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子,可谓是真人难觅、真经难得、真义难求。先说真人难觅,这正如《庄子·天运》所载:“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正是因为老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本“信以传信、疑以传疑”的态度,司马迁给了三个可能与老子有关的人,《史记》有:“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伯阳,谥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隐君子也。……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围绕着李耳、周太史儋、老莱子三个人,一直聚讼不已。《史记》还有:“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本来由于文献散失,史籍已不能确定,加上学派争论,问题就更加复杂化。
次说真经难得。在先秦诸子典籍中,《老子》的版本是最复杂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这表明,司马迁是基本相信《老子》五千言为老子自己的著述。这五千言的真经究竟是什么模样,司马迁那个时候就不清楚了。
《老子》传本虽多,但时代不古,汉代就有四五种之多,仅严遵《老子指归》半部残本。汉代的本子几乎绝迹,现在所传多为魏晋以后的本子,王弼本文笔流畅,流传于文人学者及上层官吏阶层,河上公本简明扼要、通俗易懂,在平民百姓之间广为传播,也可以说,王弼本是属于道家的,而河上公本是属于道教的。
到目前为止,关于《老子》书的文献就有三次出土。第一次在北齐后主高纬武平五年(公元574年),彭城人开掘项羽妾墓,得到一个古本《老子》,唐傅奕曾校订此本,宋范应元著有《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可惜此古本的原始面貌不存,这是傅奕仿效唐玄宗御注本异本合勘之例所导致的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第二次,1973年冬,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有关《老子》两种,以篆书抄写,不避汉高祖“邦”字讳,被称为甲本;以隶书抄写,避刘邦讳者为乙本。高明指出:“帛书老子甲、乙本在当时只不过是一般的学习读本,皆非善本。书中不仅有衍文脱字、误字误句,而且使用假借字也极不慎重。”(1)高明:《帛书老子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5页。
第三次,1993年10月,湖北荆门郭店1号楚墓出土了大量竹简,1998年5月,由荆门市博物馆编的《郭店楚墓竹简》正式出版。根据考古报告,郭店楚简所在墓葬“具有战国中期偏晚的特点,其下葬年代当在公元前四世纪中期至前三世纪初。”(2)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郭店楚墓出土了三组形制不同的与老子有关的文字。《老子》甲组,简长32.3厘米,以古尺23.1厘米计算约为一尺四寸,两道编,编距13厘米,简端梯形,39枚,1090字。《老子》乙组,简长30.6厘米,约为一尺三寸,两道编,编距13厘米,简端平齐,18枚,389字。《老子》丙组,简长26.5厘米,约为一尺一寸,两道编,编距10.8厘米,简端平齐,14枚,270字。三组共计1749字,约为今本的三分之一多一点,三组简为同一字体,且都不留天头地脚。
郭店简《老子》有一点值得特别注意,原来认为老子反对孔子的那些关键词语,却多不见于郭店简,即使偶尔出现,也是文句不同。最引人注目的第三十八章,“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在郭店简没有出现。第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与之对应的郭店简丙组:“故大道废,焉有仁义;六亲不和,焉有孝慈;邦家昏乱,焉有贞臣。”郭店简没有“智慧出,有大伪”,而且郭店简“故大道废,焉有仁义”与今本“大道废,有仁义”相比较,意趣大不相同,其针砭的锋芒可以理解为指向社会,没有今本与儒家针锋相对的强烈意味。今本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简本中阙如。
陈鼓应认为:“老子和孔子一样,‘注重忠信’,‘倡导孝慈’,‘不仅肯定仁义,也不反对礼’,他所反对的只是‘流于形式化的礼’,老子讲‘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第八章),可见‘老子主张人际交往中应以仁为前提,以信为根本,这点与礼正相通’。”(3)陈鼓应:《从郭店简本看〈老子〉尚仁及守中思想》,载《老庄新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
从传世本到现在的出土文献,《老子》五千言至少有三个阶段的不同版本,即今本、马王堆帛书本、郭店简本。正是因为真人难觅、真经难求,遂导致了真义难得。加上“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学派争论使得问题更加复杂化。现在看起来,《老子》反“仁义”有一个演变的过程,而这一过程正好伴随着中国文化中“义”观念的演变与发展,探求《老子》反仁义的过程对于理解先秦“义”观念的演变显然是有帮助的。
这可能要求把老子其人和《老子》其书分开来看,老子本人是不会反仁义的,因为春秋末期没有仁义连用的情况,尚未形成仁义的观念,他从何而反。查传世文献,《尚书》、《易经》、《诗经》都不见仁义连举,再看《论语》:“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这是道、德与仁的连贯出现。仁和礼有紧密的联系:“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义和礼也密切关联:“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论语·卫灵公》)但唯独不见仁与义的连贯出现。这应该可以说明,郭店简中“故大道废,焉有仁义”是后人改动的结果。
