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沉载浮《秦妇吟》

2019-02-06 03:54安立志
同舟共进 2019年11期
关键词:韦庄

安立志

《秦妇吟》是晚唐诗人韦庄创作的长篇叙事诗。后人将这首诗与汉乐府《孔雀东南飞》、北朝乐府《木兰辞》并称“乐府三绝”。在我国的唐诗高原上,李白、杜甫无疑是两座高峰。然而,《秦妇吟》这样的叙事长诗,李白不具,杜甫亦无,只有元稹的《连昌宫词》和白居易的《长恨歌》差可比拟。且不说《连昌宫词》(630字)与《长恨歌》(840字)在长度上远逊《秦妇吟》(1666字),就其状绘的时空而言,两者也相差悬殊。连昌宫词》与《长恨歌》议论的都是玄宗一朝的逸事,前者表现的是连昌宫的盛衰兴亡,后者表现的是明皇、贵妃的悲欢离合。而《秦妇吟》完全不同,其空间兼及东西两京,其时间横跨三年之久,反映的是唐室将倾之际的沧桑巨变。如此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元、白作为前辈望尘莫及。

1920年,王国维在《敦煌发现唐朝之通俗诗及通俗小说》一文中称,秦妇吟》为“晚唐诗中最长者,又才气俊发,自非才人不能作,唯语取易解,有类俳优……”施蛰存先生说:“它(指《秦妇吟》)是反映唐代政治现实的最后一首史诗。正如杜甫的《北征》是盛唐的最后一首史诗。”

《秦妇吟》的作者韦庄,字端己,长安杜陵(今西安市东南)人,系苏州刺史、唐代诗人韦应物的四世孙。至韦庄时其家族已衰败,父母早亡,家境寒微。旧籍评韦庄,“少孤贫力学,才敏过人。”“为人疏旷不拘,任性自用。”

韦庄早年屡试不第,乾宁元年(894年)才考取进士,时已年近六旬。唐谚有“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的说法,在晚唐,不少诗人六七十岁方考中进士,晚唐诗大多视野浅狭,与此不无关系。天复元年(901年),韦庄入蜀为王建掌书记。唐朝亡后,韦庄劝王建称帝,并任左散骑常侍,判中书门下事。在王建治下,曾任吏部侍郎兼平章事。

在诗歌创作上,韦庄心仪中唐的白居易。早年,他与年长的白居易同寓下邽,一般认为,白居易的《长恨歌》《秦中吟》对韦庄有很大影响。他神往盛唐时的杜甫,杜甫的“三吏”“三别”对韦庄的创作风格以极大的濡染。寓蜀时,韦庄重建杜甫草堂,且以“浣花”命集。秦妇吟》正体现了杜甫、白居易对他的影响,在艺术上有青出于蓝之处。

韦庄的诗极富画意,词尤工,与温庭筠同为“花间派”标志作家。《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如此评价:“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有人说,韦庄早年诗歌创作多忧患沉郁之作,后期诗风逐渐清丽,入蜀后则沉入艳情彩绘的世界,有一定道理。

僖宗广明元年(880年),黄巢军队攻入长安,唐僖宗如同其祖唐玄宗一样上演了一出乘舆播迁,出逃四川的戏码。此时,45岁的韦庄因进京应试,被困城中,亲眼目赌了长安城内王权坍塌,旗号变幻,兵荒马乱的景象。兵火之中,韦庄身患重病,弟妹失散。

中和三年(883年),韦庄从长安逃往洛阳,西登太行,北抵长城。光启四年(888年)春,他到达扬州,在客栈遇见一个见面熟的“饯客”,两人聊得很投机,从客人口中得知江南局势仍然不稳,便先到石头城(南京)暂避一时。后又沿江南下,经苏州、湖州赴浙东,然后返回卜居地衢州。

