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童谣
摘要:《骆驼祥子》是老舍先生揭示半封建半殖民地下的旧中国的现实力作。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巧妙运用了象征手法,在人物的命名中暗示了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及人物命运的走向,对小说情节的发展起到了很好的伏笔作用。
关键词:《骆驼祥子》;人物命名;象征
序言:
《骆驼祥子》是现代文学长篇小说创作的高峰之一,是老舍“京味儿小说”的代表作,也是一部现实主义力作。小说以人力车夫祥子的命运起伏为中心展开,以点带面地呈现了1920年代的社会面貌。除主要人物祥子以外,小说还塑造了虎妞、刘四爷、小福子等鲜明的人物形象。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使用了多种技巧,本文试从人物命名的象征手法出发,具体探讨祥子、虎妞、小福子三个人物名字中所含的象征意味,透過象征本身所具有的朦胧性和暗示性,解读人物命运以及文章部分主题指向。
一、“骆驼”和“祥子”
象征是一种常见的艺术手法,指的是“艺术创造中通过某一具有很大概括性和表现力的特定形象,以表现与之相应或相似的思想观念和感情。象征符合艺术审美的具象特征,它使抽象意蕴同具体形象相融汇,赋予形象以超越自身意义的更为丰富的思想内蕴。”(1)
小说在一开头便详细交代了“骆驼”和“祥子”之间的关系,以一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随手儿把骆驼与祥子那点关系说过去,也就算了”(2)。但通读全文会发现,“随手”并非“随意”,骆驼与祥子的联系十分紧密。
(一)共同的命运
在骆驼与祥子发生直接关联,即祥子从军营逃出并牵走三匹骆驼这一情节之前,作者就已经埋下了祥子与骆驼关系的伏笔——“他的腿长步大,腰里非常的稳,跑起来没有多少的响声,步步都有些伸缩……使座儿(即乘车人)感到安全、舒服。”(3),祥子的身形容易让人联想到长腿大只、行路稳当的骆驼。对祥子的描绘,与后文提及的骆驼顺驯的习性形成了呼应,祥子的工作——拉车,与骆驼的役用价值——载重前行,也是契合的。层层伏笔暗示了祥子与骆驼命运的高度相似性。
既而等到祥子被抓,牵骆驼逃走,一方面固然有对不义之财的贪心,但更重要的却也是“既同是俘虏”的同情使然,情感上的关联已经非常明确。后文则更清楚地点明“骆驼的命运也就是他的命运”(4),骆驼最终被贩卖,祥子日复一日为人驱使,其实也就说明了祥子与骆驼同是命运的俘虏。
由此,骆驼与祥子构成由表及里的全面关联,引出了小说后来红楼梦式的象征手法:黑夜,骆驼慢走及“轻轻钻入黑暗的岔路中去”的可能性对应着在黑暗的社会中祥子的举步维艰与迷失;骆驼对祥子的顺驯与祥子卖骆驼的想法对应着祥子对强者的顺驯与祥子受到的欺诈及出卖;老者对骆驼出于喜爱而愿意花钱收留对应着曹先生对祥子出于同情的收留;骆驼最终即将面临的“活受罪”处境对应着祥子最终走投无路的堕落;刘四爷“卖骆驼给汤锅”的建议则暗示了刘四爷等人对祥子的压迫。可见,以具体形象出场的骆驼的命运,实际上已经暗示了祥子未来命运的走向,“骆驼祥子”因卖骆驼而被称“骆驼”只是一个绰号由来的“戏说”,但将“骆驼”与“祥子”捆绑在一起,则有浓厚的象征意味和深长的意义。
(二)阶级的鸿沟
小说中,重点突出了以刘四爷、虎妞为代表的“有产”阶级与“虎”的相似性,而车夫们的名字、性格则与“马”、“骆驼”(祥子、老马、小马儿)联系在一起。同时,小说中多处出现了比喻,将人比作鸡、驴、小鼠、鸟等动物。例如“他没了自己,只在她的牙中挣扎着,像被猫叼住的一个小鼠。”(5)弱小的动物与凶猛的动物代表了两个不同层级的人,此间的对立暗示了阶级压迫与剥削,为揭示小说的社会问题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是“骆驼”并非绝对的弱者形象,相比骡马,体型更为高大,被人们誉为“沙漠之舟”,吃苦耐劳是它们的主要特征,这也与祥子初期独立、勤快、少言寡语的形象相匹配。然而,骆驼难逃受役使的命运,且时刻需要面临沙漠的恶劣气候,“价值全在腿上”,命运注定它无法获得自由。而祥子作为一个吃得苦、肯干、正直、讲体面的人,作为被剥削阶级中具有良好自身条件的个体,希望通过努力获得独立与自由,但生活在半殖民半封建的黑暗社会中,他的周围其实是一片荒漠,根本不可能凭借个体的努力开拓出一片丰饶的、自给自足的绿洲来。
