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媛媛
(华中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430070)
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的问题众说纷纭,没有定论。笔者从语法的句法操作层面入手,探索及物动词表征形式的多样性,并解决不及物动词问题。同时借助逻辑理路、句法结构和句法表征形式,论证出动词的及物与不及物的判定标准,并对及物和不及物的问题作出充分和统一的解释。
常见的及物动词带宾语的表征形式是动词后面直接带宾语,如例(1)a中的及物动词forgive。及物动词接双宾语的情况也很多,如例(1)b中give后面接双宾语yourself和credit。
(1)a. I forgive you.
b. You should give yourself credit.
及物动词一定带有宾语,但是宾语并不一定总是出现在及物动词的后面。及物动词带宾语的判定依据不是表层的、线性的横组合关系,而是句子深层的层级关系,即句法的横组合结构和纵聚合结构双极作用的结果,如:
(2)a. That’s a secret I’ll never tell.
b. I like what I lack.
从句法表层结构上看,例(2)a中,动词tell后面没有直接跟宾语,但不能因此而否认tell的及物动词地位,因为在句法的深层结构中,前置的a secret无疑是tell的宾语,可见动词的宾语是可以根据句法需要而前置的。例(2)b看似简单,但句法结构具有层级性,句法表现形式相对较复杂,宾语的表征形式更复杂。动词like后面的整个从句what I lack作宾语,故like是及物的。而lack本身的宾语what前置了,lack的及物动词价值不能忽视。因此,无论动词宾语的表征形式怎么复杂,都不能否认动词like和lack的及物特性。可见,依据句法独立性原则,即句法结构和句法关系决定动词的功能和价值,就能把握及物现象背后的本质问题。
及物动词带宾语有多种表征形式,除了上述例(1)和例(2)的表达方式外,及物动词也是可以空位的,这种空位可以看作句法操作平面上宾语的缺省。例如:
(3)a. I haven’t eaten.
b. I haven’t eaten dinner yet.
例(3)a中的eaten表面上看似不及物动词,但实际上是一个缺省了宾语的及物动词,缺省值可以突显或浮现出来,或通过语境推导出来,如例(3)b所突显的宾语dinner,缺省的宾语可以补足,补充的宾语不止一种可能,还可能是breakfast等。同理,汉语中也有类似的现象,可以作为旁证,同时也可窥见人类语言的某些共性,例如:
(4)a. 我还没吃。
b. 我还没吃饭。
一般说来,例(4)a是交际中常用的习惯说法,已成为了规约用法,表达的即是例(4)b所要传达的信息。为了省力和经济,经过社会规约和固化后,常常用前者替代后者。
事实上,汉语中有些动词在具体的句子中带不带宾语确实比较自由,在具体语境中宾语常常不出现,但是不出现并不等于没有。如两个好朋友间的对话:
(5)A: 你昨晚看了电影《流浪地球》没有?
B: 看了。
显然B的回答没有出现宾语,但在理解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宾语是不行的,我们会追溯到上文中或者在语境中找到它的宾语“电影《流浪地球》”。“看”这个动词是及物动词,如果它后面没有出现宾语,是能够通过A的语境找寻到缺省宾语的。
此外,还有及物动词宾语的隐含。所谓宾语的隐含,是指及物动词的支配成分在语言结构的表层不能添补,但在深层句法结构上却暗含着某一词语,或者是虽可添补,但添补的词语却不止一种可能。例如:
(6)那个女人我不认识。
(7)他跟他的老板无话可说。
(8)太平洋保险的精英们下午讨论。
例(6)中“认识”的后面隐含着支配成分“那个女人”;例(7)“说”的后面隐含着支配成分“话”,但表层上没有出现而且也不能补出;例(8)“讨论”所支配的对象不确定,虽可补出,却不止一种可能。但不管怎样,它们都是无宾而自足的形式,也恰好证明了句法是自足自洽的。
因此,及物动词在进入句子之后,其支配成分往往可以省略或隐含[1]。省略的宾语根据需要一定可以确定地补出,而隐含的支配成分或者不能补出,或者补出的词语不止一种可能。
一言以蔽之,借助句法的形式标准,可以明晰及物动词属性的实质。及物动词带宾语的句法表征形式是丰富的,既可是线性的,亦可是层级性的,是句法中横纵组合双极作用的结果。
大多数学者把不及物动词问题笼统称为不及物动词带宾语。比如徐盛桓[2]将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解释为动词内的语义成分和其后宾语内的语义成分相互作用而致。袁邦照[3]指出,及物动词在常规化的过程中凝固了典型的宾语语义变为不及物动词,不及物动词随着人们概念结构的拓展而逐渐演变成及物动词。可见,他们把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解释为语义作用的结果。
笔者认为,不及物动词带宾语这一现象背后隐藏着不及物动词和及物动词的相互转化过程,是句法结构和句法关系的体现,而并非语义的决定性作用,因为语义与句法属于不同的模块[4]。先看通常能接受的句子:
(9)a. Susan sneezed.
b. Lilies made her sneeze.