韦庄在东都洛阳创作了这首长篇叙事诗《秦妇吟》,借一位长安逃难女子——“秦妇”之口,“自述”了他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的种种乱象。叶圣陶在给俞平伯先生的信中说:“重读《秦妇吟》,意谓韦庄此作实为小说,未必真有此一妇。东西南北四邻之列举,金天之无语,野老之泣诉,以及兄所感觉仿佛‘只她一个人在那边晃晃悠悠的走着,走着,是皆小说方法。”

《秦妇吟》立足于个人的视角,全诗结构恢宏,内容丰富,起伏开阖,沉郁顿挫,酣畅淋漓,洋洋大观。《秦妇吟》诞生之初,曾风靡一世,盛况空前。唐代用一种透光性很好的纸糊在木架上,做成分隔室内外的窗户,叫作“障子”,今天日本民居仍多用之。障子上往往会印上一些图画或诗句,《秦妇吟》就成了当时障子商人用得最多的素材。韦庄则被呼为“秦妇吟秀才”(唐代的秀才,就是进士的意思,跟明清两代科举考试的最低一层学位不是一回事),与“长恨歌主”白居易并称诗国佳话。

然而,这首“不仅超出韦庄《浣花集》中所有的诗,在三唐歌行中亦为不二之作”(《读陈寅恪秦妇吟校笺》)的长篇叙事诗,却命运多舛。俞平伯如此评论其命运:“一被谤讳隐于作者之生前,二亡佚于作者之身后,历宋元明清而不见;及其复出于西陲石窟也,又不为今人所喜,其遭遇何其不幸哉!”

《秦妇吟》都写了些什么?诗中借长安贵族妇女“秦妇”之名讲述了战争給社会秩序带来的巨大破坏,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秦妇吟》开头交代了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也就是说故事发生在唐僖宗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地点在洛阳城外。而黄巢起义发生的时间段是公元878到884年,也就是说黄巢军已是强弩之末,所以秦妇才得以脱身。

秦妇先和路人(可能是作者自居)谈起这几年的遭遇:“借问女郎何处来?含颦欲语声先咽。回头敛袂谢行人,丧乱漂沦何堪说!”

当战事发生时,秦妇正在梳妆:“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不语。”紧接着听到街上响起了巨大的动静:忽看门外起红尘,已见街中擂金鼓。”可是所有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人走出半仓惶,朝士归来尚疑误。”各种谣言满天飞:皆言博野自相持,尽道贼军来未及。”可是大祸已至:“须臾主父乘奔至,下马入门痴似醉。适逢紫盖去蒙尘,已见白旗来匝地。”人们慌作一团:“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

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是女性,她们或者被辱或者被杀,幸存的人为了活命不得不委身于黄巢军,她们的反应是从内心里鄙视但又畏惧。后来官军打来,黄巢军恐慌不已,但秦妇和她的姐妹们很高兴,可惜官军不争气,很快被打败:夜来探马入皇城,昨日官军收赤水。凶徒马上暗吞声,女伴闺中潜生喜。簸旗掉剑却来归,又道官军悉败绩。”

而长安古都也因为战乱而彻底荒废:“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当然,首都长安的毁灭也并非黄巢一己的“功劳”,《二十四史全译·新唐书》中言:自禄山陷长安,宫阙完雄,吐蕃所燔,唯衢弄庐舍;朱泚乱定百余年,治缮神丽如开元时。至巢败,方镇兵互入掳掠,火大内,唯含元殿独存,火所不及者,止西内、南内及光启宫而已。”在黄巢军与朝廷军的合力作用之下,这座周、秦、汉、唐以来的千年古都,一炬成灰。从唐室倾颓之后,长安永远结束了作为我国首都的历史使命。

战事逐步平息后,秦妇借机逃出,一路风餐露宿自不必细说,所幸境况渐渐好转,兵灾过后能够携宝货、戴金钗独行,可见其安定祥和:“陕州主帅忠且贞,不动干戈唯守城。蒲津主帅能戢兵,千里晏然无犬声。朝携宝货无人问,暮插金钗唯独行。”

