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效民
张九龄赴举翻越大庾岭路线考
张效民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深圳 518055)
张九龄长安元年(701)赴举如何翻越大庾岭的问题,至今无人详究。本文研究张九龄《开凿大庾岭路序》一文,明确指出,在张九龄开凿大庾岭路即今梅关路前十五年,他不可能从此道过岭。那么,张九龄又是从何处越过大庾岭的呢?本文结合历史资料,提出来两个路线。即经小梅关秦汉古道或者乌迳古道。作者以西晋李耿家族南迁和武周杜正宇留居为佐证,提出张九龄很可能是经乌迳古道过岭至信丰入贡水至赣州东去的看法。
赴举;大庾岭;路线;小梅关;乌迳古道
关于张九龄赴举翻越大庾岭的具体路线,至今无人详考,也无人认为是一个问题。其实,张九龄应科举考试究竟是如何越过大庾岭的,或者说是沿着那条路线越过大庾岭的,还真是个问题,需要予以研究。
张九龄选择沿浈江水路东出大庾岭,经赣州、洪州、江州入鄱阳湖,可见是向神都洛阳方向去的。从东都洛阳(武周朝称神都)至岭南韶州的道路,也就是张九龄逆向赴东都的道路。陈洪彝已经指出从东都洛阳至汴州(今开封)后,“从汴州向光州、黄州一线,经江州(九江)、洪州(南昌)虔州(赣州)向南,跨越大庾岭可通往韶州与广州。”[1]张九龄自己也有诗,可以证明是经过浈江水路,越大庾岭、入鄱阳湖路线的。但是更为具体的行程还需要研究。比如,张九龄赴举是从何处翻越大庾岭的呢?是沿着现在大家都熟知的梅岭关吗?虽然无人明确说是走的这条路线越过大庾岭,但是,许多人心目中确实是这样想的,似乎也无需研究了,多少年来并未有人提出过疑问:这还是一个问题吗?
其实,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问题出在何处?请看张九龄的《开凿大庾岭路序》中可以得出答案。全文不长,录之如下:
先天二载,龙集癸丑,我皇帝御宇之明年也。理内及外,穷幽极远,日月普烛,舟车运行,无不求其所宁,易其所弊者也。
初岭东废路,人苦峻极,行径寅缘,数里重林之表;飞梁嶪嶻,千丈层崖之半。颠跻用惕,渐绝其元。故以载则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以背。而海外诸国,日以通商,齿革羽毛之殷,鱼盐蜃蛤之利,上足以备府库之用,下足以赡江淮之求。而越人绵力薄财,夫负妻戴,劳亦久矣,不虞一朝而见恤者也!不有圣政,其何以臻?兹乎开元四载,冬十有一月,俾使臣左拾遗内供奉张九龄,饮冰载怀,执艺是度,缘磴道,拔灌丛,相其山谷之宜,革其坂险之故,岁巳农隙,人斯子来,役匪逾时,成者不日。则已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转输以之化劳,高深为之失险。于乎罅耳贯胸之类,珠琛绝赆之人,有宿有息,如京如坻。宁与夫越裳白雉之时,尉佗翠鸟之献,语重九译,数上千双,若斯而已哉?几趋徒役者,聚而议曰:“虑始者,功百而变常;乐成者,利十而易业。一隅何幸,二者尽就。况启而未通,通而未有斯事之盛,皆我国家玄泽寝远,绝垠胥洎,古所不载,宁可默而无述也?盍刊石立纪,以贻来裔。”是以追之琢之,树之不朽[2]。
对于这篇序文中所记之事,现在解释者还是有点争议,容另文考辨。但毋容置疑质疑的是,张九龄很明确地告诉我们几个事实:
一是原来岭东是有一条道路的,这条道路因为“人苦峻极,行径寅缘,数里重林之表;飞梁嶪嶻,千丈层崖之半。颠跻用惕,渐绝其元。故以载则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以背”,道路险峻,山高林密,不能以车运载,许多地方需要攀援而上才能通行,交通运输极不方便。而“而海外诸国,日以通商,齿革羽毛之殷,鱼盐蜃蛤之利,上足以备府库之用,下足以赡江淮之求”,但因为道路的险峻,运输艰难,海外通商贸易、岭南鱼盐之利,以此不能为朝廷和中原、江淮官民所用。
