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拒洋务到斟酌邦交:刘坤一与洋务运动时期的中日关系1

2019-02-21 08:33李博强
惠州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洋务琉球洋务运动

李博强

(惠州学院 政法学院,广东 惠州 516007)

刘坤一(1830-1902),字岘庄,湖南新宁人。他是清政府的重要疆臣,也是洋务运动后期的重要领导人物。刘坤一的对外交涉思想在其政治生活中经历了一个较为明显的转折过程。在担任两江总督之前,刘坤一拥有浓厚的士大夫思想,排拒洋务运动,固守传统,抵制外国文明与技术。担任两江总督之后,对外交涉的频繁,使刘坤一渐渐重视与外国人接触及交往,逐步投身洋务运动。尤其是在1875年后,清政府授刘坤一以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之职,并给予帮办海军事务之权[1]第一册:5,刘坤一与外国使臣进行直接交涉,处理中外藩属、通商与条约问题,从而成为继曾国藩、李鸿章之后负责江南地区中外交涉事宜的最为重要的督抚权臣,对清政府的政治与外交决策产生巨大影响。19世纪70年代之后,日本开始成为中国处理对外关系中日益重要的对象,长江流域成为日本觊觎的目标,刘坤一在与日本进行交涉的过程中,形成初步外交认识,强调斟酌邦交的重要性,在关于琉球交涉的问题上亲身参与,提出一系列的解决策略。

刘坤一与中日关系问题,历来颇受学界重视,有关著述与专题文章相继出现。究其原委,一方面,自担任江西巡抚以来,刘坤一即开始在中外关系,特别是中日关系中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另一方面,刘坤一晚年在政坛中异军突起也与他对外关系的转圜息息相关。在刘坤一对外交往的政治生活中,多以日本为主要交涉对象,中日琉球问题、中日甲午战争与东南互保等重大外交事件中,都涉及到刘坤一的言行。因此,刘坤一与中日关系问题是值得长期关注的课题。对于这一课题,部分研究已相当深入,但是就现有成果来看,关于洋务运动时期刘坤一与日本的关系研究还稍显薄弱,值得注意的是刘坤一在政治地位日益提升的过程中,形成由抵拒、消极对待洋务到客观认识洋务,再到斟酌邦交,亲身参与对外交涉决策的思想转变,这是已有研究著述尚未深入挖掘的①。该文以刘坤一的政治生活为基点,探讨其洋务运动时期的对日交涉及外交思想。

一、由抵拒洋务到认识洋务:政治地位的提升使其观念转变

刘坤一青年时期,正值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并影响湖南地区。1855年,刘坤一参加湘军与太平军作战,因在作战时屡立军功而不断擢升,先后担任广东按察使、广西布政使。1864年,清政府任命刘坤一担任江西巡抚,成为其政治跃升的重要基点。从抚赣到升任两江总督期间,刘坤一的思想表现较为保守,对洋务运动并不热心,对外交事务更是冷淡,甚至敷衍塞责,“精神颇近衰颓,局面亦伤狭隘[2]82”。

究其原委,笔者认为:第一,传统思想的根深蒂固。刘坤一以文人出道,自幼苦读,深受曾国藩及湖湘学风的熏染,尊奉程朱理学,传统的儒家思想影响至深,形成“既入词垣,遂毅然有效法前贤澄清天下之志”的理想信念[3]5。尤其是在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太平军信奉拜上帝教,讲求“人人不拜孔孟,应拜上帝,斩除阎罗妖,天下一家”等教义。信洋教,废孔孟,这种极端的思想改造,成为刘坤一等人疑惧西方的开始。于是在洋务运动时期,刘坤一作为地方权臣对这一改革并不热心,强烈反对造船制炮、架设电线以及修造铁路,在他看来:“至于电线、铁路,变华为夷,鄙见迂疏,期期以为不可[1]第四册:1764”。第二,囿于客观环境的影响。太平天国运动初期,太平军上下齐心,气势锐不可当,清军临战多败,溃不成军,江南地区大多被太平军占领。清中央政府面对严峻局面,不得不重用地方士绅,并鼓励建立乡勇、团练保卫地方。这成为刘坤一发迹的开始,而刘坤一参加湘军之后,凭借战功屡被擢升,担任一省长官。从某种层面来讲,对于刘坤一这一依靠军功获得重用的地方督抚来说,对清政府的忠诚更多一分。洋务运动初期,清政府内部派系林立,形势错综,洋务派主持的洋务运动受到各种势力的掣肘,此时,刘坤一在复杂的局面下,既未积极投身于洋务,又未与曾国藩、李鸿章等督抚多生龃龉,此乃时局之下的转圜之策。刘坤一对洋务事务冷淡处之,对外交事务更是如此。“洋人贪而无厌,得寸望尺,其桀骜之性,未可全以柔道制之[4]5934”,此中观之,刘坤一对西方列强明显持以深厚的不信任感,因此多将中外交涉事宜推与九江道办理。

