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无畏著,韩敬山校注整理
(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 北京 100081)
按语:笔者依据“手稿本”为底本,并参考“铅印本”重新详尽校注此书。因原手稿几无标点符号,现予以断句和标点;原手稿为繁体字,现均改为对应简体字。对于其中因字迹潦草经多方反复查核,依然难以识别的少数文字以□表示。由于此手稿书写至今已整八十年,文中难免有与今天提法相左及错误之处,为忠实原文,以供研究,未予删减,望读者察之。
达旺事件发生后,拉萨已是闹得满城风雨了![1]当我由寺上跑到拉萨去邮寄《藏尼游记》稿时,遇到张威白[2]谈起,他怀着不久就要作“驻藏钦差大臣”[3]的那股高兴劲儿来和我商量,要我到达旺去瞧瞧,来回的旅费归他负责筹措。我呢?久想到不丹[4]去观光观光[5],正好借此顺路过去,所以立刻毫无犹豫地答应下来。
为了避免西藏当局的疑忌,我们同意了不向藏政府要乌拉马牌。为了沿途要做些工作,我觉得步行要比骑马好些,并且徒步的旅行,比骑马的旅行对于所经过的地方的感触要亲切些,而且不易使印象湮忘得很骤速。不过,行李和食物是要一匹牲口来驮负的,如果途中走路疲乏时,还可以骑它一截两截来接接气儿。
于是我们找到了一位才从玉树方向来藏已有半年的巴塘人萧先生,讲妥四百两藏银买了他的一匹骡子。登时,就付了半价,言定第二天就牵骡子来。不料十天半月过去了,骡子既没有到手,这位姓萧的仁兄复杳如黄鹤的从此生不碰头、死不见面了!算是张威白倒霉,白白地损失了二百两藏银。这也算是我这趟旅行开始前的一点小波折呢!
后来,我就改变方针,决定先到山南,在山南的乡下地方买匹小毛驴,一则比骡子价贱,而饲料复省不少的经费;二则我个人伺候一只形体较小的动物,总要比形体较大的动物要省些气力;三则如果一逾喜马拉雅山上下于羊肠鸟道间,小动物究竟要比大动物灵便些,这样决定之后,我就开始准备了。
一个仲夏之季,全个拉萨被雨泡透,从来没有见过日本人的西藏男女,都在卫河岸畔的十里柳林中扎下帐篷嬉度其林噶[6]生活,还有些敷衍过救国捐款的爱国者在赌麻雀牌和烧鸦片烟——千余顶账房中,除了他们没有第二家在烧鸦片烟。他们抵抗大雨从蓬顶破孔中淋下来的勇毅精神,是和姚子青和他的一营殉难的兵士在宝山县城中抵抗日本人的“炮弹大雨”一样的值得我的欣羡的![7]
恰好这时,我正得看了一笔接济的款项,原来计划把它全部还债的,经不起一位五痨七伤[8]无不具备半死人的蓬头鬼式好朋友的鼓励,于是我挖肉补疮地匀出一部分钱来买了一个已有六个月的工作成绩的新照像器。在几天之内,我赶紧学会了摄影的技术,无日不游荡于有烧鸦片烟的所在的柳林中里在照像。如是如是的琐屑都经过之后,已经白白地糟蹋了我的宝贵的二十几天的光阴了!
