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博
(1.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2.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北京 100732)
一
文明与国家起源问题是当前学术界一致瞩目的重大学术问题。在这个重大的学术课题下,不仅文明从何处来——即文明和国家的起源问题受到学界的重视;文明向何处去——文明和国家在形成和发展阶段的种种差异性的表现也并未被人们所忽视。这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即不同族群的“华夏化”进程尤值得注意。学界持续多年对先秦时期诸地方史、地方文化的着力研究,即是此倾向的重要表现。
相较而言,楚文化、秦文化、三晋文化、齐鲁文化、燕赵文化、吴越文化以及巴蜀文化的研究炙手可热,但是对于中山文化的研究尚显薄弱。中山是春秋战国时期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由非华夏族建立起来的唯一“千乘之国”,特别是战国时期,曾与魏、韩、赵、燕“五国相王”。中山国势起而复兴,兴而旋灭,最终亡于赵国之手,其盛衰兴亡反映了战国七雄间的实力变化与相互关系,故清人郭嵩焘云:“战国所以胜衰,中山若隐为之枢辖。”[1]5
研究薄弱的原因,一是史籍缺载,一是异说纷呈。自西汉刘向编订《战国策》单列有“中山策”之后,西晋张曜所著《中山记》是最早的一部记述中山国史的专著。此后,唯有清人王先谦《鲜虞中山国事表疆域图说》使后世有志于中山国史研究的学人得以考索上下两千余年各家之说,但是长期以来,人们对它的兴起、发展、世系等基本问题始终存在争议。1946年杨宽先生在上海《东南日报》(文史副刊)发表《中山武公初立考》。1958年蒙文通先生在《周秦少数民族研究》中系统地探讨了白狄的兴起、东迁和鲜虞中山的兴亡历史。[2]81-911962年马长寿先生《北狄与匈奴》也对鲜虞中山的族源与历史作了饶有意义的探索,[3]1-20但资料匮乏仍困扰着中山国史的研究。
20世纪70年代,河北平山灵寿城址和战国中山王墓地先后被发现,从而给这一学术难题的解决提供了新的契机和较丰富的史料素材,也使曾经神秘的中山王国始露出其冰山之一角。①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墓——战国中山国国王之墓》,文物出版社1996年版;《战国中山国灵寿城——1975-1993年考古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5年版。其后,学者利用新出土文献和考古资料从不同的角度对中山国的政治制度、经济水平和文化特色等方面展开深入的论述与分析,取得了一大批颇具影响力的研究成果,如李学勤、李零二位先生合著《平山三器与中山国史的若干问题》[4]、段连勤先生《北狄族与中山国》[5]、黄盛璋先生《河北平山县战国中山国墓葬与遗物的历史和地理问题》①黄盛璋《河北平山县战国中山国墓葬与遗物的历史和地理问题》,载《史学月刊》1980年第2期。另可参见黄盛璋《关于战国中山国墓葬遗物若干问题的辨正》,载《文物》1979年第5期;《再论平山中山国墓若干问题》,载《考古》1980年第2期。、顾颉刚先生遗作《战国中山国史札记》[6]等。近年来,随着新资料的发现和研究方法的进步,鲜虞中山国史的研究再次引起人们的重视,笔者亦不惴浅陋,拟就此问题略陈管见②参见杨博《“晋伐中山”与春秋鲜虞相关历史问题》,载《出土文献》(第八辑),第87-95页。,以供师友同好批评。
二