刘坤一担任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后,直接负责清政府江南地区与外国交涉事务。在担任两江总督的初期,刘坤一迫于形势,虽推行洋务,注重中外交涉,却流于形式,未能积极响应。正如他所说:“造炮、制船,亦都隔膜之事……何必多糜金钱,徒为洋人所笑[4]5950-5951”,“洋务有何把握,能支持一件则支持一件,能支持一日则支持一日而已[1]第四册:1750”。同时,刘坤一对洋务运动中的部分措施能否取得成效也不表乐观态度,认为“同文馆人员及出洋幼童于洋务均系初学,必数年始能得其浅近,必数十年乃渐得其精微,未可责以速效,更恐其半途而废[5]第二辑:227”。但是,由于长江流域优越的地理区位及经济条件,英、日等国加紧侵略此地,清政府面临的民族危机日益深重,面对列强的侵略,刘坤一的政治思想也开始逐步转变,由抵拒、消极到客观看待洋务,“窃查内地久经肃清,西事亦将告竣,当今所亟绸缪者,惟在洋务[5]第二辑:227”,“将来国富兵强,不过肃纲纪而正名分,既不能犁庭扫穴,便不能绝市闭关,鄙意以中西通商,未始非策,否则沿海数千里必不得安[4]6256”。

毫无疑问,刘坤一由抵拒洋务到认识洋务的转变是其思想上的一次较大转折。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笔者认为并不在于对外交涉的迫切,而在朝廷政局的变动使其刚好身处其位而有所触动。19世纪60-80年代,清政府的内外危机日益严重,形势巨变也推动了刘坤一的思想转变。清政府地方派系分立,犹以湘淮两大势力为首,李鸿章担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之后,积极推行洋务,淮系势力日渐强大,湘系势力被渐渐排挤,刘坤一作为湘系骨干被两次弹劾,免职乡居。洋务运动后期,清中央政府力图振作,收回地方督抚权力,同时利用湘淮矛盾,再次启用刘坤一。此时,刘坤一成为湘系的肱骨力量,推行洋务已成为清政府上下的共识,他也认识到挽救时局唯一之法只有洋务,由此开始,积极“仿照西洋新法,整顿中国旧法”,成为洋务运动后期的中坚力量。清政府内忧不断,外患更甚,列强纷纷强迫中国签订不平等条约,割地通商,国家不断被蚕食,刘坤一深切感受到洋人的强大与推行洋务的迫切,“中西通好通商,将与天地相始终,即有圣神文武之主起,而内修外攘亦不能闭关绝市,使欧洲各国之人俯首 帖 耳 以 去[4]6216”,“ 各 国 向 背 之 机 ,在 因 势 利导[5]第五辑:2283-2284”,“但期不失国礼,亦不启衅端,便为善全之策[1]第四册:1693”。因此,欲与洋人平等往来,就必然与外国建立邦交,“即使中国日臻富强,势亦难闭关绝市[5]第2辑:227”。