二是岭南庶民“绵力薄财,夫负妻戴,劳亦久矣”,岭南人民“绵力薄财,”生存唯艰。交通困难给“越人”输运贡物和商业运输带来巨大困难,“劳亦久矣”,则因为开凿新路而“一朝而见恤者也”,黎民百姓因新路开凿而受益,“不有圣政,其何以臻”?因此,岭南“越人”对于皇帝的圣政”感恩戴德”,“几趋徒役者,聚而议曰:“虑始者,功百而变常;乐成者,利十而易业。一隅何幸,二者尽就。况启而未通,通而未有斯事之盛,皆我国家玄泽寝远,绝垠胥洎,古所不载,宁可默而无述也?盍刊石立纪,以贻来裔。”“是以追之琢之,树之不朽。”因而成文刊石,遗留后世。这是交代出“刊石立纪”的原因,既是要体现对于批准兴建这一旷古未有之工程的朝廷、皇帝的感恩戴德,还要给后人留下一种历史的记忆,让朝廷“圣政”流布久远。
三是这条大庾岭新路建成开通之后,所谓的“岭东”道路就成为一条“废路”了。这里是体现了新开大庾岭路的重大意义和作用,也就是说,岭东道路作为沟通南北的驿道功能就由此废弃了,但也并非是说“岭东废路”从此就无人通行利用了。四是说这条新路的开凿的具体时间是“兹乎开元四载,冬十有一月,俾使臣左拾遗内供奉张九龄,饮冰载怀,执艺是度,缘磴道,拔灌丛,相其山谷之宜,革其坂险之故,岁巳农隙,人斯子来,役匪逾时,成者不日。”具体受命开凿时间是开元四年(716)冬十一月,朝廷下旨由张九龄开凿。而且张九龄亲力亲为,所谓“饮冰载怀,执艺是度,缘磴道,拔灌丛,相其山谷之宜,革其坂险之故”,合理确定路线,凿去拦路山石,消除驿路之险峻,利用农闲时间开凿了这条新路,使之成为南北通途。
既然大庾岭新路由张九龄总其事,于唐玄宗开元四年(716)冬动工,不日建成,那么早在张九龄进京参加科举考试的武周长安元年(701),是大庾岭新路开凿前之15年,则张九龄不可能经大庾岭新路,即今天还在使用的梅关道翻越大庾岭不证自明。
既然三张九龄翻越大庾岭时大庾岭新路并未开凿,那么,张九龄翻越大庾岭可能是经由秦汉以来的道路翻越大庾岭的,但自秦汉以降至今,岁月悠悠,所谓“秦汉古道”的踪迹难觅,具体走向如何实难确定。
但考索史乘,秦汉以来,中原经江州、洪州、吉州、赣州而至岭南,是有一条秦汉古道的,这条唐开元四年前即存在的秦汉古道经大庾岭的具体走向如何?需要研究。
考《史记》秦始皇纪:“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时遣戍。”“南海”注引晋人徐广言曰:“五十万人守五岭”;张守节《正义》云:“《广州记》云:五岭者,大庾、始安、临贺、揭阳、桂阳。《舆地志》云:一曰台岭,亦名塞上,今名大庾。”[3]
又,《史记·南越尉佗列传第五十三》在:“(任)嚣死,(赵)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司马贞索隐曰:“案《南康记》云,南野大庾岭三十里至横浦,有秦时关。其下谓为塞上。”[4]327
《史记·南越尉佗列传第五十三》中记:“元鼎五年(前112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4]328《史记》中说的横浦,指的就是大庾岭。
