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敏杰
(怀化学院教育科学学院,湖南怀化 418000)
童年是最重要的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对童年的发现和发掘具有重要意义[1]。童年的妙处在于它是个体人生中最真挚朴实而又天真自由的时期。童年生活的回溯更是成人获得一丝遐想、欢愉的精神途径。谈起童年,长辈们精神矍铄,眉开眼笑,一件件童年趣事喷涌而出。有山间野地的“寻宝冒险”,有与草木虫鱼结伴而行,更有无数玩具与游戏点缀其中,内容之丰富,心情之畅快令人钦羡。对当下童年,长辈们总是叹息,感慨现在孩子生活的无趣。学术界也抛出了“童年消逝”“童年危机”等令人紧张的字眼。他们认为,在电子媒介的信息时代,童年正在消亡。儿童的生活与游戏截然分开,儿童越来越多地被绑架于电子媒体所塑造的空间里,电视剥夺了他们游戏的时间以及其他健康的互动形式[2]。童年淹没在信息泛滥、电子游戏充斥、娱乐至上的时代潮流里。童年真的出现危机了吗?童年真的成为电子媒介的牺牲品了吗?在乡土资源渐趋衰弱的今天,乡土孩童的生活以何种形态存在?在此情境下,回忆乡土童年生活,探究当下童年生活的形态,既是向丰富、诗意、浪漫的乡土童年致敬的方式,也是对当前童年生活和儿童活动空间的反思。再现不同时代乡土童年生活,探究童年生活具体的变化,是探寻童年生活变迁的重要线索,也是反思当下童年,关注儿童当下生活的重要途径。
本文主要采用质性研究方法,运用访谈、观察等方法以方便取样的原则从同一村庄同一个家族中分别抽取1980后和2000后各1人以“你小时候一般玩些什么”为切入点进行细致访谈,并适时追问,以获得更多有关童年生活的信息。童年是一个持续地变化过程,很难将其完全割裂。因此笔者从两个时代生人中分别选取一位典型代表进行详细访谈,希望在个体童年经历变化的对比中揭示随时代的发展童年生活变迁的过程。1980后和2000后前后相差30岁左右。1980后出生于改革开放初期,社会、家庭经济条件较弱,社会结构和形态相对封闭,乡村形态原始自然。这一代人的童年代表了传统乡土童年生活。2000后是改革开放三十年后出生的一代人,他们享受着改革开放的成果,经济条件优越,且处于城镇化和信息化的时代背景当中。他们的童年生活基本是当下童年的缩影,反映了这个时代独有的特点。
本文选取的个案都为女性,且年龄跨度较长。她们的童年生活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其活动范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几十年间乡村儿童活动空间的变化。为保护研究对象的个人隐私,本文所涉及的人名和地名都是研究者自编的,所有研究资料的录音都是在征得本人同意后而进行的。两个个案的主人公都生活在同一个山村,为同一家族。其家庭背景和乡村环境以及所面对的乡村关系、民俗风情皆无太大差异。
王余,女,1980年出生于湖南省大山镇大田村。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依靠种菜、种水果为生。高中毕业后王余到深圳打工。3年后回乡,经人介绍后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结婚生子,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目前生活在另外一个村子,但离当地的工业园区不远。第一个孩子上幼儿园时,王余在工业园区的幼儿园做了几年保育员,后来为生二胎待业在家。目前主要的工作就是照顾两个孩子。对王余童年生活的了解主要通过访谈及对其小时候活动过的地域进行实地考察而进行。
郑好出生于2008年,是当地镇中心小学五年级的学生,生活在湖南省怀化市大山镇大田村。爸爸妈妈是个体经商户,在当地工业园区经营一家米粉店,生意火爆。郑好有一个姐姐,就读县一中康龙班,据说是学校最好的班级。小郑好出生时,他们家还住在大山村,那时候父亲在外地打工挣钱,母亲在家带孩子,与郑好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后来怀化市工业园区兴起,郑好的父母用自己的积蓄在工业园区买了一套商品房。随着工业园的发展,老家土地房子被征收拆迁,他们也拿到了安置款项,家庭经济条件逐渐富裕起来。等到小郑好上学时,父母给她报了舞蹈培训班,六岁开始就学习舞蹈。郑好除了上学和上培训班的课程,平常多待在店子里给父母帮忙,不忙的时候也待在店里玩手机。对郑好童年生活的信息的了解主要通过日常观察、访谈以及对其父母的交流等途径获取。
