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尧(Meng Yao) 朱朱(Zhu Zhu)
孟尧: “OCAT南京公共艺术计划”是一个为期3年的公共艺术项目,这个项目为什么设计为3年的时长?
朱朱:据我所知,华侨城已经启动了南京的项目,也在规划OCAT在这座城市的落地,但场馆建成还需时日,我与OCAT合作的这个公共艺术计划要先于它的落地。在最初的构想中,是采用与本地美术馆的合作方式,但在南京可选择的美术馆非常有限,观念意识、地方心态、场所条件、档期或地理位置等各种因素,都构成了障碍,最终我们在华侨城栖霞项目地来做这件事,那里有一处室内展厅可用,户外也可以加以延展。我们计划合作3年,但不意味着OCAT的南京公共艺术计划本身不再持续,外界传闻我要就此进入OCAT系统,其实我们从未谈过此事。我对OCAT抱有良好的印象,并且很早就有过合作,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很愿意扮演一个独立策展人的角色,不为体制或人际所累。并且,对我来说,诗歌写作始终是最重要的,黄专在世时曾经问过我一次,我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乡关何处是》 弥颢·马堤霍威茨(波兰) 铁架、霓虹灯 2013年-
孟尧: “此岸”是这个3年项目的总主题,能否具体谈谈你以“此岸”为主题的策划想法?
朱朱:“此岸”强调的就是此时此刻的认知和实践,它有点反南京,南京受惠也受限于它的历史记忆,这么多年来几乎一直是传统势力在表演的舞台,但这些表演并非真的接续了古代的精髓,更多地呈现为一种腐朽而自得的姿态化。我在近十年前策划“红色旅”团体回顾展时,曾以“自转”喻之,但彼时的南京尚能与文化思潮保持共振,并且产生了几位重要艺术家。今天,作为一种地方性的集体心态,南京仍然深陷在“一半是高士,一半是怨妇”的模式里,走出来的人太少。借助与OCAT的合作,我希望带来一些置身当代艺术语境前沿的国内外艺术家,带来他们的作品和思考,能够激发到这里的艺术家和观众。但我深知惯性和惰性是如何深厚地包裹着这座城市,一切都得慢慢来,而且需要各种层级的合作。
孟尧:“流动的书”作为OCAT南京栖霞展区的首展,作品分别安置在翡翠天域艺展中心内的展厅和周边的公共区域,这个内部的展厅连接着售楼中心,外部环境又是仍在施工中的建筑工地,从内到外都表明这是一个临时性的展陈空间。这些作品也一起构成了一次临时性的公共艺术。我觉得这种临时性恰恰又和公共艺术本身应具备的长久和在地环境发生文化关联的功能是背离的。不知道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朱朱:有意思的就是这种临时性了,虽然它不是理想所在。譬如我们将波兰艺术家弥颢的霓虹装置设定在项目地内一条小河的河堤立面上,文字的倒影成为作品的一部分,也使得它更具形而上的效果。同时,作品的背景是成排的工棚、泥泞的道路和正在铺设的管道,这真的像极了此时此地的中国。你想象一下,很快那里就会变成一座五彩缤纷、热闹非凡的游乐园。在我看来,我们所处的这个阶段几乎没有什么不是临时的。与其奢望长久和不变,不如利用或创造性地运用这种临时性。
《三尊神》 金炳昊(韩国) 金色镜面不锈钢、聚氨酯涂层、池塘装置、墨汁 2018年
孟尧:你选择此次展览参展艺术家的标准是什么?
朱朱:我的选择标准是不要那种抢占视线、体量庞大却空洞无物的创作,这种作品在前些年非常流行;我也不要那种过于炫目、以高科技手段张扬消费主义的娱乐产品。即使在户外空间里,我也希望看到有深度的、可以像书页一般阅读进去的作品。最终的艺术家名单有所变动,是因为原计划邀请的一位南美艺术家对预算的要求并不合理,虽然他的作品很吻合展览。我们第一年度的主题与水有关,这当然构成了具体选择的前提,在被邀请的作品之间,还需要构成一个结构关系,如同我在展览前言中所说,“杨健、萨克琳、金炳昊、弥颢偏重于揭示与提问的方式,厉槟源、周文斗、岩崎贵宏则意在提供介入、修复、治疗的途径和超越的可能”。
孟尧:你以往是否策划过专门针对公共空间的艺术项目?对你来说,面对公共空间做策划,和美术馆、画廊空间的最大差异是什么?
朱朱:的确,这还是我第一次策划公共空间的项目,它在操作方面比白盒子要繁杂一些,你得考虑一根电线从哪里拉过来,或者一个池子里的水位有多高。
孟尧:和中国其他城市的当代艺术生态相比,你觉得南京遇到哪些迫切的问题?
