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能鹏 陈经伟
摘要:利用《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和《中国海关进出口数据库》中1998-2009年相互匹配的数据,对微观层面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度和全要素生产率进行测度,考察外商直接投资(FDI)对中国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影响;还基于中介效应基本原理构建实证模型,对全球价值链机制下FDI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机制进行检验,同时论证了FDI对不同所有制企业的作用具体异质性特征。基本结论为:(1)中国在对外开放过程中FDI对中国企业作用机制显著,即中国企业可通过FDI促进其全球价值链嵌入度并提升中国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2)FDI对国内外资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促进作用最为显著,民营企业次之,对国有企业的作用比较弱。
关键词:FDI;全球价值链嵌入;全要素生产率
中图分类号:F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101(2019)01-0050-10
一、引言及文献回顾
在经济全球化和新工业革命的背景下,各国的生产方式和产业组织形式正发生着颠覆性的变革,过去依托于空间集聚效应所构建的集群网络正在消解,以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简称GVC)为纽带的新型国际分工格局随之兴起。在全球价值链中,各国基于其自身资源禀赋和比较优势参与国际分工、合作生产,在全球价值链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外商直接投资(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简称FDI) 作为各国参与国际分工重要形式,一般来说可以在缓解就业压力、带动国际贸易、改善产业结构以及提升资本存量等方面對东道国产生积极的影响。进一步来说,一国要实现更高质量、更可持续的内生性增长,从根本上离不开技术进步,而技术进步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就是全要素生产率的跃升。正如Krugman(1991)所说,生产率不等于一切,但从长期来看却意味着一切[1]。也就是说,东道国企业主要是通过FDI外溢效应,学习外资所带来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进而提升东道国企业技术创新能力,并最终实现全要素生产率的跃升。因此,FDI通过外溢效应带动东道国技术进步,进而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已成为一个传统的命题。
中国自改革开放之初就通过直接投资方式(中外合资经营企业、中外合作经营企业、外商独资经营企业和合作开发)和其他投资方式(补偿贸易、来料加工、加工装配等)吸收外商投资,以此积极参与国际分工的同时嵌入全球制造业体系和全球价值链当中。根据WTO(2017)报告,中国目前参与全球价值链的程度已接近50%[2],这也意味着,中国经过近40年的改革开放进程,在全球价值链嵌入机制下,一方面,FDI会使得中国企业过度依赖中间品进口而高度嵌入全球价值链;另一方面,中国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中主要从事加工组装工作,长期嵌入于低科技含量的环节又会阻碍我国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特别是,随着国际分工的深化,FDI已经成为跨国公司参与全球化的主要方式,在新的全球价值链嵌入机制下,中国企业能否借助于FDI进一步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并实现从价值链低端向高端环节转型升级的决定性因素?FDI对中国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影响程度、路径和机制是什么?这些问题值得理论界进一步探讨,同时对上述问题的分析将为中国借助FDI提升全要素生产率以实现高质量内生性增长提供理论支持。
在国际学术界,MacDougall(1960)较早从技术外溢的分析视角对FDI与技术进步之间的关系问题进行了研究[3]。Caves(1974)对FDI技术外溢的机制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发现FDI通过提高东道国资源配置效率、强化竞争压力以及加快技术扩散速度三个机制为东道国带来积极的技术溢出[4]。Koizumi和Kopecky(1977)则基于局部均衡模型从决定因素和影响效应的角度对FDI技术溢出问题进行了分析[5]。Findlay(1978)通过构建内生动态模型,评估了具有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的跨国公司进入东道国所产生的影响,发现此类跨国公司会通过“传染效应)显著提升东道国技术水平[6]。Romer(1990)拓展性的构建了内生增长模型,首次将FDI溢出效应作为提升东道国技术进步以及实现经济内生性增长的关键。[7]Blomstr?觟m和Kokko(1998)突破了FDI产业间溢出效应的分析框架,基于后向关联的视角分析了FDI溢出效应的途径[8]。UNCTAD(2001)以发展中国家为分析对象,其研究发现FDI企业通过与东道国企业进行中间品和服务的交易会产生前向关联溢出效应和后向关联溢出效应,并且产业间关联溢出效应提升东道国技术创新的作用远大于竞争和示范效应等产业内溢出效应[9]。Kugler(2006)则发现如果中间品供应商过多,垂直溢出效应将高于水平溢出效应[10]。Liu(2008)基于中国微观企业面板数据,通过对前向关联溢出效应和后向关联溢出效应进行比较研究发现,后向关联溢出效应是中国最重要的溢出途径[11]。