儿童时代是人发展过程中的一种状态,是我们的生命富有创造力的源泉[3]。从个人成长发展的轨迹看,对不同个体的童年生活的比较本是毫无意义与价值的。但作为一种社会现象,不同时代的个体童年生活却展现了时代洪流对个体的影响作用。从这一意义上来说,童年生活的比较反而能促使我们重新思考这一现象。因此,比较两代生人童年生活的过程,了解其中具体的差异,是思考童年意义及未来的必然要求。
本研究中童年生活的含义主要是指儿童自发开展的各项活动比如游戏、踏青、劳作等。王余和郑好童年生活的差异主要体现在:童年生活内容以自然探索和家庭劳作为中心转为以学习、电子媒介为中心。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下乡村儿童的生活内容、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和城市无异,周遭充斥着电子产品和电子信息。他们玩着时下流行的电子游戏,看着网络爆红的视频、电视剧,用着吸人眼球的抖音软件,成为最年轻的网民群体,活跃在各大软件平台中。同时,在某个不受约束的后台中,那些专属于童年的游戏内容却仍然表现出强劲的生命力,它们再一次界定了儿童和成人的界限,让人感受到童年依旧,童心、童真仍在。
王余童年时代的生活内容主要以“山间田野”为地域核心,所有的活动都和大自然的事物、乡村的劳动生活结合在一起,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我们小时候家庭条件没那么好,所以经常要做很多的家务。要先把家里的猪喂了,然后去割猪草,然后编完斗笠才能出去玩。”家庭生活之外,王余还经常和小伙伴一起在田里、山间、小溪、晒谷坪等地方玩。“小时候虽然穷,但是我们都很‘闹’(调皮),在父母管不到的地方我们做了很多稀奇的事。春天的时候和村里的小伙伴扯笋(挖笋)找蕨菜、夏天在小溪里洗澡游泳、捞鱼,晚上跟着哥哥们去看电影。有时候还瞒着父母去山洞里面玩,虽然很害怕,但是很好玩。”无论是家庭劳作还是自主活动,乡土构建了王余极富特色的童年生活,成为其人生中不可忘却的记忆。除了自然劳作的体验性活动,王余的童年还充满着极具幻想的假装游戏。她说“小时候也经常和姐姐一起把自己打扮成某一个人物比如观音,并学着做他们的动作”。上述童年活动与自然、生活相互融合。
和王余相比,郑好的童年生活别具一格,充满了“上网”“手游”“王者荣耀”“抖音”“兴趣培训班”等时髦的字眼。学习和电子娱乐成为其生活的重要内容,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其典型的一天是:7:00-15:40在校学习;下午4:30舞蹈培训班跳舞;6:30回家吃晚餐,写作业。周末主要做三件事:跳舞、写作业、到自家的店子里帮忙。郑好父母坦言“早上和中午忙的时候会让小孩子帮忙擦擦桌子,其余时间基本让他们自己玩。”在学习的问题上,郑好认为自己作业不多,但偶尔也会有做不完的时候。她用一次经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有一次,老师布置很多作业,要把学法大视野写完,还要写两篇作文,又还有两张试卷而且第二天就要交。晚上我写到十点钟都写不完,我觉得我根本不可能写完。然后我就很生气,最后我就不写了。”电子游戏是郑好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无聊的时候、不用跳舞、不用写作业的时候她一般都会玩手机。郑好表示:“手机也还好吧,我一般都玩一些小游戏,我们班好多人都玩王者荣耀,但是我觉得玩久了也不好玩。”她认为(自己)对手机的依赖不大,也承认手机对自己的学习有影响。但有时候学习也会用到手机。“我们老师让我们下载了作业盒子和英语学习的软件,有时候也会把作业布置在手机上”。手机等电子媒介已经成为现代儿童不可或缺的学习和娱乐工具,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具有答疑、娱乐、交友、联系等诸多方面的功能。此外,郑好提到:“有时候去好朋友家里玩,当大人不在的时候我们会用各种东西做装扮,玩娃娃家。虽然有点幼稚,但是很好玩。”这种传统的扮家家游戏,哪怕是在电子媒体信息无孔不入的今天仍然吸引着儿童,在冰冷的电子媒介时代中体验着游戏带来的温暖。
