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怡
岁末,日舰大炮在长江边轰响。
三泉镇良贤堂老板顾崇山乘上雇好的耥蚬网船,带全家人从水路逃难。顾崇山盤算好,三泉镇离太湖七八天路程,网船一旦进入那茫茫水域,又有遍布的芦苇野茅遮掩,鬼子不会惹到他一根毫毛。
顾崇山遣散铺内伙计,每人发两个月工钱,计银元十枚。两个伙计不肯离去,一个是仪表俊秀的苗春,愿意陪顾崇山左右;另一个是身材墩实的王良,自愿留守看店。
苗春机灵活泼,良贤堂去苏州采购九孔子、佛耳草、挂金灯等药材,都由他操办。王良忠厚老实,药铺的切片、泛丸辛苦活由他主持。顾崇山掌上有一女叫瑞珠,温文秀慧。苗春和王良生意学成后留店帮师,瑞珠以阿哥相称。随着女儿长成,顾崇山琢磨在两徒弟中选个女婿,以便能接手这个家业。良贤堂诚信经营,中药零售批发,已传世五代。
逃难前,为防不测,顾崇山将积聚的金银财宝等家产,与两个徒弟一起挖坑,埋入后院丹桂树下。逃难路途上,天空不时有刺耳的膏药旗飞机掠过,纷乱的百姓个个神情凄惶。
苗春忧心忡忡说:听说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良贤堂三进四院堂青砖大瓦房,怕逃不过一劫。
顾崇山叹口气说:兵戎无情啊!但愿战事过后,良贤堂可东山再起。
苗春冷笑道:王良家贫,独自看守那些金银,保不准见财起意,怕师傅到时两手空空,没有资本。
顾崇山惊讶苗春有此一语,不动声色说:王良忠心与否,回家就见分晓。苗春讪笑说:我也是瞎猜。
网船船篷插了枯芦衰茅,在残冬的太湖水巷并不显眼,日子还算太平。一日,网船靠在芦滩生火做饭,一伙凶神恶煞的湖匪坐快船前来趁火打劫。湖匪从网船上搜出数百个银元,还有一箧犀角、麝香、珍珠等贵重药材,个个哈哈大笑:是条大鱼呢!
湖匪头子将穿黑色棉袍、出着冷汗的苗春拉出来,狞笑问:小白脸,还有什么值钱的藏着?苗春抿嘴不语,湖匪抬手几个耳光,又猛踹一脚,嘴里放出杀气腾腾话:快回家取金银赎人,以半个月为限,误了日子,这些老小都喂太湖王八去。小娘儿么,蛮漂亮,先给大爷们享用。说着一把拉过瑞珠,又亲又摸。苗春几次想扑上去,都被湖匪挡开,瞪圆眼珠悲愤叫骂。
湖匪再一次发狠话,顾崇山抖着手拉过苗春低语:不出血本,恐怕躲不了这个灾。你快回去拿赎金,路上小心。他看苗春朝挣扎着的瑞珠哀哀一望,跌跌撞撞转身离去,心像药碾一般摇晃起来。
良贤堂果遭日寇抢掠焚烧。
苗春颤抖身子,摸黑来到散发着焦味的丹桂树下,用把断柄药铲“喳喳”挖开。忽然有人将苗春掀翻在地,苗春吃了个嘴啃泥,抬眼辨出竟是王良,压低嗓子道:是我啊!
苗春哭泣着告诉路上遭遇,王良嗷嗷叫道:湖匪真是丧尽天良啊!我俩现在连夜赶去,救师傅一家人。
苗春吞吞吐吐说:湖匪心狠手辣,怕他们拿到赎金后会翻脸。再说战火纷飞,路上不太平,运气不好枉送了性命。
王良火急火燎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如文火煎药,我们究竟怎么办?
苗春咬咬牙说:我们取些师傅的金银,各自逃命吧!
王良破口大骂苗春没良心。苗春见势不妙,嘴上检讨自己被吓怕了,对不起师傅和瑞珠,暗中操起药铲,朝不备的王良脑壳砸去。苗春对晕过去的王良说:人只有一条命,你犯傻怪谁?便将坑中金银悉数取走。
开春后,顾崇山一家和王良居然全首全尾现身凋敝不堪的三泉镇,尽管有些灰头土脸。原来,顾崇山曾用断板龟丸秘方,医好太湖土匪头子蒋三炮的穿骨流注顽疾。趁这次战乱逃难,顾崇山与蒋三炮约好演一出苦肉计,以考验两个徒弟。谁知苗春一去不回,蒋三炮又遭日伪军围剿,顾崇山一家慌不择路出逃,命没掉,所带盘缠尽失。
幸好饥寒形瘦的王良寻到顾崇山身边,他身上的十个银元,解了师傅一家断炊困窘。听罢王良诉说,顾崇山反而舒展眉头道:这次逃难,我识得了你这个活宝,高兴才是呢。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原本当苗春是味名贵牛黄,真是看走眼了!
抗战胜利后,顾崇山与王良翁婿遍邀三泉镇商贾名流,参加良贤堂复业仪式。顾崇山坐吃八年,又有财力重新开张店铺,原来当年苗春窃去的大多是些假货,没耗伤顾崇山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