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物的艺术介入与重生

2019-02-16 01:12吴桐WuTong
画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龙门诗性椅子

吴桐(Wu Tong)

2018年5月20日,在北京五环外的龙门艺术区,一场很“日常”的展览在艺术区里的龙门艺术馆开幕。龙门艺术区由旧钢铁厂转型而来。园区内两个巨大的龙门吊是醒目的标志,龙门艺术区也因此得名。只隔一条小巷,旁边就是2017年大兴火灾后被拆迁整改的费家村。因为拆迁、租金上涨等原因,许多艺术家从黑桥、环铁、费家村、宋庄等地搬来,使龙门又成了一处新兴活跃的艺术家聚集地。展览“事物的非秩序” 以生活在龙门艺术区的艺术家为母题,展出了龙门艺术区各艺术家工作室的日常物现成品,以及艺术家用日常物在展览空间进行的现场创作。参展艺术家有冯怡、侯炜国、黄丙寅、寇疆晖、李永玲、卢星玮、刘力宁、刘景、雷波 、秦棣、司徒晓春、缇欧、王连强、王家增、王星予、王雅慧、王正红、王正道、王琪、尹刚、杨光、于跃、朱孟桦、朱丽、仲清华、周国新等。整个展览也作为一个作品展现了龙门艺术区的日常艺术生态。

现成品艺术如同一面放大镜,让人见微知著。从杜尚的《泉》到安迪·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现成品艺术的革命开启了观念艺术的新篇章,它将艺术的范围扩大至“古董”和“技艺”以外,从此人人都是艺术家,任何事物都可以作为艺术的表达。策展人王春辰表示,因为“很多时候艺术家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大的潜力和可能性”,所以在 “事物的非秩序”中,他希望让从事专业艺术门类创作的艺术家来进行一场现成品艺术的创作。艺术生产不同于工业生产,进行艺术创作需要艺术家从整体把握、运用艺术要素完成艺术表达。而艺术的专业化分类越来越精细,不可避免地会导致艺术家的创造力被限制,并且削弱艺术的整体表达能力。把不被认为是艺术品的日常物引入艺术世界,猛烈地冲击泾渭分明的艺术专业秩序,同时也在呼唤纯粹的艺术表达与更自由的创作。

“事物的非秩序”展览现场

在龙门艺术空间的方形展厅中央,一件由几十张椅子堆叠垒起的圈椅形装置《椅子》最抓人眼球。《椅子》由龙门艺术家在现场共同创作完成,椅子有来自各艺术家工作室的办公椅、沙发、板凳、红木家具椅,以及画家杨光沾满油彩的置物板凳、设计师李永玲设计的纸艺马扎……甚至还有从园区回收站翻捡来的废旧椅子。用椅子构成《椅子》,这群艺术家仿佛在开玩笑。《椅子》中的椅子不再被赋予“椅子”的意义,它被还原为秩序之外的物本身,作为艺术材料以各种形态与方式构成装置,成为非秩序的事物。这个巨大又略显怪异的装置既令人受冲击又使人困惑,几十张椅子堆叠造成的繁复视觉让人怀疑自己对物的既有认识。一方面,作为日常物的椅子在重复与积聚中被消解成为纯粹的非具体物质;另一方面,椅子作为日常物,它蕴含的信息又在不断增强、丰富《椅子》的意义。两种运动看似矛盾但并不互相抵消,而是从不同的角度共同作用于《椅子》,使之充满张力。

