥,此为新中国成立之前,大运河经过苏州城的主要航道。大运河干流沿外城河傍苏州古城而行,此航线历史最为悠久,对苏州经济、文化发展影响最为巨大,留存的古迹也最多,其中不乏近代工业的遗存。
其二为大运河新线的过渡线路。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由枫桥向南,拓宽原有河道,形成大运河新线,于横塘汇胥江后折向东,主线借整治后的胥江河道在胥门附近入外城河,再接原先往嘉兴方向的航线,成为一段时间里大运河苏州段的主要通道。此线路进一步纳入了横塘、枣市街等老镇老街的元素,强化了横塘驿站、彩云桥等古迹的大运河属性,而亭子桥老桥则在此过程中被拆除。
其三为大运河新线。20世纪80年代末,自横塘经石湖北,过五龙桥南侧,沿澹台湖一线,新挖东西向河道,于宝带桥北侧汇入运河故道,形成苏州古城段最新的运河航线。
3.苏浙北段:自宝带桥至平望镇南莺脰湖。此段大运河干流水系相对简单,基本无大的分支和变化。干流沿线重要古迹除宝带桥外,还有松陵的三里桥、九里石塘,以及平望古镇的安民桥、安德桥等,在大运河拓宽的过程中得到保护和修复。而垂虹桥作为大运河水系中环境变化的见证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目前其遗址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在大运河拓宽工程中,此段也有古迹被拆除的现象,如尹山桥在20世纪80年代初被拆除。需要说明的是,大运河在平望镇北与太浦河相汇,运河新航道建设时,从此交汇点向西借1.5公里太浦河为大运河航道,并向南新开航道3公里,进入并列于莺脰湖西侧的草荡,由此保留了平望镇区2.2公里的大运河故道和1.7公里的頔塘故道。尽管如此,由于莺脰湖在大运河历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在此仍将其作为分段节点。
4.苏浙南段:自平望莺脰湖至浙江界。平望向南、向西,吴头越尾之地,历史上形成大运河的三大支线,通向京杭大运河的南端——杭州。
其一为东线,大运河平望以南仍在使用的千年故道。苏州吴江境内,自平望经黄家溪,至于浙江王江泾镇。大运河沿线无明显古迹遗存,黄家溪等古镇因遭受兵燹而毁坏,至今仅遗古迹泰安桥。
其二为中线,大运河水运的新干线。自平望至乌镇北侧的油车墩,是20世纪80年代运河航道改造过程中,以烂溪塘为基础拓浚而成的当今运河主线。当时的“苏南运河”工程止于鸭子坝。此线是大运河新干线的代表,沿线不可能有与大运河直接相关的历史古迹,但鸭子坝作为水利和航道建设的节点标记,较受今人关注。
其三为西线,大运河的重要支线。此线即为頔塘,自平望经梅堰、震泽,接浙江湖州境古镇西塘,曾经也是大运河水系中的主要航线。古镇震泽保留有干流沿线重要古迹,体现出历史传承和现代利用并重的状态。
从历史上大运河与苏州城市、村镇的关系看,对苏州这样的中心城市而言,城市节点控制决定着大运河的走向,同时在经济效益甚至文化地位方面,城市和大运河又存在着相互影响、相互支撑的关系;对更多的城镇乡村,尤其是中小村镇而言,大运河的流经更是带来了发展的机遇,大运河在穿越水乡地区的时候,周边的水系将运河的影响扩散开来,辐射到更广阔、更深远的区域;对大运河而言,这些地区往往是以粮食为代表的漕运物资的来源地。
大运河因苏州而肇始,苏州古城也是大运河沿线重要的目的地城市之一。春秋时期,苏州是吴国都城所在,无论是长三角地区最早的运河胥溪(公元前495年),还是大运河水系中最早的河段邗沟(公元前486年),都是由吴国所开凿的。而自从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以后,苏州的经济文化发展也攀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以苏州为节点,大运河航线走向也在这里形成关键的转折。大运河在此上行西北方向,经无锡、常州,在镇江——扬州间过长江;在此下行则为向南,过吴江湖荡区,联结浙江嘉兴、湖州。同时,通过大运河水系的沟通,苏州与周边地区通过元和塘、胥江、娄江、吴淞江等河道,联结起了广阔而富庶的腹地区域。“苏湖熟,天下足”,苏州及周边地区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是全国最重要的产粮区、粮食供应地以及漕粮北运的出发地,或者说,是大运河航线一端重要的目的地。自隋唐大运河整体开通后,苏州的经济地位越发突出,在唐代,苏州是江南地区唯一的“雄州”;宋代开始,苏州成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主角之一;明清时期,苏州更是成为长江三角洲经济中心,出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