杜佑《通典》卷一百八十二“虔州”条下有“大庾”:“有大庾岭,一名塞上岭,即五岭之一。昔汉时吕嘉反,汉军伐之。监军姓庾,城于此,故谓之大庾岭,刘嗣之《南康记》云:‘西汉杨仆讨吕嘉,出章郡,下横浦,即今县西南,故横浦废关见在此。’[5]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第三十四载“曲江县”:“浈水,在县东一里。元鼎五年征南越,楼船将军下横浦,入浈水,即此水。”“始兴县”条下又云“大庾岭,一名东峤山,即汉塞上也。在县东北一百七十二里。从此至水道所极,越之北疆也。越相吕嘉破汉将军韩千秋于石门,封送汉节了,置于塞上,即此岭。本名塞上,汉伐南越,有监军姓庾城于此地,众军皆受庾节度,故名大庾。五岭之戍中,此最在东,故曰‘东峤。’”[6]按此记载,张九龄越岭东去,经虔州而至洪州、江州转长江北上,必须经浈江水路“至水道所极”,然后翻越大庾岭。
由这些记载可以看出,当时对于大庾岭的称呼是多种多样的。所谓“塞上”、“庾岭”、“大庾岭”、“东峤”、“横浦”、“横浦关”等,都是对于这一地区的称呼。但是细致地分析一下,也还是可以看出其中的差异来。所谓所谓“塞上”、“庾岭”、“大庾岭”、“东峤”等,一般是指五岭之中最东面西北——东南走向的那个大山岭,范围是比较大的。而“横浦”应该是指的江河的一段;“横浦关”等称呼,则主要是指在这个大山岭具体地点所建筑、用于驻军的关城、军垒。当然这些地名,并非都在大庾岭上。
清初大学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广东》一:“其重险则有梅关。”“梅关,在南雄府北六十里大庾岭上,东北去江西南安府二十五里,雄杰险固,为南北之噤要。亦谓之横浦关。自秦戍五岭,汉武遣军下横浦关,常为天下必争之处。有驿路在石壁间,相传唐开元中张九龄所凿。宋嘉祐中复修广之。旧时岭上多梅,故庾岭亦曰梅岭,关曰梅关。今梅废而关名如故。有官军戍守。”[7]4590顾祖禹这里说的梅关,很明显,是指唐玄宗开元四年之后的梅关,亦即张九龄所开凿的梅关,而非秦汉时之古道。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一百二“广东三”有“南雄府”:“府当庾岭要口,为南北襟喉。秦王翦降百越,谪戍五万人守五岭。汉武平南越,遣杨仆出豫章下真水,即此地矣。南汉置雄州,为北面重镇。”[7]4690又有“大庾岭”:“府北六十里,一名东峤,以在五岭最东也。汉初为南越北塞,武帝讨南越时,有将军庾姓者筑城于此,因名大庾岭。由豫章趣岭南,此为噤喉之道。唐开元四年诏张九龄开新道于此,自是益为坦途。大庾而东南四十里又有小庾岭,间道所经也。”[7]4690这里明确说“唐开元四年诏张九龄开新道于此,自是益为坦途”,是认为张九龄所开的是一条新路。既云新路,自然非在原来基础上所开。关于此是,本人还将另文论述。
《读史方舆纪要》本卷中还有“梅关”、“小梅关”二条。其“梅关”条记:“在大庾岭上,两崖壁立,道出其中,最为高险。或以为即秦之横浦关也。旧志:‘府东北四十里有秦关。《南康记》大庾岭横浦有秦时关,后为怀化驿。’盖横浦关秦所置也。唐宋以来谓之梅关,明成化中好事者更为岭南第一关。”其“小梅关”云:“在府东北四十里小梅岭上。山径荒僻,有路通三洲、五渡、龙南、信丰等处,贼每由此窥窃逞来。旧有土城,恃为限蔽。”[7]4691可见,顾祖禹所云“小梅关”就是南雄“府东北四十里”的那个秦关。
顾祖禹还从江西方向来考察大庾岭。他在《读史方舆纪要》卷八《江西.一》有《江西重险》一章,亦可参考:“其重险则有大庾岭。大庾岭,在南安西南二十五里。广东南雄府北六十里,磅礴高耸,为五岭之一。《水经注》:‘涟溪山即大庾岭也。’秦始皇三十三年以谪徒五十万戍五岭,又《秦纪》‘秦使屠睢将兵十万守南埜之峤’,谓此也。《广记》:‘大庾在五岭最东,亦名东峤’。《图经》云:‘山延袤二百里,上有横浦关。秦末赵佗欲据越,移檄告横浦诸关: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者也。’及汉武帝时吕嘉反,函封汉节至塞上(塞上即大庾),使杨仆讨之,出豫章,下横浦,盖踰岭而南也。在秦时谓之塞上,亦名塞岭。