这样才凑上今天这个阴天的下午来起程,皮船的远航,我这还是头次,幸亏是同行的朋友们的招呼,才使我于下午三时踏上了皮船,又过一刻钟就出发了!我的朋友一共三位,都同载一船,一位姓刘,一位姓米,一位姓朱,他们都是北平的大买卖人。此外,还有一位精赤双足和脑袋瓜子后头拖着一根又细又小的辫子的藏人,他就是这位朱先生的岳父大人。
五时四十五分到桑达下面一点的瞒仲(Mon-Drong)小庄,紧傍着河流,岸坝上一棵孤零零的柳树,庄里三两户人家,连牛粪也买不出,今晚就算是无法举炊做饭,只得麻烦岳父大人去民户中买壶热茶来吞干粮果腹,算是混过了一顿。幸亏朱先生有自备的帐房,我们把它扎在河干的沙滩上露营过了一夜。
由拉萨过河,陆路绕山麓河岸赴山南的话,桑达是第一个站宿。
七月十八日
晨五时零五分发,九时正过曲水,十时二十分抵贡噶。上岸打尖,十一时五十分又下船,下午五时零七分到朵接札寺,就在寺内马棚下的槽头边过了一夜。将入睡时,蓦然听得庙外轰的一声大响,振动狂涛,我听出来是枪声,但是没有继续的第二个响声,知道是走了火,并没有什么祸事来临,这才安心就睡。
七月十九日
昨夜风雨很大。
晨六时零五分开船,十时半抵札囊峪口的孃喀,总算完结了一个三日水程皮船的远航。上岸后等候朱岳[9]回家,催取牲口来迎接我们。这时,一个皮船的舟子和一个西康茶客吵架,才知道昨夜的那一响枪声,是这个茶客走了火,把皮船底打穿了一孔,幸亏是一包茶的棱角把那一孔堵塞住了。所以昨晚一宿,今一上午,虽然船飘水上,竟未漏水而沉没,可谓大幸了。
过午,在零点[10]二十分钟时,我们的牲口来到,这才骑上,于二点三十分钟到札塘,就住在朱先生的家,也是他的岳家。
七月二十日
我们到村前田阡上走走,拾取田里的豌豆荚吃。我计算着买驴子的事情不好办,这儿虽然是乡下,然而也没有现成待售的牲口,如果多候几日也许可以碰巧买一头到手,但是朋友们快要上绛巴林寺做买卖去,也不过就是三两天的闲空,三两天内是买不到手的。三两天后,又有谁来管我的闲事呢?并且我也不便为这点小事来耽误他们的大买卖,再则,我已经是走在半途中了,比不得在拉萨未启程以前,可以为一匹牲口等候十天或半月。在这儿,决没有为此事而滞留不进的道理,于是我又不得不改变我的方针,要使我的朋友们给我的帮助在三两天内就能办到的。因此,我请朱先生替我雇一个苦力,负我的行李。好在我的行李不多,并且在途还给我烧火、煮饭、熬茶等杂事,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连一匹小毛驴也不要了!
七月二十一日
这个绛巴林寺是黄帽派的寺院,堪布由拉萨永安寺[11]选放,那座引人注目的大白塔,据说是与江孜的大塔是同样的珍贵和加持。
七月二十二日
朱先生荐来一个仆人,也是本村人,黑矮的身材,乌油油的一张团脸,左眼是瞎的,向人看时,会翻出一骨碌可怕的大块的玻璃眼皮来。我想到《水浒》中所描写的宋江的身貌,觉得这种人是不容易对付的,但是我如拒绝收容时,能担保姓朱的朋友不嫌麻烦地来替我天天雇人吗?我只得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是桑结!不但到过翠南,而且很熟!”
这样就决定了,我每天给他一两藏银的工钱,有一天算一天,并且供给他的伙食。朱的岳母当了保人,明天就起身。
七月二十三日
昨晚手表忽然坏了,从此走路就不晓得时间。
早上写了一封信给张威白,留下给刘先生带回。
早饭后,我又把实在不十分需要的行李也留下交给老刘。这样只剩下一条被、一条铺单、一套僧衣、一口袋米、一口袋糌粑、几个罐头、一只火腿——食物都是朋友们赠给我的——一口煮锅、一口炒勺、一个小开水壶,就是这样简单的行李,我背了一小部分,其余的当然都是桑结的负担了。三个朋友——老刘、老米和小朱——一直送出村外。快到峪口的时候,才叮咛而别。
我在前面足不停步的走着,还没有出峪,这一小截路,桑结就一连息了三口气,我不得不时时为等候他而停留,因此我立刻对他发生了不快的印象。我知道我的行李,完全是去年[12]我从尼京加德满都北回聂拉木[13]时的那一份所捡出来的一小部分,连一半的重量也没有,而去年也是由苦力背回来的——而且我是空手走路,不像今天要背东西——每一个苦力能够负重几何,在我的心里自能估量得出,自然拿今天桑结的这种惫态来约摸一下,他是不太行了!我不由得重又转起“买一匹驴子,或是雇牲脚来得好些吧?”的念头。
太阳刚斜的时候,我们便止息于距离很近的丛堆。
七月二十四日
正午,在葬曲林噶打尖,尖后行时,恰好有赶回孜塘的空脚,临时就雇定了,把行李都让牲口驮着,我和桑结都空手走路,看看日将西斜,脚夫腾出一匹没有鞍子的光背马让我骑,约摸快到孜塘,已经看得见孜塘镇里的房屋时,脚夫不让我再骑了,要我重又自负行囊走向孜塘去。我呢?半天被马的脊骨垫得腿股精痛,实在没法再勉强走路。看到道旁坡上有一个小庙,一问说是格萨拉康(Ge-Sar-Lha-Kang)——关帝庙的藏语——我想这必定是孜塘[14]的关帝庙了,就决定疲赖在这庙中过一夜,并且借此瞻谒我们的武圣人。
一走进庙中,才看出这庙并不是关帝庙,是一个萨迦派的小庙,庙名接萨拉康[15],原是我昏忙中听错了!