传世文献稀少是鲜虞中山国史研究的最大瓶颈,2015年行唐故郡遗址发现之前,学界已据中山灵寿城和中山王墓园的考古发现展开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就考古学层面而言,滕铭予先生讨论了东周时期中山的北方文化因素,并由灵寿城东周时期墓葬所表现出与中原文化之关系以及对于墓主人身份地位的表现方式等角度,探究了“鲜虞”的中原化进程。③滕铭予、王春斌《东周时期三晋地区的北方文化因素》,载《边疆考古研究》(第10辑),第108-140页;滕铭予《中山灵寿城东周时期墓葬研究》,载《边疆考古研究》(第19辑),第181-206页。单月英先生通过东周、秦代北方地区的考古学文化格局,论及戎、狄、胡与华夏族群之间的互动。[7]上述研究即均与鲜虞中山族群的华夏化进程密切相关。
史学层面对鲜虞中山国史研究的重视,突出地体现在一批由不同层面对中山国展开系统研究的学位论文上面,如刘英《鲜虞中山国族属问题研究》④刘英《鲜虞中山国族属问题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04年;另可参见朱占顺立足于考古学层面探讨的《鲜虞族属、源流问题研究——以忻州盆地狄族遗存为中心》,硕士学位论文,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5年。、冯秀环《试论战国中山国的军事制度》[8]、何艳杰《中山国社会生活礼俗研究》⑤何艳杰《中山国社会生活礼俗研究》,博士学位论文,郑州大学历史学院,2004年;后修订以《中山国社会生活研究》为名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甄鹏圣《战国时期中山国商业经济发展研究》[9]、曹迎春《中山国经济研究》⑥曹迎春《中山国经济研究》,博士学位论文,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0年;后修订以同名出版,中华书局2012年版。等。相关研究成果2011年又以《鲜虞中山国史》为名结集出版,极大便利学人。[10]
由铭文、书体等物质要素上升到美术史乃至观念史的研究,亦可举诸如王颖《战国中山国文字研究》[11]、闫函《战国中山王三器铭文书风研究》[12]、冯晓晓《战国中山国青铜器铭文书写创作研究》[13]、闵胜俊《战国中山国青铜器铭文美学研究》[14]等。莫阳先生由中山国王陵入手,从艺术史的角度探讨其规划营建过程中的诸问题,并藉此考察中山国文化身份转换的轨迹。[15]
由现有成果综合来看,族群的华夏化进程,或言之文化身份的转换,即由族群的文化认同探讨族群间关系是讨论热点,对于这一问题的解决,考古资料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以鲜虞与中山的关系为例,由于文献记载与平山灵寿城和中山王墓的时代多集中于战国时期,故有关春秋时期中山、鲜虞之间关系的问题争议不断。黄盛璋先生据1977年河北平山县中山王墓出土的中山侯钺铭(《集成》11758)提出:“中山是周天子所建之邦,已明见于钺铭,无法别作他解。”[16]但学界主流观点认为战国中山为春秋鲜虞之继续,如上举顾颉刚先生即阐述过鲜虞和中山国的承袭关系。[17]
鲜虞属白狄支系,《左传》昭公十二年“晋荀吴伪会齐师者,假道于鲜虞”,杜预注:“鲜虞,白狄别种。”[18]4478《榖梁传》同年“晋伐鲜虞”,范宁《集解》引《世本》“鲜虞,姬姓,白狄也。”[19]5290-5291《左传》定公四年记“晋荀寅求货于蔡侯弗得”,杜预注又有:“中山鲜虞。”[18]4633《国语·郑语》记成周“北有卫、燕、狄、鲜虞、潞、洛、泉、徐、蒲”,韦昭注:“鲜虞,姬姓在狄者也。”[20]461《史记·赵世家》云:“(赵献侯)十年,中山武公初立。”徐广曰:“西周桓公之子。桓公者,孝王弟而定王子。”《索隐》:“中山,古鲜虞国,姬姓也。《系本》云中山武公居顾,桓公徙灵寿,为赵武灵王所灭,不言谁之子孙。徐广云西周桓公之子,亦无所据,盖未得其实。”[21]1799宋鲍彪据此言:“中山名始见定公四年。晋合诸侯召陵,谋为蔡伐楚,荀寅曰,诸侯方贰,中山不服,无损于楚,而失中山,不如辞蔡侯。则是时势已渐强,能为晋之轻重矣。《史·赵世家》是年书中山武公初立。意者其国益强,遂建国备诸侯之制,与中夏伉欤?”[22]1169李学勤、李零二位先生亦曾以中山王方壶铭(《集成》09735)“文、武、桓、成”的世系验证了战国中山确为春秋鲜虞之承继。[4]