汉伐南越时有将军庾姓者诚此,故名大庾。又《汉志》亦名为台岭山,以岭上有石如台也。或以形如廪庾,故谓之庾岭。又谓汉庾胜者,本梅鋗将,为汉守台岭,筑城岭下,因有大庾之名。晋义熙六年徐道覆以刘裕方伐南燕,劝卢循乘虚袭建康。(时循为广州刺史,道覆为始兴相)曰:‘若裕平齐之后,自将屯豫章,遣诸将帅锐师过岭,恐君不能当也。’或谓之南康山,道覆谋为乱,先使人伐船材南康山中,盖岭在南康郡境也。梁太清末陈霸先为始兴太守,起兵讨侯景,遣其主帅杜僧明屯于岭上,霸先旋发始兴,至大庾。隋开皇十年,番禺黎帅王仲宣反,遣其党据大庾,立九栅。诏裴矩巡抚岭南。矩至岭,击破之。唐《十道志》:‘江南名山曰大庾。’《张九龄集》云:‘岭东废路,人苦峻极。’《志》:‘东峤古路在今安里之游仙径。崎岖犖确,入踰六七里,两山对峙,螺转而上,周围九磴,至顶而下又踰七里,始平。上有横浦关。此古人入关之路。’开元四载冬,俾使臣左拾遗内供奉张九龄,缘磴道,拔灌丛,相其山谷之宜,革其坂险之故,人始便之。自九龄凿新路后,两壁峭立,中途坦夷,上多植梅,因又名梅岭。白居易云:‘大庾多梅,南枝既落,北枝始开’是也。”[8]3886-3888其“南安府”谓:“府南扼交广、西距湖、湘,据江西之上游,拊岭南之项背。《史记》:‘秦始皇三十三年使屠睢将兵十万守南埜之峤。又汉武帝元鼎五年遣将军杨仆讨南越,出豫章,下横浦。’今郡城南去庾岭不及一舍,为南北要冲,行旅往来必取途于此,盖犹秦汉故道矣。”其“大庾”县”有“大庾岭”云:“府南二十五里,为府镇山,即五岭之一也。高特磅礴,延亘绵远,为南北险阻。小梅关岭,有二,一在府北一里,与梅关相对;一在府西南十五里,较梅岭差平小。志云:小梅关相传唐开元以前入粤之路,由此度章水滩,故名。”[8]4079-4080顾祖禹所说的“秦汉故道”、“唐开元以前入粤之路”,是从江西南安(治大庾)方向而言的,与其所记南雄方向的梅关和小梅关相合。
以上材料证明古代浈昌县即今南雄与南安(治大庾)之间的大庾岭确是中原通往岭南的古道,是从秦汉以来多次军事行动必经的通道,也是南北人员来来往可以通行的一条道路。
但是大庾岭上通过岭南各地的道路是不止一处的,在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书中记大庾岭上还有诸多的隘口,各自通向岭南各县和江西各地。江西方面有与“保昌(南雄)”相接的火迳隘、双坑隘;通往广东仁化、湖广桂阳县的右源隘;通往江西信丰县的游仙隘等[8]4079-4082;南雄有平田凹隘、红梅隘、新茶园隘、还有南亩隘、杨婆岭隘等等[7]4691-4692。但是张九龄所开凿的梅关则是其中一条最为重要的驿路,而非仅可供人行走的小路。张九龄所开大庾岭新路,后人称为大梅关。大梅关之外,还有小梅关,小梅关又有二处。“一在府北一里,与梅关相对;一在府西南十五里,较梅岭差平小。志云:小梅关相传唐开元以前入粤之路,由此度章水滩,故名。”这条路或者又称秦汉古道,亦称“东峤古路”,“在今安里之仙游径”,因为张九龄开凿大庾新路而废。顾祖禹所说的大小梅关及其与“府”的距离,都是从江西南安府(治大庾)角度来说的。南安府北一里、与张九龄开凿的梅关相对的小梅关,与南雄府北的那条路相通,是秦汉古道;南安府西南十五里的小梅关则是“唐开元以前入粤之路”,也应是一条秦汉古道。
按照这些记载,张九龄越过大庾岭的具体路线的疑问似乎揭开了谜底。那就是他可能是在长安元年(701)是沿着南安府西南十五里、南雄府东北四十里的小梅岭的秦汉古道越过大庾岭的,也就是从浈水尽头上岸,越过小梅关,经那时的仙游径而东上虔州(赣州)的。也就是说张九龄既不可能经他开凿的梅岭关越岭应试,在一般情况下,有可能是经过秦汉以来的古道即小梅岭越过大庾岭了。但是也有问题,即秦汉古道并非是一条普通道路,而是军事用途的道路。自秦汉以来,秦汉古道已历千载,悠悠岁月,人迹罕至,山高林密,道路失修,行走困难;而岭南地方,本来就人烟稀少,要走这样的既难行,又毫无安全保障的道路,是要冒着极大风险的。而张九龄作为一个乡贡进士,是随着韶州土贡一起北上的。随着韶州土贡一起行动,必然还有押送贡品的人员,押送人员必然会确保贡品和贡人的安全。所经行的道路,必须安全,这就决定了张九龄等必定要经由贡路也就是驿路而行。因而看来,张九龄是否经由此道赴举,还需研究。
