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鑫
(1.中共重庆市涪陵区委党校 马克思主义教研室,重庆 408000;2.中共中央党校 党建教研部,北京 100091)
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勠力同心创造世纪奇迹,在现代化进程中从世界“边缘”走向世界“中心”,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放眼世界,为什么以其他文明为主导的政党不像中国共产党能开创世纪奇迹?关键在于中国共产党具有强大的组织力。那么,这种强大的组织力从何而来?其逻辑原点究竟在哪里?是否存在某些内在规律呢?若有,其内在规律如何认识和把握,并在政党政治实践中如何运用和发挥最大效能呢?本文拟基于上述问题进行理论思考和现实回答。
对于中国共产党组织力的认识和分析,有学者从西方组织学的视角出发,将其组织理论作为理论源头,或作为组织力提升的有效路径,片面地追求党组织的理性、效率、技术化和专业化,这有失偏颇。中国共产党与一般组织有着本质的区别,其组织力的提升不能片面地以组织的理性、效率、技术化作为最终目标。同时,有学者从系统学角度分析组织力,但系统学仅适用于比较宏观的理论分析框架,对于微观和具体的政治问题、多元的政治行为或政治活动可谓是“捉襟见肘”。恩格斯指出,历史的出发点决定了思想进程的起点[1]。金观涛、林尚立对传统中国历史存续性的分析视角与方法对笔者有很大启发。金观涛认为中国传统社会自秦汉大一统帝国建立以来,虽王朝更迭频繁,社会周期性动荡,但儒家意识形态、宏观社会组织结构、政治结构相对稳定,这样的传统“一体化结构”奠定了封建帝国历史存续的内在结构性基础[2]。林尚立提出传统帝国因价值、制度、组织的高度统一,使封建国家形成了“超稳定结构”[3]。因此,我们认识和理解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力应从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出发,结合当代中国政治语境,借鉴“一体化结构”的分析框架,探究政党组织力的逻辑原点(价值、制度、组织),总结出提升政党组织力的政治逻辑和生长空间,即价值、制度、组织三者之间的内在耦合性与组织力之间的关系。
马克思指出:“一切划时代的体系的真正的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4]面对近代以来西方列强的肆意入侵,以及旧有价值体系、制度体系、组织体系的解体,中国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呈现一种“党建社会,党建国家”[5]196的发展逻辑。尽管民国初年一时发展了312个政党组织——政见认同团体,但只有35个具备完善的政治纲领,平均2.8个党共用一种政治纲领[6]。且政见认同团体常因政见的变化或更新而分裂,无法成为中国迈向现代化国家的中坚力量和核心主体。中国共产党坚信马克思主义理想信念,以实现共产主义为最高纲领,以“支部”为组织细胞,使党的组织网络延伸至村一级,组织效应影响至每一位社会成员;同时将其价值体系、制度体系与组织体系有机结合,形成强大的组织力。
辛亥革命以后,社会价值体系在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双向互动中发生了历史性、革命性的转型。一方面,中国当代价值体系转型展现了其复杂性和深刻性;另一方面,传统历史文化作为民族心理的深层内核在与马克思主义交融、交互中实现了人民群众主体性、历史创造性的发掘,形成了新型的价值导向、行为规范和思维习惯,并促使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群众在社会主义革命、建设和改革中形成强大的组织力。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农村包围城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革命实践中,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解决中国的具体问题,开创了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新中国成立后,面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封锁,中国共产党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带领中国人民取得了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丰硕成果,确立和巩固了社会主义制度。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尽管曾出现“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等失误,但仍奠定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基础、政治依据和实践优势。改革开放以来,以邓小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市场经济的实践创新中以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哲学思维范式开创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展现了中国共产党科学审视和理性定位社会主义发展的价值导向、战略思路和方法体系。