左:多肉盆景,刘景工作室右:毛边纸小楷字条,卢星玮工作室

杨光工作室掠影

“照妖镜”装置,刘力宁工作室

手工纸、画刷,王家增工作室

各制作工序的古琴装置,王正红、王正道工作室

《椅子》的各处,穿插展示着各种日常物现成品,物品是策展团队从各个工作室任意选择的:冯怡展出平日从集市淘到的花布,花布和她丈夫所做的瓷器无意中形成一处小景,温暖而稳定;刘景的多肉植物在阳光、水露和她的精心照看下生长得饱满精致,做旧感的灰绿色调方形花盆与多肉植物浑然天成,让人生不出替换的想法;黄丙寅洒脱不拘,一盘水果因为时间的自然摆放被风干成了客厅的一件摆设;王家增的画刷被黑色油彩粘在一块手工纸上,刷子和纸的角度就像他用画刷在手工纸上创作那样;一块小黑板上留下了仲清华爱女的涂鸦,这块黑板是仲清华用家里的旧柜门改做的;王星予展出一本夹满书签的书,书签是她收集的服装吊牌;“卢星玮你今天背书了吗?”这张毛边纸小楷字条是卢星玮友人在他备考研究生期间所留……日常如空气如水,人身处其中而视之若无物。当日常物被从生活剥离进入艺术空间,这种凝视产生的陌生感吸引人要进行一场日常物的考古——回溯日常物如何被人塑造,发现物品的样式与状态所标记的主人个性、喜好、习惯、生活与经历……艺术家不仅通过一般意义的艺术方式进行表达,被忽略的是,每个人无时无刻都在用自己的意识塑造身边的日常物。比如,设计师李永玲为她的办公椅设计了一件旗袍椅套,事实上她的工作室中无处不设计;秦棣用快递盒制作成“品”字形猫堡供爱猫游乐,延续了他一贯整洁有序的风格,猫堡的设计也与他过去的创作非常相似。同时在展览中可以看到,日常物与传统艺术间的界限并不清晰。比如,策展人王春辰展出父亲姬子先生的一件物品,也是一幅画作;周国新的手抄《心经》是日常物,也是书法作品。传统艺术为观者带来审美体验以及对内容的体悟,而作为日常物的传统艺术作品因为它与人的联系而具有了温度和情绪。日常物的展出既在强调艺术意志载体的多样化,也启发着观者去阅读日常物。通过身边的日常物进行表达与沟通,以这种方式感知的世界更温柔细腻。

参展艺术家刘力宁在展览策划初期曾以为这会是一场对龙门艺术家生活现场的陈列展示,但是他很快改变了想法:“我觉得这是一个做些随性创作的好机会。”他一直想把他从费家村拆迁废墟收集的红砖做成作品。王连强也说:“我有太多想法想在这个展览做出来。”展览开幕前两天,这些艺术家们在现场用日常物进行创作和布展。展览现场,展厅内萦绕着司徒晓春空灵的电子音乐;刘力宁将砖头垒至半人高,上面放一面写着“照妖镜”的镜子,人走近能看到自己在镜中的“真身”;王连强用园区内废弃的床垫、浴缸、充了气的黑色垃圾袋做了一件装置,浴缸里放了墨色的水和一只黄色气球,让人想起大卫的《马拉之死》;他还在展厅通道处用黄线画出带有“禁止踩踏”标志的1平方米范围,遵守秩序的人会小心翼翼地避开黄线,当然也有大多数不知晓规则的人从“禁止踩踏”上走过去;侯炜国和王雅慧工作室展出他们的宠物麦苗盘,麦苗盘被两根麻绳倒挂着,就像他们工作室里安装的秋千,麦苗葱郁地向下生长;王正红与王正道爱好二胡与古琴,他们悬挂成梯状的二胡盒子似乐谱又似音阶,同时也错落有致地展出了自己制作的处于各个制作工序的古琴;朱孟桦曾是费家村的拆迁住户,他用荧光色颜料将被拆除的旧门窗包裹起来,非常耀眼……这些日常物的呈现充满趣味性,使人仿佛置身天马行空的幻想世界。

展览中的废弃物是特别的一类日常物,像王连强的废弃浴缸、床垫,刘力宁收集的砖头,《椅子》中的废弃椅子,朱孟桦的旧门窗,雷波制作装置所用的废纸箱、饮料空瓶,以及缇欧的拆迁钢筋装置,在这些废弃物中又以拆迁废弃物为主。日常物中的废弃物和贫穷艺术的废旧物材有何分别?如杰玛诺·切兰所言,贫穷艺术已经让“寻常之处渗透到了艺术的领域”,它已敲开了艺术物质性表现的大门。贫穷艺术主张个性的艺术语言,推崇发现物质自身的能量和意义。但是相较而言,贫穷艺术的取材倾向于朴素的物质本身,如树枝、金属、玻璃、织布、石头和动物等,而日常物艺术更重视日常物与人的关系。艺术家群体在城市扩张的进程中通常扮演着拓荒者的角色,城市不断发展,艺术家不断将工作室向城市外缘迁移。搬迁也是艺术家群体的重要日常。被回收的拆迁废弃物因艺术家的创作而得到重生,并且带着对过去家园的记忆。

候炜国、王雅慧工作室掠影

展览引入日常物造成事物的非秩序,其实是在呼唤人的诗性。阿甘本在《艺术作品的原初结构》中这样论述人的诗性:“诗性使人类体验了自我在世界上的生存,拥有按自由意志活动的能力并且得以成为历史性的存在。”诗性释放的是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在这场展览中,艺术家的诗性被日常物唤醒,在诗性的时间里日常物在创造中得到重生,普通物件的多样面貌被不断发掘。白立方内外的艺术与生活发生位置互换,公共艺术使艺术不断融入日常场域,日常物也在陌生的白立方被发现了更多的艺术可能性。艺术与生活之间还要有界限吗?艺术的目的不是制造虚假繁荣,白立方也不是艺术创造的最终归宿。回归艺术表达的本真,它是任何作为表达的真挚语言,生活才是它最广阔的天地。

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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