张九龄翻越大庾岭也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经乌迳古道越过大庾岭。近年来一些学者经过认真的文献考察和实地踏勘,已经确定,现在的南雄市和江西信丰县之间乌迳镇,存在一条所谓的乌迳古道[9]。这个乌迳古道,或许也就是秦汉古道之一,亦即顾祖禹所谓“小梅关,相传唐开元以前入粤之路。”其实,乌迳古道早有史书记载。明嘉靖《南雄府志》记载“乌迳路,通江西信丰。陆程二日,水程三四日抵赣州大河。庾岭未开,南北通衢也。”[10]254清初人顾祖禹也说,小梅关“在府东北四十里小梅岭上。山径荒僻,有路通三洲、五渡、龙南、信丰等处。”[7]4691这里的所谓“府”,指的是清朝初年的“南雄府”。所谓“山径荒僻”,应该是指明清时期道路的情况。这里所说的“庾岭未开,南北通衢”,综合该志记载来看,指的就是唐开元四年前,张九龄未开大庾岭新路之前的时间段落里翻越大庾岭的路线。因此,张九龄翻越大庾岭也可能是从这条路线走的。原因有四。一是这条路线与顾祖禹所记大致相合。按照今人赖井洋的研究,乌迳古道的具体走向是:“乌迳古道水路从南雄县城浈江码头出发,溯浈江、昌水而上可直达乌迳新田圩码头,由新天圩码头转陆路,至九渡水为码头下桃江,入贡水,出赣江,至赣州乃至福建及长江流域和中原地区,两段水路行程超过200千米。”到赣州更加具体的行程是“古道水路由南雄县城溯昌水(浈江上源,发源于江西信丰爬拦寨)而上可抵乌迳新田码头,约65千米;然后陆路转乌迳圩、永锦街、石坳子、过锦龙圩、石盘江、迳口、到石迳圩;由石迳圩过老背塘、犁水坵、担水排、焦坑俚、分水坳、进入信丰九都镇潭头水。再到九渡水圩码头转水运,约30千米。乌迳古道水陆全程100千米。”[9]100最近出版的《南雄市志》中也载有《乌迳路》一条。谓:“乌迳路是一条仅次于梅关的贯通南北、水陆联运的古道。”又说乌迳古道“相传是古时通往江西信丰县小道,名十里迳。迳深林密,乌鸦群集,因名乌迳。”关于其经行节点的记载与赖井洋所记相同[10]280,742。二是按照顾祖禹所记的“有路通三洲、五渡、龙南、信丰”一语中的“三洲、五渡”均在南雄城外的浈江-昌江水路上。信丰正是乌迳古道所达的陆路终点。龙南则需要转换方向向西南而行,但也是这条路线可以通达的。三是乌迳古道走向与顾祖禹所记的小梅关在“府东北四十里小梅岭上”的行程也是大致相合的。按赖井洋的考察,由南雄县城溯昌江而上至新田圩转陆路,约65千米。水道蜿蜒曲折,路程会比陆路远得多。如果是陆路,路程会减少一半以上。这也大致相合。四是既然有这样一条“南北通衢”,张九龄一行又何苦要去走所谓“人苦峻极”的小梅关秦汉古道呢?须知,张九龄是随着韶州土贡一起入京的,所经行的道路应该是贡路、驿站,绝不会冒险取荒径小路的。而所谓“南北通衢”应该也是既指道路宽大易行,这也符合贡路的要求。
现在问题的是,顾祖禹所记“小梅关”“在府东北四十里小梅岭上,山径荒僻,有路通三洲、五渡、龙南、信丰等处”[7]4691存在内在的矛盾。如果是“府东北四十里”的小梅关是指“与梅关相对”而居于北面的小梅关,则越岭东出后就只能到达大庾县辖地,而不可能“有路通三洲、五渡、龙南、信丰”。如果按照目的地来反推,则“有路通三洲、五渡、龙南、信丰”、顾祖禹所谓的小梅关则另有所指,应该是指循乌迳古道翻越的那段大庾岭山路上的某处所在。为写这篇文章,本人曾咨询韶关市规划部门人员,他们再咨询南雄规划部门,得到答复,现在南雄市雄州街道有一处被称为“小梅关”的地方,也不知顾祖禹所说的“小梅关”是否此地?不能肯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顾祖禹所说通信丰等地的小梅岭、小梅关,绝不会是指与梅关相对的那个南雄北面的小梅关。
