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乐
杜甫有诗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这句话的意思是,文章是传之千古的事业,而其中的甘苦得失只有作者自己心里知道。这十个字虽文意浅显,但所包含的内容和思想却极为深刻。文章即是作者思想、意志的表达,从文章中可以透析、传导出作者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一篇好的文章、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如同一盏明灯,可以照亮、透析了人们的心灵世界,启迪、引导着人们前行的方向,其社会影响力何其深远?行文写作做为一项千秋事业,其社会责任和价值又是何其重大!“文章千古事”所要向人们传达的便是这样一层深意。
正如任何事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文学创作也是如此,都有一个逐步积累、自我积淀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有作者不断受教、学习、反思、总结的“参悟”过程;有苦思不解到灵光乍现,再到豁然开朗的“顿悟”妙得;有“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心灵感悟的境界递进。有时为了一个话题,一个观点,我们可以与身边的朋友、同学争论的面红耳赤,不惜“剑拔弩张”;有时为了推敲一个用词,搞清一个概念,我们可以苦苦思索,彻夜无眠,于疲累、索落之际,捡一册书本,打发聊赖的心绪。在岂不知,往往就是在这疲累、聊赖之时,平时看来再寻常不过的几句话、几个字,便如同灿烂的阳光刺破重重的阴霾,直达你心灵的深处;“银瓶乍破水浆迸”,全新的认识和理解早已如春潮般破堤而出了。原来,那些看似寻常的话语,却凝结了先辈前人的心路历程,在时机成熟之际,终于成为打开我们心头千钧巨锁的一把灵匙。破茧之时,再也不是旧时模样。此时天地虽然无异,而我们的心境已然不同——这就是所谓的“得失寸心知”。
结合日常的读书写作,我们几乎都有这样的体验,我们每每看到作文题目,往往都是搔头挠耳,纵然搜索枯肠,可写出的文章索然无味。有同学请教老师,如何才能写出好的文章?有的老师会以杜甫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两句“破敌总诀”应对。
很多同学会纯真地认为,杜甫的“下笔如有神”,是以他“读书破万卷”为基础的。没有“读书破万卷”,就不可能“下笔如有神”。而我认为这两句诗是杜甫的写作心路历程的自述,所表述的并不是书读的多少与优秀文学作品之间的必然关系。
诚然,书读万卷是可以做到下笔千言的。但下笔千言和下笔如有神是决然不同的。历史上有多少读书人投入毕生精力研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一生所读之书何止万卷?所写之文又何止万万篇?但其中真正称得上名著佳作可以流传千古的又有多少?这是因为书读万卷若不能破,读了也是白读,道理还在书中,但不在心里;笔下千言若没有神,文笔固然娴熟,却言之无物,写了也是白写。
杜甫是因为读了万卷书,并且“破”了万卷书,所以才“下笔如有神”了。所以说“破万卷”只是“如有神”的经历和过程,而不是“如有神”的前提和必然。因此,“读书破万卷”的重点应在“破”字上而不在“万”字上。“破”,即明理悟道,如能“破”之,又何必萬卷?朱元璋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他却具有治国安邦的雄才伟略,成为一代明君英主;晏几道不喜读书,放浪形骸,却能写出“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这样的鬼斧神来之笔。这里固然有天资的问题,但关键还是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明理悟道了。可以看出,“破”,即明理悟道,并非要读万卷书;读了万卷书也不一定能“破”。经历了“格竹”的王阳明在“龙场悟道”,而不是必须经过“格竹”王阳明才能“龙场悟道”。“万卷”只是实现“破”的过程或是手段之一,而不是实现它的必然。这就是“破”与“万卷”之间的关系。
就“破”的实质而言,它是“寸心”的明理悟道;就“破”的形式而言,它必然造成“寸心”的得失,也就是说要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所失的是在思想、方法、观点上原有陈旧的、狭隘的、可弃的,所得的是崭新的、高境的、悦纳的;就“破”的对象而言,所破的是自身认知,而不是所探查的外界。王阳明在历经“格竹”的失败,日夜反省,殚精竭思后的某天夜里,他才在龙场顿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其于破之际,方得悟之妙。
再回到我们的日常读书和写作进行理解,如果没有“破”,光有“万卷”,其结果也就是入宝山空手而归,食而不化。我们回想一下自己的学习经历,读了多少书,学了多少教材,可在写作上不懂的的还是不懂,干涩的依旧干涩。所以读书的关键不在多,而在“破”,“破”的要领和前提在“思”和“悟”,必须对所读的书本、知识结合日常生活进行认真的对比、理解和消化,并将这其间存在的矛盾和疑问在更深层次的学习中寻求解答,了解事物内涵的规律、原理以获取更高学识,不断向更高层次的认知领域迈进。而在每一阶段的学习过程中,必然有所“失”——对原有错误的、陈旧的认识的摒弃和淘汰,而后有所“得”——对正确的、先进的认知的掌握和理解,并在得失之间要让寸心有所思、有所知、有所积淀,然后不断地在写作实践中加以运用和修练,在思考中进步,在进步中思考,以求文笔熟稔、思想深刻、认识精到,这样才能创作出优秀的文章,才能称得上“下笔如有神”。
任何的积累都有一个过程,文学创作更是如此。所得所获于发轫之始,如一泓清浅,仅可滥觞;于蓬勃之际,定能如江出三峡,吞天拆地。心虽小,可蕴天地,文有神,千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