二、强调斟酌邦交:刘坤一对中日关系的初步认知

日本在明治维新后,积极要求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以图打破中国在东亚地区的宗藩体制关系,建立通商,获得最惠国待遇。洋务运动时期,主导清政府外交的洋务派开始认识到华夷秩序下的宗藩体制关系无法适用于列强国家,依据国际法建立近代外交关系成为清政府的外交主轴。刘坤一对于涉及中外交涉的洋务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提出:“中外交涉事宜,非寻常日行事可比,……尤应慎之又慎,密益加密[6]260”。

19世纪60年代以降,日本不断强大起来,逐步废除了与西方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这使得清政府意识到日本已不再是过去的小邦夷酋,伴随着日本的改革与扩张,清政府投以警惕与期待的目光。包括刘坤一在内的许多地方督抚都分析指出:“日本与西人通商之后,立意自强,训练士卒,并设制造局精造船炮。现在驾驶轮船,船主、管炉以至水手,皆无须雇佣西人,关口无须西人管其税务[7]38”。在与驻日公使何如璋书信来往中,刘坤一对日本的自强深有感触:“日本蕞尔小国,尚能自奋如此。中国地大物博,乃隐忍数十年,未敢遽存此念,是必于自强之道,合力图维,持久不变,方能有此一日[4]2487”。但需要指出的是,此时,刘坤一对日本的印象明显是较为粗略且不全面的,一段时期仍然受到华夷秩序思想的影响,认为“今日日本即明之倭寇,阴柔远谋[8]卷55:25”,为“瓯脱之国”,“且其贫瘠不堪,更有刲羊无血之喻[5]第2辑:470”,“该国弃中国之教纪,所有文字语言,衣冠制度,兵师营卫,无不改从西洋,尤为叵测[1]第四册:1751”。相比较而言,李鸿章对中日关系的认识更为客观,指出现在的日本“因泰西各国业与中国立约通商,该国亦已与泰西各国立约通商,援例而来,似系情理所有之事。该国向非中土属国,不奉正朔,本与朝鲜、琉球、越南臣服者不同,若拒之太甚,必至如来示所云,介绍泰西各国,彼时再准立约,在我更为失计。似不如就其纳款之时推诚相待,纵不能倚作外援,亦可以稍事羁縻[9]148”。显然,李鸿章认为通过立约亦可达到“稍事羁縻”的目的,来日或可少树一敌[10]。面对日益严峻的外交局面,清政府旨在维护宗藩体制的基础上,与先进国家建立外交关系,特别是与日本建立外交关系,试图“与中国最为近邻,宜先通好,以冀同心协力,再谋进止[8]卷79:7-8”。于是在1871年,清政府任命李鸿章担任全权大臣,负责与日本建立外交关系,随后双方签订《中日修好条规》,确立中日提携的外交基调。然而,即使中日双方签订条约,刘坤一对日本仍然抱以提防的立场,指出日本人借口到内地通商,“人心叵测”,“虑其籍此久居内地,弊端百出,是以定章之时,格外严防,以杜其久居内地之弊[4]7421”。

《中日修好条规》的签订并未能规束日本的侵略野心,此条约签订不久,日本就以琉球人遇害事件为借口,出兵台湾,试图谋取更多侵略利益。针对此事,刘坤一有所关注,在与彭玉麟的书信中就提及此事,认为“台湾之事,初闻倭人索赔兵费甚多,嗣又闻有及生番互市之请[4]6055”,“与生番有事,其意叵测[11]第2辑:336”。由此可见,包括刘坤一、彭玉麟在内的地方督抚均已认识到日本派兵侵略台湾的危害性,“日本既不回兵,且有欲得番地之意[11]第2辑:336”,希望中央政府“洞烛其奸”并能够“妥筹防范[4]6056”。最后,中日双方在北京谈判,经英国公使威妥玛的调解得以解决,中国“抚恤”日本50万两白银作为撤兵条件,但却给予日本讨伐生番为“保民义举”等词令埋伏下了琉球被日本吞并的危机,更进一步的是使清政府认识到日本的侵略野心,引发了海防、塞防之争。海塞防问题实际成为清政府内部讨论关于守卫边疆地区的战略问题。东南地区,日本觊觎台湾,西北地区,沙俄窥伺新疆,面对严峻的边疆危机,政府财政捉襟见肘,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成为清政府内部争论的焦点。刘坤一在海塞防问题上,对海防持基本支持态度,认为“台湾事竣,终是苟且羁縻[4]6062”,“ 台 湾 为 东 南 尾 闾 ,似 亦 未 可 轻弃[1]第四册:1756”,“铁甲船、水炮台等项,诚不可不赶紧筹备[8]卷79:32-34”,但海防之事,“非有大宗巨款不能开办,非有不竭饷源不能持久[12]66”,而西北军务紧急,“至谓缓西北而急东南,诚如来指,大为失策,……强邻逼处,将来为祸之烈,岂独关陇哉[1]第四册:1773”。由此可见,海塞防之争已使刘坤一认识到强邻环伺,“不特周知外事,并可斟酌邦交,各国古今情势均可了然[4]7860”。处理对外关系,尤其对日关系开始成为他政治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此时,刘坤一对日本的认识也进一步深化,指出“倭人得不偿失,未必甘心,且其君无异赵之武灵,其臣无异晋之赵穿辈”,都具有枭雄的野心与性格,扩张侵略终将成为其必然选择。源于此,强调斟酌邦交成为他主持对外交涉事宜的一条主线[4]6067。

