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而动顺势而为:《晨报副刊》传播新文学的外部动因

2019-02-20 08:58廖华力
视听 2019年7期
关键词:文学革命晨报晨钟

□廖华力

作为研究系的机关报《晨报》的副刊,《晨报副刊》对五四新文学采取了积极支持的态度与诸多措施,包括先后选聘《新青年》轮值主编李大钊和“副刊大王”孙伏园为主编等。《晨报副刊》也在李、孙的接力经营中,名家云集、精品荟萃、新人涌现,迎来它的黄金时期。《晨报副刊》对新文学态度的转变,除了内部受到研究系的精神领袖梁启超的文化追求、“新民救国”的文学观念,以及《晨报》总编辑蒲伯英的文学启蒙观念的重要影响外,不能不考虑五四文学革命与当时的外部文学生态的深刻影响。可以说,《晨报副刊》对五四新文学的极力赞助正是《新青年》提倡与开展文学革命后,《晨报副刊》应时而动、顺势而为的必然反应和必然结果。

一、与文学革命的历史同行

“文学革命”自1917年初由《新青年》首倡后逐渐产生强大影响。先是胡适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为文学革命奠定下第一块理论基石。他认为文学应随时代的变迁而变迁。随后陈独秀积极响应,发表《文学革命论》,提出“三大主义”,显示更加尖锐的革命论调与战斗锋芒①。文学革命的主张虽然得到部分有识之士的青睐,但是由于《新青年》的发行数量与覆盖范围相对有限,加之思想禁锢没有完全破除,文学革命并没有迎来他们预想的广泛社会反响。他们意识到增强传播效果,开辟新的传播阵地以扩大社会影响的必要性和急迫性。向当时仍由旧派文人盘踞的《晨报副刊》渗透,无疑是一个极富战略意义的选择。

五四文学革命是理论倡导先行,创作实践随后跟进,它并不是先有文学创作实践,然后才有理论的归纳与总结。因此,创作实践的发展显得相对滞后,成功的过程较为迟缓。经过一年多的理论鼓吹,文学革命的创作实践终于在1918年进入全面操刀试做的阶段。文学革命率先选择在诗歌上突破。五四新诗运动很大程度受到宋诗的启示,它在历史的回响深处取得自身变革与创作的现实根据与理论依据。《新青年》几乎每期都有持续不断的新诗作品或诗歌理论探讨文章发表。胡适、鲁迅、周作人、郭沫若、冰心、朱自清等人都曾为新诗的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参与人数的众多、优秀诗人的不断涌现、新诗代表作的相继诞生、诗歌刊物的创办、诗歌社团的成立等,都表明“新诗基本上站住了脚跟”。

1918年4月《新青年》率先刊登议论时政、批评社会的杂感短论,统称杂文,开启五四时期散文革故鼎新的先河。散文作为一种独立艺术文体的地位由此逐步得到确认,并实现由古代形态向现代形态的渐进转型。《新青年》的杂文大都以“随感”形式对社会现实做出敏锐反应,语言直白,情感直露,论战色彩较为浓厚,充分体现五四时期的青春朝气与批判精神。从文体特征观察,这些散文基本都是应时的急就章,体制尚属草创阶段。然而每一位作者都保持鲜明的个人风格。五四散文创作的时代特征与个性特征的结合以及散文语言、内容、形式、风格的独创性,无疑是五四新文学的重要收获。

《狂人日记》的发表拉开五四小说改革的序幕。现代小说以反封建、反礼教的精神直指人的现代觉醒、个性解放与国民性改造,赋予小说崭新的、高尚的思想与精神,从而区别于诲淫诲盗的传统面貌。它在艺术形式上具备特别的格式,鲁迅就以“格式的特别”吸引众多青年学子的目光。这些小说从一开始就肩负沉重的社会使命,思想革命对它们提出了必然要求。然而它们的成功却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中国现代新闻出版。《新青年》《晨报副刊》等大众传媒使得现代小说从内容与形式方面都获得某种同构共生的意义与特征。然而当时的精品还非常稀少,小说地位的奠定还依赖于更多优秀作品的不断涌现。

