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北京白云观道教建筑装饰之道

种 璟 媛

(北方工业大学，北京 100144)

0 引言

道教是发源于我国本土，汇集易学、黄老之学等多家思想学说，经历长期发展而成熟的宗教。北宋时期王重阳创立的全真道为道教四大派别之一，白云观被誉为“全真第一丛林”，始建于唐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初名天长观，明朝初年更名为白云观，经元、明、清多次重修，扩建后形成现在的格局。装饰作为建筑精神功能的重要表现手段，不仅能够增强建筑的艺术美感，更重要的是装饰往往具有深层动机丰富的象征意义，而用“象征符号”传递道教基本精神是道教文化的一大特色。白云观作为北京地区有历史记载最古老、规模最大的宫观建筑，其装饰艺术具有普遍的代表性，不仅反映了中国传统装饰艺术的共同特征，也折射出道教建筑特有的审美思想与文化内涵。

1 雕刻装饰

建筑雕刻是指建筑在满足物质功能的需求下，通过对各构件的加工赋予建筑精神属性和审美特征，并能表达出艺术家心理诉求、审美感受的装饰方法。雕刻通过一定技法，将砖石等构件雕刻出动物、植物、纹样、文字等多种样式图案，借以象征某种寓意，是古建筑中常见的装饰手段。白云观的雕刻装饰除普遍的中华传统文化装饰外，还具有鲜明的道教特色，表达了道教“延年益寿，羽化登仙”的基本宗旨。

1.1 瓦雕与砖雕

白云观屋顶上的瓦当类型多样，刻有吉祥语以及具有艺术形式的“寿”字瓦当，刻有花卉、动物、兽面的画当，画当上的图案可相互叠加出现，如在花瓣下刻有卷草纹，形成更为复杂的构图；除此以外，还有板瓦形式刻有“福禄寿”三字的唇形瓦当等，这些瓦雕构图丰满，成串排列在屋檐上，大大增添了建筑细节的美感。白云观建筑为灰瓦屋顶，正脊大多装饰简洁，除多层线脚外无其余装饰；部分重要建筑的正脊上有砖雕装饰，以邱祖殿为例，在脊两端安放龙头形正吻，正脊上雕刻有三组“二龙戏珠”图案，中央一组龙头相对，两旁的背道而驰，龙头作回首状，栩栩如生。屋身上的雕刻同样以简洁为主，硬山山墙上端只简单雕刻出薄薄几层线脚，形成博风板样式，墀头部位不做雕刻；在山墙下碱有雕刻成花卉枝叶、铜币等样式的通气孔，构图灵活，形式多样，这些气孔可减少墙内檐柱受潮。这些简洁的雕刻都表达出道教不饰装饰，崇尚自然的思想理念。

白云观有多处砖雕影壁，其中位于牌楼前的一字影壁最为醒目，保留最完好，红色抹灰的壁身上面嵌有四块黄色琉璃雕砖，分别书写“万古长春”四个大字，在琉璃砖的外围还有绿色的边框，雕刻着植物花卉图样的卡子花。“万古长春”寓意大道存在于自然中，与天地永恒；同时，白云观是元代长春真人丘处机的道场，因此也蕴含纪念之意。

1.2 石雕

石雕作为白云观重要的建筑装饰，大量分布在栏杆、石碑、拱券等构件上。龙凤、瑞兽、云纹、植物、山川、八卦太极等图案通常组合出现，形成具有象征含义的雕刻艺术品。如石碑碑座上刻有二龙戏珠、松鹤延年、灵猴献寿、鹤鹿同春等图案，碑首刻有游龙、卷草纹、灵芝纹、八卦太极等图案。邱祖殿外的石碑碑首上，两条龙游弋于水云间，中央有一宝珠，碑首中央书写“邱长春真人事实之碑”的篆额，碑座侧面刻有长有双翅的飞羊，最下方用如意纹装饰，这种带有翅膀的山羊象征着祥瑞。在玉皇殿、老律堂外的台基上，栏杆的柱头多采用复合形式，如二十四气头与龙凤头、二十四气头与刻有道教暗八仙的八角形柱头相结合；抱鼓石或填充太极八卦图案、简单雕刻，或只做云头素线。白云观山门的正面券脸上雕刻六只仙鹤，呈现出翱翔九天之态，周围祥云环绕，仙鹤形态优美，又隐含长寿之意，能够充分表达道教对生命永恒的渴望；背面券脸上雕刻佛教八宝，最高处刻画道教神仙福、禄、寿三星之一的寿星，手持拐杖，面容和善，两旁侍立童子，身后山川秀丽，雕刻题材的广泛显示了全真教极力推崇“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宗旨理念。值得一提的是，在白云观山门明间的石券上雕刻有一只9 cm的小石猴，相传摸石猴可以消灾祛病，福佑平安，吸引了无数信众前来膜拜。

