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洗兵马》诗的创作主旨

2019-02-11 02:44郝润华
杜甫研究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钱谦益玄宗杜甫

郝润华 章 蕾

唐肃宗至德二载(757)十月,唐军顺利打击安史叛军,长安、洛阳相继收复,形势可喜。此时,河北地区大部收复。乾元元年(758)春天,时任左拾遗的杜甫,挥笔写下《洗兵马》一诗。关于这首诗的创作时间与主题思想,学界前辈多有所考证阐发,但并无定论,笔者在前人成果基础上对此诗的写作本事与主旨略作发覆。

一、关于《洗兵马》的创作时间与背景

诗歌的创作年代与主旨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创作背景一旦认定有误,很容易误解作者原本的写作意图。因此,在讨论《洗兵马》的主旨前,首先要考定该诗的创作时间与背景。

《洗兵马》的创作年代自来有三种说法:一、作于至德二载(757)秋收京之后。二、作于乾元元年(758)春。三、作于乾元二年(759)春。古代注家大多持乾元二年说,包括黄鹤、朱鹤龄、浦起龙、仇兆鳌、杨伦等人。今人观点则一分为二,萧涤非、朱东润、陈贻焮、廖仲安、张忠纲等人认为作于乾元二年春,时杜甫在洛阳;而詹瑛、徐树仪、邓魁英、聂石樵、莫砺锋等人则认为作于乾元元年春,时杜甫在京师任左拾遗。

关于第一种说法,据《洗兵马》诗中“成王功大心转小”一句,即可定谳其说有误。按,《旧唐书·肃宗本纪》卷十载:(至德三载)三月,“甲戌,元帅楚王俶改封成王。”李俶被封成王在至德三载三月,即乾元元年三月,依此,完全可排除作于至德二载收京后一说。

关于第三种说法,《旧唐书·肃宗本纪》载:“(乾元元年五月)庚寅,立成王俶为皇太子。”可见,乾元元年五月,李俶已被立为太子,而此诗如若作于乾元二年,则此时再称其为“成王”便不合适。不过,萧涤非在《杜甫诗选注》中指出,杜甫称呼时人官爵有时与史事有异,如郭子仪由左仆射改任中书令,杜甫依旧称其为仆射。然而,成王封皇太子一事,在当时属天下皆知的大事,而且太子是国本,地位极其重要,杜甫不会不实写。作于乾元二年之说,应该也靠不住。

詹瑛据史实与诗中内容分析,此诗创作年代当为乾元元年三月以后,五月张镐罢相以前。邓魁英、聂石樵也表达了相同的意见:“至德二载九月和十月,唐军先后收复长安和洛阳,诗作于第二年,即乾元元年,当在楚王李俶改封成王的三月和张镐罢相的五月之间。”莫砺锋、童强等也持这一观点。

综合古今学者的考证研究,《洗兵马》作于乾元元年(758)一说当较为可靠。究其创作背景,据《旧唐书》《新唐书》等记载,至德二载后半年至乾元元年三月间,大唐发生的主要事件如下:

至德二载,十月,广平郡王俶与安庆绪战于沣水,败之。旋即复京师长安。又复东京洛阳。肃宗自灵武至长安,飨于太庙,哭三日。

十一月,回纥叶护自洛阳至长安,肃宗敕百官于长乐驿迎,并在宣政殿宴劳,叶护升殿,其余酋长列于阶下,赐锦绣缯彩、金银器皿。

十二月,玄宗自蜀郡至长安。肃宗大赦天下,赏封灵武元从、蜀郡扈从以及平叛大将等。

乾元元年,正月,玄宗御宣政殿授肃宗传国受命宝符,册号“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又上上皇天帝册号“圣皇天帝”。

三月,徙封李俶为成王,立淑妃张氏为皇后。

乾元元年春,杜甫在京任左拾遗之职,他为两京顺利收复而欣喜,同时,也看到了几个月来国家发生的重大事情。这些事件在《洗兵马》一诗中皆有反映。以上大致确定了此诗的时间与背景,再来分析一下此诗的创作主旨。

二、关于《洗兵马》主旨的几种主要说法

关于杜甫《洗兵马》诗的创作主旨,历来有不同说法。归纳起来不外有三种:即讽刺说、歌颂说、歌颂中有规讽说。具体内容如下:

(一)讽刺说

持该说法者认为虽然当时形势好转,但国家依旧存在祸患,杜甫以忧国忧民心态作《洗兵马》,批评肃宗不能恪守子道,在国家尚未安定之时不能任用贤臣,诗中表达了对国家前景的忧心。

南宋蔡梦弼认为,肃宗即位未久,“正宜刻励,以父为鉴”,但其所作所为令人寒心,国家尚未真正太平,献颂以谀肃宗者大有人在,现状不容乐观。因此杜甫发出“安得壮士”“洗甲兵而长不用”的感慨。

清初钱谦益在宋人基础上明确提出《洗兵马》旨在讥刺肃宗,“刺其不能尽子道,且不能信任父之贤臣,以致太平也”。认为《洗兵马》似颂实讽,皮里阳秋,通篇充斥着对肃宗的讥讽之意,且末句“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是杜甫发出的“太平之望邈矣”的哀叹。

清人张溍十分赞同钱谦益的观点,认为“此诗中藏多少事,讽刺不露,非牧斋解则终古茫然耳”。他在书中多引用钱谦益注解,亦感“鸡鸣、问寝二语,含刺甚深”。

清末曾国藩认为《洗兵马》虽不是“句句指摘”之作,但部分诗句明显地讽刺了有亏子道的肃宗和骤贵的灵武诸臣,这些都是“诗旨之显而易见者”。

主张“讽刺说”的以上各家,对钱谦益的观点基本表示认同,虽然其中曾国藩、陈贻焮指出钱谦益解读此诗有过失之处,但他们都认为杜甫此诗中当存讥讽之意。

(二)歌颂说

持该说者认为《洗兵马》作于两京收复后的大好形势下,表达的是诗人对全面太平即将到来的喜悦之情,通篇皆是欣喜愿望之词,全无讥讽之意。持论者主要有潘耒、浦起龙、袁枚等人。这些注家在提出个人观点的同时,对钱谦益的说法进行了强烈的抨击。

总之,持“歌颂说”的诸家,几乎都对钱谦益的观点有所驳斥,认为钱氏之病在刻意求深,穿凿过甚。他们从杜甫“忠君”爱国的角度出发,以为《洗兵马》的主旨是歌颂唐帝国的中兴,是欣喜愿望之语,字里行间虽有抑扬之意,但作品中的情绪还是高昂的,决非“呜呼痛哉”的绝望腔调。

(三)歌颂中有规讽说

清代还有部分注家虽承认《洗兵马》中存在规讽的意味,但认为整首诗依旧意在歌颂,是一篇结合了批评情绪与欣喜情感的作品。这个观点得到了当今大多数学者的认同,他们认为这首诗寓讽刺于颂祷之中,整首诗是歌颂中有规劝。

以上学者虽然看到了诗中的讽刺之意,但仍旧将诗歌整体解读为一首颂诗,大抵因为他们在诠释《洗兵马》时,本着文学本位的原则,着重从文学艺术的层面加以鉴赏分析。由于忧国忧民的诗人面对严酷现实所产生的情绪与情感以及杜诗所具有的“诗史”特质,因此,我们解读杜诗,在“知人论世”时还应“以意逆志”,尤其需注意结合唐代史事以及历史学家的观点,发掘杜甫的政治识见与隐微的心意。

三、对《洗兵马》关键诗句的分析

古典诗歌由于诗人的经历、性情与修养,诗中往往呈现出一些多歧性的诗句,这是后人解读诗歌时较困难的地方。以上对《洗兵马》的理解就是如此,之所以会出现不同说法,主要是对诗中某些关键句子的理解存在差异。《洗兵马》诗整体表达的是欣喜之意还是讽刺之情,全在于诠释者对其中关键诗句的解读。以下试对这些句子作些分析。

(一)“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

此联所表达出的欣喜之情跃然纸上,杜甫为大唐已夺取的胜利感到欣慰,但是邺城仍未攻下,不可掉以轻心,所以接下来“常思”一句,写肃宗曾经起事艰难,劝其常思过往之狼狈与辛苦。这句话整体侧重在“常思”句,望肃宗胜而不骄,告诫其安不忘危,为下文暗讽肃宗罢免贤臣等举动埋下伏笔。而宋人蔡梦弼则解读为肃宗念念不忘玄宗入蜀之艰,云:

蔡梦弼认为“常思”一句的主语是肃宗,“仙仗”指的是玄宗仪仗。其实不确。倘若肃宗有这样的孝思之情,不忘当初上皇西走入蜀的艰难,那么下一句“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的告诫就显得多此一举。此处“仙仗”肯定不当指玄宗仪仗。据《旧唐书·玄宗本纪》,玄宗入蜀的路线为:

可以看出,史书记载的玄宗幸蜀路线中,并无“崆峒”,“崆峒”在今甘肃境内,而肃宗曾于灵武、凤翔两地之间往来,期间必经过崆峒山。所以“仙仗”,指肃宗更为恰当。退一步讲,纵使指玄宗仪仗,可玄宗幸蜀时,肃宗并未随行,过“崆峒”之艰,于肃宗而言缺乏真切的感受,“常思”一个未经历过的事情,未免不符逻辑。

这两句话中,“已喜”一句传递的喜悦之情是显而易见的,承接上文首叙的胜利之事,而“常思”一句,不但劝导肃宗要胜而不骄,须时常回忆起往日的艰难时刻,而且引出下文对其不当行为的揭露和抨击,这才是全诗的关键部分。

(二)“鹤驾通宵凤辇备,鸡鸣问寝龙楼晓”

这是整首诗争议较大的两句。安史乱后玄肃父子间间隙已存,这句表面看似和谐的描写,其实暗含讽刺。此句典出《列仙传》:周灵王太子晋乘白鹤仙去,故后世称太子之座驾曰“鹤驾”,宫禁曰“鹤禁”。“凤辇”,皇帝的车辇,此确指肃宗车辇。前词言太子,后词言皇帝。微言大义,深入其中。龙楼,即玄宗所住兴庆宫。其意为:肃宗作为太子,返京后连夜备好车马,鸡鸣时即赶到兴庆宫向玄宗问安。两句语意深刻,值得玩味。据史载,潼关失陷后,玄宗仓皇西行,父子率领各自人马在凤翔分途,之后李亨直接在灵武登基,并未得到玄宗的同意,因此其原来的身份就是太子;肃宗返京后,也未如《礼记·曲礼上》所说:“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因此,钱谦益认为这两句是“刺肃宗也,刺其不能尽子道”,是颇有道理的。关于肃宗对玄宗的态度,下节有专论,此不赘述。

浦起龙不同意此种说法,认为“鹤驾”应指成王李俶,而“凤辇”指肃宗,父子相随,朝寝于玄宗:

此外,浦起龙提出的“深幸外寇将尽,而内嫌不生”观点,也有问题。杜甫应该不是“深幸”内嫌不生,而是恐怕有“内嫌生”。玄、肃父子间绝对不会没有嫌隙。内嫌已有,且尚未解决,何来“不生”之说?杜甫认为在外忧之时,内部更加不能出现乱子,这体现了诗人的深忧远虑,倘若肃宗能恪尽子职,内嫌才会真正不生。

钱谦益和张溍将这句话解读为讥讽肃宗有亏子道,是颇具眼光的,但二人还认为,“鹤驾”二句是“不欲其成乎君”“不欲肃宗正位”,这个观点似乎有些过度解读的意味。杜甫对于肃宗称帝并未十分排斥,他只是希望肃宗能成为中兴之主,如果对肃宗即位表示反对,以其气节,根本不会主动前往肃宗身边去任左拾遗。只不过后来肃宗一系列行为,使得处于危乱之中的国家离太平之象又远了一步,这令杜甫深感失望。

(三)“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

杜甫内心虽然渴望太平盛世能够早日到来,却不知这一天是否会成为现实,这句诗流露出的是诗人复杂的情感,既有渴望,又夹杂着失望之情。国家现状如此,肃宗未必能任用贤臣,所以到底能否“净洗甲兵长不用”,还是一个未知数,杜甫心中虽然一直有着“中兴”的愿望,他期盼着能有天下安宁的一天,可君主若不醒悟,这一天恐怕很难等到。

钱谦益认为这句话传递出的是“太平之望益邈矣”的哀叹,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肃宗不能信用玄宗之臣。但此诗作于张镐尚未罢相之前,此时肃宗并未完全清理掉玄宗旧臣,杜甫应该尚未达到绝望的地步。钱氏解读为太平之望“益邈”,暂且不论正误,但其出发点是正确的,目前国家虽处于大势转好的情况下,但肃宗行事昏庸,太平之望或许不可期待。