在王余的记忆里,没有伙伴就没有童年。小团体在乡土童年中是游戏伙伴的候选者,是个体探究自然的“智库”,更是结交朋友、解决矛盾的重要途径。这种生活、游戏的团体是由年纪相仿的儿童自发的、在一定的规则下组成并以一定的方式运行,很少受到父母的干预。往往由大孩子领导年纪较小的孩子,由大孩子制定主要行动计划,并由团体成员共同执行。由于年纪较大的孩子具有更丰富的生活和游戏经验,能接触到更新异的活动方式,在关键时刻能承担起照顾幼小儿童的责任而被年纪较小的儿童信赖,成为团队中的核心。“那时候玩什么都是村子小伙伴一起完成的,吃了饭以后喊一声,就都聚集起来了。捉鱼、游泳、翻螃蟹什么都做。有时候胆子也蛮大,大人不准去的地方大的孩子就带着我们去。有时候我们小,很多游戏不会玩,大孩子也会教我们,所以我们都喜欢跟他们玩”。这种基于熟悉和信任而自发形成的团体一方面发展了乡村儿童的社会交往技能,教会了儿童责任和照顾,丰富了幼小儿童的生活经验;另一方面,提高了儿童的合作意识和问题解决的能力。小团体成为1980后童年生活标志性特征。
和1980后传统童年生活相比,2000后童年生活极具个性和时代特色。王余生活在物质条件相对贫乏的年代,作为家庭的一分子他们在从事家庭劳作的同时探索着自然和社会的种种规则。生活和游戏边界模糊、学习和游戏相互融合,呈现完整、自由、自在的状态,很少受到环境的规制和约束。和王余小团体式的童年生活相比,生活在21世纪的郑好其童年的伙伴交往通常与电子软件捆绑在一起。童年活动的共同体既有同学和邻居组成的小团体,也有QQ、微信等构建的虚拟团体,二者相互交织,不可分离。“我们同学也会建群,不过主要的内容都是分享游戏。有时候也会有同学到我家里喊我出去玩。”同时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善,儿童消费能力尤其是学习、玩具、电子产品、零食上的消费能力显著提升。他们的生活增添了电影、游乐场、旅游、景点等词汇,消费娱乐一体的倾向愈发显著。学习与生活、游戏与生活不再相互融合,而是以制度化的单位时间为刻度,具有了较为清晰的界限。
作为娱乐消遣的方式,电子游戏、网络等信息产品扩宽了儿童生活的视野和边界,满足了儿童的感官需要及对未知事物的渴求;作为一种学习的工具,电子网络媒体提供了丰富的学习资源,视听等多感官交互增加了学习的乐趣,扩充了儿童的知识面,促进了儿童学习的效率。与此相对则是儿童现实人际交往体验及自然体验的减少。在被学习的时间刻度约束的情境下,小团体失去了其生成的自由土壤,儿童的活动被一个个规定好的时间安排和任务错开,生活被划分为独立的连续地时间片段。童年在身体的约束和网络的开放中呈现出个性化、娱乐化及些许无趣的典型特征。“我也想经常出去玩,但是我没有时间,要跳舞。我有时间的时候我的好朋友又没有时间。而且也不知道去哪里玩,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玩,而且我妈妈有时候也不让我出去玩。”“不跳舞的时候我觉得也挺无聊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发呆,最希望姐姐回来玩我喜欢的游戏。”城镇化推进带来的人口流动,信息技术带来的网络生活和娱乐消遣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传统童年团体,形成了现实与虚拟交互的空间,造就了个性化、消费化、娱乐化的新童年生活方式。
