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8)
唐传奇中的很多故事都是以都市生活为背景的,其中以长安为发生地的故事更是占了大量比重。有学者统计,以鲁迅先生的《唐宋传奇集》为例,其选录的38篇唐人传奇作品中有31篇与长安有关,约占80.8%。①其他选本例如张友鹤选注的《唐宋传奇选》、汪辟疆校录的《唐人传奇》、徐士年选注的《唐代小说选》等,也有一多半的作品反映长安生活。这些传奇故事发生在当时的里坊、寺院、城门、东西两市之中。作者把故事情节安排在这些真实存在的里坊、寺院以及市集等地,一方面是有一些是真实发生的故事,并在民间流传广泛,作者对其进行艺术的加工;另一方面,给虚构的故事加上详细的里坊地名,可以增强故事的真实性,便于故事在坊间的流传。这些作品或遣兴娱乐;或有所寄托;或逞示文采,在传播中可以达到扩大作者名声的效果。
正如日本学者妹尾达彦在《韦述的〈两京新记〉与八世纪前叶的长安》一文中所说:“在各种各样场所的记忆,随着时间一层一层地在居民们的意识中加深,并作为一种长安城的历史为人们所共有。……促进了不同于因政治权利建立起的自上而下的联系的居民们之间的联结纽带,长安的都市社会得以形成。”②这些唐传奇的情节虽然大多是虚构的,但在某些方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对我们了解唐代的市井生活具有独特的价值。本文以鲁迅先生的《唐宋传奇集》收录的作品为例,了解唐朝的长安居民们在衣、食、住、行等方面的一些面貌。
唐传奇中描写了大量的“传奇”故事,其中人物的形象描写并不是很精细,往往是寥寥几笔勾勒人物的神韵,但可以从中粗略地了解当时人们的服装和配饰。
1.女性的服装和配饰
唐代女子都会学习一些缝纫技能,衣服一般是自己缝制;也可以找裁缝定制,但后一种情况可能较少。《任氏传》中的狐女任氏“以衣服故弊,乞衣于崟。崟将买全彩与之。任氏不欲,曰:‘愿得成制者’。”因此“崟召市人张大为买之”。任氏不会缝纫衣服,这在当时的女子中并不多见。所以文中有“竟买衣之成者而不自纫缝也,不晓其意” 以及“唯衣不自制,与人颇异焉”的描述。不会自己做衣服的任氏“与人颇异”,可见一般的女子衣服大多是自己缝制的。此外,《任氏传》中出现的张十五娘是市场中“鬻衣之妇”,说明当时的市场上已经有了专门制衣的手艺人。
《任氏传》中的服饰描写较为粗略,只有任氏衣服颜色的描写:“中有白衣者,容色姝丽”以及“见红裳出于户下”。其手中所执的扇子是故事中的重要道具,在西市偶遇郑生时“以扇障其后”;当听到郑生不嫌弃自己狐女的身份后“回眸去扇,光彩艳丽如初。”《霍小玉传》中的服装描写相对精细一些,“石榴裙,紫榼裆,红绿帔子。斜身倚帷,手引绣带。”“石榴裙”即红色的裙子,在当时很受欢迎,唐朝不少诗歌都提到红裙女子,如万楚就有“红裙妒杀石榴花”的诗句;“榼裆”是唐朝妇女穿的外袍,“帔子”是妇女穿在裙衫之外披于肩背的一种纱巾,多为薄质纱罗所制,此处指有红绿颜色花饰的纱巾。
2.男性的服装和配饰
唐代的男子出门要戴头巾,用一块黑纱或罗帛裹住头,不使头发外露,称为“巾”,传奇作品中有多处提及:《霍小玉传》中“巾帻,引镜自照,惟惧不谐也。”《李娃传》中“有乌巾少年,左右五六人,秉翣而至,即生也。”《任氏传》中的韦崟在去见任氏之前“汲水燥颈,巾首膏唇”。“巾首膏唇”即戴头巾,搽唇膏。这里的“膏唇”指口脂,是一种防止口唇干燥冻裂的药物。唐代皇帝曾以之赐给臣僚。杜甫诗里就有“口脂面药随恩泽”。
唐传奇中也有武士侠客的服装配饰描写。《柳氏传》中的虞侯许俊,“衣缦胡,佩双鞬,从一骑,径造沙吒利之第。”是一个穿着军装,配备两个弓囊箭袋,身后跟随一个骑马卫士的武士形象。《霍小玉传》中的豪士黄衫客“衣轻黄纻衫,挟弓弹。丰神隽美。衣服轻华,唯有一剪头胡雏从后。”唐高祖时曾规定庶人服黄白二色的衣服,黄色的衣服代表的是庶人的身份。他身着黄纻衫,配备着弓弹,身后尾随着一个发型迥异的胡人小奴仆。不难发现两者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唐朝的普通民众大部分穿的是布衣。《东城老父传》中的老父在经过战乱后“布衣憔悴,不复得入禁门矣。”与之前夫妻两人受宠时“男服珮玉,女服绣襦,皆出御府。”形成鲜明的对比。