大运河水系干流直接经过的城镇,自然是受大运河福泽最多的地方。除苏州古城之外,大运河苏州段干流所经古(市)镇还有望亭、浒墅关、枫桥、尹山、松陵、八坼、平望、震泽以及横塘、盛泽、黄家溪等。
其中一些古镇在大运河水系中的地位至今醒目。望亭镇位于太湖出水口沙墩港(现望虞河)东南侧,是大运河自北往南进入苏州地界的第一镇。浒墅关镇,是大运河进出苏州北缘的重镇,以其扼大运河要道,明清于此设钞关而著名。枫桥镇当初是苏州近郊的重要节点,是大运河船只东行进阊门或南下走横塘的集散节点。松陵镇,原是吴江县治所在,为大运河水系在苏州古城南缘的重镇,同时又位于与吴淞江交汇之处。平望镇在大运河水系中的地位更是特殊,在平望与苏州城之间,大运河水系受太湖挤压水系渐趋简单;而在平望之南,经莺脰湖,形成古运河、烂溪塘、頔塘三分天下的局面。
有一些古镇所处的地位,在大运河水系的变化发展中发生了不小的改变,比较典型的有横塘和盛泽。横塘镇,原先就是大运河水系的组成部分,当今的大运河干线又穿镇而过,但因为城市化的发展,其古镇的形态正蜕变为城市建成区,原与水陆交通相关的一些古迹,如横塘驿亭和迁建后的彩云桥等,现处于一种比较尴尬的境地。盛泽镇和大运河的关系同样比较特别。一是盛泽古镇本属大运河水系腹地名镇,古镇核心街区以及先蚕祠、升明桥、白龙桥等古迹既不在东线的古运河上,也不在中线的烂溪塘沿岸,也正是这个原因,盛泽在近代战火中得以保全;二是从现在的情况看,由于近年来盛泽镇市政建设规模很大,镇区及周边工厂的布局已经扩展到烂溪塘沿岸,现在的盛泽镇可以看作大运河水系新干流沿线的市镇。
还有一些古镇在历史发展潮流中,退出了干流城镇的地位,成为了乡村。如以历史上著名绸市黄家溪为代表的运河市镇,因地处大运河沿线交通方便而兴起,也因近代大运河沿线遭遇兵灾而衰败。再有一些古镇,在当代行政区划变更中未被列为行政区域中心镇而致行政地位下降,或因水运为公路运输所替代导致交通地位下降,或因市镇布局发生变化而渐至失去市镇属性,如吴中区的尹山镇、五龙桥镇,吴江区的八坼镇等。
苏州古城以西的滨太湖区域,在太湖和大运河之间,北部区域狭窄,大运河与太湖相逼近;向南则逐步展宽,为苏州西部山丘的主要分布地。苏州西郊多山丘,河网密度不高,主要河道以太湖与苏州古城之间的胥江最具代表性。胥江不仅起到了太湖经苏州古城排水的作用,更是作为苏州古城的水源而显得尤为重要,同时,还是苏州往太湖方向的水上交通要道。胥江航线将苏州古城与太湖,以及东山、西山、太湖三山岛,乃至太湖彼岸的湖州等地连接在一起,沿途的乡镇有东山、金庭,以及太湖以东的胥口、木渎等,其中尤以春秋古镇木渎为代表。胥江与现大运河交汇处还有历史上苏州西郊的交通要地——横塘。本区域内,另有金墅、通安等历史上较为著名的古镇,前者因历史上的太湖匪患,加上水运的衰退以及行政功能的迁移,地位早已不如通安了。
苏州古城以南,古时也属太湖的范围,为太湖向东延伸的浅水湖滩区。由于大运河的经过,人为修筑运河纤道、桥梁,使这一区域的水文特征发生了巨大改变:水流变缓,淤积加剧,成陆过程明显,湖滩终渐成为人居密集之地。此区域中有关东太湖的演变,可见于太湖出水口瓜泾口、鲇鱼口的变迁;见于吴淞江源头的变更,以及大龙港(也称“獻塘”“西塘河”)、五龙桥、石湖、澹台湖等的变迁中。此区域的发展与大运河的发展密切相连,其中五龙桥、蠡墅(新中国成立后长桥镇驻地)、郭巷等古镇散布期间。目前这一区域的古镇受城市化进程的影响非常大,古镇形态难以存续。
苏州古城至大运河苏浙北段一线之东,为太湖水东流入江海的松江(今吴淞江)、娄江、东江等古三江流域。“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书·禹贡》),应该是历史上治理太湖洪水,经湖东低洼沉降区域借“洪水走廊”向东排水后的结果。此后,钱塘北岸海塘的兴建导致古东江的堰废,“掣淞入浏”“黄浦夺淞”等都是这一区域中发生的水文环境变化事件。至今,娄江、吴淞江仍是此区域中水利建设的代表,加上急水港、白蚬江等河流,以及星罗棋布的湖荡,使这里成为长三角腹地的水网湖荡区。除了昆山玉山镇、太仓城厢镇等处于娄江——浏河这条由苏州向江海水运的重要线路的城镇外,这个区域中存在着大量因历史上大运河和江海水运的福泽而形成的古镇,在现代运输方式更迭的当下,又因处于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的区域,而得以保留了大量传统水运时代成就的精华。著名者如甪直、同里、周庄、锦溪、千灯(千墩),再扩展到黎里、芦墟,乃至现上海青浦境内的朱家角等古镇。