三、亲身参与决策:刘坤一与中日琉球问题交涉

琉球问题起源于1871年日本出兵台湾事件,日本明治维新后,开始在全国实行废藩置县,其中琉球王国作为臣属于中国的藩属国被日本以“内政问题”为由实行废藩置县,实际以此来断绝清政府与琉球的藩属关系。1875年,日本政府要求琉球停止向清政府进贡册封,并使用日本年号,进行藩政改革[13]103-104。对于琉球来说,中日两国都是其“父母之国”,基于这种立场,藩王尚泰以不能断绝与清国之间的“父子之道”为由,要求日本收回成命[14]。日本政府为吞并琉球,先后拒绝琉球政府的撤销废藩置县请求,同时,将琉球事务划归内务省办事处管辖,取消琉球的行政司法权,设立许可证制度等等,试图以小步快跑的形式造成废藩置县的既定事实。清政府对于日本占领琉球的事件仍却未给予足够重视,虽然李鸿章在上奏《筹议台湾事宜折》时提到“琉球据台北千余里,现日本分兵盘距(踞)琉球,难保不渐思吞噬[15]”,但依旧倡谈联日制俄,日清提携。直到1877年4月,琉球密使向德宏到达福州,清政府才了解此事件原委。面对日本阻止琉球进贡的事态,清政府逐步认识到“今琉球地瘦民贫,孤悬一岛,本非边塞扼要之地,无捍御边陲之益,有邻邦酿衅之忧”,“若拒之过甚,转恐泰西各国谓我不能庇护属邦,益启群岛以携贰之渐[5]第1辑:189”。刘坤一对此亦有同感:“日本因台湾生番伐其属国民人,即琉球本臣事中国,现为日本所并,并因其君借口用兵,势将与我共处此土,……前明倭患决裂不堪,不图今日复敢狡焉思逞,履霜坚冰,不可不防其渐[1]第四册:1751”。随后,清政府命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与日本政府进行交涉。在与日本政府交涉过程中,何如璋多次致函总理衙门及南北洋督抚征求意见,咨询对策,刘坤一作为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对于此事的态度成为当时清政府处理琉球问题的重要影响因素。

中日关于琉球问题的正式谈判之时,清政府内部以张之洞为代表的清流派从“联日制俄”的角度出发,要求迅速了结“球案”。刘坤一对这一态度也颇为积极,甚至主张尽早达成协议。这一态度源于西北边事正紧,沙俄侵占伊犁地区,并欲图拉拢日本,离间中日关系,谋求日俄合作。在中日谈判的过程中,日本使节故意将俄国的图谋暗示于中国,希望继续日清提携以转移清政府对琉球问题的敏感度。刘坤一对于日本的暗示认识到“俄人之诡谲异常,难保其不广收中国现有之煤,使我兵轮、商轮、船政、机器各局所日用必须者,均为所窘”[4]2162。同时,他又认识到即使中俄发生战争,日俄也难以同心合作,中日合作仍是主流。