鲜虞在春秋时与晋关系紧密,战国时亡于赵,故“鲜虞白狄”说应该是有根据的。鲜虞属狄在文献中还有不少反映,如《左传》定公十四年记晋六卿之乱,范、中行氏一党“析成鲋、小王桃甲率狄师以袭晋”[18]4672。这里的狄师,从后文记载鲜虞一贯支持范、中行氏的立场来看,无疑是指鲜虞之师。《国语·晋语九》载晋“中行穆子帅师伐狄,围鼓”[20]444,而《左传》昭公十五年记同事时却云:“晋荀吴帅师伐鲜虞,围鼓。”[18]4511可知《国语》将《左传》之“鲜虞”径称为“狄”,说明鲜虞即是狄。
《史记·匈奴列传》:“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间,号曰赤翟、白翟。”徐广曰:“圁在西河,音银。洛在上郡、冯翊间。”《索隐》引《汉书·地理志》云圜水出上郡白土县西,东流入河。韦昭云:“圜当为‘圁’。”《续郡国志》及《太康地理志》并作“圁”字也。《正义》引《括地志》云:“白土故城在盐州白池东北三百九十里。”又云:“近延州、绥州、银州,本春秋时白狄所居,七国属魏,后入秦,秦置三十六郡。”[21]2883洛,漆沮也。据史念海先生考察,圁水由今准格尔旗发源,流经陕西北部。[23]是知春秋前期白狄的活动地域当在今内蒙古东南部鄂尔多斯高原、陕西东北部及山西西北部。沈长云先生亦曾考定周人与白狄同族,周人在古公亶父迁岐之前一直居住在“戎狄之间”[24]。
《左传》僖公三十三年:“狄伐晋,及箕。八月戊子,晋侯败狄于箕。郄缺获白狄子。”杨伯峻先生注“箕”在今山西省太谷县东南三十五里,并引江永《春秋地理考实》谓“白狄在西河,渡河而伐晋,箕地当近河”,因考证其地在山西省蒲县东北。[25]493《左传》襄公四年记魏绛说晋悼公“和戎”事,至《左传》襄公十八年云“白狄始来”,杜预注云:“白狄,狄之别种,未尝与鲁接,故曰始。”[18]4264《公羊传》同年亦云:“白狄来,白狄者何?夷狄之君也,何以不言朝,不能朝也。”[26]5012说明此时白狄确实在晋国“和戎”政策下已经东迁至太行山东麓地区。此后文献频繁出现“白狄”之名,至《左传》襄公二十八年“白狄朝于晋”后则不复现。到昭公十二年“晋伐鲜虞”后始有鲜虞之名出现。
作为白狄支系的鲜虞是否东迁,成为考订鲜虞与中山关系的前提与关键。具体的白狄东迁路线史籍无载,何艳杰等《鲜虞中山国史》则通过分析从鲜虞故地发现的只见于白狄活动区域的石椁墓、积石墓等石构墓葬特点,殉马、牛、羊等殉牲习俗,铜鍑、提梁或扁形铜壶、细孔流鼎、青铜短剑、环首刀等北方式青铜器形制,虎纹、鹿纹蟠蛇纠结纹、神兽纹、络绳纹、狩猎纹及山字形纹等北方式青铜器纹饰,以及黄金饰品、尖首刀币、玛瑙石绿松石等玉石器、“披发左衽”式的服饰、圆形帐篷等发现于鲜虞故地与白狄活动区域的大量考古资料,来具体说明二者在文化上的相似与承继性。[10]26-50
2015年发掘的行唐故郡东周遗址,出土的积石墓葬、北方式青铜器与车马坑,显示其文化面貌既有鲜明的北方族群特色,又深受华夏系统文化影响。墓葬既有华夏系统文化的车马陪葬制度,又有北方族群特色的动物头蹄殉牲习俗;墓葬随葬品既有晋、燕、齐等华夏系统文化因素的青铜器、兵器、车马器等,又有具备鲜明北方族群特色的青铜鍑、盘丝金耳环、铜泡及玛瑙、绿松石饰品等。[27]可见青铜鍑、盘丝金耳环、铜泡及绿松石饰品等北方民族特有器物,可视作其族群文化认同之典型器物。①李学勤《东周与秦代文明》,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64页;田广金、郭素新《鄂尔多斯式青铜器》,文物出版社1986年版,第67-127页。可以说,考古发现为白狄与鲜虞、中山关系的论定再次提供了坚实有力的证据。
