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卓
清明时节,与家人一同上山踏青赏花。一路上清寂疏朗,虫啾鸟鸣。午间一场春风化雨无声滋养田野,空气中夹杂着土地的腥和芳草的香,浸润心脾。我张开双臂,撞入怀中的是一种释躁平矜的轻松感和陶醉感,醍醐灌顶的是清欢沉味,游目骋怀,思绪万千。
从古至今,人间本味一直被人所探尝,它是无数文人墨客执着追求的清欢境界。清欢,是生命的佛性,觅得清欢之人是无法被打败的。
太史采风,山泽之间,着履登山,乘桴浮海,行人问俗,闾阎之间,呼童煮茶,门临好客,此上古之风也。昔时之士,时常踱方步将直路走弯,顺便多看几道松风袅袅、花雨纷纷的景致。他们纵情山水,游历四方,将人生放诸大地长天,远山沧海。庄子如是,曹公雪芹亦如是。
综观二人一生,何其相似。他们以贫穷潦倒、维持最低标准的生存状态为代价,换取人格上的自由独立,保持灵魂的清欢。他们在面对颠倒众生的“心为物役”、人性“异化”的残酷现实之时,解除名缰利锁的心神自扰,甘愿隐于山林,归于自然,以其熠熠的诗性光辉映照清欢的精魂,并借以消除心中块垒,脱离“艰于呼吸视听”的浊世。终究,他们化为双子星,于历史长河中散发着恒久的清辉。
与之遥相辉映的是佛轮绽出的金光。从世家子弟到大德高僧,从李叔同到弘一法师,他自前半生的绮丽烟云中乘愿而来,立身净土,精修律宗,在全国各地挂锡云游,以佛偈与弘法救民济世。垂暮之年,他改号“晚晴老人”,简居山中。自此,他舍去案牍劳形,消去业力加身,细心去领略娑婆世界的清淡沉味,在长亭古道、枯草連天中著得《清凉歌集》,在圆寂前留下“悲欣交集”的喟然长叹。弘一未曾走远,他只是“去去就来”,因为他在清欢的境地里修成佛陀金身,得到了灵魂擢拔超然的永恒。
清欢的表象是僧客烹火煮茶,是樵夫云崖伐薪,是凡妇林泉浣纱,是老翁江雪独钓,是黄童放牧白云。究其本质,是一个人的精神盛宴与心灵驰骋,是繁花散尽、铅华洗尽的淡然,是回归自然、释躁平矜、怡情悦性后的精神境界,是在经历无常奔波与劳累后心中仍坚守的清静天地。
反观当下,世间少有清欢的灵魂,这不是清欢本身的缺席,而是我们心灵的迷失与焦躁。如今个人主义、功利主义、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勃兴蔓延,催生了精神世界的低俗化、碎片化、空洞化和荒漠化。人浮于事,何以得清欢?某些青少年开始追求安逸,还误以为清欢闲适,这种主观错误的理解造就了自命清高者的孤芳自赏和百无聊赖者的顾影自怜。观古今成功者,都是心志淡泊,守得清静可独欢之人。由此可见,只要用静乐之心去观照万物,用问道之心去恪守心境,清欢自来。
收敛心神,细雨已拍湿我的脸颊,不禁为自然的清淡倾心,更为清欢本味咂舌称许。感谢此行此景,让我深省人间本味是清欢,为我超载的心灵空出一片广阔的清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