通过对王余、郑好童年活动的对比发现:在王余童年生活中,游戏、学习相互融合,边界模糊。城镇化后乡村环境的结构性变化使乡村开放式的空间被现代社会拆分为一个个相对独立地承载着不同功能的小空间,童年生活空间相对凝固。童年生活空间与童年活动的内容密切相关。空间的多样化程度、空间环境的丰富程度决定了儿童活动类型和内容丰富的程度及游戏材料的种类。王余的童年的游戏活动有弹珠、跳房子、打纸板、打陀螺、滚铁环、踩高跷等,游戏的玩具大部分由家长或儿童为自制。而不同季节王余可以进行不同的活动——春天踏青采野菜,夏天下河捉鱼虾,秋天稻田翻泥鳅,冬天玩雪放鞭炮。这些活动得益于乡土丰厚的自然资源和乡土开放模糊的人文地理空间。从活动的地域看,其活动范围从家庭扩展至临近乡村的山、小溪以及别的村庄,虽然物质贫乏,但过得丰富、有趣而新奇。
2000后郑好日常活动主要在小区、广场及学校周边进行,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独门独户的家庭空间中度过的。他们的活动被“固定”在成人规划的休闲广场、社区、商业街等有限且适合成人活动的空间里,似乎与乡土自然隔绝,与社会生活疏离。事实上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尤其是交通工具的多样化和快速化,增加了儿童活动空间的多样性,在相对凝固的空间中为儿童体验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提供了新的途径,弥补了乡土环境缺失,并以另一种方式为儿童提供体验和亲近自然的机会。然而在乡村,这毕竟是一件不可轻易实现的事情,尤其是在郑好的家里。“我有时候好羡慕我们班同学,过了一个暑假他们会讨论自己和爸爸妈妈去哪里玩了。我有时候都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开这个店子了……每次我都很想跟爸爸妈妈聊天,但是他们太忙了。”相对凝固的空间在某种程度上减少了2000后亲近自然、体验自然的机会。“我从来没有养过任何的动植物,但我曾经有想过养,不过我妈妈不许我养。因为她说照顾我和姐姐已经很辛苦了,不想每天还要去养一只宠物,给它清理粪便。周末一般都会出去和小伙伴玩耍……主要也是聊天或散步”。无论是边界模糊、开放自然的传统童年生活空间还是相对凝固、多元的现代童年生活空间,儿童都在建构着属于其自身且带有时代印记的童年生活。但技术无法补充儿童成长所需的自然养分,纵使物质条件提升、科学技术让瞬间穿移成为可能也仍旧无法让2000后深入体验自然的美好。
童年是浪漫的、诗性的、充满着无限的幻想,也是自由的、游戏的[4]。在时代的更迭中,电子媒介替代了乡土自然,分离的家校生活替代了无处不在的团体活动。儿童越来越远离了淳朴的乡土自然、传统的游戏活动、浪漫的童年阅读、适宜的自由幻想和无忧无虑的童年体验[4]。转而适应时代所塑造的环境中,无法体验乡村生活的新异惊奇、神秘趣味。然而,童年也在全球化、信息化的浪潮中烙上了多元、开放、自由的印记,在主动适应的过程中渴望嬉戏打闹,渴求陪伴,为过有趣的童年生活努力着。
成人说童年总是美好的、开心的、自由的、调皮的。尤其当回忆起和小伙伴们在小溪捉鱼、洗澡、野炊等活动时,往往表示“如果能够再回到小时候就好了”。王余认为:虽然小时候要做很多事情(劳动),但是还是会挤出时间去看书,有时候被父亲发现连书都会被撕掉。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学会的,不像现在的孩子有那么优厚的条件,却感觉他们一点都不重视。当被问及“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好玩吗”时,郑好回答是“在学校里好玩,在家里不好玩”。原因是“家里没什么好玩的,但是学校可以和好朋友一起玩……玩老鹰捉小鸡、撕名牌什么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团体活动只发生在特定的时空场域中,家庭生活和游戏、学习和生活有了明显的时空界限。童年在从自然浪漫到自由多元的转化中转换风格,构筑了新时期童年生活前台的无趣紧张、后台的乐趣自由以及多元个性和开放。当被问及“你最大的兴趣是什么”的时候,郑好皱起眉头,表示很迷茫和奢望“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兴趣,以前上舞蹈课老师总是跟我们说话,我觉得很好玩……最好玩的一次就是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一起聊天。