在现代文学的四种主要文类中,戏剧的改革是最后开展的。与其他改革的思路大致相似,戏剧改革也是最先从理论批判旧戏开始。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几乎一致认为,传统旧戏已经完全不能适应文学革命、思想革命的现实需要,传播思想、组织社会、改良人生的最终目的是呼唤新型戏剧的产生。这一共同认识引导他们做出撇开传统旧戏,建设西洋式新剧的战略选择,而现代话剧遂成为戏剧改革的首选样板。1918年《新青年》推出“易卜生专号”后,优秀戏剧作品相继涌现,迎来一个又一个发展的小高潮。

文学革命大潮的形成与扩大,使得《晨报副刊》的编辑越来越感到加入其中的必要。如果再继续登载旧派文人的旧体诗词、歌酬唱赋,势必会被历史潮流所淘汰,舆论指导甚至是吸引有志青年加入政治活动的愿景终将成为泡影。因此,必须做出兼容并包、接纳新派,加入五四新文学、新文化传播潮流的选择。加之1918年秋天,《晨钟报》(《晨报》的前身)因为揭露段祺瑞政府卖国投日的行径而被查封,《晨报》在1918年12月复刊后,立即筹备《晨报副刊》的改版事宜。《晨报副刊》基于五四文学革命与外部文学生态而做出的被迫转向,为李大钊于1919年初入主《晨报副刊》创造了有利条件。

二、文学革命呼唤新的传播阵地

《新青年》同人扛起文学革命旗帜后,取得初步成果并产生较大的社会影响。但是,文学革命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它在外部时强时弱地受到各方反动势力的无情攻击。文学革命首先以批判旧文学、建设新文学起家,遭到各方反动势力的围攻也是在所难免。而其中又以林纾为代表的桐城派—选学派文人的攻击最为猛烈。胡适的“八事”主张就有许多内容主要是针对当时仍然盘踞“文学场”主流的旧派文人而发。有些言论更是把批判的范围与对象进一步缩小,目标已经非常明确,简直与直接呼名道姓的批判并无差异。陈独秀则以愤怒的口吻扬言要“与十八妖魔宣战”②。如果说胡适、陈独秀还有所保留,不敢鲜明地与具体的旧派文人开战的话,钱玄同就比他们激进得多,走得比他们更远。他在《寄陈独秀》中直接不客气地点名道姓,批判“桐城巨子”“选学名家”。这些刺激使得旧派文人反对新文化运动的火焰烧得更为炽烈,林纾开始公开地向新文化阵营“开火”。在“纸上的论争”已处劣势的情况下,林纾还妄想通过私人关系,借助封建军阀徐树铮的威权,对《新青年》同人进行“人身迫害”。与此同时,陈独秀、胡适等人被驱逐甚至逮捕的传言也蜂拥四起。这些情况综合表明,随着新、旧文化势力斗争的逐渐深入与白热化,《新青年》同人自身已经深刻预见到《新青年》这块新文学、新文化传播的主要阵地,随时都有可能在各方反动势力的强权压迫下遭受到致命毁灭的危险。因此,开辟全新的文化斗争阵地就变得极其的迫切与必要。

另一方面,五四新文化传播潮流在热烈展开的同时,《新青年》同人也对自身的传播媒介与传播力量提出崭新的呼唤。他们及时创办《每周评论》刊载反映当前政治、社会问题的内容,与《新青年》侧重思想、学术的特点互相补充;同时又支持傅斯年等人创办《新潮》,大力提倡白话文与白话文学。从这些举措可以看出,《新青年》同人对传播媒介的社会期待极其强烈。