国内学术界也已对FDI理论问题开展了相应的研究。姜瑾和朱桂龙(2007)对中国1999—2003年行业面板数据的研究却发现前向关联溢出效应正向作用显著,但后向关联溢出效应为负[12]。于津平和许小雨(2011)在剖析FDI对长三角经济增长方式的影响时发现,FDI虽未改变该地区粗放型增长方式,但对于长三角地区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具有显著作用[13]。张公嵬、陈翔和李赞(2013)分别从FDI和产业集聚两个角度分析其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同时研究两者统一框架下,FDI与产业集聚对制造业TFP及其分解指标的影响,发现FDI存在技术溢出效应[14]。原毅军和孙大明(2017)从技术创新模式的视角,探讨了合作研发、FDI溢出效应以及自主研发对制造业技术进步的影响,发现FDI溢出作用并不显著,但考虑企业吸收能力后,企业吸收能力增强有利于FDI溢出效应显著提升[15]。
有关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是否提升其全要素生产率的探讨,目前的研究成果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Kelly(2004)的研究成果认为,企业参与到全球价值链中可以购买到成本更低、质量更好以及更多样的中间品,有利于企业降低生产成本提升生产效率[16];Chiarvesio等(2010)则将企业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的动力归结为参与全球价值链后所面临的竞争压力[17];Baldwin和Yan(2014)以加拿大制造业企业为分析样本,采用倾向匹配得分法考察了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对其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发现企业可以通过嵌入全球价值链获得更大的市场,使得企业实现规模经济,并通过吸收国外市场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的溢出,最终提升其全要素生产率[18]。王玉燕等(2014)通过对1999—2012年进行分析发现,嵌入全球价值链能够推动技术进步,但同时存在抑制效应,使得全球价值链嵌入与技术进步呈现倒U型关系[19]。另有一些学者对全球价值链嵌入具有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的作用这一结论持否定观点。Teece(1988)认为技术和品牌等资源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才能获得,为此后发型企业难以在短时间内通过学习和消化而提升其全要素生产率[20]。Gereffi(2001),Humphrey和Schmitz(2002)认为发展中国家的技术创新体系和效率落后于发达国家,导致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后,更多依托于其资源禀赋和比较优势,从事低附加值、高能耗的加工组装环节,被迫固定在价值链的低端,难以通过参与国际分工实现全要素生产率的跃升[21] [22]。Costinot等(2013)通过构建因素模型分析发展中国家存在人力资本和投入不足等约束条件,认为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在嵌入全球价值链时往往只能够处在低附加值环节[23]。
综上所述,FDI一般可以通过产业内溢出和产业间溢出带动技术进步,但是,在全球价值链嵌入机制下,FDI的溢出效应同时存在正效应(推动作用)和负效应(抑制作用),因此,其是否仍然能够提升国内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需要深度探讨不同的作用机制。本文的新意主要是从三个方面对以上问题研究进行深化和丰富:第一,新资料。本文以中国微观企业层面的现实数据为基础,测算中国企业出口国内附加值,同时准确衡量中国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嵌入程度。第二,深入分析中国FDI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关系及其传导机理。本文将全球价值链嵌入纳入分析框架,准确评估全球价值链机制下,FDI影响全要素生产率的传导机理。第三,新验证方法。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和工具变量法进行稳健性检验分析,可有效规避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进行估计时可能产生的选择型偏差、混合型偏差以及双向因果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可以得到更加稳健的研究结论。
本文首先通过构建计量模型来考察FDI与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关系,并根据中介效应基本原理构建相应的递归计量模型,用于检验全球价值链嵌入机制下FDI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同时对相关变量进行测度和说明;其次采用最小二乘法和固定效应模型检验FDI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影响,并分析全球價值链嵌入机制下FDI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最后为稳健性检验内容,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和工具变量法,以此有效克服选择性偏差、混合性偏差以及双向因果导致的内生性问题,探讨在工具变量与扰动项不相关的情况下实现更有效的估计。
二、实证模型和数据说明
(一)实证模型设定
为考察全球价值链机制下FDI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首先需要研究FDI对我国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的影响,为此,本文以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作为因变量,以FDI作为主要自变量,并对其他可能影响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因素进行控制,构建如下的基本计量模型:
公式(1)中,j,i,t分别表示企业,行业,年份;vj、vi和vt分别表示企业、行业和年份固定效应;εjiy表示误差项;DGVCjiy表示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lnFDIjiy表示企业中的外商直接投资规模,以企业实收资本中的外资规模取对数表示;controljit表示一系列影响全球价值链嵌入的控制变量。根据任永磊等(2017)对全球价值链嵌入影响因素的研究[24],本文选取控制变量包括:企业年龄(age),采用当年减去企业开业年来衡量;加工贸易比(pt),以加工贸易占总出口额的比重作为其代理变量;融资约束(cons),以利息支出与固定资产之比来衡量;企业规模(ln_size),采用当年企业主营业务收入(产品销售收入)取对数衡量,并以1998价格水平为基准对其进行平减以消除通货膨胀的影响;平均工资(pwage),将总工资除以平均就业人数后,以1998年价格水平为基准进行平减消除通货膨胀的影响,最后取对数表示。
为进一步验证FDI是否通过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推动我国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本文基于中介效应基本原理,在计量模型中加入了FDI与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的交乘项,以此进行机制检验,构建的计量模型设定如下:
公式(2)中,lnTFPjit表示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取对数表示,其系数表示FDI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lnFDIjit*DGVCjit为FDI与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的交乘项,其系数表示FDI通过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其他变量含义与公式(1)相同。
(二)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的测度
现有学者在测度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时多采用基于投入-产出表进行宏观估算的方法,但是该方法存在以下三点不足:第一,投入-产出表无法基于企业异质性从微观层面准确测度出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第二,投入-产出表每五年发布一次,不具有连续性,无法对企业全球价值链的嵌入程度进行连续的测度;第三,该方法建立在不同贸易方式中中间品所占比例相同这一强假设之上,这与加工贸易中间品比例更高的事实明显相悖。因此,本文基于Upward等(2013)、张杰等(2013)以及孙学敏和王杰(2016)测度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的方法[25][26][27],以企业出口国外附加值率作为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的衡量指标,具体测度过程如下:
公式(4)中,IGjittotal表示企业生产过程中实际使用的中间品总规模,IGjitdirect表示海关数据库中明确记载的企业进口的中间品规模,IGjitindirect表示企业从国内中间商处购买的间接中间品规模。为准确估算出IGjittotal,需要得到IGjitdirect和IGjitindirect的数据,其中IGjitdirect可以从海关数据库中得到,而IGjitindirect)/IGjittotal可以在每个企业生产过程中实际使用的间接中间品的比例相同的假设下,以贸易中间品进口额占进口总额的比例代替(张杰等,2013)[26]。由此,可以计算出企业实际使用的中间品总额为:
(三)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测算
现有研究中,测算全要素生产率的方法主要有OLS、FE、OP和LP等。其中,OLS和FE方法会损失大量有效信息且无法有效解决内生性问题,导致测算出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有偏差;Olly和Pakes(1996)通过采用半参数方法估算出四位行业层面的生产函数,进而得到微观企业层面全要素生产率的一致估计量[28];Levinsohn和Petrin(2003)通过以对数形式的中间品投入衡量模型中不可观测的生产率冲击以消除混合性偏误[29],并采用Olly和Pakes(1996)控制选择性偏误,可以更好地规避内生性问题,得到更为稳健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因此,本文采用Levinsohn和Petrin(2003)的方法测算企业全要素生产率。
(四)数据说明
本文所使用的数据来源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和《中国海关进出口数据库》的合并数据,选取的时间段为1998—2009年。首先,本文根据Cai和Liu(2009),聂辉华等(2012),Brandt等(2012),田巍和余淼杰(2017)的处理方法[30][31][32][33],本文对原始数据进行如下处理:1. 剔除关键财务指标(工业总产值、工业增加值、固定資产净值、固定资产等)存在缺失的企业;2. 剔除从业人员数小于10的企业;3. 剔除同年重复以及存在错误的企业;4. 根据通用会计准则(GAAP),将总资产值小于总固定资产值、总资产值小于固定资产净值、总资产值小于流动资产值以及企业编码缺失的企业样本剔除。随后,本文参考田巍和余淼杰(2013)的方法将两个数据库合并[34],具体合并步骤如下:第一,直接根据企业名称将两个数据库进行合并;第二,根据企业所在地的邮政编码和企业电话号码的后七位再次进行匹配。
三、实证检验和结果分析
(一)FDI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影响
