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趣事

2019-02-21 09:01曹予诺
上海商业 2019年1期
关键词:丝巾洱海东北

文/曹予诺

忙里偷闲,踩着年尾,陪父母去了一趟滇西。我们报的是散客拼团,同行者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各地方言。落地昆明那一晚,大家都不认识,即便在酒店大堂遇见,也只是擦肩而过——零交流。直到次日,坐上去往大理的大巴车,这一张张陌生面孔才渐渐变得清晰。

漫长颠簸后,车行至洱海。透过车窗就能看到,绵延苍山下,阳光碎金般洒在墨蓝色水面,星星点点的白族民居散落山麓间。睡得晕晕乎乎的母亲,在我肩头醒转。从上海到云南,又是乘飞机,又是坐大巴,确实劳顿。作为整个旅行团年纪最长的成员,父亲的精力倒显充沛,他正举着相机“收集”美景。我的心情五味杂陈,因为在千里之外的上海,还有一些工作积压在案头。来到云南的这几十个小时,我并没有放飞。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乐呵呵把镜头对准我,“咔嚓”一记,又将相机递给我看。瞬间,我就被那眉头紧锁的“黛玉图”逗笑了,忽而从心底嘲讽自己的“俗”:苍山洱海就在眼前,何必戚戚起忧愁?

漂亮的白族金花“谢导”,带我们下车、上船、游洱海。所谓洱海,是湖不是海,因云南地处内陆,见不到真正的海,故将广阔的湖域称为海。洱海的水波,起伏不大,在山的环抱下,似一颗蓝宝石,给人静谧之感。游船在微澜之上游弋,我坐在船舱,隔着玻璃,任水波在眼里荡漾。这算是我这“资深宅女”独特的放空方式吧。

此刻,甲板上已站满旅友。几个着装鲜艳的阿姨,手舞丝巾,摆出各种拍照姿势。船头风大,吹得丝巾似翩翩而起的蝴蝶,凌乱又不失美感。一对恋人紧紧挽着彼此,借助自拍杆留影,巍巍苍山作背景,悠悠洱海为伴奏,风语里写满诗意。父亲精瘦的身影,也活跃在甲板上。母亲坐在对面和我谈心,她给我剥了一个桔子,我笑着接过,津津地吃着。这是我和母亲惯常的相处模式。并非我三十好几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是在她看来,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那就顺其旨意吧,适时扮演这样一个角色,让她浓浓的母爱有释放的空间。船头转向,阳光照进舱室,直直地落在我脸颊。我下意识用手挡了挡,母亲已经从包里拿出遮阳帽替我戴上。这简单朴素的举动,同样流淌着暖意。

父亲推开舱门,喊我们到甲板上去。他精神矍铄,看上去像个兴奋的少年。盛情难却,我和母亲也移步甲板。风从水上来,湖风中透着丝丝凉意,吹得国旗猎猎作响,母亲和我都比较腼腆,拍照动作中规中矩,没有太多创意。这时,那几位“丝巾阿姨”走了过来。其中一位笑着说,姑娘,你的衣服颜色太沉闷了,加个丝巾会很漂亮的。说着,就把五颜六色的丝巾递给我,我披着丝巾,道着谢谢,却不知道怎么摆弄这物件,姿势总有点不自然。另一位阿姨看不下去了,主动给我示范,还帮我调整“舞姿”,父亲则忙不迭按动快门。果然,这些阿姨足够专业,经她们指点,画面变得亮眼了,活力彰显。“大姐,你也得放开来拍……”帮我拗完造型,几位阿姨又和母亲搭起话茬……

好一阵谈笑风生。我们得知,她们几人是从河南来的,个个都年过半百,是相处了半辈子的好姐妹。“我们就是爱游山玩水。女人嘛,美丽和开心最重要。”一个烫着金色卷发的阿姨朗声说道,言语间还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听说她们经常结伴出游,平时在家乡每天晚上都去跳广场舞。“她是我们的领舞。”一个穿着花衣花裤的阿姨指着“金色卷发”介绍道,“金色卷发”也不失时机摆出一个舞蹈动作,看得出身段是有几分柔软,我们不禁掌声阵阵。