(三)对结局的暗示
有句俗话说“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意指对人的最后致命一击。这句俗语,在小说中也有很好的体现。祥子二度回到曹先生家,曹先生的收留让他燃起了跟小福子生活与共的希望,但不幸的是,小福子早已承受不住上吊自杀。小福子的死亡成为了压倒祥子的最后一根稻草,祥子对生活彻底绝望,从此踏上了堕落到底的不归路。
骆驼负重前行的隐忍能力众所周知,祥子的最终堕落借“骆驼”本体的习性控诉了社会对人的巨大压迫和异化,同时强化了小福子死亡的悲剧性。但反观俗语本身,可知孙侦探的欺诈、虎妞的手段、夏太太的引诱都是施压的“稻草”之一,而小福子的死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暗讽了社会的腐烂以及底层人生活的悲惨,深化了主题。
二、“虎”与“妞”的矛盾和统一。
虎是典型的力量型食肉动物,在通常的认知当中是凶猛、健壮、残忍、威风的形象。虎为汉文化常用图腾之一,寓意丰富,在《虎文化的象征意义》中,作者将权势作为虎的第七象征意义之一。
小说没有介绍虎妞的本名,而是直接以“虎妞”来称呼她。这个名字一方面与刘四爷相关,“只有个三十七八岁的虎女——知道刘四爷的必也知道虎妞”(6);另一方面也来源于她自身的长相和性格特点:“她也长得虎头虎脑,因此吓住了男人,帮助父亲办事是把好手,可是没人敢娶她作太太。”(7)
(一)褒与贬的矛盾冲突
“虎”本身在字面意思上是一个中性词,既能让人联想到虎的生气、威猛,又能让人联想到虎的“毒”和“狠”。而“虎妞”既有“虎”的可爱、可敬之处,也有“虎”的狠毒、狡诈,是小说中塑造得非常丰满的形象之一。
虎妞有着封建社会女子所稀有的开放与热烈,敢爱敢恨、不惧束缚,性格泼辣爽直,且能力强,能够帮助父亲打理好车厂,做饭、料理家务也是一把好手。这是她性格中值得肯定的一面。但虎妞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颇具心机。她和父亲的车厂对于车夫们的剥削和压榨,她给小福子提供出卖皮肉的场地从中牟利,都对应着“虎”这一肉食性动物的残忍本色,敲骨吸髓,是为“恶”。
命名选取“虎”,并用“妞”弱化了“虎”,使得褒贬义项的展现在虎妞身上平分秋色。一方面对人物形象的丰满起到了重要作用;另一方面,作为矛盾冲突点的虎妞本人最终走向死亡,是因“褒不胜贬”,即虽具备新女性的品质,但终究无法冲破阶级的固有观念,为自身性格弱点所害。
(二)“虎女”之扭曲
“虎”多形容男性或用于祝福男性,作者用一个偏于阳刚的词,来形容一个女性,将“虎”与“妞”统一起来,也暗示了虎妞性格的异化和扭曲。
首先在外貌上,虎妞不仅“长着一对虎牙”,更有一张“黑脸”,以至于在祥子眼中,虎妞看起来像个“红袄虎牙的东西”(8),“脸红起来,黑红,加上半残的粉,与青亮的灯光,好像一块煮老了的猪肝,颜色复杂而难看”(9)。小说更是多次提及祥子觉得虎妞像个“妖怪”。
其次,虎妞的行为举止也受到了生活环境的影响而产生了一定的男性化色彩,“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样,连骂人也有男人的爽快,有时更多一些花样。”(10)又如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多次对样子说出“我疼你”的话,颇具男性在情感中的主导性与攻击性。在家当了多年的“老女儿”,使得虎妞性格也发生了扭曲和变异,虽喜爱祥子,但却用卑劣手段骗取祥子的妥协,令人不齿。虽然能操持家务,让大杂院的小房子变得有温度,但依然让祥子不住的厌恶和恐惧。
但究其本身,虎妞的扭曲与社会和家庭的影响密不可分。实际上,虎妞与祥子一样,都只是“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11)。她同样经历了亲情与爱情的打击,同样为了谋求个人幸福和自由而努力,然而最终,虎妞得不到祥子的爱,在难产中死去。扭曲人、压迫人的病态社会借虎妞的人生呈现得淋漓尽致。
三、“小福子”之“福”
“福”最初之义为用酒祭祀,由此引申为“保佑”。《说文解字》中说:“福,佑也。从示,畐声。”古称富贵寿考齐备就为福。《书·洪范》:“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12)对“福”的祈求正体现了贫穷人家的贫乏,反观现实,小福子的命运也与“五福”丝毫不沾边。
(一)反衬与讽刺