日本所助俄事,或第揆之理势,似不尽然。日本北与俄相邻,桦太、千岛之互换,非其心之所愿,唯屈势不敢争耳。防俄更甚防中国,臣前在都门,与日本使臣晤谈两次,彼屡屡以唇齿相依为言。即便其语,不尽由衷,系利害实如是。臣愚以为,中俄万一有事,日本比照万国公法,自处局外,未肯与之合谋,徒使俄益强,似无以结怨于中国。该国之商务,现在南洋各口所报,并无可允而未允之案。……臣仍当密饬各关道,此后与彼国交涉商务,均按条约,一律持平,不得稍涉偏枯,使俄人得借施其句结之计[4]2163-2164。

1880年9月,刘坤一在与总理衙门的通信中,指出:“日本既派宍户使商办球事,坤一愚见,似不妨稍予通融[1]第五册:2490”,“若以存球为言,则彼绝之,我续之,益形彼之不义,彼何肯从?且彼允中国存球,又何必不自存之?彼于此时有能藩之势。中国存球,须立球之旧君,不能另立他人。球君若远适在外,我尚可援而纳之岛中;然仅此南部二岛,已不足以为国。况现在球君已被日人拘管,更何从取而立之?……惟彼既有修约之议,球事尤应早结,免彼夜长梦多[1]第五册:2490”。由此可见,刘坤一希望与日本尽速签订协议,确立中日两国商讨的琉球分割方案。针对这一方案,刘坤一认为:“分岛之说,出自美前总统,并非中国先有此见,地从日本交出,更非取诸球人。中国允议,各国视之,亦与不能存球并不能得地者迥殊。日本以二岛归中国,亦系亟求释憾,师肯以既得之地让与中国[1]第五册:2490-2491”。而对于琉球的最终命运,刘坤一也早有预见:“夫球之小弱,逼处日本之侧,终必被其并吞者势也。球为日本所灭之后,中国复欲存之,极是难事,况值此时势乎?可否姑允所请,以了此案,即以伐俄之谋,而固日本之好[1]第五册:2491”。

就此,刘坤一对于中日琉球问题交涉以持有琉球分割方案为妥善解决之策,并速订协议,以防俄患。同时,他也积极致函其他督抚,指出中日速结“球案”的必要性。1880年9月中旬,刘坤一致函李鸿章:“日本使臣现与译署(总理衙门)议结球事,以南二岛归我,似可就此了局,否则琉球决不可复。日本亦未可巇图,舍此从何收手[1]第五册:2491”。9月下旬,刘坤一致函何如璋、张斯桂,强调:“日本仍申前议,欲以南二岛归我,就此暂为了局。能否以伐俄交,想执事必有成算。以义始者,固不应以利终,且南二岛于我有何裨?徒为日本论,既不能问罪出师,舍此究有何策,以继绝、存亡[4]7797-7798”?在这时,刘坤一更为注重分化日俄,以清政府自身利益为考量,以琉球分割方案作为解决方案既不失中国本土利益,又可缓冲日俄对中国边疆的侵吞态势。10月在致总理衙门的函中,刘坤一指出“现在与俄构衅,日本难免与之合谋。故不得不就此转圜,以伐故交,而固我好[4]7803”,“琉球与中国远隔重洋,无甚关系,不如高丽与越南、缅甸等国,与我近邻,有唇齿相依之势”,“若以南两岛重立琉球,延一线之祀,庶不负存亡绝继。[4]7794”。与刘坤一态度有所不同的是,李鸿章虽然也意识到中日琉球交涉问题处于紧要关头,但是其却采取拖延战术使分岛改约方案未能真正签署。他认为:“今则俄事方殷,中国之力暂难兼顾。但日人所要求者多,允之则大受其损,拒之则多数一敌,惟用延宕一法,最为相宜[5]第2辑:462”。刘坤一对李鸿章的态度给予否定,在11月末上奏中,他指出:“球案宜速议结,日约宜慎重图维持,……至琉球,则与高丽、越南等国迥然有别。琉球臣事中国数百年,朝贡极其恭顺,响风慕化,诚属可嘉。然与中国远隔大洋,得失无关痛痒。目琉球臣于中国,只假我声灵;琉球臣于日本,实奉其号令[6]第1辑:640”。到1881年,清政府迟迟未能就琉球分割方案做出最后决定,《分岛·均沾条约》也未能按期签署,之后中俄伊犁问题基本获得解决,此时,清政府对于琉球分割方案采取较为强硬的态度。刘坤一此时指出:“倭使欲以球案改约,未免得陇望蜀,昨日已怏怏出京,无甚伎俩唯慎防而已[4]6452”。