不料,在这庙中会碰到一个熟人,他是札什伦布的僧人,长年地在外游方。当我去年在聂拉木的哥塘耐嬷(Ko-Tang-nas-mo)——我借住的那家房主妇的名字——家借住时,正值他要去尼泊尔朝迦叶塔而经过聂拉木,也借住在同一主人家里。那时我俩就结识了,所以今天一见面,就是熟人,他乡遇故知,分外谈得入港,才知道他还是因为朝山过此借宿,明天就要回札什伦布去。他问我这趟是往什么地方去?我说我也是长年的游方僧!我知道他的游方经验是很丰富的,对于全藏各地各路的情形是差不多都曾亲身经历而熟悉的。他曾随前代的萨迦贡玛[16]名叫吐丹检央丹津(Tub-Tan-Jamyang-Tan-Dzing)的到过不丹,因此我就详细询问他关于不丹的道路情形。
七月二十五日
早上起来朝了一转庙。
昨天吃了有牲口骑的亏,今天,仍就是负囊徒步而前吧!人家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就到了孜塘了。
拿着一个姓魏的朋友的介绍信,找到了一个落藉于本地的汉人,名叫郝泽久的家中投宿。
休息一下,我就上东山腰间去瞻谒关帝庙[17]。下坡回走时,原想顺道到镇中的噶丹群科(Ga-Dan-Chos-Kor)寺[18]去朝一下佛——听说寺里有一尊宗喀巴用牛粪塑成的自己的像,继想我这趟出来并不为的朝佛,也就懒得去了。
晚间,郝泽久来和我谈话,才知道他在前清时还是钦差衙门里的一位师爷。他发了许多议论,又扯了不少句的《大学》《中庸》给我听。起初,我还正当他的书底子不错,不料说着,说着,他就诌出唐僧、孙猴等四人赴西天取经经过西藏的一段鬼话,来力证他的议论为正确。我这才恍然大悟地知道他原来是一位毫无常识而一窍不通的食古不化的怪物!
向他打听些三十年中关于孜塘地方的历史情形,他总是含含糊糊地害怕似地不敢和我说真话,我这才觉得我在拉萨临动身时魏先生对我的嘱咐,嘱咐我不可对姓郝的说真话,真是一点也不错。在西藏落藉的汉人中,有许多是数典忘祖的人,其尤甚者是为虎作伥,真有使外来人有遍地都是行路难之叹啊!
他夸示着他有一个好儿子,已经出家,给拉萨的某一个大喇嘛当侍者,颇得该喇嘛的信任和宠僻,异乎常人地爱他的儿子直同心肝宝贝一般!
他又夸示着他有一个好姊姊,嫁给一个现在河北省某县的县大老爷。他不知道汉人的旧礼教上对一个陌生的客人谈自己的姊妹有跟官的身份的话,是件丢丑的事情!我难道不相信你的姊姊是花红喜轿抬去的三从四德[19]的妇人吗?
谈话中间,不晓得怎样我会被他猜中了是巡礼团[20]的人物,他就马上和我们的黎团头混拉混扯起世交来了,满口的“老伯”“黎老伯”!这样的风马牛,黎雨民[21]老先生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你这样一位宝气十足的世侄,真真是可笑极了!
七月二十六日
早上,我打发桑结上街去买些路上必用的东西,谁知他一出去直到日落才回来,东西并没有买全!我马上带安慰带警告似地和他说:
“你在途中要抽烟喝酒,我都可以另外给你零钱,但是不可以打牌!”
“是!我只是会抽些纸烟,从来不会玩牌。哼!那才是下流胚子干的把戏!”这是桑结的回答。
孜塘汉人除了郝泽久一家外,我还到一位姓杨和一位姓马的家中去看望了一下,知道他们在前清时都是本地的搢绅人家,都有功名戴顶子的,现在可怜!直落得衣服褴褛、瓮无宿粮,惨不忍睹!小孩子差不多都成了藏人了!