清风、柔水、丝巾、笑语,交缠成画,轻盈如歌,萦绕着苍山,灵动着洱海。

吉普车,是洱海于我的另一段记忆。

那是一种有着浓艳色彩的吉普车,红、黄、蓝、绿……停在一起,就是标准的彩虹色。一辆车可以载五人(加上司机)。午餐时,同席的一位东北阿姨主动举手,要和我们一家三口共车。这个阿姨,有着北方人高挑的个子,理着短发,特别会唠嗑,厨艺也不错。我们的午餐是自助烧烤,她充分发扬东北人的烧烤技艺,怎样把土豆烤得外脆里糯,怎样把里脊烤得香熟流汁,怎样用油恰到好处又不沾锅……除了技艺展示外,她还做起服务工作,时不时为我们碗里、盘里送来美味。

“你一个人从东北过来?真有雅兴!”红色吉普奔驰在乡间马路,我们在车里聊叙。东北阿姨爽气地回道:“是啊!一直想出来散散心,报了旅行社有段时间了,最近才给的回音。”“你很潇洒!”听了我的点赞,她咧嘴笑了。车窗是摇下来的,清新的空气在我们之间流动。车外是成片成片的农田和绵延不绝的苍山。

这里产什么?东北阿姨询问司机师傅。“栗子与核桃。”司机告诉我们,这一路上栽种着很多栗子树、核桃树。作为在城市里长大的“80后”,对于道旁这一株株果树,我仍是对不上号,什么栗子树、核桃树,皆傻傻分不清楚。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反正我是一介游客,不是植物学家,亦非靠此营生的农人,我在乎的,只是看风景的心情。

我留意到这里的民居建筑有个特点。除了青瓦白墙之外,就是每家的门前,都有一个洁白的照壁。照壁之上,书有黑色大字,比如“清白传家”“琴鹤家声”“青莲遗风”“三策生辉”“明道家风”“眉山挺秀”“濂溪世第”“瑞雪三槐”。我寻思着,这些字是不是像我们贴春联、贴福字一样,寓意美好?司机师傅说,这是答案的一部分,其实,这些大字代表的是主家姓氏,是一个家族的故事,是一种家风的传承。比如,清白传家,对应的院落主人姓杨;而赵姓一般题书“琴鹤家风”;张姓题书“张公百忍”或“百忍家声”;李姓题书“青莲遗风”或“诗酒家声”“陇西世第”。

感受着独特有趣的民俗民风和山峦田野自由的气息,我们的旅途变得越发愉快。

蜿蜒折转,又见洱海。乘车游和坐船游,是不一样的体验。船在湖中央,游的是雾里看花的沉醉。车环湖之畔,游的是一览无余的豁然。在湖滨一线,司机把车停下,“女汉子”似的东北阿姨一跃而下,我和父母也迫不及待下了车。

“这里景好,我给你们拍几张,留个纪念。”司机示意从东北阿姨开始。东北阿姨可来劲了,迈开大长腿两步就爬上吉普车头,双手抱膝,目眺远方。司机拍了两张,摇摇头,不太满意。他建议,发挥大长腿的优势。他请东北阿姨挺直背脊,向后仰,双手后撑,一条腿拱起,一条腿向前伸直,面朝蓝天,像在呼吸这山水间的灵气。东北阿姨努力了一把,姿势果真从“买家秀”变成了“卖家秀”,颇有拍大片的感觉。“司机摄影师”也从左闪到右,从立着到蹲着,很是投入。拍完“大片”,下了车,东北阿姨突然扶着腰说:哎哟,直不起来了,这老腰是不让我美了呀!说着,还朝我们挤眼睛笑,引得我们一阵忧一阵喜。

轮到我们时,“司机摄影师”又出新点子,尤其是父亲的拍摄,颇有意思。父亲长得有点混血,戴上墨镜酷酷的,像极了《骇客帝国》男主角。他是站在车上完成动作的,显然升级了。有一张堪称经典,他手指蓝天,脚踩车顶,乍看超有范儿;再看,竟发现他在偷笑,“装酷”不成反现喜感,直教“看客”忍俊不禁。