针对琉球问题分割方案,清政府内部也有诸多反对声音,其中以刘长佑、陆廷黼为代表,他们甚至提出远征日本论,以维护中国的宗藩体制。在他们看来:“清国朝廷一向视日本为同盟国,以礼相待。而日本却撕毁条约,举兵台湾,灭我藩属国琉球,既然如此,彼不仁则我不义,就应以万国公法,兴师问罪于日本[16]”。针对远征论,刘坤一指出:“逾越重洋,难操胜算,况琉球虽号我藩服,竟非唇齿相依。权衡利害轻重,不足以劳费上国[4]6461”。

19世纪80年代,中日双方关于琉球归属问题展开交涉,在这一时期,刘坤一进一步接触对日交涉事务,并提出一系列解决琉球问题的建议。虽然他强调尽速解决琉球问题,以防止中日关系恶化,缓解俄国对中国西北边防的压力,与李鸿章等督抚意见相左,但在维护清政府利益,反对远征日本,巩固海疆边防的思想却是十分契合的。琉球问题随着甲午战争中国的战败而结束,不过,在这一时期清中央政府及地方督抚逐步形成对日交涉的外交思想与手段是中国对外关系的一个重要进步。

四、结语

纵观刘坤一在洋务运动时期的思想转变及外交实践,正是日本通过明治维新不断强大的历史过程,同时又渐次成为中国重要威胁的时期。刘坤一在政治地位日益提升的过程中,由经世致用思想向重视对外交往转变。尤其在担任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之时,刘坤一对清政府的外交政略日益发挥影响。日本明治维新之后,长江流域成为日本攫取经济利益的重要地区之一,刘坤一与日本的交涉成为其对外交涉的主要内容。19世纪70年代以后,中日外交事件不断增多,以刘坤一为代表的地方督抚对日本的外交思维不断深入明晰,在维护中国国家利益的过程中作出自己的努力。当然,刘坤一在形成对日外交思维的过程中,多少受到华夷秩序以及以夷制夷思想的影响,在处理对日交涉的过程中,一些思想与意见略显草率,未经过全面揣度。不过,从华夷秩序向近代外交体系确立的过程中,刘坤一是较早的近代中日外交的实践者,对晚清地方督抚的对日外交思想研究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注释:

①关于刘坤一参与洋务运动和对外交涉事宜的著述主要有:王玉棠:《刘坤一评传》,暨南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崔运武:《中国早期现代化中的地方督抚刘坤一个案研究》,云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贾小叶:《刘坤一与戊戌己亥政局》,《史学月刊》,2017年第6期;贾小叶:《也谈刘坤一、王文韶的两件电奏》,《近代史研究》,2007年第3期;杨明:《刘坤一与庚子事变》,《天府新论》,1990年第4期;严亚明:《刘坤一与清季铁路建设》,韩山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第4期;李博强:《李鸿章、张之洞等致刘坤一书札五件考释》,《中国国家博物馆刊》,2015年第5期;陶祺谌:《甲午战争中地方督抚之间及与清廷的备战交往:以刘坤一、张之洞为中心》,《北京社会科学》,2013年第5期;关捷:《刘坤一与甲午中日战争》,《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4期;易惠莉:《光绪六、七年的晚清中国政坛:以刘坤一与李鸿章之争为中心的考察》,《近代中国》,2008年;徐碧薇:《刘坤一与东南互保》,《历史教学问题》,200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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