关于仁义何时连用的问题,曾经引起过讨论。梁启超说:“老子书中用‘王侯’、‘侯王’、‘王公’、‘万乘之君’等字样者凡五处用,‘取天下’字样者凡三处,这种成语,像不是春秋时人所有,还有用“仁义”对举的好几处,这两个字连用是孟子的专卖品,从前像是没有的。”(4)梁启超:《论老子书作于战国之末》,载罗根泽编著:《古史辨》第四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307页。张煦对此给予了反驳,他说:
易系辞下传说:“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左传说:“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义也;以君成礼,弗纳于淫,仁也。”仁义为并文,与老子所说的“绝仁弃义”“先仁后义”有何不同?史记引周初所制谥法云:“仁义之所往为王。”周初谥法篇义与此合,早以仁义为联同,与老子“大道废而后有仁义”有何不同?(5)张煦:《梁任公提诉老子时代一案判决书》,载罗根泽编著:《古史辨》第四册,317页。
这里先要说明的是,仁义连用不是孟子的发明,更不是孟子的专卖品,梁先生所言不确。但是张煦先生的反驳却也不能成立,因为《易·系辞下》传一般认为是战国时期的作品,无法凭此反对梁先生的观点,《左传》的情况也与此类似,至于《史记》引周初所制谥法那就更不足为证,因为《史记》总归是汉代的书,而且《尚书》中的周代文献确实没有仁义连举的例证。
《左传》中已经有了很丰富的道德观念,出现过很多“义”字,出现了三十个左右的“仁”字,《国语》中出现了二十四个“仁”字,《国语·周语上》内史兴有“且礼所以观忠信仁义也”之语,可见不仅仁义的观念在春秋时代已经很流行,并且“仁义”亦早已连为一词。而《墨子》书中,也有将仁义连用在一起的。
张岱年先生在论述“仁义”范畴的时候说:
孔子讲仁,又讲义,但据《论语》所载,孔子未尝以仁义相连并举,《左传》记载春秋时各国卿大夫的言论,既谈到仁,也谈到义,……《左传》亦无以仁义相连并举之例。二十年代,梁任公曾谓仁义对举始于孟子(《古书真伪及其年代》)。事实上,《墨子》书记录墨子的言论,已将仁义相连并举了。……考察《墨子》书这类文句的语气,似乎所谓“仁义”是当时人常用的辞语,并非墨家所独创,我推测,以仁义并举,可能始于孔门再传弟子,在战国初期即已流行起来了。《孟子》引述告子“仁内义外”之说,亦以仁义并举。《墨子·公孟》记“子墨子曰:……今告子言谈甚辩,言仁义而不吾毁。”可证告子的年辈在墨子和孟子之间。告子以仁义并举,亦先于孟子。仁义相连并举,始于何人,由于书缺有间,已难考定。……《中庸》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由所生也。”《史记》云:“子思作《中庸》。”如《中庸》此章系子思原作,可能是仁义并举的开始,总之,在子思以后不久,“仁义”一词就流行起来了。……道家对于仁义提出了猛烈的批评。《老子》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又十九章:“绝仁弃义,民复孝慈。”这肯定“孝慈”的淳朴道德,而摈弃“仁义”。这些文句不可能出自春秋末年的老聃,应是老聃的后学所附益。(6)张岱年:《中国古典哲学概念范畴要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第162—165页。
张岱年又说:
老子六十三章有“报怨以德”之语,《论语》中记载孔子对“报怨以德”的批评。足证孔、老同时的传说并非虚构。但《论语》中无仁义并举之例,《老子》书中有“大道废,有仁义”、“绝仁弃义”等句不可能出现于春秋末年,显系后人所附益。(7)张岱年:《帛书老子校注·张岱年序》,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2页。
同样需要先作说明的是,张岱年先生所谓“《左传》亦无以仁义相连并举之例”的说法不确。上面张煦先生就曾经提到,《左传》说:“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义也;以君成礼,弗纳于淫,仁也。”这段文字出自《左传》庄公二十二年传。如果说“仁义”连为一词,《左传》确实没有;但是张岱年先生把《中庸》的“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看作了仁义连举,既然如此,那么《左传》的这段话也应该算作仁义连举。但是,《老子》中“大道废,有仁义”、“绝仁弃义,民复孝慈”这些文句不可能出自春秋末年的老聃,应是老聃的后学所附益。张岱年先生的这个结论是可以成立的。
今本《老子》五千言明确反对仁义是无疑,因为有三章论及,并且意义连贯论证严密。如下:
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十九章: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思寡欲,绝学无忧。
三十八章: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今本《老子》中的这些论述有两点值得特别注意:一是仁义连举;二是道德仁义礼的关系,即:“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应该看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这个结论是一个反命题,按照思想史的规律,应该是先出现正命题之后,才会出现批判性的反命题。在这里可以提出三个问题,第一,仁义连举始于何人?第二,道德仁义礼的思想形成于何时?第三,“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这个结论可能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先说仁义连举问题。在传世文献中,仁义连用首出《墨子·节葬下》:“今逮至昔者,三代圣王既没,天下失义。后世之君子,或以厚葬久丧以为仁也、义也,孝子之事也。或以厚葬久丧以为非仁义、非孝子之事也。”且出现在《尚贤上》、《尚同下》、《非攻下》、《节葬下》、《非命下》以及《天志》上中下三篇等诸多篇章中,可以说“仁义”在墨子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流行的词汇。
