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和你一起,第一次,我感觉到生活的美,如同一曲轻淡的音乐。
天,嫩得如水;水,白得如天。每一声鸟鸣,都是一棵青嫩的草芽,而你的每一次微笑,都是一朵盛开的花,在我心里沁出一缕花香。
和你蛰住在韦庄,蛰住在无边的花色水光里。第一次,我知道什么是青花瓷,就如这生活,洁净,细腻,优美。
你俯身窗口,望着外面,轻轻道,没有战争多好!
我点头,站在你身边。轻淡的香味,丝丝缕缕飘来,不知是韦庄的花香,还是你发上的清香,沁人心脾。
没有战争,我们就可以弄一只小船,在韦庄的河面上,静静地划过,听着遥远楼上传来的箫声。或者,让船轻轻地荡漾着,我们肩膀靠着肩膀,读着一卷诗。
可是,現在是战争时期啊。
战争时期,一切都扑朔迷离,都那么不可知。
那一晚,我们的房内,有人进来,因为,房内有被翻过的痕迹。所有的抽屉,所有的箱子,都被翻检过。第二天,当我们醒来,望着这些,感到心里发冷。
你拉着我的胳膊,颤抖着说,谁啊?
我摇头,轻轻拍着你的肩。
我劝你别怕。我告诉你,那人是冲着我来的。我说时,你迷蒙的眼光里,袭上一层浓浓的担忧。你问,对方究竟找什么啊。我摇着头告诉你,别知道得太多,知道得太多,不好。
我下了地,拿起一只鞋,从鞋底夹层抽出一张纸,告诉你,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就将这交给一个来找我的大胡子。然后,你就隐入韦庄的长干里弄,静静地过着日子,别再想我。
你听了,扑入我的怀中。你说不,你生生死死要和我一起。
我长叹一声,轻轻抚着你的长发。
你的头发,在花色水光的映衬下,如此洁净、清亮,让人不忍心触碰。一粒泪珠,映射着花光,嗒的一声轻轻落下,落在你的头发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男儿也有眼泪啊。
窗外,鸟鸣一粒粒洒落下来,仿佛也带着韦庄特有的天光花色和水光,清冷冷的。有歌声隔水飘来,柔柔的,一下一下捏着人的肠子,仿佛要将人的肠子掐断。
没有战争多好,那样,我们就可以拉着手,高高兴兴走在韦庄的桥上,看天光如水,水光如天。看花色一片,浮荡着青花瓷一般的韦庄,浮荡在我们的周围。
如果没有战争,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是,你还是离开我了。
第二天早晨,当我醒来,不见了你,还有你那迷离的眼光,花色水色一般的微笑。我喊你,声音在房中空荡荡地飞扬,也在我空荡荡的心里飞扬。
我的一双鞋还在,可是底层的纸片不见了。
我知道,你拿走了。
不久,日军进攻丰阳,中了埋伏,大败而归。当天,暗线来报,日军司令大怒,将属下著名的女谍曾玉荣子处死。说着,在花色漫天中,暗线拿出曾玉荣子的照片让我看,轻声赞叹,多娴静的一个女孩啊,可惜了。
我没接照片,低着头轻轻走出亭子。
韦庄的花色,更浓了,漫天都是淡淡的花色。这一年一度的花色啊,让韦庄如在梦幻里一般,洁净得纤尘不染。
我完成了一次任务。
在花雨飘零中,我悄悄挥别韦庄,挥别一年一度的春色,一步一步走向远方。眼前,始终有一个长眉细目的女子,眼光迷离地望着我,带着轻淡的微笑。
我的心,柔柔地疼。
明年,韦庄还会花色一片,映着天空,映着白水。可是,明年,我不会再来,因为这儿曾经出现过一个女子,是我心里永远的疼──我难以置信,我从心底忘不了我的对手,我对她的爱,深入骨髓。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