然而这不过是秦妇乍脱难后才有的小小满足感,实际上这里的百姓日子并不好过。当她向路边的老翁求水喝的时候问起他的家世,为何大冷天还在外露宿,老翁失控大哭,秦妇闻言,也不知自己前路何方。听说东面仍然厮杀不断,唯有江南风景尚好,于是秦妇决定南下避灾,并吟此长歌献给路人:避难徒为阙下人,怀安却羡江南鬼。愿君举棹东复东,咏此长歌献相公。”

然而,这首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竟然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历经五代十国、宋元明清,在这一千余年里,诗钞文集,浩如烟海,人们却再也没有见过这首诗。当时的荆南官员孙光宪在其史料笔记《北梦琐言》自序中称:“唐自广明乱离,秘籍亡散……朝野遗芳,莫得传播。”为了保存历史资料,他“游处之间,专于博访”,终于完成了这本史料笔记。他自谦道,这本小册子“虽非经纬之作,庶勉后进子孙,俾希仰前事”,“亦欲因事劝戒。”这本书的形成过程,经历了长期而艰苦的采访与搜集,“每聆一事,未敢孤信,三复参校,然后濡毫”,应当说他的治史态度还是严谨的。

该书卷六有记载云:“蜀相韦庄应举时,遇黄寇犯阙,著《秦妇吟》一篇,内一联云:‘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尔后公卿亦多垂讶,庄乃讳之,时人号‘秦妇吟秀才。他日撰家戒,内不许垂《秦妇吟》障子。以此止谤,亦无及也。”

这则笔记字里行间透露了这样几则信息:韦庄是黄巢攻占长安的目击者;韦庄的确创作了一首名为《秦妇吟》的作品;《秦妇吟》在当时即传布甚广;韦庄禁止此诗流传的原因是“止谤”;该诗已经流传开来,禁止已经来不及。据清末学者罗振玉考证,“西陲绝塞边民,已展转传写,则当时人人传诵。可知晚虽畏谤,以戒子弟,然终不能绝其传也。”(《敦煌零拾》上虞罗氏自印本之《韦庄秦妇吟》)

韦庄对《秦妇吟》一诗,除了禁止亲友“垂秦妇吟障子”之外,其弟韦蔼在汇编其诗集《浣花集》时,也没有收录此诗。按照孙光宪的说法,韦庄之所以如此,只因“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二句,使“公卿垂讶”——后世的官府士子因为当年京城长安的空前蒙尘而不愿多提此诗。这也一直是历史学家们聚讼纷纭的问题,学者们推断,韦庄在此诗里还写了官军趁乱骚扰人民的情状:“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风吹白虎。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这些描写让那些战后仍在位的将领如芒在背,十分不满。

但孙光宪此说并不能使人信服,陈寅恪更是不相信事实如此简单。他结合史书文献,旁征博引,严密地论述了自己的猜测,即《秦妇吟》中的“秦妇”及经历触犯了王蜀朝廷的宫闱秘事,故而讳之。

他分析,《秦妇吟》中述一妇人从长安东奔往洛阳,其行程即端己所亲历也。依诗所言,秦妇出长安之路线经近杨复光与王重荣军事驻地(由诗中即《王重荣传》及《宦官传杨复光》等史料文献考证),而《金溪闲谈》中有李氏女托身官军避乱的记载。盖由长安奔洛阳途中,这种避难路线,是为当时遭难妇女所普遍采取的。因此可以看出,秦妇的经历有李氏女的影子。前蜀创业垂统之君王建,当时为杨军八都大将之一,其他诸将之后也在蜀国贵为公卿。晚年的韦庄侍奉王建,直至宰相,受恩不浅,秦妇一诗“本写故国乱离之惨状,适触新朝宫闱之隐情”,为免招来杀身之祸,只能“讳莫如深”了。(《寒柳堂集》,三联书店2001年版)