杜甫之意是如钱氏所说“太平之望益邈矣”,还是传递出对太平盛世的期盼,抑或是其他复杂的情感,主要在“安得”这个词的解读上。“安得”在唐诗中既能表达肯定,又能表达否定,起到加强抒发感慨之情的作用。在表达否定时,通常表明内心有期冀,但深知这个愿望难以实现,体现的是无奈之情。今人大多认为这两句话是杜甫传递出对天下太平的渴望之情,这样的解读合理但却片面。“安得”二句,可以理解为杜甫对太平盛世的祈愿,但是其中的忧虑和无奈情绪也不容忽视。在解读这句诗的时候,应当放眼于诗歌的全部内容,邺城未得,而河清已颂,贤臣既罢,而灵武骤贵,种种弊端未消之下,杜甫越是渴望太平,越清醒地知道太平到来有多难。

四、从玄肃关系看《洗兵马》存讽之意的合理性

据以上所述,笔者以为《洗兵马》中诗人确有存讽之意,这主要体现在唐玄宗与唐肃宗父子关系上。玄、肃关系也正是安史之乱后大唐朝廷的一件政治大事,也是后世文人讨论杜诗主旨的焦点之一。包括以下三点:

(一)灵武擅自即位

(二)罢免玄宗旧臣

肃宗在灵武另立政权,自行即位,实属夺权。玄宗虽被迫退位让权,但派韦见素、房琯、崔涣、崔圆等人奉册灵武,这些人均为玄宗旧臣,肃宗起初虽然任用了这些旧臣,但在这之后却一一将他们相继罢免。作为玄宗朝老臣之一的房琯,素来以天下为己任,他抗疏自请将兵,以诛安史叛军,收复京都。至德元载(756)十月,房琯与安禄山部将安守忠战于陈陶斜(今陕西咸阳东),结果大败而归。据《资治通鉴》卷二一九记载:此次战役是由于房琯误用古代车战法而败,不过房琯手下也非精兵良将,并且战前本欲持重伺敌,中使邢延恩却连连催促出战,遂至仓皇失败。这次战役犹同哥舒翰的潼关之败,不过哥舒翰乃一武将,而房琯则是文人出身,虽其志可嘉,但却缺乏出战经验。贺兰进明借机向肃宗进言,《旧唐书·房琯传》记载:

最终房琯于至德二载被罢相,由张镐代之。除房琯外,这些奉册灵武的玄宗旧臣,相继被肃宗罢免或者贬官。《旧唐书·韦见素传》记载:

肃宗在短短十五个月内将玄宗旧臣相继罢免,足以看出他对于玄宗的怀疑与忌惮。清代卢元昌诠释“关中既留萧丞相,幕下复用张子房”云:

作者显然看出“复用”一词的深意,房琯、张镐已被罢免,只有重新启用他们,才能完成兴复大唐的事业。而一味地清除玄宗旧臣,不问这些臣子的才能和实力,肃宗巩固自身地位的做法明显是不理智的,这也表明肃宗在有失之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三)迁玄宗于西内

从肃宗擅自即位,到即位后不顾国家前途命运清洗玄宗旧臣,再到默许李辅国矫诏迁居玄宗,肃宗与玄宗的关系在一步步恶化。杜甫创作《洗兵马》时,前两种情形他均十分了解,因此通过“鹤驾通宵凤辇备,鸡鸣问寝龙楼晓”这样的诗句讽谏父子二人关系,用微言大义严厉批评肃宗的不守孝道。在《洗兵马》之后的《杜鹃行》中,杜甫表面虽咏杜鹃,实也为同情明皇,委婉指出肃宗有失子道的行为。钱谦益之前的宋人洪迈就曾说:

杜甫对玄宗开创的开元之治充满了向往与赞叹,在其《忆昔》中有生动的描写。对于玄宗的最终下场,杜甫更表示出同情。同时,杜甫是一个纯粹的儒家知识分子,唐代又是一个崇尚孝道的社会,杜甫对于肃宗这种不合人伦道德准则的行为表示出伤感情绪,并站在道德高度对肃宗予以委婉指责。