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在新的历史征程中,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自觉和理论自信,创立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成果——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新时代的理论范式和话语体系。历史和实践证明,中国共产党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价值引领下,通过组织体系将马克思列宁主义意识形态注入人民群众心里,成为全党全社会的思想和行为准则,加速了社会的价值整合,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组织力的迸发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生长机制。美国历史学家舒曼曾指出,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使组织活动拥有了一种灵魂和“粘合剂”,不仅能唤醒组织成员的忠诚,而且促使他们更加融合[7]。
美国当代政治学家亨廷顿在比较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制度后指出,只有共产党人能建构新的政治制度去组织广大社会民众有序政治参与,共产主义运动对现代政治发展的突出贡献就在于组建和创造了新型的政治制度[8]307。当代中国政治制度遵循着中国特色的历史逻辑与政治逻辑。中国共产党经过一次次试错和探索,经过创造性转换和创新性发展,确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这期间主要经过五次制度试错和探索;一是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二是军阀混战和“党建国家”;三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中民生主义主要指社会主义,但实则是西方资本主义的翻版);四是工农国家和人民国家(中国共产党以俄为师,但是俄国主要是工农为基础的国家);五是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9]。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包含的根本政治制度、基本政治制度、基本经济制度和其他各方面机制体制是一个具有整体性、协调性的制度体系和制度架构。它不仅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探索中逐步优化,实现了制度积累和制度绩效,更为中国共产党提升领导力、组织力、政治影响力提供了重要的制度权威。同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内在的逻辑结构和逻辑层次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内在结构相互呼应、相互协调,从理论与实践上为中国共产党提升组织力、建设现代化国家、推动社会主义政治文明的发展和成熟提供了制度基础。可见,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力不仅体现在党依靠科学的价值体系和战略目标来组织全国人民群众进行国家治理和社会建设,更体现在党能科学、有效地运用制度建设赋予国家治理和社会建设的驱动力和实践价值。
组织体系上,中国共产党主要从农村民众和城市民众两大组织力量着手,将广大人民群众紧密团结在中国共产党的周围,使“原子化社会”向“总体性社会”转型,提升中国共产党内在的组织力。在农村组织体系的建设上,中国共产党主要采取了三大举措:一是积极团结农民、依靠农民。传统社会的“民”只具有整体意义,其主体性已经被剥离和抽象化,缺乏个人主体性和政治参与自觉性,其社会结构呈现“原子化”的表现特征。马克思曾指出农民“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4]678,当传统宗法家族和缙绅地主自治两种组织力量解体时,农民便失去了组织性,其“原子化”现象日益突出。中国共产党早就认识到农民问题的重要性,毛泽东在1925年就针对党内不注重农民的右倾、“左”倾机会主义现象发表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指出由半自耕农、贫农、小手工业者、店员和小贩等组成的半无产阶级是我们的朋友[10]6。二是科学划分农民群众,将有劳动力的农民作为中国革命的主力军和基层干部的重要来源。1927年,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又指出,乡村中一向苦战奋斗的主要力量是贫农,占乡村人口70%,是农民协会的中坚力量[10]21。三是通过“支部”的组织方式使中国共产党的组织网络延伸至农村地区。相比传统社会“皇权不下县”和国民党的“区分部”,中国共产党基层党组织更深入基层社会,直达农村地区,渗透到村一级,包括每一个家庭。“一个政党如果想首先成为群众性的组织,进而成为政府的稳固基础,那它就必须把自己的组织扩展到农村地区。”[8]402如“支部建在村庄”使基层社会“原子化”民众纷纷走向组织化。在中国共产党宣传、教育、组织农民群众的基础上,以党组织为核心形成了共青团、妇联、民兵连、农民协会、民兵组织等群众性组织。随着合作社的不断发展,人民公社形成了兼具“政社合一”“党政合一”“党经合一”的组织特征[11],并通过对党员的积极吸收和党组织的科学设置,建构了成熟完备的党组织整合体系。