上街打听了一转,要买一匹强健些的小毛驴,差不多要三百多两藏银,但是一两天内还是没有现成的,幸亏下午适逢有赴翠南的四脚驴子,立时雇妥,明天就起程,于是我又止息了买驴子的念头。
郝泽久还开着一爿烧饼铺,打饼师就是他的一位续弦的西康太太。日将落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鹑衣[22]百结,头蓬足赤,干瘦臭瘪,赶着百多只羊回来。一进屋要饮食,还没有犯一点过错,被这位饼师夹头夹脸地打了十几下重重的耳瓜子。我马上给拉开了,一问,才知道这小孩是郝的前妻养下的小少爷!一句汉语也不懂!哭着和我说:
“不晓得是哪一世里造下的孽,这世做了汉人的儿女,真真的是狗养的!”
晚间,写封信交郝带给魏先生(这信直待我回拉萨后一个多月才到魏手!)。
七月二十七日
黎明即起,赶快吃完早饭就走路,天微阴,凉快极,驴夫要赶路,牵了一匹健驴让我骑,还是没有鞍子,但是垫了厚毡鞯,赶了一截,我的胯骨终是受不住痛苦,实在无法忍耐,只得弃而步行。午间有好太阳,步行的人很渴热,可是为时不久,就下起大大的急雨来了,衣裤都湿。在西藏旅行,会在五分钟的前后,常常骤变为冬夏悬殊的两季气候。途中不及加减衣服,非具有一副强健的筋骨,是不足以抵抗,这就需要一个人的长期间的锻炼了。
到雅堆,也是一个没有居民的深峪草坡,驴夫有他的前行伙伴的预扎帐房,今天就在此露营,途中没曾打尖。
七月二十八日
早晨,翻过了雅堆札拉山口,在山口捡拾牛粪和枯柴打尖。这山口的北坡虽崎岖陡险,但南坡的沙壤道是宽缓的。一从山口直到唉萨的露营宿地,整日都是寒冷澈骨。这种高岭荒峪的地带,完全不生一颗五谷,无怪不见一户居民,只有牦牛才能生活得下去。
七月二十九日
早起,天阴,翻登业札果拉山,进山口的牧帐中打尖。尖毕出帐,就在帐前迎面碰着一个孑身而空手的行脚僧,他邀阻我们一块儿找了一方干净的石头上坐落下了,谈了几句,知道他才由不丹经亹隅过来,要回甘丹寺[23]去。他告诉我,四五天前,有两个僧人和一个骑马的兵士同行,过这山后,就在前坡崖傍把兵士杀死了,割下头来,埋压在大石块下,尽劫所有,牵马弃尸而逸,不知去向。所以,现在这条路上对于出家人是很仇视的,要我沿途谨慎应付,我谢了他好意的关注,并且问了他些由亹赴印的道路情形才起身各自南北。
下午大雨倾盆,连小衣都湿透了。直走到看得见学巴当而犹未进村时,驴夫不再让我骑驴而要我自负行囊进村,我纳闷着为什么不到翠南就了断这脚力呢?狠狠地追问,才知道他原本不是回翠南的。当我初雇他的时候,他为了赚几个脚钱的原故,他一口咬定是走翠南去的,临时到半路上把你丢开,你对他有什么办法呢?这回我才上了西藏人的当了!
在西藏差不多的回脚牲口,都是脚夫偷偷地瞒着东家暗地里赚客人的脚钱来零花,一待快要拢家的时候,他们必须哀请客人们在村外下骑步行,免得直接骑进村里时让主人发觉而挨骂,并且吞收全部的脚钱。这样,我深深地了解前天距孜塘一箭之遥就下了骑的和今天在村外也就下了骑的两个脚夫的苦衷。为了可怜这个穷苦的人,我冒着大雨背起行囊和桑结两个步行进村来,找到一栋才新修盖完的房屋人家中借宿。
七月三十日
昨天的湿衣烤了一晚,还是不干。早饭后行,几天来被驴驴马马闹得双腿酸痛无力,今天又来负重步行,未免垂头丧气。一步一憇,竟日犹滞留于学巴峪中。为了峪口那条业河水势的深浅,打听了不少迎面来的骑或步的男或女,或说可以踄涉,或说水大无法踄涉。
今天实在是因为我的腿力太不济,情愿踄涉而求少走路,不愿绕远而往业河下游的那座大桥去过桥。如天不佑,实在逼得我不能踄涉的话,那就再说!