《昆仑奴》中昆仑奴向崔生“请深青绢两匹,为郎君制束身之衣。”其后,崔生换上这种衣服,昆仑奴“遂负而逾十重垣”,由此推想这里的“束身之衣”可能是当时一种方便行动的轻巧便衣。
唐传奇中也多少反映了当时人们的饮食生活。日常的食物有胡饼、汤粥、肉、水果等;饮品以酒居多,还有茶等。《任氏传》中“门旁有胡人鬻饼之舍,方张灯炽炉。”《虬髯客传》中“公出市胡饼”等处的描写,胡饼在长安城中很受欢迎,在早上的街市就可以买到。《李娃传》中“为汤粥,通其肠;次以酥乳润其脏;旬馀,方荐水陆之馔。”和《东城老父传》中“昌因日食粥一杯、浆水一升。”都是关于食用汤粥的描写。此外《虬髯客传》中李靖和虬髯客的对话“既设床,炉中烹肉且熟。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计已熟矣。’”能看出当时人们会食用肉羹。
此外,传奇里有大量饮酒的情节,或是和好友相约在酒楼:如《任氏传》中:“崟与郑子谐行于长安陌中,将会饮于新昌里。”《柳氏传》中“会淄青诸将合乐酒楼,使人请翊。”或在自己或朋友的家里小酌:如《柳氏传》中“(李生)乃具膳请翊饮。”是在李生家饮酒;《李娃传》中李娃在家中为荥阳公子“烹茶斟酒”;《霍小玉传》中“顷之,有酒肴十盘,自外而来”是由黄衫客所购。从中也能看出唐朝长安民众的饮酒风貌。
里坊是长安城空间规划的基本单位。《唐六典》记载:“皇城之南,东西十坊,南北九坊;皇城之东、西各十二坊,两市居四坊之地;凡一百一十坊。”③每一坊内的大十字街将其分为四个区域,十字街的街头分别是东门、西门、南门和北门;四个区域又分别被小十字街再次进行划分,形成十六个区域,分别有专称。双重十字街划分的区域内又有“巷”和“曲”进行细分,构成了长安里坊的基本格局。
唐传奇中广泛涉及长安的里坊。如《霍小玉传》中,李益住在新昌里,在朱雀街东第五街,从北第八坊;霍小玉住在胜业坊古寺曲,在朱雀街东第四街,从北第四坊。《李娃传》中荥阳公子初抵长安,居住在位于在朱雀街西第三街,从北第四坊的布政里。“尝游东市还,自平康东门入,将坊友于西南。”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分别住在朱雀街东西两侧。
长安城的里坊有“东贵西富”的特点,街东多居住着王公贵族和官僚。《王维》中的太平公主宅在兴宁坊(朱雀街东第五街,从北第一坊),岐王宅在安兴坊(朱雀街东第四街,从北第三坊),杨国忠的旧宅在宣阳里(朱雀街东第三街,从北第六坊),窦丞相易直的私第在崇义里(朱雀街东第二街,从北第二坊)。《上清传》中相国窦公居住在光福里(朱雀街东第一街,从北第四坊)。传奇中出现的王公官僚的宅邸都是在街东。
此外里坊还有“南虚北实”的差异。《长安志》卷七在开明坊下记载:“自朱雀门南第六横街以南,率无居住人第宅。”②唐传奇里的故事往往安排在朱雀门南第六横街以北。《东城老父传》中的主人公最初住在宣阳里(朱雀街东第三街,从北第六坊);得宠之后奉诏徙家东云龙门(大明宫东门名为东云龙门);战乱之后,“道见妻子于昭国里”(在朱雀街东第三街,从北第六坊的)。主人公住宅方位的变化体现了人物和家族命运的兴衰。
长安的房价应该较贵。《异梦录》中的凤帅家子,“后寓居长安平康里南,以钱百万质得故豪宅家曲房之第。”在平康里买下一个宅邸需要“钱百万”,因此有部分居民选择租房,这一现象在唐传奇中也有涉及:《任氏传》中的任氏建议郑子“从此以东,大树出于栋间者,门巷幽静,可税亦居。”“税”即租赁。《李娃传》中提及的“李本税此而居,约已周矣。”可见李娃在鸣珂曲的房子是租来的;通过李娃姨母邻居所言:“昨日有一人税此院,云迟中表之远至者。”可知其姨母在宣阳里的房子也是租来的;李娃和鸨母决裂后,也是在“北隅四五家税一隙院。”可见租房现象并非少见。