从城市组织体系来看,党组织向党、政、军、企、事、工、青、妇、民兵等组织“嵌入”“渗透”,这种“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组织策略使党组织网络覆盖社会各角落、各层面,形成以党组织为轴心的组织网络。社会主义改造顺利完成后,主要以“单位”作为具有经济、政治、安全、福利等多种职能的新型组织形式出现在中国历史舞台上[12],使社会成员从传统社会以血缘、地缘、业缘为寄托的“原生组织”走向“单位组织”的新型寄托形式,实现了党组织的有效“在场”。每个人都成为“单位人”“组织人”,形成了“政党—个人—社会”的“三位一体”的社会结构,学者孙立平将这种社会结构定义为“总体性社会”。其特征表现为:国家掌控、垄断着物质财富、信息资源、发展机会、晋升空间等,进而对社会严格、全面的控制,国家之外的力量或是抑制、或是改造使之成为国家的内在组成部分[13]。
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为制度优势,以科学规范、成熟完备的党组织体系为组织架构,有效形塑了中国共产党组织力的内在形态:价值成为政党组织社会的精神引领,制度成为组织合力的根本保障,组织不仅是主体性力量,而且是形态和架构。这三者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达到内在耦合性状态,形成一种向内聚合和向外辐射的合力,由此形成以各级党组织为组织核心,以单位组织、社会组织为外围组织的组织网络。林尚立认为这种组织网络具有“轴心—外围”的组织特性,使党对国家的组织、党对社会的各类组织同构化,整个社会形成了高度统一、高度组织化的共同体[5]203-208。可见,政党组织力因价值、制度、组织相互契合,形成了“一体化结构”,成为中国共产党提升组织力的逻辑原点:在完备的组织体系和有效的价值体系基础上,以组织引领的方式实现中国共产党对整个社会全面系统的整合,使其高度组织化,这种系统性的组织力能有效地将中国超大规模的社会、“原子化”的民众自上而下、由内而外凝聚成一个有机的政治共同体。
在新时代,要增强中国共产党组织力应科学认识组织力的逻辑原点,针对现当代中国政治发展现状,从价值、制度、组织等方面共同着力,增强组织力的内在耦合性,实现三者之间的“一体化”建构。
当前,社会结构日益分化、多元化,以“单位制”为表征的总体性社会逐步解体,资源的流动性、支配性和民众的流动性、自主性日益增强,农民由过去的土地依附关系转变为“自由人”,政党与人民群众的“委托—代理”关系更加深化,“以人民为中心”理念进一步升华,使社会民众的主体意识、政治意识、权利意识、利益意识日益增强,对新时代提升政党组织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过时论”“共产主义虚无论”“资本主义胜利论”,以及新自由主义、功利主义、历史虚无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等社会思潮冲击着党员干部以及社会民众的理想信念和价值取向,致使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失声、失语。因此,从价值体系上提升政党组织力的关键在于:首先,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结合时代发展潮流实现理论创新,增强马克思主义的现实解释力和说服力。其次,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社会的价值理性相统一,使“马克思主义由党内普及到全社会、由理论形态转化为观念形态、由制度维系变为群众自觉”[14]。只有使中国共产党的马克主义理想信念与人民群众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好期待、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联结起来,让马克思主义渗透到人民群众的思想意识中,渗透到他们的习惯和生活常规中[15],将其作为生活和工作实践的行动标准,才能建设政党与社会携手奋斗的社会共同体。最后,将政党与社会政治实践价值相统一,将中国共产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与人民群众的幸福指数、获得感等联结起来,形成人民群众与中国共产党的命运共同体。
制度是政党政治有效运行的前提和基础,制度化是政党组织力提升的关键因素。在现代政治发展进程中,提升政党的制度化水平以及增强社会对政党制度的认同,是提升政党组织力的重要来源,即制度化水平越高,政党组织力就越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不仅是“古代中国”向“现代中国”发展、转型的重要标志,更是中国共产党增强其组织力带领全国人民群众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制度标杆。因此,中国共产党在实现政党制度化与制度自信的内在统一方面需要从以下几方面加强:一是在制度比较中增强党员干部与广大社会民众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制度认同。