上举事例似可看出研究者在解决学术争议的重要问题时即注意开拓资料,如利用翔实可靠的考古学资料,又注重以传世文献为主,辅以出土文献、考古资料等尽可能多的证据,以多学科交叉的方式加以讨论,这也是目前学界基本的研究方法。
三
材料范围的开拓之外,研究路径的取向亦值得关注。如上举莫阳《战国中山王墓研究——一种艺术史的视角》,即由作品生成的角度,避免将都城遗址、墓葬和器物三者割裂来看,而将它们置于共同的背景下观察,认为不仅王陵内的器物可被视为作品进行解读,王陵本身从规划到完成的过程,亦可被视为人力创造的作品。甚至王陵存在的城市及空间,都是预先进行过规划和设计的,而不是随心的产物。正因如此,可将整个墓葬视为作品,讨论其生成的过程及它与参与构筑墓葬者之间的关系。
墓提供了观察墓葬从规划到营建过程的绝佳范例,其生成过程包含了多个作者群体的参与。从王陵自身来看,它的营建是一个相对漫长的历程,不同作者角色理念的博弈决定了作品的呈现;而从王陵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来看,历史、社会的种种因素也影响和制约作者群体的创作。对作品本体及其所处时空进行观察,恰恰为我们理解设计者和制作者如何从各自角度认识和塑造墓葬这一巨大作品,提供了一种全新视角。[15]
又如曹迎春《中山国经济研究》对人口、工商业等经济问题的研究。人口与经济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在中国古代社会,人既是生产者,又是征税和服兵役的对象。探讨战国中山的经济实力,人口是一个基础性的问题。《中山国经济研究》对于中山国人口数据的估算,不同于学界一般使用的,根据史籍记载中有关各国的兵力数与总人口之间的比例关系推求得出总人口数的办法,面对“史籍缺载”这一难题,作者另辟蹊径,提出根据城邑数来推测人口数这一比较切合实际的办法,根据文献、古文字和考古资料逐个分析,得出中山国城邑三十、人口百万的较可靠结论。
对于《史记·货殖列传》所载的“中山地薄”的观点,《中山国经济研究》通过对中山国古地理地貌类型、古气候条件并佐以有说服力的商周考古资料提出了不同看法。对于中山国青铜器原料的来源,作者并不仅仅局限于方壶铭文所云“惟十四年……择燕吉金,铸为彝壶”的“燕来说”,在采用铅同位素测定方法来印证方壶铭文的同时,首先根据古文献记载、考古资料和现代地质勘探记录证明中山国境内有古铜矿的存在,从而提出就地取材的可能。[28]15-68
这里可再以上论文献所记鲜虞与中山关系而论。以《左传》为代表的春秋经传中出现有“鲜虞”多处,而“中山”一名仅在《左传》中出现两次。部分学者即认为中山和鲜虞是两个不同的国家,与鲜虞反抗晋国不同,中山是晋国的属国。①路洪昌《战国中山国若干历史问题考辨》,载《河北学刊》1987年第6期;天平、王晋《论春秋中山与晋国的关系》,载《中国史研究》1991年第4期。清华简《系年》给这一争议的解决提供了新的材料。简文第十八章记述晋楚争霸过程中的两次弭兵之会,其中描述第二次弭兵之会后的晋国情况有:(晋)遂盟诸侯于召陵,伐中山。晋师大疫,且饥,食人。[29]180与《系年》记载相应,《左传》定公三年与五年的记载晋人与鲜虞的战事可以看出,晋人在召陵之盟上藉以托词的“水潦方降,疾疟方起,中山不服”之“中山”确是指“鲜虞”而言,[18]4633上引《左传》定公四年杜注“中山鲜虞”的看法是正确的。
学者以往解读自《左传》定公四年始“鲜虞”与“中山”之名重复出现的现象,认为定公四年为鲜虞名“中山”之始,[30]然既已名中山,为何《左传》下文仍二者复现?这也是认为“鲜虞”与“中山”不一的学者的主要疑问。笔者以为或可从《左传》编纂材料来源中寻找答案。