乌迳古道在唐开元四年张九龄未开大庾岭新路前,沟通南北、通衢大路的重要作用,既有史书记载,也有实地勘察成果的证明。这些年,有些学者对于乌迳古道沿线开展了细致的考察,取得了十分丰硕的成果。现在乌迳镇的新田村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例子。新田古村是在西晋建新三年(315年)由李耿等人首先迁入而建的。李耿,字介卿。1997年《新溪李氏十修族谱》载有唐会昌五年特旨升授太尉爵国公兼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德裕撰写的《晋太常李公介卿传》。其传云:“介卿公古秣陵后街人也,赋性忠纯鲠直,为晋愍帝太常。公见朝政危乱,国事日非,乃叩陛出血,极言直谏,愍帝弗纳,而廷争不已,帝遂怒,左迁公始兴郡曲江令。”“公于建兴三年(315年)乙亥秋,奉上曲江之谴,挈家之任,由虔入粤,道经新溪,环睹川原幽异,可卜筑以居,因浩然叹日:晋室之乱,始于朝士大夫崇尚虚浮,废弛职业,继由宗室弄权,自相鱼肉,以致刘聪乘隙,毒流中土。吾既屏居远方,官居末职,何复能戮力王室耶。于是遂隐居新溪之岸,肆志图书,寄情诗酒,悠然自得,而付当世之理乱于罔闻焉。”[9]71关于李耿,2011年9月有方志出版社出版的《南雄市志》中载有其传记,还有他的裔孙李金马的传记[10]602-603,当是依据《新溪李氏十修族谱》所在的李德裕所写的《晋太常李公介卿传》改写的。
由此可见,李耿徙居新田是在西晋建兴三年亦即公元315年,比建制于684年的浈昌县还早371年。在现居南雄的氏族中,新田李氏家族来得最早的,故称迁雄第一家。
应该注意的是,李耿被贬为曲江县令,后见国事日非,到新溪后即弃官隐居,西晋的都城是洛阳,那他也应该是从洛阳被贬,率领家族南下,经江州、洪州、吉州、赣州,到达信丰后沿乌迳古道到达新溪的。这个路线应该没有疑问。
还有一个例子。就是岭南杜氏家族。根据《明杜氏重修谱源记》载:岭南杜氏家族出于唐初名臣、蔡国公杜元晦。其三子杜愉贞观十九年(645)任端州刺史,显庆三年(658)卒于任。其长子“杜正宇,弘道三年(683年),诏同三品以上各举一人,广州都督裴舒景交章荐宇公有文武才,公应召见。”“时粤未经通道,宇公道由广及韶,路经乌迳,值高庙崩,嗣圣即位”,“武后称帝”。于是杜正宇便托疾不进,“见此地川原秀异,因复卜居名曰杜屋。”[9]95《清杜氏三修谱源流引》说的更加明白:“吾杜姓世居京兆,自唐贞观十九年(645年),宦祖悦卿公由太常博士拜朝散大夫,出为端州刺史,遂繁衍岭南。二世正宇公应召陛见,由广达韶,路经乌迳。旋值武后僭位,乃托疾不进,卜居乌迳。”[9]95这里两次说到的“路经乌迳”,很值得注意。应该是杜正宇是从广州、韶关路线,沿浈水而上,至乌迳古道水路尽头,即新田圩码头舍舟上岸,本拟循陆路东行至信丰,再入贡水入赣江。但因为朝局巨变,只得停留在乌迳区域,最后在此地定居。而他所选择的路线,也应该就是其父杜愉(悦卿)南行入粤任端州刺史时所经路线了。
此外,千百年来,乌迳古路上的乌迳区域,外迁氏族不少,人烟稠密,其人口早就成为南雄仅次于州、县城的居民聚居区。这当然与乌迳处在交通线上,来往便捷紧密相关。这也反证了乌迳古道的交通功能,千百年来仍然在发挥着巨大作用。这或许就是张九龄《开凿大庾岭路序》中所说的“岭东废路”,也或者就是顾祖禹所谓南雄府东北四十里的那条秦汉古道?