快到峪口时,碰着一队乡下男女,都穿得新新的,喝得醉醉地,吹打着,在田阡上绕来绕去,桑结告诉我,这是祈雨得雨后酬神的把戏。
峪口碰到一个拉达克[24]的还俗僧人,后头还跟着一个背负小儿的他的妻,我借着憇息和他攀谈。他是从拉康来的,我才知道,这条路一出峪口西去,可以不经翠南,四五天内就到拉康,我又问了他些关于拉达克、噶大克[25]、罗多克[26]和岗底斯雪山[27]的情形。
到业河岸边,不晓得哪处才是平安的涉口,向两个身旁经过的妇人打听,她们又指又说,叫我们西上。于是,我们西上了好大的一截路,回头看时,不料她们反而东下了好大的一截路,远远地眼望着她们很容易地就涉过了对岸,真会恶作剧的两个臭花婆!
没法,我们只得经过慎重的选择和探视之后,大胆地下水。水中,桑结很尽责,勇敢地牵着我的手,总算让我平平安安地涉过了。
几天来,只有这回事上,我对桑结满意!
岸跟前有个小村,我就想息宿于此,叫开了好几家门,一听说是哲蚌寺的朝山僧人,谁也不肯招待了。没法,硬着头皮又西走了一截,望到前面又有大帮驴马在涉水,看他们的所涉处,水深及马腹,人都要骑马才能得渡,踄涉是会被水冲倒的,还没有我们刚才涉水的地方来得保险呢!
不一会儿,到热塘寺的寺外民居处,村狗咬得很厉害,不得不学着小乞丐们,一边拿着竹棍拦格遮护,一边高声哀呼,待一家的主人出来赶开恶狗,迎我们进屋。
什么是朝山?简直就是要饭罢了!
这家主人很和善。他说,这一路被朝山的僧人闹慌了,他们来时,起初仅仅一人、两人,如果迎进屋来,就要上当。这一人、两人不打紧,坐定,茶一烧滚,接着他们五六个、七八个落后的同党就一拥而入。这时,主人就无法拦阻而不一视同仁地招待,就不知道他们一共将有多少人。人多为胜,主人稍一不如他们的意,就会饱挨老拳,言辱还是小事!一宿饱睡,次晨临去时,纷纷强取屋中所有值钱的家具,一声唿哨,立即飏逸。主人只好白瞪着眼奈何不得!僧纲扫地,不胜浩叹!
如果按站走的话,今晚应宿森必,明日登学,后日到翠南,但是我没气力这样办!
七月三十一日
早餐后行,路虽较昨天为远,但我已经没有昨天的那般疲乏。近午到森必,靠着村前的嘛呢墙角憇了长长的一口气。
约摸是下午四点钟的光景到夏札庄投宿,没有人肯再贪赶路,因为过此不到登学是没有人户可以借宿的。
晚间,临睡时,摸到腰脊浮皮上起了如钱大的一块肿,这是两天负重的成绩。
(未完待续)
[注释及参考文献]
[1]欧阳无畏所述的“达旺事件”是指1938年4月印度陆军莱特富特上尉率一小远征队入侵西藏达旺,引起西藏地方政府正式抗议,要求英方人员立即撤离,这使得英印当局对莱特富特的指示“你的所作所为应该是以使西藏人的感情受到最小的震动为准则”(《阿萨姆政府给巴利帕利拉地带政务官的指示》,引自罗伯特·里德博士:《毗邻阿萨姆的边境地区的历史》,第217页,西隆阿萨姆邦政府出版局出版,1942年,第295页,转引自内维尔·马克斯韦尔:《印度对华战争(上)》内部读物,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1971年7月,第78页)落空。
[2]关于张威白,生平不甚清楚,仅知其在藏身份为拉萨无线电台台长,咨议。专使行署留藏人员蒋致余离藏后,由其担任蒙藏委员会参议,负责蒙藏委员会在藏工作。笔者在台北“国史馆”查询到四笔关涉张威白的密档:第一笔是1939年1月6日《热振电蒋中正恳请拨款供藏方设坛修法祈福并令张威白监坛》(典藏号002-090102-00016-065);第二笔是1939年4月29日《热振电蒋中正所拨香火费一万元已由张威白转到将择日开坛修法并恳请饬吴忠信飞赴青海将达赖转世灵儿护送入藏》(典藏号002-090102-00016-087);第三笔是1939年3月8日《派员入藏事》(典藏号020-012600-0013);第四笔是1938年4月25日《西藏杂卷(一)》(典藏号020-012600-0008),上述档案已于2016年12月8日注销机密等级。档案中清晰可见在1938年至1939年期间,西藏地方最高行政负责人热振与张威白关系非同一般。[3]清中央政府派驻西藏地方的全权代表,是总理西藏事务的最高行政长官。
[4]不丹源出梵文Bhotanta,意即西藏边陲。吐蕃松赞干布时期修建的108座寺院就包括在不丹修建的两座寺院。1737年,不丹与西藏地方政府签署和平协议,并向西藏地方政府朝贡,直到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止。值得一提的是,不丹于1910年1月8日与英国签订《普那卡条约》,规定不丹对外关系受英国指导,实际上沦为英国的保护国。