郭店楚简的出土使得这个问题的解决出现了转机,郭店楚简《五行篇》第一章:“仁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义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礼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智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圣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8)所引《五行》文字以及分章,依据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错漏字则依据《郭店楚墓竹简》改补。这是现在可见的最早的“仁义”连贯使用的历史实物,表明儒家仁义礼智的观念已经形成,也是孟子四端说的思想源头。特别是郭店楚简《五行篇》第十八章:“仁,义礼所由生也”,明确表达了“义礼”是由“仁”所生发这样一种抽象概念之间的生成关系。庞朴先生力证《五行篇》出自子思子的结论已基本取得学界认同。由此可知,仁义连举始于子思子,这个结论符合历史的时间序列,子思子是曾参的学生,略早于墨子。
第二,道德仁义礼的思想形成于何时在《论语》中,道德仁义礼并没有形成完整的联系,关键的是仁义没有直接联系;在《论语》和《孟子》中都没有道德连举的例子;在《孟子》中,仁义礼的关系则非常密切。“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孟子·离娄上》)“仁,人心也;义,人路也。”(《孟子·告子上》)“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孟子·万章下》)还有孟子的四端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孟子·公孙丑上》)道德与仁义也有联系,但并没有明确而完整的联系。“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孟子·告子上》)“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孟子·尽心上》)
在《荀子》中有道德连用的例子,如“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劝学》)。也有仁义礼与道的联系:“君子处仁以义,然后仁也;行义以礼,然后义也;制礼反本成末,然后礼也;三者皆通,然后道也。”(《荀子·大略》)儒家文献中,道德仁义礼有明确而完整得联系出自《礼记》:“道德仁义,非礼不成。”(《礼记·曲礼上》)但《礼记》的成书年代不好确定。可以认为,道德仁义礼有明确完整联系在孟子之后,《荀子》成书前后的一段时间。
第三,“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这个结论可能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首先《庄子》内篇明确反仁义无疑,《庄子·齐物论》:“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途,樊然淆乱。”还有著名的“心斋坐忘”说就是从“忘仁义”开始的,其文如下: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庄子·大宗师》)
在《庄子》外篇中则可以看到:“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庄子·马蹄》)“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毁道德以为仁义”明确表明,道德与仁义是两个层次,而且道德的层次高于仁义。“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这样关键的句子也就呼之欲出了,在《庄子》外篇的最后《知北游》就有:
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庄子·知北游》)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这一句被认为是老庄反对仁义的关键的话,是借黄帝之口下的结论,但显然也不能把这句话断在汉初黄老道盛行的时候,因为今本《老子》第三十八章完整地见于《韩非子·解老》,只是关键句子文字有所不同。韩非子的结论是:“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与今本《老子》和《庄子》相比多了四个“失”字,这似乎可以说明在庄子与韩非子之间,《老子》就出现了不同的版本。
到目前为止,《老子》大致有三个时间段的版本,抄写于战国时期的郭店简本、西汉初年的马王堆帛书本、魏晋时形成的通行的王弼本,三个时间段的版本基本展示了《老子》书反对仁义的演化过程。这可能是因为,在春秋战国时期,王官失守、学在民间,书籍需赖学者而传,老子的弟子虽代有传人不绝如线,但这个学派团体的人数较少,分化也不明显,这就给某个宗师级的人物为了学派论战的需要而改动《老子》并被接受下来提供了可能。反观《论语》情况则与此不同,孔子卒后,《论语》由众多弟子分开传授,儒学成为显学,要改动《论语》并被广泛接受的可能性不大。
由此可见,《老子》书反对仁义有一个逐步演化的过程,《礼记·曾子问》、《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以及《庄子》等古籍中均记载有“孔子问礼于老子”一事,笔者也认可老子稍早于孔子的说法。如果老子自著今本《老子》的说法成立的话,他绝不可能反对儒家的仁义思想,因为那个时候儒家学派还在形成中,仁义连举不见于《论语》,首现于郭店简《五行》和《老子》丙组,这表明《老子》书已经被改动,但不如后来改得多。郭店简抄写时期的儒家学派已然成为显学,而墨家正在兴起,学派争论使得《老子》书开始反对仁义,到庄子后学编成《庄子》的时候,《老子》书就开始正式针对于儒家反对仁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