本文首先根据模型(1)采用简单最小二乘法考察了FDI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影响,被解释变量为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主解释变量为企业中外商直接投资规模。表1所示为FDI影响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基本检验实证结果。表1第(1)列中以全样本企业为分析对象,InFDI的系数为0.332且在1%水平上显著,说明对全体企业而言,FDI显著正向促进其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在此检验的基础上,为进一步考察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是否会因企业所有制不同而有所差异,本文根据企业实收资本中各方出资比例将全样本分为国有企业、外资企业和民营企业三个子样本做进一步实证检验。表1第(2)-(4)所示为基于企业所有制异质性对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进行分样本检验的实证结果,InFDI的系数分别为0.268、0.350和0.337,且都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即便企业所有制性质不同,FDI亦均会显著正向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但是通过比较此三列的系数发现,外资企业中的FDI对其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促进作用最为显著,民营企业次之,国有企业的作用最为薄弱。这主要是由于外资企业生产过程中所使用的进口中间品比例较高,同时其所生产的最终产品中有很大比例要通过出口的形式返销国外,导致外资企业所出口的产品中国外附加值率最高,表现为外资企业中FDI促进其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显著高于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而国有企业承担通过参与全球化提升中国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主要责任,其在生产过程中会有意识控制进口中间品的投入以支持国内相关产业发展,导致国有企业所出口的产品中国外附加值率最低,最终表现为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最弱。考虑到除企业所有制性质以外,贸易方式同样会影响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因此,本文根据贸易方式将全样本分为加工贸易、一般贸易和混合贸易三个子样本做进一步实证检验。表2第(5)-(7)为基于企业贸易方式异质性对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进行分样本检验的实证结果,InFDI的系数分别为0.201、0.723和0.433,且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虽然企业贸易方式不同,但是FDI对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促进作用仍然存在。通过对此三列系数进行横向比较发现,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在加工贸易企业中最为明显,混合贸易次之,一般贸易最为薄弱。这主要是由于加工贸易企业的业务特征为进口中间品进行生产后出口最终产品,导致此类企业所出口的产品中国外附加值率最高,使得FDI促进其全球价值链嵌入作用最强,一般贸易企业所出口的最终产品主要使用国内中间品并且生产环节主要在国内完成,使得国外附加值率较低,表现为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最为薄弱。
由于基于简单最小二乘法进行的实证检验可能会受到选择性偏误和混合性偏误的影响,而导致实证结果有偏,为消除此影响,得到更为稳健的研究结论,本文采用方差分析做进一步检验。本文根据F检验和Hausman检验的结果,在随机效应模型、固定效应模型以及混合效应模型中选择了固定效应模型。企业固定效应可以解决不随时间和行业而变但随企业而变的遗漏变量问题,时间固定效应可以解决不随企业和行业而变但随时间而变的遗漏变量问题,行业固定效应可以解决不随时间和企业而变但随行业而变的遗漏变量问题。通过对企业、行业和时间固定效应进行控制可以得到更加稳健的实证结果。表2所示为基于固定效应模型对FDI影响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进行检验的实证结果。通过对表2与表1的实证结果进行比较分析发现,在控制企业、行业以及时间固定效应后得到的结论与基本回归一致,表明基本回归所得研究结论具有稳健性。
通过实证考察FDI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影响发现,对全样本而言,FDI显著正向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但是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存在异质性,该作用在外资企业和加工贸易企业中最为显著,经固定效应模型检验后,此结论具有稳健性。
(二)全球价值链嵌入机制下FDI对国内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
在FDI显著正向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情况下,为进一步验证FDI是否通过强化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本文基于中介效应基本原理将FDI与DGVC的交乘项加入到基本回归中,以此对该机制进行检验。为有效规避随企业、行业以及时间而变的遗漏变量问题,本文根据F检验和Hausman检验的结果选择固定效应模型对此进行实证检验,并对企业、行业以及时间固定效应进行控制,以获得更为稳健性的结论。