自古以来,“福”就象征着普通民众对生活最殷切的向往,“小福子”的名字自然地让人联想到父母对她寄予的期盼。然而,《骆驼祥子》中小福子一出场就是一个悲剧:“二强子在去年夏天把女儿小福子——十九岁——卖给了一个军人。”(13)只一句话,就道尽了小福子的前半生。而被军人抛弃后,母亲去世,弟弟弱小,她始终受着父亲的虐待,并不得不肩负起养活两个弟弟的责任,只能靠出卖肉体为生,饱受生活折磨,最终不堪重负,上吊自杀。她的人生与“福”几乎没有任何联系。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的命名,更反衬出了小福子作为底层民众的弱小与卑微,理想与希冀永远同残酷的现实背道而行,极大地凸显了作品的讽刺意味。
(二)抽象的希望
“福”本身作为一个较抽象的名词,在“小福子”身上得到了具体的呈现,她同时也是祥子后期的精神支柱。祥子在虎妞去世以后受到生活打击,经过多番磨难,最终在曹先生的帮助下振作起来,决定与小福子开始新生活。这个决定使祥子内心重新充满希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称之为一种救赎。但最后小福子自杀,象征着祥子失去最后的希望,因而彻底堕落。
(三)从个体到群体
“福”的愿望具有民间性与大众性,同样,“小福子”的命名也象征着以小福子为代表的群体对于美好生活的企求。小福子在《骆驼祥子》中作为下层民众中的妇女的典型代表,她身上有着善良、隐忍的美好品质,但却不断受到生活的压迫和欺凌,走投无路,只能以死解脱。小福子只是旧社会无数命运悲惨女性的一个缩影,小福子的个人命运是底层妇女命运的映射,点出了悲剧的普遍性,深化了小说主题。
四、象征手法下的关联
(一)“祥”与“福”
“祥”与“福”具有同样的强烈反讽意味,在前文中已有所提及,不再赘述。
“祥子”与“小福子”同为底层民众,名字中都包含了对美好事物的祈求意味,一定程度上揭示出了底层民众的共通性,即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的矛盾。这种共同特点在作者对于大杂院众生相的描写中多有体现,通过两位主要人物的命名被再度着装强调,对他们关系的揭示和共同命运的呈现也起到了重要暗示作用。
(二)“骆驼”与“虎”
肉食动物与草食动物即象征了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在这里可以理解为阶级的对立与差距。小说从命名上就已经注定了祥子与虎妞之间的巨大差别,由此为二人间的悲惨结局早早埋下了伏笔,艺术效果独特。
小说人物的命名使用了象征手法,象征的朦胧性特点极大地丰富了小说内涵,增加了解读空间;同时,象征的暗示性又为小说后文的情节发展埋下了伏笔,这是《骆驼祥子》艺术效果的独到之处,足见老舍先生之匠心独具。作为读者,能够把握住其中之关联,也许就能更进一步地明白为何这部小说备受赞誉至此了。
注释:
朱立元.美学大辞典.修订本[M].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第668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2頁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7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17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120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30~31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31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120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114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31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204页
《汉字国学汉字里的国学常识》徐建中著.第74页
老舍.骆驼祥子[M].南海出版公司,2010.第1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