在大理的时光,还是惬意的。我看到了与城市完全不同的风光,这是我要寻觅的云南气质。游罢大理古城,返回酒店的路上,可爱的谢导突然语气变得沉重。

她拿着话筒,抬高嗓音问,这两天大家玩得开不开心?众人交口称赞。她又压低嗓音道,明天你们可能就不太开心了,今天你们觉得小谢很可亲,明天你们或许就不喜欢小谢了。我还有点不明白,后座的一对江西小夫妻已揭开谜底——要“买买买”了。

哦,原来次日,谢导会带全团成员去指定商铺采购翡翠和雪花银。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我发现确实有很多面孔都在假寐,或者玩手机,对于导游介绍的真假玉银辨识技巧,不作任何回音。想想确实有道理,导游为了生计,希望游客热衷采购,涨其荷包,多多益善。一些游客不作搭理,是因为他们来此目的纯粹,只想“玩玩玩”,不想“买买买”,更不甘心“被安排”。

翌日清晨,我们就随谢导来到指定的翡翠店,据悉是当地资质过硬的商家。以家庭为单位,我们被分成数个小组,每组由一名导购员陪同。这店堂里的人多得像炸开锅,接踵摩肩,人声鼎沸。我们几乎是侧着身,挤到最里面的柜台——那儿专营“平安扣”。一直想给家中宝宝买一块玉,温润他的人生。从大小、饱满度、光润度到颜色,我们选了好几款,端详着,比较着,却越看越举棋不定。导购员帮我们找来谢导。谢导说,这几款翡翠各有特色,主要看你们注重哪一点。“比如,这款翠色多,在翡翠中很可贵。而这款则翠紫双色,俗话说,有钱难买双色玉……”真佩服她一张巧嘴,听罢我竟有把几款玉皆带走的冲动。幸好,关键时刻,父母拍板,定下了其中一款。

心愿完成,不再逗留。关于旅游购物,我们一家子还是比较理性的——按需采购,不抵触,也不疯狂。这家店在一条老街上,我们跨过门槛,准备到室外透透气。恰好碰见东奔西突的谢导。“叔叔,阿姨,小心台阶。”她亲切地唤着我的父母,笑靥如花。

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在店铺对面,是江西那对小夫妻和东北阿姨。小夫妻看上去和我一般大,男的憨憨的,有点像个大男孩,他总喜欢端着相机,给妻子拍个不停。他问我:你们买了?我笑笑,点点头。我问:你们呢?他摆摆手,表示没参与。紧接着,又抱怨道:我们没买,刚才导游给脸色看了。他的小娇妻也不悦地努努嘴。东北阿姨则拉着我母亲诉苦,戏说,谢导的脸刚才拉到了三尺长。

“出来玩,一定要开心。”“别往心里去,都是自愿采购的。”听着我们的宽慰,他们的脸色渐渐多云转晴。其实,在一趟理想的旅程中,这种尴尬是应该避免的。但现实有时不遂人愿,我们能做的是看淡些,再看淡些,不必刻意去讨好他人,更无须理会他人的矫情。你站得远了,反而能觉出那戏剧般的生活妙趣。

来到丽江,怎能不见证玉龙雪山的神圣!和此前不同,这一程导游换成了藏族小伙“阿亮”。卷曲长发,皮肤黑红,不同于谢导的滔滔不绝,阿亮言辞不多,语气却透着一种霸气。

出发不久,阿亮就告诉我们,玉龙雪山海拔四五千米,寒冷、缺氧,上山必备两件物品,一是羽绒服,二是氧气瓶。“通常建议一人备两瓶,但我的个人经验是,一人一瓶差不多,年长者建议一人两瓶。”他说着,报出了车上两位年长者的年龄,所指皆是我父母。