我也很想他们能陪我聊天,但是……”。成人对童年的向往之情,大概是因为在童年的回忆里,成人可以寻回爱、天真、单纯、神圣;它是精神家园和安乐所,是心灵的镇痛剂,成人在童年的回归里可以感受到安宁和抚慰[3]。然而,在童年现实的语境中,儿童也会为诸多事件而困扰。1980后儿童浪漫的自然体验取代了物质的贫乏,而2000后儿童在物质优裕的时空中,困扰于电子媒介塑造的冷漠和人际间的疏离,渴望亲子间的温情和美好的家庭时光。
从单纯、丰富、诗意、浪漫到多元、自由、个性,童年生活变迁反映了儿童活动地域空间的变化。80年代,大山村浓厚的乡土地理环境为儿童的活动提供了开阔、丰饶、自由、乐趣丛生的自然资源,勾勒了王余以乡土自然环境为中心,以团体活动为主要方式,以自然探究和乡土游戏为核心内容的童年生活图景。时代的发展重塑了大山村的地理风貌和地域空间,自然地域空间的缩减改变了郑好童年生活的内容和方式,建构起与王余截然不同的童年生活轨迹。信息技术的发展、生活方式的多元化、城市空间的扩张构建了虚拟与现实交错、传统与现代交互的童年生活空间,在时空交错的场域中描绘了儿童刻度化、多向度的生活,揭示了童年在复杂的时空中主动建构生活的过程。丰富的生活内容和充盈的生活体验、足够的活动空间以及富饶的乡土资源的缺失,意味着乡土传统童年生活的自然消亡,新时期童年生活的降临。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到,中国的乡土社会是以血缘、地缘关系为纽带而建构起来的熟人社会。这种熟人社会将儿童置身于一个相对安全、相互信任的社会环境之中。父母不用惧怕孩子们出现安全问题,也无需担心外来人口带来的潜在威胁。熟悉的地理环境、熟悉的人事是丰富的童年生活保障。时代的变迁、城镇化的推进、工业的兴起打破了乡村稳固的人际关系和相对安全的心理氛围。随着外来人口的迁入,乡村从熟人社会变成陌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程度逐渐降低。网络的迅速普及加速了信息的流通,有关儿童拐卖、性侵、虐待等信息源源不断的涌出,增加了父母的焦虑、担忧,安全成为童年的第一要务。儿童只得在父母的监管下,在独户的单元房中度过漫长的童年期。社会人文环境的结构性改变促成了王余和郑好童年生活的差异,作为时代标记的童年,在独特的乡土环境自然滋润下而生成地丰盈、诗意的童年注定掩埋在高楼大厦下,成为一代人追忆的过往。
如果说乡土地域空间、乡村社会结构的变迁直接勾勒了王余和郑好童年生活,那么信息化时代,网络的兴起和普及则从根本上造就了二者童年生活的巨大差异。计算机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普及扩展了人们的视野,缩小了儿童与成人,城市和乡村之间的距离。网络媒体信息资源的涌入不断冲击着儿童的认知。电子媒体时代衍生的电子娱乐、电子软件、电子产品如智能手机等进一步改变了儿童生活、学习和交流交友的方式。通过手机等电子媒介儿童可以玩耍符合他们年龄特点的不同种类的游戏,以此提高游戏团队的配合能力和与玩伴的交流能力。即便只是自己一人,也能够体验到人际的互动、角色的多元、场景的多变及难度的可控[5]。应当说,电子信息时代缩小了儿童之间、儿童与成人之间、地域之间的不平等性,带来了儿童生活多方面的变革,也带来了新的童年生活。然而在此基础上也应当认识到:网络中参差不齐的信息也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塑造着儿童的价值观。对电子媒体尤其是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电子产品的依赖和滥用正逐渐将儿童与自然、社会剥离,童年被包裹于网络媒体时代虚构的世界里,童年亟需建构新的生活方式。