特别是报纸在为新文化传播潮流推波助澜方面更具优势,“因为报纸天天出版,读者多,只要登高一呼,声势自然很大”③。又因报纸“正刊”担负着新闻与评论等新闻传播任务,不太适宜新文学、新文化、新思想的大规模传播,报纸呼应新文化传播潮流的担子主要落在陪伴末座的“副刊”肩上。因此,向在北京甚至全国都有重要影响力的《晨报》进行渗透,夺取《晨报副刊》的控制权并对其进行革命性改造,使它顺应并加入呼应五四新文化传播潮流的大军序列,就成为《新青年》同人的必然要求与现实举动。而这个艰巨的任务最终落到作为《新青年》《每周评论》轮值主编的李大钊身上。《晨报副刊》亦因李大钊的加盟和改革而成为五四新文学、新文化、新思潮的重要实验园地。

三、《新青年》与《晨报》同人的前期交往为其改革提供历史契机

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李大钊因自身具备的特殊条件与先天资本,成为《新青年》同人与研究系发生关系的重要纽带。1916年8月15日李大钊担任《晨钟报》编辑主任。开始时《晨钟报》表现出“不党主义”的姿态,研究系另一首领汤化龙还允诺李大钊等人可以做到“言论绝对自由”。然而《晨钟报》创刊不久,汤化龙主持的研究系就与孙洪伊领导的商榷系形成对峙对抗的政治局面。汤化龙与孙洪伊这两个曾经一同资助李大钊留学日本的恩人之间矛盾的激化,使李大钊陷入窘境。于是,二十多天后,李大钊毅然辞职。

然而,仅仅因李大钊的离去而认为他与汤化龙、研究系从此彻底决裂,反目成仇,并不准确。李大钊在1916年9月4日的《晨钟报》发表文言小说《别泪》,它的情境设置正好与李大钊离开《晨钟报》的现实境遇相符。小说末尾的“后日,与桐子相遇,竟得其援助”④的谶语,也在1919年初李大钊再次进入《晨报》后成为现实。

事实上,作为新文化运动重要领袖之一,胡适早就开始与研究系首领梁启超等人的私人交往,开启作为新文化运动中心的《新青年》—北大同人与研究系、《晨报》同人在新文化运动短暂“结盟”的序幕。1918年11月,胡适与梁启超订交。这不仅对他们个人此后的人生发展意义非凡,对于如火如荼的新文化运动进一步扩张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历史事件。胡适、梁启超的结交订盟,还为两派之间更加深入的交往互动与联系创造了良好契机。再加上研究系圈子的丁文江、蒋百里等人原本就与胡适等人素有来往,《新青年》—北大一派与研究系—《晨报》圈子的来往便更为公开与频繁。胡适、李大钊等人与研究系的先期交往,使得新文化运动的其他重要参与者在一定程度上对研究系—《晨报》的固有看法有所松动与改变。研究系—《晨报》亦因设法积极参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缘故而与其他各派的紧张关系得到暂时相对的缓和。这种交往关系客观上对李大钊再次进入《晨报》、改革《晨报副刊》做出重要铺垫。

四、结语

《新青年》核心同人几乎都亲身经历了五四文学革命由最初发难到逐步繁荣,再到走向衰歇的整个历史过程,见证了《新青年》这块“文学场”由最初的门可罗雀、艰难维持到辉煌鼎盛、声名远播,再到逐步分裂、最终封闭的发展轨迹。《新青年》被查封后,新的“文学场”在哪里?先是“《晨报副刊》,后来是《京报副刊》露出头角来了”⑤。就在《新青年》等传播阵地相继休刊或停办,“文学场”同时失陷的时候,原本算不上新文学主要阵地的研究系政党报刊——《晨报》的副刊,却向他们施以援手。李大钊和孙伏园相继担任主编后,《晨报副刊》声望日隆,影响渐盛,逐渐成为一代名刊。

注释:

①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6.

②陈独秀.独秀文存(一)[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3:140.

③樊亚平,吴小美.一个新式副刊的诞生——《晨报》副刊研究之一[J].兰州商学院学报,2000(01):25-31.

④卢国华.五四新文学语境的一种解读——以《晨报》副刊为中心[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6:55.

⑤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A].鲁迅全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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