西晋李耿家族迁居南雄乌迳、杜氏家族北上定居南雄乌迳,方向相反,而路线相同,都证明了乌迳古道在大庾岭路未开之前,乌迳古道确实是官宦往来的道路,亦即官道。其中杜正宇留居乌迳的时间,早于张九龄赴举的701年43年,是距离张九龄时代最近的。他原定的返京路线选择或者能供我们研究张九龄翻越大庾岭路线的选择提供考资借鉴的参考。
综上所述,张九龄赴举翻越大庾岭的路线,最可能的选择有二。一是选择今梅岭以北的小梅关秦汉古道,一是选择乌迳古道越过大庾岭。我个人认为如果要选择道路平旷安全的贡路,则乌迳古道作为“岭路未开,南北通衢”的一条大路,被选择的可能性为最大,这主要是张九龄随着韶州土贡运送的人员入京,必然要走驿路,必然需要考虑保障安全。而且前有李耿家族的南迁,后有武周朝的杜正宇留居乌迳,都是经由乌迳古道的。如果确实如此,则张九龄一行人就是经由乌迳古道越过大庾岭,入赣江北上的。不仅是张九龄长安元年赴举道路经行此路,开元四年大庾岭新路开通前大批南来官员、行商,也可能是经由此路的。仅就武周朝和中宗朝而言,大批由西京长安或者神都洛阳南下赴任的官员如武后时期的广州都督王方庆等,以及魏元忠、张说、宋之问、沈佺期等大批贬官,也都是经由此路南下广州,再赴各人任、贬所的。确认这一点,对于我们深刻、准确认识唐开元四年前中原与岭南的南北交通状况,也具有重要意义。
致谢:本文写作,得到南雄市林小龙市长、南雄市政府办卢锦华主任、南雄市市志办同志和韶关市规划办和南雄市规划局同志的支持,谨致以诚挚谢意!
[1] 陈洪彝《中华交通史话》265页,中华书局2013年4月北京第一版.
[2] 熊飞《张九龄集校注》下册,890-891页,中华书局2008年11月第1版.
[3] 《史记》《秦始皇纪》,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影印本,第1册,30页,1986年12月第1版.
[4] 司马迁《史记》影印本第1册,卷第一百十三,《南越尉佗列传》,上海古籍出版社版、上海书店,1986年2月第1版.
[5] 杜佑《通典》卷一八十二,第五册,4844页,中华书局1988年12月第1版.
[6] 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下,卷三十四,901-902页,中华书局1983年6月第1版.
[7]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第九册,中华书局2005年3月第1版.
[8]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第八册,中华书局2005年3月第1版.
[9] 赖井洋《乌迳古道与珠玑文化》,暨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2月第1版.
[10] 《嘉靖南雄府志》,上海书店《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六六.
Route of Zhang Jiuling Crossing Dayuling Mountain for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ZHANG Xiao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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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body ever knows how Zhang Jiuling managed to cross Dayuling Mountain to take part in the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After a careful study of “A Preface of Building Dayuling Road”by Zhang, the writer of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15 years before Zhang built Dayuling Road(the present Meiguan Road), he couldn’t possibly cross the mountain through that road. Therefore, how did he succeed in crossing Dayuling? There are two possibilities based on a study of 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He took either Qinhan Ancient Path or Wujing Ancient Path. According to the evidence left behind by Li Geng family moving to the south and Du Zhengyu’s former residence, it is highly likely that Zhang crosses Dayuling Mountain through Wujing Ancient Path and made his way to Ganzhou through Xinfeng and Gongshui.
take part in the Imperial Exam; Dayuling Mountain; route; Xiaomeiguan; Wujing Ancient Path
K207
A
1672-0318(2019)06-0028-07
10.13899/j.cnki.szptxb.2019.06.004
2018-11-16
张效民(1954-),男,河南人,现任广东省人民政府参事,主要从事高等教育管理研究、文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