在太湖东南侧的吴江境内,北部受太湖影响较大的横扇、七都、八都,南部受烂溪塘影响较大的铜罗、桃源、青云,总体上仍体现着当年大运河腹地的性质。在近几十年的发展中,处于吴头越尾地区的这些古镇的经济理念多少受到了一些越地文化的影响。
此外,苏州以北的区域,在元和塘、娄江等联结着大运河水系影响的区域,事实上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水运的影响,即航海运输的影响。在与江岸几乎平行的盐铁塘沿线,与苏州地区北部几条入江河道相交汇的地方,常有着市镇的分布,如在与浏河、七浦塘、白茆塘、青墩塘、梅塘(常浒河)等交汇处,分别是城厢、直塘、支塘、董浜、梅里等镇,加上这几条河道所经处的其他名镇,如浏河、沙溪等,充分体现了水运航线对市镇分布的影响,也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大运河影响的区域。
苏州段大运河文化的本质,在于大运河在苏州文化发展中所起的作用,体现在历史的传承、当下的应用和今后的发展中,这些都依附于大运河水系的功能而展开。
大运河文化包括了大运河最本质的与军事、经济乃至政治直接相关的运输属性,包括了河道选线、开挖以及供水、节制等技术属性,以及大运河对周边社会、人群的生产生活的影响,由此而形成的物质与非物质成果,等等。大运河苏州段以水运为核心,通过其水系的沟通,与苏州古城及周边地区的城镇建设、经济发展、文化传承互为依存,组成了密不可分的综合体,积淀了深厚的文化资源。
大运河至今还起着重要的水上运输干线的作用,是一个活态的历史文化体。面对运输需求和运输条件的变化,运输技术不断创新,船只体量和航道等级不断提升,北起山东黄河以南沿大运河区域的大型运输船只仍然可以直下江浙地区。苏州段作为大运河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煤炭、钢铁、建材等能源原材料运输方面承担着主要任务,且通过联结的高密度内河网络将影响扩展到广阔的腹地区域,在区域经济建设中继续发挥着重要作用。
大运河苏州段自太湖东北南下至东部,纵贯苏州境域,基本垂直于本地自太湖向江海的自然水系,与望虞河、胥江、娄江、吴淞江、太浦河以及斜港等重要河道相交汇,不仅在运输上连接太湖、通江达海,还在防御太湖流域洪涝、治理水环境污染等方面具有极重要的影响。大运河苏州段面临的环境问题曾经十分突出,近年来,经过综合治理,尤其是在大运河与重要水源地之间采用工程的办法加以管理后,如大运河与望虞河之间的立交工程等,在协调大运河与周边水环境关系方面起到了有益的作用。但大运河和相关水域水体污染的治理依然是一个重要的亟待解决的问题。
同时,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大运河是发展旅游的重要基础资源,也是对民众进行传统文化及生态环境教育的良好素材。做好大运河文化文章,可以让人们更好地理解大运河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当下对苏州发展所起的作用,让人们更深入地认识历史、认识我们所处的生态环境、认识自然环境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影响,以及人们对自然环境进行改造及优化的作用和意义,从而引导、提升民众的大运河文化素养。
大运河文化传承中,最突出的矛盾在于:一方面运河故道、大运河沿线古城古镇要传承保护;另一方面大运河水运、城市要发展,市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要提升。原先的大运河河段,无论河道的宽度、通行船只的等级,还是沿途交通的设施,以及城镇建设的层次,都适应着过去的生产力水平和社会生活状况,与现代社会的生产生活有着一定的距离,但这些历史遗存承载着大运河的历史、大运河文化。这些遗存如果保护、处置不当,将永远消失,无法恢复。因此,要处理好“老”与“新”的矛盾,就要充分发挥“老”大运河河段文化遗存丰富等优势,充分发挥“新”大运河河段现代河运发达等优势,让不同类型的河段担当不同的角色,体现不同的特色,兼顾保护与发展。