[5]不丹的风景主要是“起伏的山脉、迷人的谷地、蜿蜒的河流、彩色的湖畔、碧荫的大树、绚丽的花朵,这些美景使不丹成了令人神往的国土,成了大自然在人间的真正天堂。不丹南部盛产柑桔属水果,主要有桔子、柠檬、还有木菠萝、菠萝和香蕉。不丹中部出产苹果、李子、桃、梨和核桃”(G.N.梅赫拉著、尹建新译:《不丹——静龙之国(内部资料)》,拉萨:西藏社会科学院西藏学汉文文献编辑室编印,1986年10月,第1-3页)。
[6]今译为林卡,藏语意即园林,今已延伸为藏族等各族群众休闲度假的场所。欧阳无畏所说的“西藏男女”其实是指西藏贵族。
[7]姚子青,广东平远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二九二旅五八三团三营中校营长。日军入侵上海宝山时,其率全营官兵驻守,击退日军的一次又一次进攻,年仅29岁的姚子青与全营600名官兵最终壮烈殉国。国民政府追授姚子青为陆军少将。
[8]今写为“五劳七伤”,中医学上的“五劳”是心、肝、脾、肺、肾的劳损;“七伤”是大饱伤脾,大怒气逆伤肝,强力举重、久坐湿地伤肾,形寒饮冷伤肺,忧愁思虑伤心,风雨寒暑伤形,恐惧不节伤志。泛指身体虚弱多病。
[9]欧阳无畏所述的朱岳实为朱姓的岳父。
[10]实际上是中午12时。
[11]永安寺名为清乾隆皇帝所赐,其希望卫藏永安,并颁匾额,建于拉萨磨盘山之南麓。《卫藏通志》称“卫藏永安寺”,藏语称为功德林,为济咙呼图克图驻锡之所。功德林前部建有碑亭,碑文以藏汉两种文字书写,内容主要是驱逐廓尔喀入侵的经过。值得一提的是,功德林匾额甚多,为一大特色,均为清代皇帝和驻藏大臣及其属下赐赠。详见欧阳无畏著、韩敬山校注整理:《藏尼游记(二)》,《西藏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第90页。
[12]阴历1937年底。
[13]聂拉木藏语意为“颈道”,地处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西南部,西藏自治区边境县之一,距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140千米,属高原温带半湿润气候区,为半农半牧区域。位于喜马拉雅山区的县境内有海拔8012米的世界第十四高峰希夏邦马峰,有茂密的原始森林,奇特的冰川和藏东南最大内陆湖佩枯湖等数十个大小湖泊。
[14]今译为泽当,属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泽当镇。
[15]今译为结莎,藏语意为“鸟地庙”,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泽当镇结莎居委会内。结莎拉康修建于12世纪,寺院原规模较大,并供奉两尊大型佛像,其中主供的“南巴尔纳寨”佛像在“十年浩劫”中破坏,今寺院主供的南巴尔纳寨佛像“只是原来大佛的一只大拇指”(乃东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乃东县志》,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5月,第556页),每年藏历三月十五日,“西藏地方政府从拉萨派两名僧俗官员到结莎拉康,主持庙属林卡迎鸟仪式,民众称为百鸟之王的杜鹃从门达旺地区飞来,其他各种鸟类也齐集这里,成千上万,上下翱翔,争相觅食,热闹非凡。这一天除了给鸟儿撒喂粮食,当地人还要向结莎拉康神佛上供,香火旺盛”(乃东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乃东县志》,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5月,第556页)。
[16]欧阳无畏的日记中曾写道:“贡玛者,义为上。此上字之义,恰如汉字称君上之上同。藏人称元、明、清各帝曰贡玛,称萨迦之掌教亦曰贡玛。谚云:‘上有萨迦贡玛,下有嘉纳贡玛’。嘉纳者,震旦也,不啻以萨迦掌教,等视内地皇帝矣!”(欧阳无畏著、韩敬山校注整理:《藏尼游记(三)》,《西藏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第81页)。