此外,长安城有严格的宵禁制度,这在传奇中也有体现。如《任氏传》中:“既行,及里门,门扃未发。……郑子憩其帘下,坐以候鼓。”《李娃传》中“日暮,鼓声四动……姥曰:‘鼓已发矣。当速归,无犯禁。’”当时长安城各大街道都设有街鼓,以击鼓为号,每晚敲鼓之后,人们要回到坊里去,锁闭里门后不许外出;早上敲动晨鼓,开放里门后方可通行。
这些传奇中的人物穿梭于长安的大街小巷,或是在城门邂逅,如《任氏传》中“郑子乘驴而南,入升平之北门。偶值三妇人行于道中”;或相约在某个城门见面,如《柳氏传》中柳氏请韩生“诘旦相待于道政里门”;或是在天门街举行盛大的比赛,如《李娃传》中东西两个凶肆“各阅所佣之器于天门街,以较优劣”……
唐朝长安城的居民出行除了步行之外,主要有骑驴、骑马和乘车几种方式。从唐传奇中也能窥见一二:《任氏传》中“郑子乘驴而南,入升平之北门。崟乘白马而东。”“崟以马借之……任氏乘马居其前;郑子乘驴居其后;女奴别乘,又在其后。”《京都儒士》中的:“(儒士)系所乘驴别屋。”可以看出马是经济条件好的居民的代步工具,经济条件差一点的居民出行会选择骑驴,或者向亲戚朋友借马。《霍小玉传》中也有借马的情节:“(李益)令家僮秋鸿,于兄京兆参军尚公处假青骊驹。”此外还有驾车出行:《柳氏传》中“偶于龙首冈见苍头以驳牛驾辎輧,从两女奴。”《昆仑奴》中:“姬隐崔生家二载,因花时驾小车而游曲江”。
唐传奇中的人物,出行的场所大概有东西两市、寺院、曲江附近等。
东西两市是当时繁华的场所。这两个市场在唐传奇中被多次提到:《霍小玉传》中小玉为了打听李益的下落,“往往私令侍婢潜卖箧中服玩之物,多托于西市寄附铺侯景先家货卖”。“寄附铺”在唐朝时多设在西市,是一种代人保管或出售珍贵物品的商行。《东城老父传》中“(老父)行都市间,见有卖白衫白叠布。”这里的“白叠布”指的是棉布,棉花在唐代还未普遍种植,在当时是一种珍贵稀罕的东西。《任氏传》中郑子与任氏的再次相遇也是在“入西市衣肆,瞥然见之。”任氏为了躲避“侧身周旋于稠人中”可看出街市的繁华热闹。集市上人来人往,还有很多胡僧。《李章武传》中的“(章武)至市东街,偶见一胡僧,忽近马叩头云:‘君有宝玉在怀,乞一见尔。’”。人们可以在这里进行各种商品交易。《李娃传》中的荥阳公子“囊中尽空,乃鬻骏乘,及其家僮。”“乃质衣于肆,以备牢醴。”卖掉了自己的马、家僮以及衣服。后来在李娃的陪同下“至旗亭南偏门鬻坟典之肆”购买书籍。这些情节体现了当时两市经济贸易的繁荣,也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寺院也是人们常去的地方。人们会在春天到寺院游玩赏花,如《任氏传》中韦崟在寒食节,与二三好友游于千福寺(长安西北隅的安定坊),看上了刁将军的宠奴;《霍小玉传》中:“时已三月,人多春游。生与同辈五六人诣崇敬寺玩牡丹花。”李益在此遇到了黄衫客被其带至小玉处。此外,寺院也是人们寻求庇护的场所。如《柳氏传》中的柳氏在安史之乱时,剪发毁形,“寄迹法灵寺”;《东城老父传》中的老父在战乱时选择皈依佛门,后来又遵从资圣寺大德僧运平住东市海池。
曲江、慈恩寺等城南的风景区也是长安居民的游览胜地。《昆仑奴》中的红绡女就是在花开的季节“驾小车而游曲江”时,被一品家人认出。《三梦记》中“予与仲兄乐天,陇西李杓直痛游曲江。诣慈恩佛舍,遍历僧院。”也是泛舟曲江,游览佛寺的例子。《崔护》中的崔护在“清明日,独游都城南。”也能看出人们在清明、寒食等节日在城南游玩踏青的习俗。
①车宝仁.唐长安城的昌盛和传奇小说的繁荣[J].唐都学刊,2007( 5):11.
②荣新江,等.唐研究(第九卷)[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23.
③(唐)李林甫,等.唐六典[M] .陈仲夫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2: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