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勇
北京没有下雪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长得足以拿出来絮叨絮叨。
什刹海的冬天
2017年11月份,等不到下雪的我,干脆先跑到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暴晒一番,然后直奔东北,感受冷热两重天的刺激。在温暖的房间里,隔窗看雪花一片片摇摆着从空中飘落,心里滋生出一股由衷的酣畅。
北京的朋友们不忿地指斥我,如此张扬地独享雪景,是一种赤裸裸的“炫富”!我被吓得不轻,立马屁滚尿流地从东北返回北京,和首都人民一起煎熬着无雪的冬天。虽然身体非常不适,心中也多有苦闷,但毕竟在精神上与北京人民保持了高度的一致——这大约就是作为首都人的责任、义务和骄傲吧。
东北的朋友公开嘲笑了我一通,转天便私下里劝我别犯轴,花几个钱买张机票再飞过去。他还允诺,只要过去,不仅天天有雪陪伴,而且垮炖大马哈鱼、正宗杀猪菜、小鸡炖蘑菇、东北大拉皮、哈尔滨红肠……一应地方美食供我可劲儿造。我闻言食欲大动,兴高采烈地准备二下东北。
突然,网上曝出东北不良业主借“雪乡”旅游,狂宰游客的传闻。这消息又令我裹足不前。不是我担心被宰,而是担心没有被宰。我若真的被宰,落个和其他游客一样的可悲下场还罢。但在人人被宰的环境下,倘若独我一人能在东北朋友的庇护下免受刀俎之灾,保得全身而退,这岂不又得变本加厉地给我招来声讨?绝少创新妄念,恪守祖训规矩的我,谨遵了先哲“人言可畏”的训诫,最终没敢二下东北,依然滞留在北京苦守。
在无雪的北京冬天里苦守,确实是一种磨炼意志的煎熬。在看似没有尽头的煎熬中,我时时评测自己意志坚硬的强度,几乎淡忘了盼雪的初衷。直到近在咫尺的天津也下起雪来,才让我从虚妄的意志磨炼中猛醒。可眼前的北京并未被我等的虔诚感动,它依然故我地矜持,没有露出半点与降雪有关的蛛丝马迹。我打定主意悄悄地去天津赏雪。
整理行装的当晚,潜伏在气象局的朋友突然宣布,北京次日降雪! 朋友们的喝彩立即闻声四起。我也感觉到了希望,悄然放弃了去天津看雪的叛逆计划。次日,一早起便翘首以盼。眼巴巴地已经临近中午,约好的北京雪迟迟未至。是不是它也“埋锅造饭”正在打尖?那么,酒足饭饱后,背着北京“号牌”的雪,确定肯屈尊移步来北京露个面吗?
我开始担心被“北京籍”雪虚假的约会忽悠,耽搁去天津赏雪的计划。果然,苦等几日,北京的雪到底也没有如期而至,它再次神秘地“失踪”在赴京的传说里。我不由得愤愤:连这个归老天爷管的雪,也忽悠起来了!
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我顾不上首都人的责任和骄傲了,找张机票飞离北京,到了一处气温34摄氏度的所在,开始了我的第二轮暴晒。
谁料想,那场传说中的雪在我离开北京后,竟然真的来了,而且下得很大。逃离北京的我却和這场叫“姗姗”、迟到得太离谱的大雪擦身而过。
错过一场雪其实并无大碍,关键是我最后一刻的出走,把我之前的苦守和忠贞抹杀得荡然无存。不管日后那些在北京一直坚守的朋友们是否会挞伐,我内心里已先自生成了一块阴影。这种心情,只有1945年才下决心当汉奸等等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才能理解,也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测算出我的心理阴影的“面积”。
这不禁使我踌躇,我该以何面目去见京都父老?
陶然亭公园冬天风景
好在天不灭我,这期间突然有大事频发……一瞬间,偌大的世界被搅得天翻地覆,大有“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阵仗,人们的注意力齐刷刷地被吸引了过去。我趁众人忙不迭地追踪全球热点、关注世界局势变幻的当口,悄悄地回到北京——赶在中国的天宫一号如期坠入南太平洋中部之前、也在张凯博士不信邪的命令女儿愚人节降生之前、在张召忠局座曝光有18个外星人在为美国打工之后。
清明节前后老天再次调戏北京人、4天里让北京完整地经历春夏秋冬四季时,我已经混在北京人的队伍里一起吐槽鼓噪,遮掩住自己之前“脱逃”的行径。我更是正气凛然地为张博士的女儿打抱不平,指斥天公不公——竟然无情地捉弄稚嫩的生命,令她降生不到一周便惊心动魄地体验了“一岁一枯荣”的历程,无辜地错觉自己已经长成一岁!
在羞惭、责悔、遮掩、鼓噪和假装正义进行中,终于让我在北京等来了一场雪。长长的故事终于有了貌似完美的结局,我也可以堂而皇之、体面地把这事儿拿出来絮叨了。但这长长的等待中遭遇到的煎熬和焦虑,已经无法轻易抹去,仍会驻扎在心底很久很久。我只祈祷它不会被镌刻在心头,成为永远无法消失的梦魇。
(编辑·张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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