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分类进行时

文 / 芳 菲

一

六月的上海，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垃圾分类”。手机里各种“教程”铺天盖地袭来，很多网络平台自觉担当起“科普老师”“生活管家”的角色，我也收藏了好几个“教程帖”。围绕“垃圾分类”，单位请来专家，给全员开讲座，还编撰试题，组织竞赛，以巩固所学。朋友圈里的高频词成了“垃圾分类”，对此有人欢喜有人忧。外省市的朋友调皮地发来“贺电”，言语间透露出一丝侥幸。回到家，也要和这话题打照面，就连刚上幼儿园的儿子也会念叨“猪可以吃的是湿垃圾，猪都不吃的是干垃圾，猪吃了会死的是有害垃圾，卖了可以买猪的是可回收垃圾”……垃圾分类的到来，为上海这座城市添了一缕兴奋和焦虑。

听同事颜颜说，她家所在小区旧式垃圾筒六月初就被拖走了，整个小区仅设置3处投放点，每处备有4种垃圾筒，由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指导和监督居民操作；投放时间也有限定，每日早上7点至9点，晚上7点至9点，除这两个时段外，其他时间不允许投放。这不是孤例，上海很多区都开展了类似的试点和练兵。

然而，万事开头难。就拿颜颜来说吧，她这个“上班族”，每天一起床，就像打仗一样忙开了：给家人做早餐，送孩子上学，开车上班。平时下班后，她隔三差五会陪家人出去吃顿饭。这样算下来，她的闲暇与垃圾投放时间并无太多交集，很难及时去清倒生活垃圾。天气渐热，颜颜的眉头越发紧锁。炎炎酷暑，垃圾一日不倒，屋里必定臭气熏天。怎么办？她虽然心里苦，但她的思想觉悟还挺高，她开始改变生活习惯，尽量减少晚间外出次数，缩短外出时长，为垃圾分类腾挪余地。

同事小鱼的情况大不一样，她是个单身贵族，工作以外的生活内容全是“休闲和学习”。下班后就寝前的这段时光，对她来说犹若黄金，甚是宝贵。看书看报看电影听音乐都可以，但用来“丢垃圾”，她有点舍不得。于是，小鱼加入了“晨投族”，即清晨投放垃圾一族。加入“晨投族”，并没有给“丢垃圾”带来多少便捷，只不过是晚上欠的债早上来还，该做的任务一点没少。有好几次因为排队丢垃圾，小鱼错过了最佳时点的那班车，连奔带跑去往另一条马路赶另一班车，到达单位已是大汗淋漓。小鱼年纪虽小，却极懂得变通，她深知，垃圾分类要做好，上班迟到要不得，若想两者兼顾到，必须找准平衡点。

一个月夜，小鱼破天荒地在小区里散步，实为“考察”。她发现，几处垃圾投放点，一到晚八点就人烟稀疏，彼时出动，百投百中，无需等待。自此，“丢垃圾”这项重要任务被正式列入小鱼的黄金八点档。“晨投族”里再无小鱼焦灼背影。

二

2019年7月1日，这个日子终于到来，是党的生日，也是上海正式施行垃圾分类的首日。朋友圈里“锣鼓喧天”，很多人晒出了自家单位、自家小区垃圾分类的最新动态。好友小贝转发了一张网络热图，图说，上海某小区在某一个垃圾投放点，就出动十多名工作人员，小贝调侃“都不敢下楼了”。我向小贝质疑图片的真实性，因为我居住的小区还是一如往昔的安静，依然是每幢楼下立有两只垃圾筒，未另设投放点，也未派专人值守。小贝却说，此图毫不夸张，这在他家小区早已司空见惯。“这是新时尚！声势必须浩大！”小贝的口吻充满自信。

其实，我所在的小区早在数年前就开展垃圾分类了，楼组长经常挨家挨户来做宣传，居委会给每户人家都发放了两款垃圾筒，还定期赠送垃圾袋，以鼓励分类。楼道里长年张榜评等级，做得好的家庭得“笑脸贴”，平平者或不理想者得其他表情贴。当时，我和家人对此还有些概念模糊，以为这项环保活动是短期的，小范围的，没有想到，竟然是今天“垃圾分类”大行动的序曲。