作为历史上与大运河共生共荣的苏州古城和周边村镇,在以若干点段及古城概念加入大运河申遗的过程中,已在文化遗产的调查、研究和传承、保护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但如何更好地从历史发展的角度,从人与自然环境关系的角度去关注这些历史遗存,真正认识这些遗产的价值和意义,更好地发挥它们的作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应该看到,大运河苏州段虽没有高难度的运河航道建设技术,也没有横跨大江的特殊地理位置,但有着与大运河相互影响并不断成熟和谐的水乡自然环境,有着与大运河同步发展并长期占据全国领先地位的区域经济和文化——这也是苏州古城及周边地区所具有的特质。因此,虽然现在大运河的航运干线不再经过苏州古城区,或大运河沿途古镇和乡村地区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苏州古城和沿途村镇的大运河文化是历史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其传承意识,不应淡化,需要进一步加强。
对于新建设的大运河河段,应通过提升航线等级、增加运输能力等,使其发挥出比传统大运河更强的水运能力,不断加大对经济建设的支撑力度。同时,也应看到繁忙的大运河航运正在成为一种新的文化景观,同样能在旅游和教育中发挥积极的作用。要看到“新”运河与“老”运河的不同属性,在关注“运河遗产”热点的同时不要忽略新运河的优势,这对大运河文化的传承、保护更为有利,对大运河文化的创新和发展更为重要。
大运河苏州段的现代化建设中,对历史文化的保护有不少成功的案例,如绕城新运河航道的开辟使古城外城河、山塘河、上塘河、胥江及沿途古迹得到了很好的保存,如运河新线建设中对宝带桥、吴江三里桥的保护,再如吴江九里石塘的保护和恢复等。但是,其间也走过弯路,甚至有令人痛心的教训,如横塘驿站与迁建后的彩云桥古迹失去环境参照而无法充分体现其文物价值的情形,如大运河干线上的尹山桥、运河关联河道枫桥塘的亭子桥被拆除后无法修复的情况等。因此,对大运河的遗存,还需要再做调查,再做规划,严格保护。而从水系角度看,那些与大运河水系相关的,承载着吴地千年历史环境与水利文化的著名河道、水利设施,如吴淞江及其源头瓜泾口的保护和治理等,也亟待纳入这个系统。
对大运河文化资源的利用和管理,往往涉及文物、旅游管理、交通运输以及宣传等多个部门,涉及不同管理层级和地方之间的关系。在一些重要的大运河节点,各类要素汇集,管理关系错杂,难免会在大运河综合体的管理中存在错位或缺位,不利于大运河文化带的建设和大运河文化的传承。以苏州古城西部枫桥地区为例,唐代张继的《枫桥夜泊》诗给人们带来了极为完美的有关苏州古城和大运河苏州段的遐想,但从现行的管理体系看,这里有航道系统管理大运河河道,有宗教系统管理寒山寺,有园林部门管理枫桥景区(含枫桥、铁铃关),有地方街道管理枫桥老街,等等,对慕名而来的各地游客而言,“江枫渔火”和“寒山钟声”之间割裂的现状也是一种直接的体验,这对大运河文化的传承和发展相当不利。
因而,以大运河水系为主线,整合各类新老运河文化资源做好文旅融合这篇文章,是大运河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可行之路。还是以枫桥为例,这里是苏州大运河文化要素相当集中的所在:其一,这里是大运河进入苏州的门户,也是大运河交通的重要节点,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自枫桥经上塘河到阊门是大运河进入苏州古城的主要通道,沿途形成苏州阊门外十分繁荣的一个带状区域;其二,这里古迹集中,有枫桥铁铃关水陆城防体系,有寒山寺千年古刹,有“江枫渔火”“夜半钟声”的唐诗意境;其三,这里还是水乡环境下大运河水系组织的极好案例,包括上塘河作为阊西运河承担的大运河进出苏州城的主线功能,枫桥与横塘之间的枫桥塘与大运河的关系等;其四,这里的水系关系在不同时期发生的变化,如枫桥向南开挖新的大运河干线过程中对文物的影响,原枫桥塘西侧与新运河之间形成的江枫洲区域(枫桥景区)的文旅开发,江枫洲西侧大量大型船只过往的新运河航运咽喉地带的新运河文化带建设,等等。处理好以上这些要素之间的关系,可以使枫桥地区成为大运河文化传承与发展的优秀典型。
总之,从水系角度来分析大运河与所处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能更好地认识其自然属性,从而更好地把握大运河苏州段与环境之间的和谐共存与互相促进;从水系角度分析大运河苏州段的时空特征和影响力分布特征,可以更好地认识其经济属性,从而更好地使大运河服务于苏州经济发展;从水系角度分析大运河苏州段承载着的悠久历史,正视现代化过程与古老运河之间存在的矛盾,能更好地认识其文化属性,从而更好地发挥大运河在传承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过程中的强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