一千年的光阴,星移斗转,白驹过隙。清光绪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五月,大清帝国末期,鸣沙山的黄沙依旧弥漫,宕泉河的河床已经干涸,一名道士在清除积沙时,在洞窟破壁之處偶然发现一孔秘室,内中竟然封藏书经万卷之多,且多系唐代及五代人所手写。

王道士发现藏经洞后,首先想到的是报告官府,然而,各级地方政府均置若罔闻。翌年8月就发生了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太后、皇上逃亡西安的事件。国家内忧外患之际,有谁还顾得上敦煌石窟里的那些碎纸片。西方探险者与考古学家前往搜求敦煌文物,是在藏经洞被发现七八年之后。英国的斯坦因、法国的伯希和先后来到此地,他们经过考察与选择,完好者捆载以去,至今陈列于英国伦敦博物馆和法国国民图书馆中。

1909年12月,当法国考古学家伯希和携带部分敦煌经卷来到北京,我国一些学者看到了这些文物,上报当局方才知晓,于是责令新疆地方政府将剩余文物运送进京。然而,沿途之上,大量文物被私藏、盗窃、损坏、丢失,而无人过问。至于后来的日、俄、美等国学者前往敦煌,大多收集了一些残片而已。

《秦妇吟》的重见天日,首先得益于我国学者王国维与法国学者伯希和。1909年秋,伯希和携带部分敦煌文献来到北京,我国学者罗振玉得知,乃与同好往观,伯希和允罗振玉等人抄录他所带来的敦煌写本。罗振玉写成了《莫高石室秘录》一文,刊于《东方杂志》第6卷第1、12期上,中有《秦人吟》一目,即《秦妇吟》,这是我国学界最早得知《秦妇吟》之名。(所谓《秦人吟》实即《秦妇吟》,因罗振玉未见原书,或所闻有误,乃误为《秦人吟》)

1920年,王国维从东洋人狩野直喜博士处得见其抄自斯坦因的《秦妇吟》残本,没有篇题也没有撰人名字。王国维依据宋人《北梦琐言》中蜀相韦庄撰《秦妇吟》,诗中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记述,而这两句可巧又出如今狩野博士抄下的敦煌残卷中,由此推断此敦煌残卷诗为《秦妇吟》。事实证实了这一判断。

不久后,他又看见巴黎国民书库《敦煌书目》上著录《秦妇吟》一卷,署右补阙韦庄撰,于是他就修函托伯希和抄录。1923年,伯希和录巴黎所藏天复五年张龟写本及伦敦博物馆所藏梁贞明五年安友盛写本,并将这两种《秦妇吟》寄罗振玉和王国维。王国维特此作了更深一步的研究,一段历史公案由此真相大白。1924年,罗振玉将此两种写本互校,全文印入《敦煌零拾》。

罗、王二人将两种写本相互校正复原了《秦妇吟》全篇,《秦妇吟》才得以在一千年后重新与国人见面。不过,此处有一疑问,校勘后的《秦妇吟》刊登在1923年《国学季刊》第一卷第四期,而文末却注云“甲子正月,法国伯希和教授录寄。观翁重录。”此或为公历与农历的时差所致。

关于天复五年张龟写本。天复五年,即唐末代皇帝哀帝李柷天祜二年(905年),此时韦庄尚在世。关于梁贞明五年安友盛写本。贞明五年,系后梁末帝朱友贞年号,韦庄所事之前蜀为乾德元年(919年)。此时距韦庄去世不过九年。有人称,在藏经洞发现的《秦妇吟》写本,计有9件之多,传抄时间最早的为905年,即张龟写本。黄巢收王仙芝余部统兵称王于乾符五年(878年),其军盛时曾扫荡半壁唐土,黄巢兵败被杀于中和四年(884年),其时不过短短六年。真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可见,即使在当时,《秦妇吟》也已流传到辽远的西域边疆。韦庄晚年意欲禁止《秦妇吟》之流传,北梦琐言》所谓“以此止谤,亦无及也”,是符合实际的。只是这些写本在沙漠洞窟之中封闭千年之久,内地的人们无缘得见而已。