2 色彩装饰

和雕刻不同的是，色彩装饰既具有装饰功能，同时又是必不可少的建筑加工手段。相比于雕刻，建筑色彩更具直观性，具有更强烈的审美特征，也因此通常被用来区分社会等级。古代工匠通过油漆彩画使原始木料变成了雕梁画栋，而原色的砖瓦、石料则展现出材料的天然美，它们共同形成了古建筑色彩的装饰之道。

2.1 彩绘

彩绘装饰普遍分布在梁枋、檩椽、斗拱、天花等构件上，除园林建筑用苏式彩画外，祭祀部分施以旋子彩画，用绘有龙纹与锦纹的龙锦枋心，以蓝、绿为主色调，金色装饰龙纹、旋眼等处，再施以浅色点缀，垫板的枋心和两头绘有博古器物和植物花卉，形成琳琅夺目的梁枋彩画；瓜柱上画旋子花纹，角背也加工成五彩缤纷的漩涡状。在檐椽与飞椽的椽头处，上层以金色画“卍”字，下层使用色彩退晕的方式创造出立体感，或施以花瓣等纹样，从檐枋到飞椽椽头布满了彩色油漆，组成了传统文化中独特的彩画装饰。在楼阁式建筑中施以天花板，雷祖殿的井字天花上绘有仙鹤口衔灵芝的图案，周旁绘有寿桃，寓意益寿延年，四周岔角装饰云纹；四御殿使用以金龙为装饰的龙井天花，殿内梁枋绘金色龙纹，造像前的花罩用镂雕技法雕刻出形态各异的金龙，配合深色的木柱、木装修，使得整个室内庄重而不失华丽。

2.2 建筑色彩

白云观作为道教宫观，追求朴实简洁的装饰色彩，最明显的是使用灰瓦铺设屋顶，使灰色成为了宫观主色调；檐柱、檐枋上的匾额楹联用黑色作底，上书金字，与褐色门柱搭配在一起，形成肃穆庄重的视觉观感。建筑上除大面积的褐色与灰色外，在梁枋、斗拱、檐椽处形成以蓝、绿、金色为主的彩绘，再点缀白色、淡粉等素雅的浅色调，使色彩华丽中透着淡雅。虽只使用蓝、绿色为彩画的主色，但古代工匠巧妙地运用“间色”的处理方式，使构件上的颜色相间布置，如椽头处成排的花瓣图案，以金色为底，花瓣一为蓝色，一为绿色，循环往复，这样既避免了大面积单色调，色彩单一的问题，又具有一定的排列规律，不会显得凌乱。灰色与黑色、褐色相结合，使建筑整体色彩偏于冷淡，蓝、绿色的冷色调上辅以金色、淡粉等暖色，增添了活泼的色彩氛围。这种低调朴实的色彩搭配与道教的教义是一致的，道教提倡返璞归真，《道德经》说：“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庄子曰：“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通过修行，使生命返回到初始状态即能得道成仙，因此其建筑色彩也避免张扬，充满质朴，力求简单、淡雅的自然之美。