《左传》的材料来源就其要者,可以归纳为三类:其一是取自当时社会盛行的“诗”“书”“故志”等文献,“礼”“易”等规则,由诸国贵族子弟之教材而转为共同文化背景,在诸政治场合发挥作用。其二是取自春秋时期各国史官的记录,这是当时的史官实录,史官实录也可分为两种,一是正式国史,二是史官的个人记事笔记。其中经无传有的材料多属于史官笔记,而史官笔记亦分三种。其中一种是事件发生时,史官由于条件限制无法当时记录,只好事后追记,或本国史官记别国之事,这类材料的特点是具体时间模糊不清,或有年无月,有月无日,甚至年月日皆无。其三是取自流行于战国前期的、关于春秋史事的各种传闻传说,即所谓“语”或“事语”,“一般来讲,《左传》里凡是长篇大论的对话,多属于取自战国传说”[31]。
《系年》第四章简文另记有周成王、周公封卫“乃先建卫叔封于康丘,以侯殷之余民”。现藏大英博物院的康侯簋铭(《集成》04059)“令康侯啚(鄙)于卫”可与简文对读,是可知卫“康叔”之得名由来,确是因其曾先封于康丘之故,而且还说明之所以封于康丘,是为了“侯殷之余民”,而后才有“啚(鄙)于卫”事。而简文则径以“卫叔”称呼刚刚封于康的“康叔”,可知“卫叔”这一称呼出自后人追记。
由上述,《左传》“中山”之名,其一定公四年记晋荀寅求货于蔡侯不得,言于范献子所谓“中山不服”一段也应属于取自战国传说的部分,而哀公三年“三年春,齐、卫围戚,求援于中山”正合有年而月日皆无的情况,[18]4685亦出自于史官事后追记。虽然这部分材料的叙述主体应该是可靠的,但是其称“鲜虞”为“中山”则未必是春秋当时人的称呼。“中山”的称呼仅仅出现在《左传》两处,而“鲜虞”之称则复现于昭公十二年以后的春秋经传中亦可见一斑。如此,可知春秋时诸夏当以“鲜虞”来称呼这一族属,至鲜虞建国号名“中山”后方有“中山”之称,按中山王方壶铭“惟朕皇祖文、武,桓祖、成考”的世系,《史记·赵世家》云“中山武公初立”为建“中山”国号年是较稳妥的说法,上文引述鲍彪所言也是此种看法,是年当公元前414年,距鲁哀公三年(前492年)约有80年之遥。
应当说,上述研究取向与近年来流行的“史料批判研究”存在一定联系。[32]按日本学者安部聪一郎所作定义,是“以特定的史书、文献,特别是正史的整体为对象,探求其构造、性格、执笔意图,并以此为起点试图进行史料的再解释和历史图像的再构筑”[33]8。史料批判研究出现的原因,一是史料的限制,史料批判是利用有限资料,“榨取”文献信息的有效途径;另一个是旧学说的束缚,史料批判研究可跳出原有框架,从而创造出富有新意的学术成果。史料批判研究并不满足于辨伪,其所重视的乃是史料是如何形成的,亦即史料的撰述背景、意图及形成过程才是考察重点。笔者曾在此基础上对新出土文献中的“语”“子”等文献种类的史学价值分别进行过讨论,注意去除附着于“语”“子”上的“再回忆”与“再创造”等因素。“语”是作史的基本材料,取材于“语”的“史”书似也会被影响。①参见杨博《试论新出“语”类文献的史学价值——借鉴史料批判研究模式的讨论》,载《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16年第2期;《新出文献战国文本的差异叙述》,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8年第5期。
四
随着鲜虞中山国史料的不断发现,学界对于鲜虞中山的了解逐渐深入,但是鲜虞中山的族属、文化及其华夏化的进程仍然值得讨论。探讨沉寂多年的中山国文化特色,揭开尘封已久的中山国史的神秘面纱,无疑是一项填补空白式的有意义之研究工作。从战国史的角度看,中山国作为战国时期重要的诸侯国之一,加深对它的研究无疑会为整个战国史研究增添新的活力。从整个古史研究的角度看来,研究资料的不断开拓与研究视角的不断创新,为有争议之传统问题的最终解决提供了新的出口。由于材料视角与水平所限,有关鲜虞中山的史迹仍有许多需要再次讨论,笔者只是对目前所见研究取向的一点认识,敬祈方家不吝指教。
(责任编辑 程铁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