表3所示为全球价值链嵌入机制下,基于固定效应模型对FDI如何影响国内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行检验的实证结果,被解释变量为基于Levinsohn和Petrin(2003)方法计算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交乘项InFDI*DGVC的系数可表示机制检验的结果。表3第(1)列中,以全样本为分析对象,交乘项InFDI*DGVC的系数为0.0332且在1%水平上显著,说明对全体企业而言,FDI会通过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显著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由于企业所有制性质会影响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为明确企业所有制异质性对FDI通过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这一机制的影响,本文将全样本分为国有企业、外资企业和民营企业三个子样本做进一步检验。表3第(2)-(4)列为基于企业所有制异质性对FDI、全球价值链嵌入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行机制分析的实证结果。交乘项InFDI*DGVC的系数分别为0.030 9、0.039 2和0.033 0,并分别在1%、5%和5%水平上显著,表明虽然企业所有制存在异质性,FDI通过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显著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这一机制仍然有效。通过对此三列中交乘项的系数进行比较发现,外资企业中FDI通过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显著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效果最显著,民营企业次之,国有企业最弱。这主要是由于外资企业中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最强,而根据DGVC的系数可知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显著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所以外资企业中FDI通过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显著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效果最强。通过分析FDI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影响,发现企业的贸易方式会影响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为此本文基于企业贸易方式异质性考察了FDI、全球价值链嵌入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传导机制。表3第(5)-(6)列实证结果表明,即便贸易方式存在异质性,企业借助于FDI提高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这一中间机制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同样有效。将此三列中的交乘项的系数进行比较发现,加工贸易企业通过FDI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显著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最强,混合贸易次之,一般贸易最弱。这主要是由于加工贸易企业中的FDI促进其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最强,而全球价值链嵌入有助于企业提升全要素生产率,最终表现为加工贸易企业通过FDI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显著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最强。
通过实证检验深入分析全球价值链机制下FDI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发现企业通过FDI提升其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进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其主要作用机制在于外资进入中国增加了中国企业出口产品的国外附加值率,促进了中国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在此过程中中国企业通过學习、吸收和消化外资带来的先进技术溢出,提升了全要素生产率。
四、稳健性检验
本文的研究目的在于分析全球价值链机制下FDI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然而在实证分析中,鉴于实证方法和样本选择等方面的限制,上述实证检验仍存在两点不足:第一,研究对象并非随机选取,导致分析样本存在选择性偏差;第二,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不仅在本文所研究的干预因素方面存在个体差异,在其他方面也存在个体差异,导致实证分析时存在混合性偏差。虽然本文采用的是面板数据,并通过采用固定效应模型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随个体、行业以及时间变化的遗漏变量问题,但是为得到更为稳健的研究结论,本文仍将采用工具变量法对上述问题进行控制。
具体而言,本文将对模型使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进行估计。在估计过程中,需要设定内生变量和工具变量,本文选择InFDI和交乘项InFDI *DGVC作为内生解释变量。在工具变量的选择上,参考施炳展和冼国明(2012)以及白俊红和卞元超(2016)所采用的方法[35][36],分别采用各内生变量的一阶滞后项作为其工具变量。此种选择的合理性在于既保证内生解释变量与其滞后项显著相关,又满足滞后项(前定)而与当期扰动项不相关。