世界各国政治制度因历史传统、文化习俗、经济水平、政治力量、革命道路的不同而呈现出巨大的差异,这是人类政治文明发展过程中的必然产物,如美国和英国的两党制、法国的多党制,以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习近平总书记就此强调:“各国国情不同,每个国家的政治制度都是独特的,都是由这个国家的人民决定的,都是在这个国家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上长期发展、渐进改进、内生性演化的结果。”[16]既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在中国的历史和逻辑中自然孕育的,我们就必须对此从理性认知上升为情感认同。二是在成功实践中增强党员干部与广大社会民众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制度自信。评价一个制度的好坏、优劣,必须要看该制度是否对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和人类政治文明进程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对此,邓小平曾给我们指出了关于制度实践的3条评价标准:“第一是看国家的政局是否稳定;第二是看能否增进人民的团结,改善人民的生活;第三是看生产力能否得到持续发展。”[17]新中国建立特别是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群众艰苦奋斗,发展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贸易大国、第一大外汇储备国,社会和谐稳定,人民群众幸福感明显增强。这与当前一些西方发达国家陷于金融危机泥潭、政治动荡而不能自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此凸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增强了党员干部和人民群众对该制度的自信心。三是根据历史方位的发展变化不断发展与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把坚定制度自信和不断改革创新统一起来,在坚持根本政治制度、基本政治制度的基础上,不断推进制度体系完善和发展。”[16]一国制度是否具有优越性,不仅要看该制度在实践中的效能,还要看是否在经济社会发展中保持适应性。因此,随着历史方位和时代征程的变化,我们要继续加强制度的顶层设计,在全面深化改革中自觉破除影响和阻碍制度运行的体制机制弊端,营造健康有序的制度运行环境,促进制度体系不断系统完备、结构完整、运行有效。
中国共产党强化组织力不仅需要纵向延伸自身组织规模,更需要横向嵌入社会各类组织,使社会组织在政党的价值、制度、组织、权威的认同或影响下转化为增强组织力的关键力量。当前,社会各类组织日益盛行,并呈现出多元化、自组织性的特征。社会组织的蓬勃发展不仅是社会力量自我调适的外在表现,更是政党联结人民群众、整合社会的新型纽带。因为中国共产党要赢得最广大人民群众的衷心拥护,增强自身的执政基础,无论是从党的自身性质还是从执政使命来看,都必须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必须对人民群众的利益诉求和愿望进行整合,并制定科学的方针政策。社会组织具有广泛的群众或阶级基础,能较好地代表和反映一定社会群体的利益诉求。因此,社会组织是中国共产党开发组织资源的重要方面。但有的基层党组织存在对社会组织施以控制的不良现象,如营造一种上下级关系、命令服从关系,导致社会组织的利益协调功能、民主资政功能弱化。因此,从宏观上来看,我们应建构中国共产党与社会组织的领导关系、合作关系、信任关系,而非传统的上下级关系、命令服从关系。从微观上来看,中国共产党应从传统的“政党主宰”模式向新的“政党领导”模式转型,从广大社会民众对政党的关注度由“说什么”向“做什么”“怎么做”转型,即“政党的识别标志由意识形态标志转向政策行动标志”[16],从而调动和激活社会组织力量的心理动力和精神内聚力,激活促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创造力。换言之,基层党组织应由社会公共事务的具体管理者角色向社会组织利益表达、利益整合、政策制定的服务者角色转型,进而以一种更具现代政治文明特征的方式组织社会、凝聚社会。
我们以价值、制度、组织为逻辑原点进行考察,发现这三者之间的有序调适与互动,塑造了新时代中国共产党组织力的内在形态: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为价值引领,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为制度优势和制度权威,以各级党组织为组织核心,通过向外延展、向下凝聚的方式,将党组织与社会整合为一个同构性的组织体系。这样的组织体系能使中国共产党和社会全面、充分地联结起来,形成超大规模型的社会共同体;使社会分散化的组织有机地团结在中国共产党的周围,形成超强聚合型政治共同体;将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与中国共产党“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有机联结起来,凝聚为一个具有向心力的利益共同体;将人民群众的幸福指数与中国共产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联结起来,形成人民群众与中国共产党的命运共同体。只有在增强中国共产党与社会的融合性、凝聚力的基础上,增强其对社会的引领力和感召力的基础上,才能增强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