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凤华
汪曾祺说,鸡头米老了,新核桃下来了,夏天就快过去了。鸡头米的味道里蕴蓄着乡村水塘的清韵。鸡头米,又叫芡实,与莲藕、菱角、茨菰一样,无富贵奢华之气,清淡宜人。乡贤郑板桥赞之“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赛珍珠圆”。
鸡头米,圆形的叶子,正面青绿,背面绛紫,边角微翘,表面多三尖带刺突起,蒲团一样平铺在澄澈的水面上。叶茎和花茎上长满了刺儿。花茎的颜色有粉红、淡青、水白三种。鸡头花外瓣紫红妖艳,渐渐晕染出霞红,内瓣一片明黄。果实有苞囊,鸡头形,有蓝紫色鸡冠。清趣幽幽的鸡头米,像流落在民间的落魄文人,踽踽独行在光阴里。
《本草纲目》记载:“芡茎三月,生叶贴水,大于荷叶,皱纹如彀,蹙衄如沸……花在苞顶亦如鸡喙及猬喙。剥开内有斑驳软肉,裹子累累,如珠玑。”文字简洁,风姿绰约,引人遐想。
村姑取來竹竿,绑上镰刀,将镰刀伸到鸡头米下面,钩住长茎,使劲一拽,鸡头米立刻被钩断,漂到水面上。再小心翼翼地提上来,放进竹篮里。采鸡头米和采菱、采茶一样,弥漫着浪漫的田园风情和古典意蕴。
捞上来的鸡头米,如同穿了软猬甲,得先从尖顶处向下撕去一块,然后顺着破损处将外皮全部剥去,露出软软的果房,壳内果实裹着红色软壳滚出来。用手一抠,一粒粒的鸡头米就会出来。撕去果粒外的包衣,品尝最里面的白色果实。一个壳内往往有几十颗、上百颗鸡头米。外如莲心,但小如豌豆,浑圆而坚硬。润如珠玉的鸡头米,托在掌心,可爱动人。
鸡头米水白色的花茎生吃脆嫩,味道清爽甜涩。清炒时,倒入红椒丝,煸炒到梗段发软,即可装盘。盘中鸡头梗,白如瑞雪,口感酥糯香甜,佐酒下粥极为爽口,让人吃出渔樵闲话、布衣往来的意味。
用鸡头米制成的甜羹味道佳妙。在水中加入晒干的桂花、冰糖煮沸后,再放入鸡头米熬煮。盛入小兰花碗,满碗珠玉晶莹剔透,桂花金黄,鸡头米玉白,冰糖甜水黏稠,抿一口,温软香甜的绝妙口感令人充实而快慰。
美食家唐鲁孙曾记述:旧时北京的一些知名饭庄,每到夏天就把刚结籽成粒、尚未完全收浆的鲜嫩鸡头米和鲜藕、鲜莲、鲜菱等多种果仁,用荷叶盛着,下面铺垫冰块冰镇,做成“什锦冰碗”,供达官贵胄们作为下酒的冷盘,消夏祛暑。吃的是一种清雅韵致、乡野风情。
将鸡头米磨成粉,用温水调成糊状,再用沸水一冲,即是一碗美味滋润的芡酪了。芡实粉可熬粥,先拌入核桃肉、红枣肉,煮熟成糊粥,加糖,一碗清甜的芡实粥,微漾着热气。所以,《本草纲目》说,“芡实粉粥:固精气,明耳目”,一味平补良方。夜阑更久读书倦时,我会捧一碗滚热的芡酪啜饮,如有知音红袖温情相伴,晤对心灵,喁喁低语。
中秋赏月,小院方桌上必供有月饼、菱角和鸡头米。鸡头米煨煮后,加点糖,嚼咂,味道鲜美,糯润爽口。大家品尝着芝麻黏饼,剥着鲜嫩的菱角和鸡头米,尽情享受中秋之夜的清芬和温馨,再现宋人苏召叟“菱角鸡头荐晚杯,诗成不受片云催”的意境。
“苏州好,葑水种鸡头,莹润每凝珠十斛,柔香偏爱乳盈瓯,细剥小庭幽。”鸡头米蕴藏的诗情,一次次洁净我的心灵。水蔬的清隽和芬芳,诱惑着我的味蕾,牵动着我的乡愁,给我带来丰盈的喜悦和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