话音刚落,车子就在一家服务站点停下了。我们各组家庭分别派代表前往,采购爬山必备物品。羽绒服我们自备了,也有同行者现场租借了鲜艳的长款服装。我则惦记着阿亮说的话,果断买了四瓶氧,寻思着,自己省着点用,主要留给父母亲。

还没上山,大家就在阿亮指导下,吸起了氧,车厢里满是“兹兹”的喷氧声。阳光灿烂,玉龙雪山的“金顶”进入视线,叫人无比崇拜。车子沿着盘山路,一圈一圈驶向索道。母亲的神情有点紧绷,我问她缘由,她说担心“高反”。我抖了抖手里的购物袋,满满好几瓶氧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妈,保障在手,高反不愁。”我说得振振有词,其实纯属“胡诌”,我也不清楚“高反”来了,是怎样一种状况,这“瓶中氧”能否治得了它。彼时彼刻,我只想给母亲打打气,帮她渡过心理关。

排队坐缆车时,我们的团友,一位眼尖的上海阿姨招呼我们同乘。一个箭步跨上轿厢,车门关闭,缆车徐徐上升。同乘的有江西小夫妻,上海阿姨和她先生。缆车的行进速度总体平稳,不过,在某些节点,会猛一发力。母亲坐在我对面,雪山在她背后,她的视野中是远空和山谷。而我目之所极则是山中四季,从浓荫如盖到白雪皑皑到冰冻三尺。母亲不停地吸着氧,紧张的情绪溢于言表,父亲坐我同侧,他非常淡定,只在缆车加速的节点吸几口氧。为了让母亲放松下来,车里的上海爷叔说起了曾经征服青藏高原的光荣旧事。他指着上海阿姨手里的氧气瓶,说道,据我经验,这点海拔可以不必吸氧,她不放心,我才买了一瓶,实际只作心理安慰剂。说完,还拍拍胸脯,作信誓旦旦状。经他一说,我方才意识到,一路上,我还没怎么吸过氧呢,不知不觉就攀到这高度了!不禁对他的豪言壮语,多了几分信服。

终于,我们来到4605米的山顶平台,瞬间被寒意包围。冰天雪地中,短款羽绒服,有捉襟见肘的窘迫。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比如脸、手,皆遭遇大幅降温。握着氧气瓶的手,早已吃不消,换成了肘夹氧气瓶。不过,触手可及的云海和雪山,实在是美得壮观、奇伟。我们不惜冒着严寒,在此留影。

遥望雪山之巅,似有明黄艳红闪烁——有人立上了景区制高点,他们从我们所在平台出发,踩着冰与雪,向着火与光,登攀再登攀。我本想加入其中,挑战自我,父母不允。应了那句古话:儿行千里母担忧。眼前这段路虽然没有千里,可是危险系数不低,出门安全第一,怎能徒增长辈忧思!想到此,我放弃了这念头。

回程的轿厢里,依然是我们七人组合。母亲还是坐在老位置,她说当轿厢下行时,眼前的开阔地,会让人产生坠落的错觉。上海阿姨和我竟一同站起来,主动要求与她换位置,在局促的空间里,亦有暖流涌动。上海爷叔不忘给大家增加笑点,他称将在现场传授一个吸氧妙招。我们好奇地等他支招。怎料,他拿过上海阿姨手中的瓶,对着缆车一阵喷,像在喷空气清新剂一样。“欢迎来到氧吧。”末了,还打起了广告。大家都笑了,母亲的脸色生动了许多。

离开玉龙雪山,我发现,整整4瓶氧,3瓶开过的都未用净,尤其我那瓶,握在手中,满满当当;还有1瓶擦刮蜡新,连塑封都没拆。而先前担忧的“高反”,并未真正出现。看来以后导游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啊!

骑行在茶马古道,铃声响过拉市海,滇西之行渐入尾声。广东的母女俩,江西的小夫妻,河南的姐妹档,上海的阿姨爷叔,东北的“女汉子”,陕西的小情侣……我知道他们源自何方,不清楚他们姓甚名谁;我知道开始的开始是机缘作媒,亦明白最后的最后是温情收尾。朋友们,在此别过,愿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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