朱朱:北京和上海构成了南北两极,对比而言,南京还不如深圳,已经形成了一条相对成熟的生态链。也许因为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没有太多历史的重负,当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对文化的需求就与日俱增,而且它的地理位置与香港驳接,更多地与西方世界相通,所以能够拥抱新的观念。南京的问题一如西安,守旧的势力太大,关起城门自嗨。大约10年前出现过一个节点,草场门园区有了南视觉、艺事后素等几家美术馆,包括南京三年展、中国独立影像展的创办,以及当代艺术品价格的飙升引发了资本介入的热情。一时之间,空气里似乎充满了罗伯特·休斯所说的“新艺术的震撼”。但好景不长,各种因素导致了一个可能的黄金时期还未成形就已凋蔽,但从那里仍然延续和重新生成了一些东西。现在,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四方美术馆和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出现了类似于问象、逸空间、陶谷公园等几家有朝气的画廊,构成了一种小的生态。理想的前景是,类似的画廊能够有上10多、20家,保持相互竞争又相互支持的方向,那时候的南京可能就不一样了。
孟尧:OCAT正式落地南京后,你觉得它能给南京的当代艺术生态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1.《莲蓬》 萨克琳·克鲁昂(泰国) 玻璃钢 1998年
2. 《倒影模型——法起寺》 岩崎贵宏(日本) 日本柏木、胶合板、电
3. 《消失的边界》 周文斗 玻璃钢、瓷漆 920cm×460cm 2015年
4. 《车轮碾过的河流》 杨健 黑色大理石、车辆
朱朱:这当然值得期待。无论如何,O C A T已经形成了自身的一个小传统,不仅内置于当代艺术的语境,而且在某些方面起到引领作用。地产与艺术相结合的运作模式,在中国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我在《灰色的狂欢节》里提及过这个现象。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艺术仅仅充当了一张文化牌,项目完工之后它也就变成了鸡肋,很少有持续长久而且讲求专业度的例子。OCAT在这方面能称得上是一个典范,我想这得益于黄专当年确立下来的一个模式,今天,这个模式仍然在运转之中。反观南京,这些年也有不少地产商在艺术方面进行了投入,结局基本上都是不了了之。除了功利主义和投机心理之外,成功的商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是他认为商业的逻辑可以完全移植到艺术领域里来,个人意志大于专业规划,一掷千金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得到尊重,甚至发现自己被当作土豪利用了,于是成了一个怨妇,不是怨自己无知,而是怨当代艺术是一个骗局。这是一种典型的恶性循环。
《诗经》 厉槟源 行为、图片 150cm×150cm 2018年
《过渡》 厉槟源 行为记录、单频录像 5分钟 2016年
孟尧: 从公共传播层面,你希望“OCAT南京公共艺术计划”达成哪些诉求?
朱朱:哪怕是只影响到一个孩子也好。
孟尧:你曾说过,“艺术家和策展人应该是第一性和第一性的对话”,能否就此观点展开聊聊?
朱朱:我的意思是,理想的评论、策展应该和艺术创作一样具有发现性、创造性或者文本感,它不是装潢、注脚或附庸。前年我出版了一本论刘野的小书《只有一克重》,我想自己至少在写作方面要求了这样一种“第一性和第一性的对话”。在策展方面,如今的形势并不乐观,超级画廊和资本形成了宰制,策展人尤其是独立策展人的空间越来越小,要不就只能作为画廊的非正式雇员存在,接受那些派过来的活儿。实际上,在最近两年里,我很难看到真正具有独立视野和判断力的展览了。
孟尧:2019年,你在策展和写作方面有什么计划?
朱朱:兼有诗人和艺术策展人的双重身份,我一直想做一个有关诗歌与艺术之间关系的展览。这个项目有望在今年实现,仍然是和OCAT合作,地点在深圳。我希望这个展览能够叙述和呈现出近40年来诗歌与艺术之间的一部关系史。此外,在北京或者伦敦,还会有个展和群展的项目。
写作方面,如果顺利的话,《灰色的狂欢节》英文版应该能在德国出版,近10年的一本艺术个案评论集《给“旧”一个逻辑》正在和国内一家出版社讨论中。诗歌方面,可能会出版一本20多年的选集《我身上的海》。另外,我正在写的一本新诗集是关于美国艺术家霍珀的,我己经写了七八首。今年我会去美国一趟,为去年出版的英译本诗集《野长城》做一点讲座和朗诵什么的,同时想去一趟霍珀晚年常住的科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