五、余论

《洗兵马》诗中不仅有对肃宗尽失子道的委婉揭露,更有对肃宗其他行为的批评,如“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侯王。汝等岂知蒙帝力,时来不得夸身强”四句,宋代郭知达解释说:

说明肃宗登基后,滥封官爵到不值钱的地步。据《资治通鉴》记载,宦官李辅国,因在灵武策划拥立肃宗而获得信任,拜元帅府行军司马,掌握兵权,收京后又加开府仪同三司,封郕国公,大权独揽,任意迫害贤臣,连玄宗都不放在眼里。史学家吕思勉总结说:

唐代宦官干预朝政即是从肃宗开始,自此一发不可收拾。面对如此形势,杜甫感到无奈、压抑,从而在诗中有所指斥。

另外,“京师皆骑汗血马,回纥餵肉蒲萄宫”两句,清人王嗣奭在《杜臆》中解释说:

“餵肉”,即饲养的意思,王嗣奭认为这个词的使用,正是杜甫用“春秋笔法”批评朝廷对回纥军士的放任。诗人一向认为借兵回纥是一种短视行为,作于乾元二年(759)的《留花门》诗,也是为此而发,此诗末句说“花门既须留,原野转萧瑟”,不觉令人警醒。

还有“隐士休歌《紫芝曲》,词人解撰河清颂”二句,钱谦益认为隐士指李泌。李泌曾在灵武辅佐肃宗,却为张良娣、李辅国所嫉,在肃宗返京时归隐衡山,肃宗身边少了一位辅佐之臣。这句中诗人为像李泌一样的隐士不得重用而感到遗憾。对于第二句,钱注解释说:“是时文士争献歌颂,如杨炎‘灵武受命’、‘凤翔出师’之类是也。”根据《旧唐书·肃宗本纪》记载:上元二年,李辅国拜兵部尚书,曾在尚书省诏令群臣,送上杨炎所写《灵武受命宫颂》。可见,战争尚未取得完全的胜利,皇帝就已经让文人们出来歌功颂德了。这些用春秋笔法写成的诗句,其中对肃宗的指责已经不言而喻。

杜甫为官左拾遗近身侍奉肃宗期间,创作出《北征》《自京窜至凤翔喜达行在所三首》等诗,其中多次提到肃宗,并将其比作中兴之主,而且于诗中屡次提及“中兴”二字,可见其一直将国家太平之事放在心上。“中兴”即是杜甫一直以来的期望,而肃宗就是杜甫能够寄予期望的唯一对象。但是,肃宗即位后罢免贤臣、宠信宦官、封赏无度、自我陶醉等不明智的举动使得杜甫深感不满,中兴大业,需靠将相得人,而肃宗一味巩固自身势力,忘却国家安危,因此对这样一位君王,杜诗中肯定有劝讽之语,这是毫无疑问的。

清代以来大多学者认为这首诗意在歌颂唐帝国的中兴局面,诗人对于唐军取得的大好形势、贤臣良将齐心合力兴复唐室的美好前景感到欢欣鼓舞,觉得国家中兴的时刻已然来临。不可否认,这首诗中有对战争胜利的欣喜和歌颂,有对国家、人民命运的美好祝愿。但是,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钱谦益解读出杜诗中隐含的讥讽与批评,是难能可贵的,因为此诗主旨的确是“虚颂实规”“似歌实讽”。诗中充满了委婉的讽刺与批评,包含诗人对宫闱隐情的揭露,对当时政治现状的批评,矛头直指肃宗。《洗兵马》中的这种劝讽,体现了杜甫的批判精神,也体现出一个心忧国家的诗人,对和平生活的向往以及对百姓安居乐业的期盼。

注释:

①(唐)杜甫著、(清)钱谦益笺注:《钱注杜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版,本文所引杜诗皆出自此书,下文不再一一出注。

②⑤(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十《肃宗本纪》,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52页、第251-252页。

③詹瑛:《谈杜甫的〈洗兵马〉》,《杜甫研究论文集三辑》,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239-248页。

④邓魁英、聂石樵:《杜甫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14页。

⑦(清)钱谦益:《钱注杜诗》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67—68页。下同。

⑧(清)张溍注、聂巧平校点:《读书堂杜工部诗集注解》卷之五,齐鲁书社2014年版,第286页。

⑨曾国藩:《求缺斋读书录》卷七集二,清光绪二年传中书局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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