表4所示为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和工具变量法对FDI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进行稳健性检验的实证结果;表5所示为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和工具变量法对全球价值链嵌入机制下FDI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行稳健性检验的实证结果,实证结果的可靠性主要取决于工具变量的有效性。根据Stock和Yogo(2005),检验弱工具变量检验有效性的Cragg-Donald Wald F统计量在不同概率水平下有不同的临界值[37]。在表4和表5中,检验弱工具变量的Cragg-Donald Wald F统计量均大于10%水平下的偏误值16.38,并且大于Staiger和Stock(1997)所提出的临界值10,可拒绝原假设“存在弱工具变量”[38]。同时,由于本文选取的工具变量个数与内生变量个数相等,故不存在过度识别问题。通过分析表4和表5所示实证结果发现,企业借助于FDI提升其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提高全要素生产率这一结论具有稳健性。
五、结论及启示
中国2015年《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出“中国制造2025”国家战略,该战略的实施从本质上体现为中国政府将抓住新一轮产业革命背景下国际分工格局重塑的战略机遇期,积极参与国际分工,提升制造业自主创新能力,把中国建设成为引领全球制造业发展趋势的制造业强国。因此,基于全球价值链嵌入机制深入探讨FDI对中国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本文在分析中国企业通过FDI外溢效应学习并消化、吸收外资所带来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以提升其技术创新能力的基础上,利用1998—2009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和《中国海关进出口数据库》的合并数据库测度了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基于LP方法测算了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实证检验了全球价值链机制下FDI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传导机制,并充分考虑企业所有制异质性和贸易方式异质性,对相关问题进行了考察。同时,本文基于中介效应基本原理采用简单最小二乘法和固定效应模型对全球价值链机制下FDI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传导机制进行实证检验,并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和工具变量法对此进行稳健性检验。本文有两点基本结论:
第一,通过实证考察FDI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影响,我们发现FDI显著正向促进中国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如考虑企业所有制的异质性,外资企业中的FDI对其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促进作用最为显著,民营企业次之,国有企业的作用最为薄弱。如考虑贸易方式的异质性,FDI促进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的作用在加工贸易企业中最为明显,混合贸易次之,一般贸易最为薄弱。
第二,通过实证检验全球价值链机制下FDI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我们发现企业通过FDI提升其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进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在企业所有制异质性方面,外资企业中FDI通过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显著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效果最显著,民营企业次之,国有企业最弱。在贸易方式异质性方面,加工贸易企业通过FDI提升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显著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最强,混合贸易次之,一般贸易最弱。
基于以上研究结果,本文得到如下两点启示:
1. 虽然对外开放是中国基本国策,但是,中国在引进外资时要注重质量问题,即从“重数量”向“重质量”转变。只有引进高质量(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的外资,国内企业才能充分有效地利用FDI外溢效应并通过中间品流入国际市场,进而提升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的同时提升全要素生产率。
2. 国内企业嵌入全球价值链过程中要做好两个方面的平衡,一方面要避免外资进入中国后占据高附加值环节,使得国内企业停留在全球价值链中低附加值环节,阻碍国内企业向高附加值环节转型升级。另一方面是国内企业充分利用外资提升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的契机,在全球价值链中提升自身技术水平,提升自主创新能力和管理能力,通过进一步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实现可持续内生性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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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齐 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