显然,sneeze在例(9)a中就是常见的不及物动词,在例(9)b中也体现出不及物的特征和用法。再看下面的例子:
(10)Tom blew the tissue off the chair.
很明显,例(10)中blow的过去式blew后面带宾语the tissue,是及物动词。依据语言应用的无限性,不妨在例(10)的句法层级结构的纵聚合关系上调变一下,将blow换成sneeze,就变成下面的句子:
(11)Tom sneezed the tissue off the chair.
若将sneeze在例(11)中的用法还是按照类似于例(10)所谓的“动词原形blow本身是包含意向性和意志性的,它会引发某种施动后的结果” 的语义阐释,也解读为“动词原形sneeze本身是包含意向性和意志性的,它会引发某种施动后的结果”,这种语义解读未免过于牵强和毫无理据。从语法角度来看,例(11)是合法的,根据这种横组合线性关系的合成意义,我们会觉得合情合理,容易接受。不难发现,其中的sneeze 后面带上了宾语,已转化为及物动词了。在纵聚合关系上变换一下,受句法的逻辑模板操控后,原来例(9)中的不及物动词sneeze便在句法结构例(11)中获得了新的及物动词的价值,这是完全合乎语法的,因为动词的功能或价值是由背后的句法逻辑结构和句法关系操控和决定的[5](P238)。可见sneeze在新的句法结构例(11)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新的义位,义位的句法组合对义位的意义和句法特征可能产生潜在的影响,表现为语言的体现关系,因而sneeze的意义不仅仅是其作为及物动词的义位,而更在于它所在的句法结构和关系决定了它的及物的功能和价值。sneeze由于在新的逻辑结构中获得了及物特征和价值,就有了新的及物动词的用法,必然就变成了另一个词位。就范畴而言,及物和不及物是二元互斥的。在句法操作中,动词sneeze要么是及物动词,如例(11),要么是不及物动词,如例(9),必然是要选定一个的。因此,动词的价值只能是由它所处的句法逻辑关系和逻辑结构来共同决定,即横组合纵聚合双极作用的结果。
不及物动词一旦进入及物动词的句法结构的逻辑模板,就会经过功能转换而获得及物动词的特征。这与其说是不及物动词的及物性应用,毋宁说是句法的独立性,句法的组合聚合关系决定了动词的价值。在逻辑上,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具有平等的地位和存在价值,在句法运算和操作中不及物动词可以转化为及物动词,从而充分解释了不及物动词问题。
及物动词是根据句法结构关系划分出来的与不及物动词相对的一类动词。要弄清及物动词的明晰性,就要弄清构成及物动词的充分必要条件。就动词短语而言,可分为及物和不及物,动词后接宾语与否就成为我们判断及物与否的唯一标准,也就是判断及物与不及物的充分必要条件。及物与不及物是动词次类的句法结构特征而不是语义特征。因为一句话经过句法操作上的调变,其语义特征就不一样了,例如:
(12)a. They kissed goodbye or gave each other a hug at the end of the day.
b. They didn’t kiss goodbye.
c. They kissed goodbye to their mother.
d. They kissed goodbye to their degrees because they didn’t work hard.
e. The soft wind kissed the tree tops.
很明显,根据构成及物动词的充分必要条件,kiss无论是在肯定句例(12)a、c、d,还是否定句例(12)b中,都带有直接宾语goodbye,而在例(12)e中带有直接宾语the tree tops,无疑kiss在例(12)的所有句子中都是及物动词。然而若要参照语义特征,那么语义特征的不可靠还在于语义表征的多样性。从语义上看,kiss goodbye可以表达两个意思:一是“吻别”,如例(12)a、c,某种情况下例(12)b也表此意;二是表达“遭受(某种)损失”,如例(12)d,而例(12)b有时也表此意。可见同是动词kiss,在不同语言运用中其所涉及的语义值却是不同的。在此情况下,我们又如何判定动词的及物性呢?是取表达“吻别”还是“遭受(某种)损失”之意作为判定kiss为及物动词的标准呢?看来语义特征在不同表达中是流变的,是因时因地而变化的,不具备作为及物与不及物判定标准的科学性和刚性特征。
不妨再从动词的句法操作中寻求解决方案。动词及物性标准的设定离不开句法操作,还因为没有理由说例(12)b中的kiss不是及物动词或其及物性程度更低,因为动词kiss是同一个,并且符合作为及物动词的充要条件。再看例(12)e中的kiss,意味着“轻拂,轻触”,不同于例(12)a、c,亦不同于例(12)d的语义,但根据逻辑理路和句法操作的“结构决定功能”和“关系决定价值”的句法独立性原则,是及物的,当然也无所谓及物性程度比例(12)中其他句子低。
那么我们再发问,如果参照语用阐释,一个动词的及物或不及物特征会不会因语用的棱镜式解读而改变呢?