“每一代人,无论儿童还是成人都不同程度地被外物所累,贫乏年代为生计和政治所困;物质丰富的年代为竞争的压力、阶层的流动所焦虑,大数据时代又似乎被媒介和技术抢占。”[6]然而,即使在荆棘密布的境遇中,儿童总能凭借自身的能力巧妙化解现实生活的种种困境,找到属于自身的而又符合时代期望的童年形态。1980后王余的回忆,2000后郑好的现实描述和内心独白无不反映了儿童与时代在历史场域中相互交织,在服从与反抗中跳开时代的束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童年。
无论时代发展到什么程度,来自生命源头的那份欣喜、无邪、天马行空、憧憬成长的体验,不会消逝,孩童本身就是童年的创造者和捍卫者[6]。儿童是自然之子,他们对世界有一种积极的关注,总是强烈地表现出对不断变化世界的探究,总期待让生命处于一种活动状态,好奇、好探索、好想象,喜欢提问、喜欢创造、喜欢异想天开[7]。儿童是社会的产物,无论时代环境如何变化,无论成人对儿童的学业安排如何周密,无论成人对儿童如何管控,儿童总是以自身的方式消解着种种制度和规则,在某个不受约束的时空场域中肆意挥洒,1980后的王余如是,2000后的郑好亦如是。从这个角度上说,童年无谓消逝,乡土童年亦无谓回归。在传统童年生活与现代童年生活的呈现中,无论时空如何转换,儿童天生的游戏需要和游戏精神持续不断的为儿童输送着养分,赋予其独有的灵气,在冰冷的电子媒介时代创造出一片欢愉的精神空间。
环境塑造着儿童,儿童亦构建环境,儿童是在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双重影响下富有个性的成长。在这个电子媒体文化不可逆转的今天,我们也许更应该将关注点放在如何让儿童有力地应对这些既定的事实[6]。乡土童年既应该像80年代的王余那样自由、浪漫、诗意、充盈,也该在信息化时代中主动适应社会环境的变化,将电子媒介作为提升学习,丰富生活的工具。作为儿童本身,不同的成长环境能造就不同的儿童,儿童并不是完全被动地使用媒介,儿童也并不只是单纯地生活在某种媒介环境(如电视)中,媒介对儿童的影响是儿童媒介偏好与其社会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7]。网络作为现代生活的工具本身并不能主宰儿童的生活,儿童也不可避免地接触和使用手机等电子媒介。网络、手机、平板电脑等电子衍生品的存在构成了当代儿童重要的生活内容。当下,面对童年生活的电子化、娱乐化倾向,以及乡土儿童过度依赖手机、平板电脑等现象,家庭和学校需要共同合作,形成合力。家庭需要增加亲子活动、家庭时光,提高自身的媒介素养,以此减少儿童对电子产品的依赖。学校应承担起儿童媒介教育的使命,掌握各种媒介的基本知识和基本用途,正视媒介对于儿童发展的重要影响[8]。开展形式多样的教育教学活动,丰富儿童的校内生活,培养儿童探究思考的能力,帮助儿童回归现实生活世界。
伴随着科技的发展,城市化的推进,移动互联网的兴起及智能手机的普及,乡村传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耕种生活为城市朝九晚五的工作制度和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所淘汰。人们以一种隐蔽、图像化的方式活跃在虚拟与现实交错的时空里。儿童和成人沉浸在自身构筑的网络围栏里,造成了亲子关系的疏离。大人陪伴者的角色逐渐让位于“手机保姆”,家庭的亲密时光让位于各类娱乐节目。而成人似乎也乐意认为儿童对手机的需要超过对父母陪伴的需要。“醉心于自己所谓的私人空间……再也不用担心天性好动的孩子来捣乱,孩子们可以瞬间安静沉溺于虚拟的世界,大人的世界也一片祥和”[9],致使陪伴成为儿童成长中可有可无的内容。然而,手机终归只是生活的工具,无论多么生动地感官体验都无法替代父母的关爱性语言、亲密的肢体接触及由爱而生的温柔带给儿童的积极情感。对陪伴的渴求是儿童内心最真实、最柔软的地方,陪伴着孩子长大应该是父母做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在大数据网络时代,当我们以责备的口吻焦虑于儿童的手机依赖症时,更需要反思手机等电子媒介对自身及家庭的冲击。在公共的家庭时间中放下手机,在周末的休闲时间中走入户外,带领孩子郊游、交友、体验生活才是我们对儿童渴求最有力的回应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