《秦妇吟》的重新问世,当然是我国文化界的一件盛事。一时间,注家蜂起,解者如云,从20世纪初,国内许多著名学者如罗振玉、王国维、陈寅恪、陈垣、俞平伯、冯友兰等人先后参与了该诗的校勘、笺注、考证与评论工作。这项工作一直持续到1950年代。

在唐朝末年的社会动荡中,韦庄在政治、文化建设上是有贡献的。

光化二年(899年),韦庄入仕后,与兄弟韦蔼合作编著《又玄集》,汇集了杜甫、王维等150余位唐贤的300多篇名作,其中有“妇女诗”十九家,为诗集收录女子诗开了先例。

光华三年(900年),韦庄又奏请朝廷,为一批终生未能入仕,而才干卓异的人士如李贺、陆龟蒙、温庭筠、贾岛等人追赐进士及第,并赠补阙拾遗。在这个问题上的重要意义有三:首先是体现了韦庄对当时科举中重试卷,轻能力弊病的纠正;其次是将选才仅以评判试卷为标准,扩大到与文化人能力相关的作品(当然包括质量两方面)及社会影响上;其三,从选才目的上,由单方面为朝政负责,转向兼顾为考生个人发展着想。

天复元年(901年),韦庄入蜀后,在任掌书记期间,有一个县令扰民,韦庄对王建说:目前“正当凋瘵(病)之秋,好安凋瘵,勿使疮痍之后,复作疮痍。”即不要使百姓生活雪上加霜之意,体现了一个从政者的政治责任,王建就此而任用韦庄为起居舍人。

天祐二年(905年),朱全忠弑帝篡唐,“高祖颇内怀兴复”(兴兵复仇——笔者注),韦庄遂“以兵者大事,不可仓卒而行”进行劝解,阻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兵革纷争,促进了社会的休养生息。前蜀建政后,他在协助王建稳定政治结构,创建规章制度方面,作出了自己的努力,“凡开国制度号令,刑政礼乐,皆由庄所定。”

写作《秦妇吟》时的韦庄,还是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读书人、知识分子,如果说他心系苍生、胸怀天下,也許尚未达到此种思想境界,但作品呈现的充满人本色彩的悲悯情怀,在相隔千年的今天读来,依然让人动容。人本与民本,截然有异。杜甫继承的是孟轲开创的民本理想,而非人本情怀。人本是把人看作是个体的,当下的,以人的尊严为核心,民本以为民申张做宗旨,杜甫的《三吏三别》是民本的,《孔雀东南飞》是人本的,《秦妇吟》之于《孔雀东南飞》的承继,是人本的主旨。

因此,韦庄的歌吟在中晚唐新乐府诸多诗家之中,无疑鹤立鸡群;即便元稹、白居易,也相差一截。元、白成就,仅止于唐诗;而韦庄《秦妇吟》,却与汉乐府、南北朝乐府的两大名作,鼎足而立。同样是避典拒拗的用语浅白,白居易的乐府歌行格局有限,比不上《秦妇吟》之于晚唐历史的洞察。

1998年,我国著名文史学家刘大杰的著作《中国文学发展史》初版重印,他如此评论:“在晚唐唯美文学的潮流中,这确是一篇难见的、写实的社会文学的杰作。篇幅之长,可与《孔雀东南飞》比美。他把当日战乱中的人民生活,妇女的被调戏奸淫,难民的流离转徙,大火灾,大抢劫,繁华化为乌有,富翁变为穷人,再加以那些靦颜事仇,朝秦暮楚的新贵,写得更是活跃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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