小贝惊叹我是隐藏的“垃圾分类”老手，我害羞地摇摇头。尽管这些年培养了一点分类意识，但所学有限。我们那时分的是厨余垃圾和非厨余垃圾，与现在的分法不一样，现在分得更科学、更细致。我慨叹，垃圾分类是门学问，活到老，学到老，还有三分学不到啊。小贝笑道，莫惊慌，莫惊慌，实践出真知。

转眼到了八月初，我们小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时逢暑假，老人孩子去外地避暑，家中只剩我和先生两人。我们依照所掌握的理论知识，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自觉开展垃圾分类。是时，垃圾分类在申城角角落落进行得如火如荼。单位、马路、车站、商场……垃圾分类的考场，无处不在。很多人都在“考场”中得到历练，“修得真经”。颜颜就是其中一位。

趁着暑假，颜颜带娃出了一趟国门，飞机落地一衣带水的邻邦日本。那里的垃圾分类历史悠久，举世闻名。有了在上海的学习实践，颜颜惊喜地发现，她和孩子非常适应日本垃圾分类的节奏，无需磨合，无缝衔接。一日临出门时，孩子嚷着要回房间取物件。她纳闷是何物件。孩子匆匆回屋，不一会儿取了个口袋出来，塞进书包。孩子笑着说，路上备个口袋，垃圾就不用一直拿在手里了。她顿感欣慰，也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口袋，说：你和妈妈想到了一起。日本之行，欢乐满满。颜颜很清楚，其中有一份，正是来自于此。

三

八月中旬的一天，楼组长匆匆奔走于各个单元。他送来了居委会关于“垃圾分类”的最新指示。通知称，8月20日本小区正式施行“垃圾分类”，并附上《垃圾投放点规划图》和《垃圾分类对照表》。我和先生掐指一算，那日子正好是老人和小孩回沪的第二天，是个工作日。不知道对于这项“新业务”，他们能否应付自如，我俩隐隐担忧。

我家这两位老人特别勤快，超爱干净，我和先生的打扫成绩从未越过他们心中的及格线。这不，一返沪，他们就在家里收拾起来，忙得不亦乐乎。下班一到家，我就听得两位老人在厨房争执。黄口小儿也在一旁絮叨。

细细辨听，原来他们是在为“垃圾分类”争吵不迭。婆婆把一个饮料空瓶当干垃圾丢了，公公坚持认为那是可回收物，应另作处理。小孩见两人闹腾起来，也急了，用幼儿园所学皮毛当起“小裁判”，支吾半天也断不了案。

见我回来，他们拉着我来评理。我忍不住笑了，我告诉他们这“空瓶算啥垃圾”是有讲究的。单单喝完饮料的空瓶，算干垃圾；如果对空瓶进行过清洗及晾干，那么，空瓶就成了可回收物。小孩听了频频点头，说，想起来了，老师就是这么教的。婆婆这次误打误撞“对了”，她得意地瞧了公公一眼。一向以“教科书”著称的公公，脸色着实有些难看。我忙说：你们这也太牛了，第一次就能分得这么好，这么细，我那会儿可是云里雾里的。

公公一听乐了，告诉我，他在回来的火车上就开始学习了，回到家更是把《垃圾分类对照表》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他是个学院派，婆婆是个实干家，他的善学严谨加上婆婆的聪明能干，简直就是“天下无敌”啊！我忽然意识到，我和先生的担忧是多余的。

果不其然。家里源源不断的生活垃圾，都能被他俩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为了让“垃圾分类”这件事变得简单易行，他们还开动脑筋，搞了一些小发明。比如，套双层口袋盛装湿垃圾，清倒时，双手直接触碰的是外层口袋，可有效防止污物沾手。

有一天，先生回家见婆婆躬着身子在处理垃圾，他便上网搜了一款上下多层新型垃圾筒，准备采买。此筒可分类放置垃圾，高度也符合人体工学。两位老人得知后，一致反对。他们理解先生的孝心，决定在厨房操作台安装两个铁勾，挂上垃圾袋，立式处理垃圾，从而减少弯腰频次。

老人还语重心长道，家里现成的垃圾筒就有四五个，根本不必换新。垃圾分类又不是走形式，垃圾筒搞得再“高大上”，如若内容乱了套，还不是“白搭”！

此话有理，先生默默关闭了购物网站，我乖乖从厨房拎出两袋垃圾，招呼道：快跟我下楼减减肥。他笑了，从沙发上弹起……

这，就是我们的垃圾分类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