3 艺术装饰

在元辰殿外有石刻的“十二生肖图”“二十四孝图”两处影壁，石须弥座形式，瓦当、滴水、飞椽也一一刻画。其中“十二生肖图”采用高浮雕技法，突出主题，四周围以长条形装饰，形成一幅精美的雕刻艺术品，而十二生肖所代表的民俗文化，与二十四孝代表的儒家文化，说明道教在思想建设的过程中吸取了儒家伦理思想，并具有广泛的包容性。楹联是道教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在文学、书法、篆刻等方面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内容上有的歌颂山川风光，借以抒发豁达胸怀，表达淡泊明志的精神追求，如雷祖殿外檐柱“万木长承新雨露，九州生气恃风雷”一联；有的歌功颂德，劝善成仙点化世人，如老律堂外“五祖开宏恩济世有功当崇敬，七真守密旨劝君无欲道自成”一联，这些楹联或由名人撰写，笔法飘逸，遒美健秀，是道观文化独特且重要的组成部分。同时，这些楹联折射出道教信仰精神层面的追求，与雕刻装饰企盼延年益寿的世俗层面形成对比。

白云观的神像雕塑形式多样，运用铜、木、泥土、石膏等材料雕刻成像。玉皇殿内的玉皇大帝神像为明代木雕，神态安详，头戴冕冠，身披黄袍端坐于龙椅上，前方悬挂着名为“百寿幡”的幡条装饰，上书篆体“寿”字一百个，周边还围绕着其余六尊铜像，整体呈现出暗淡诡秘的环境气氛，神像与供桌幡条，香烛炉鼎等装饰，共同组成了神圣庄严的圣域空间；三清阁内供奉道教的三位最高神灵——“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三座神像面容和善，色彩艳丽如初，容貌体态与凡人无二；四御殿内供奉辅佐玉皇的四位尊神，为清代泥塑金漆沥粉造像，神情庄重，刻画得惟妙惟肖。这些神仙分工明确，各自有各自的“专职功能”，体现了道教神仙谱系的成熟完善。道教的神仙，其侧重点更多在于“仙”字，意味着神仙是通过修炼能够拥有超凡能力、不死之身之人，同时，还有众多先贤、良臣名将，也被纳入神仙体系。这些造像的容貌体量与人相近，具有鲜明的人性化、世俗化特征，说明道教神仙具有“神性”与“人性”的双重品格，凡人均可得道成仙。造像的体量大小与人体相差无几，不对人形成压迫感，也体现了道教建筑对空间尺度的把握，表达出以人为本，重人贵生的理念。

此外，在道观内有不少香炉，它们既有供奉香火的实用功能，又是精美的装饰艺术品。如三清阁外的炉鼎，为明代所铸圆形鎏金铜炉，周身雕满形态各异的金色龙纹，呈现出精致细腻的艺术美感；玉皇殿外的长方形香炉为楼阁形式，庑殿顶，正脊中央装饰葫芦形宝珠，翼角起翘，悬挂风铃，通身雕刻卍字纹、回纹、龙草纹等纹样。

4 结语

作为道教文化的载体，道教宫观在建筑雕刻、色彩、楹联、造像等方面体现了独特的审美特征和文化内涵。白云观作为皇家宫观，以“回归自然，返璞归真”，为其审美基础，形成了简约美的风格。在雕刻装饰上力求简洁，除去繁杂多余的装饰，屋顶多为硬山形式，在色彩及材料上以泥土烧制的灰砖、灰瓦为主，使宫观的格调显得低调而古朴。道教擅长通过“象征手法”赋予装饰以精神属性，多体现在雕刻上面，从而形成各种“象征符号”，通过这种抽象手法表达出的思想含蓄又深刻，使得“象征符号”本身具有了美学特征。

在文化内涵上，装饰内容表达了“延年益寿，羽化登仙”的道教宗旨，其中“延年益寿”所代表的是世俗层面的终极追求，道教是“重人贵生”，具有强烈生命意识的宗教，太平经里称“生者为贵”“寿最为善”，因此在装饰中反映出对长生久视的企盼，还包括对生活美满、天下太平等理想愿景的憧憬，体现在装饰上为各种祥瑞图案，以及各种神仙化身的造像所具有的“专职功能”。而“羽化登仙”所代表的是超越世俗生活，具有永恒价值的精神追求，这是道教信仰本身所具有的功能属性。

道教宫观在装饰上体现出的独特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能够帮助更好地研究宗教哲学思想与宗教建筑，更好地研究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并对现代建筑和城市的发展具有一定的指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