(13)Kiss my ass.
例(13)中的kiss和后面的宾语my ass可以合起来看作社会规约用法,通常表示“蔑视”,根据不同的语境可理解为“见鬼去吧”“滚蛋”,抑或“拍马屁”等意义。那么同一个词,由于它在语境的调变中丧失了认知学派所谓的原型特征——大多数认为kiss表示“接吻”意义时为原型意义,如前面例(12)a、c表意为“接吻道别”即“吻别”,显然远离了所谓的原型意义,其及物特征是不是就降低了?既然例(13)在一定的语境下可以是一个习语,固化为惯用法,无疑“接吻”这样的情况根本没有在例(13)中发生,是不是就可以断定其中的kiss根本不具有及物的特征,就不能称其为及物动词了呢?答案若是肯定的,那么我们如何判定同一个词在不同语境下的及物用法呢?语境是一个变量,调节着语义和语用。其结果就是语义不同,语用阐释不同,及物特征也就不同。换言之,语义是流变的,始终处于不定之中。既然语义无定,语用无限且流变,那么动词的及物或不及物从根本上说也就只能是即时的识解。由此推下去,动词的及物和不及物就无法判断了,因为它如果是即时的识解,就只能是无从把握的流变。显然参照语用的无限性来推断及物与否是荒谬的,其结果也是悖论。因此,语用阐释或解读也不能作为动词及物与不及物的判定标准。再看下面的例子:
(14)My shoes are killing me.
(15)a. And then one day it just stopped, and it killed me.
b. Would it have killed you to have mentioned me?
(16)a. Kill the time.
b. I got a few minutes to kill.
c. Care kills cats.
显然,语用赋予了kill丰富的语义。例(14)中可解释为“弄……疼”;例(15)中释义成“使或让……难受”;例(16)a、b则习惯理解成“消磨时间”,当然例(16)b也可灵活阐释为“不太忙”, 例(16)c约定俗成为习语“忧郁伤身”。不论语义随着语境怎样流变,不论我们如何进行语用识解,获得无穷的语义和语用,在例(14)(15),例(16)a、c中,明显看到kill后面都直接带有宾语,就能断言kill的属性不变,是及物动词。以句法的深层结构观之,在例(16)b中,kill的宾语a few minutes事实上前置了,而宾语前置是句法表征的一种形式,是不能否定kill的及物动词价值的。可见上述例子中kill体现的棱镜式的语用解读和即时的识解根本动摇不了其作为及物动词的本质,语用和语义左右不了动词的属类。
然而,随着句法中参数的调变和句法结构的变化,kill在以下场合中,无疑是可以转化为不及物动词的,而且其表现形式也是多样的。例如:
(17)It’s gonna kill.
(18)I’d kill to send him there.
(19)I killed at our other kid’s party.
例(17)(18)(19)体现了不及物动词kill的不同表征形式,但表征形式的多样化并不否定本质的统一性[6]。例(17)可以在一些场合中阐释为“绝对精彩”的意思,例(18)理解为“我很想送他去那”, 而例(19)可解释成“在另外那孩子的派对上我可超受欢迎”。即使kill在不同语境中有着不同的语义和语用,也颠覆不了其在例(17)(18)(19)中的不及物的特性,因为动词没带宾语。可见kill一旦进入不及物的逻辑模板,必然就成了不及物动词了,且与例(14)(15)(16)中所体现的及物动词用法构成二元互斥。
虽然语用阐释比句法操作更能体现语言使用的无限性,但却不能真正解决动词的次类问题,因为语用本身与动词及物与否这个句法问题无关。因此我们再一次认清了无论语义还是语用都是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的,是不可靠的识解,是不可能作为动词次类划分的标准的。可见动词的及物与不及物问题是个句法问题,与语义和语用无关。及物与不及物的判定标准只能是句法操作的关系决定动词的价值或属性,句法结构决定动词的功能。
一言以蔽之,在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的划分上,语义和语用充其量只是参照,而不能作为标准。及物与不及物的划分是为认识语言结构和机制服务的,而不是出于语言表达即语用的需要,也不是为了满足语用阐释的需求。因此,及物与不及物的分类标准应该是句法的形式标准,它们的界定最终需要从句法结构入手,正如赵彦春[7]指出的,根据动词的句法表现对动词进行分类。
本研究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阐释了及物动词带宾语的表征形式可以是前置、省略或隐含,要从句法结构中进行分析和判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也应从句法形式的角度进行解读。同时明晰了及物与不及物是动词的句法特征而不是语义特征,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的判定标准是句法形式标准,从而对动词的及物与不及物问题作出了统一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