[17]欧阳无畏所拜谒的关帝庙地处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泽当镇东南端,北为雅鲁藏布江河谷。18世纪中后期,泽当地区30多名汉族居民集资修建的关帝庙为汉式建筑,后被毁。这座关帝庙“基本格局是由西向东渐次升高的三级院落,院落前部左右便房内各塑一马。院落中间建土地神殿,殿内塑土地诸神。穿过院落,为关帝庙正殿。正殿和其后的度母殿皆居于第三级平地上,正殿内中塑关公像,左面依次为周仓、持金刚、诺布桑布(传说中的西藏著名商人)塑像,右为关平、观音菩萨、达珍塑像。正殿有4根明柱,有三幅汉文楹联”(乃东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乃东县志》,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5月,第567-568页)。
[18]今译为甘丹曲果林寺,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泽当镇,七世达赖喇嘛时期属噶举红帽派,后改为格鲁派。“1900年起,由甲央顿珠等主持,用12年时间进行了改扩建,采用传统藏式建筑艺术”(乃东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乃东县志》,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5月,第559页)。该寺原来“主供一幅释迦牟尼唐卡,一座高二层楼的银灰塔,塔内装有郡王颇罗鼐遗体。1743年,乾隆皇帝赐给一横匾额,原悬于主殿大门上,匾额以汉文为主,汉文为‘大安寺’三字,边款有较小的藏文,进今以不存”(乃东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乃东县志》,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5月,第556页)。
[19]封建礼教束缚、压迫妇女的道德标准之一。“三从”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20]欧阳无畏入藏缘起是“1934年随辞去青海省政府秘书长后担任国民政府监察院监察委员的黎丹入藏,后于拉萨哲蚌寺果芒扎仓出家”(欧阳无畏著、韩敬山校注整理:《藏尼游记(六)》,《西藏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第64页)。
[21]黎丹(1871-1938),字雨民,号无我,湖南湘潭人。欧阳无畏1938年7月25日与郝泽久谈话时,黎丹已67岁,不久即在湖南因病去世。
[22]形容破烂褴褛的衣服。
[23]甘丹寺全称为“喜足尊胜洲”“具善寺”“极乐寺”,是由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洛桑扎巴创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第一座寺院,它的建立标志着藏传佛教格鲁派的正式诞生。寺院始建于1409年,位于拉萨以东40千米处达孜县境内,海拔3800米的旺古尔山和贡巴山的山坳至山顶处。1733年,清世宗雍正御赐寺名为“永泰寺”。甘丹寺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4]藏语音译,位于西藏阿里以西的狮泉河上游,十世纪吐蕃王室后裔曾在此建立政权,为西藏阿里三部之一。1846年,英国侵占克什米尔,拉达克随即转入英国势力之下。今位于印控克什米尔地区。
[25]今译为噶尔渡、喀尔栋、加托克,位于今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噶尔县东南噶尔雅沙。1906年,《中英拉萨条约》规定开为商埠。1908年,英国在此设立嘎大克电报局。1951年8月3日,阿里地区和平解放。
[26]今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日土县。
[27]今西藏自治区西南部,和喜马拉雅山隔雅鲁藏布江河谷平行,西自狮泉河和噶尔藏布汇流处起,东接念青唐古拉山。其主峰冈仁波齐峰,海拔6714米,在今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普兰县北。“冈底斯山”是藏、梵、汉3种文字的混合。“冈”为藏语“雪”之意;“底斯”为梵语“雪”之意;“山”为汉语。“冈仁波齐”藏语意为“神灵之山”,梵语意为“湿婆天堂”。冈底斯山被称为“神山之王”,主要是因为其在佛教徒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