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洋
直接观察小说的标题或者通过对整个故事的简单梳理,《品质》的主题似乎一望便可知晓。如果从小说传统的教学方法入手,对人物形象、环境设置、情节主题进行挖掘,《品质》也似乎没有太多独特的可以讲授的教学点。从学生的角度来说,他们普遍觉得这篇文章平淡如水,几乎没有阅读的快感。老师觉得浅显学生觉得平淡的这么一篇文章,以什么为解读抓手是一件棘手的事。一个被公认的经典之作为何看不到其精彩之处,这就需要借助研究作者的呈现方式来帮助我们理解文章,以便找到其“精彩”之处。本文尝试从主角以外的人物设置和两两人物的组合搭配这两个要素入手,搭建读者与文本之间的桥梁,将探究的脚步导向多维视角和深层主题,提升《品质》教学的思维含量。
《品质》共有四个人物,分别是格斯拉、格斯拉的哥哥、“我”和年轻人,其中格斯拉的哥哥并未正面出场。而格斯拉是小说中的主要角色,他是一个宁肯饿死也不肯降低靴子品质的鞋匠。小说中的“我”,是小说中的线索人物,所有人物之间都是经由“我”而发生关系:我与格斯拉兄弟是顾客和店主的关系,因为我和年轻人的对话揭示了格斯拉与年轻人是同业竞争关系。对于格斯拉兄弟而言,我是一个历时数年的观察者,提供的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纵向观察视角,借助“我”的视角让格斯拉的形象及处境呈现一种纵向变化。笔者在教学《品质》时,除了以上对格斯拉以及小说中的“我”予以足够的重视之外,更将关注的焦点放在了剩下的两个人——年轻人、格斯拉哥哥的身上。
为什么有一个年轻人?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需要知道年轻人都说过什么、做了什么,这些言行背后又有哪些隐含信息。年轻人只出现在文章的结尾,存在于“我”再一次寻找格斯拉而未果的对话中。我们通过年轻人的话语得知格斯拉死于慢性饥饿的事实。同时通过年轻人进一步的评价,我们知道:格斯拉制作一双靴子的周期非常长,“他接了一份订货后,要费很长时间去做它”;全部精力都用于靴子的制作,质量是他最关心的环节,至于产品的推广几乎没有用心,因为“他从不登广告”;品质是格斯拉的生命,任何制作环节都要亲力亲为,“用最好的皮革,而且还要亲自做”。年轻人在全文中有一个独特的身份,那就是格斯拉的同行,也可以称为同业竞争者。我们发现,正是这个年轻人说格斯拉把“所有的钱都用在房租和皮革上了”,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年轻人评价格斯拉——“他做了顶好的靴子”。年轻人虽然对格斯拉兄弟的经营模式表示反对,但是非常明确地肯定了其制靴品质,从某种角度来说,来自同业竞争者的正面评价是最为客观的。正是年轻人对格斯拉的评价,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不同于“我”的观察视角,即横向观察视角,补充了“我”的视角所观察不到的部分。这一视角以及来自这一视角的对格斯拉的评价是任何人无可替代的。
格斯拉为何有一个哥哥呢?我们有太多的理由将其删去,因为他几乎没有正面出场,只存在于“我”分辨两人的描述中以及格斯拉本人在其哥哥去世之后的评价当中,另外格斯拉兄弟两人从外貌到脾气秉性粗看都极其相像。那么作者又为何设置一个如同双胞胎一样的影子人物呢?其实细读文本会发现格斯拉兄弟两人并非完全一样,他的哥哥“由于勤奋在各方面都显得更瘦弱、更苍白”,这说明哥哥在执着于“靴子梦”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与顾客对话时哥哥会说“我要问问我的兄弟”,而弟弟则不会如此,这说明格斯拉本人比哥哥更有主见,并且在处理生活和工作时心态更豁达一些。如果说年轻人是从反面来突出格斯拉的品质,那么格斯拉哥哥是从正面衬托格斯拉的品质。当然如果仅限于此,还是未能回答格斯拉为何有一个哥哥这个问题。那我们就需要参照前面已经提到的两个视角,一个是由“我”承担的纵向观察视角,一个是由年轻人承担的横向观察视角,但是唯独缺少自我观察视角,即“点对点”的视角。而这一视角正是因为格斯拉哥哥,才成为一种可能的存在。一般的自我视角都是通过内心独白或心理反思的形式呈现。但是纵观全文,我们很难发现关于格斯拉本人或者他哥哥的心理描写。这一视角的欠缺,可能是作者有意留白,但是作者却刻意设置了哥哥这一形象,以一种不同于常规的形式,既有留白又另辟蹊径来填充留白。尤其是在格斯拉哥哥去世以后,格斯拉对哥哥的相关评价,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反思和评价呢,这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指向自我的点对点的视角。
看到一个精彩的故事,我们需要研究这种“精彩”是如何做到的,即研究作者的呈现方式。同时能够探究作者的呈现方式是一个合格的读者应有之品质。《品质》一文围绕格斯拉,分别设置的这三个人物——“我”、年轻人、格斯拉的哥哥,分别承担了纵向叙事视角、横向叙事视角和点对点的自我反思视角。三个角度以交叉互补的形式,全方位多角度地呈现了一个立体的叙事效果,这一切都有赖于主角以外的人物设置所带来的多维叙事视角。
一般来说小说是通过主要人物或者人物群像来呈现作品主题,前者在短篇小说中较为常见,后者在长篇小说中较为常见。《品质》是一篇短篇小说,格斯拉的经历是否能够独自承担呈现小说主题的任务呢?苏教版配套的教学参考书中将《品质》的主题概括为“赞扬鞋匠格斯拉恪守职业道德,宁肯饿死也不肯偷工减料的高尚品质”,可见教参的编写者是认可主角独自承担主题的观点。教材的编写者将《品质》和《老王》放在一起,并将这一小专题命名为“底层的光芒”,说明教材的编写者也是认可这一观点的。但是这一主题属于“一望便可知晓”,无需进行专业的阅读即可得出的结论。那么高中语文课堂能否在这一主题的基础上,引领学生走入文本深处进而挖掘作品的深层主题呢?笔者尝试将小说中的人物进行两两搭配——格斯拉与年轻人、“我”与年轻人,以组合人物为抓手来探究作品可能存在的深层主题。
首先关注格斯拉与年轻人这一组。年轻人是一个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商人,在生意的经营上能够与时俱进,发挥自己的语言特长以及利用现代商业广告,为自己招徕顾客。年轻人是作为格斯拉的对立面存在的,因为从人物性格和外在形象,从经营方式和制作流程,两者都有显著的不同。从文中的描述可知,格斯拉是日耳曼人,他们身上带有“僵硬迟钝、朴实严肃、刻苦、迷恋理想”的性格特点,而年轻人是长着英国人的面貌,具有“能够追随时代脚步,能够做出相应变通的与时俱进的特质”。除了以上不同之外,两人还有一些相同点,比如都是传统手工业者,以制作皮靴为自己的职业和谋生手段。另一个相同点则极易被忽视,即两人的最后结局。其实在文章的第一段已经将年轻人的结局告知读者——“这条街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这意味着年轻人虽然能够与时俱进对经营方式进行调整,但终究难逃与格斯拉一样的失败命运。如果将两人放在一起作为一个组合,我们不难发现作为传统手工业者,不管是格斯拉的坚守,还是年轻人的顺应潮流,最终都难逃失败的命运。面对机器大工业时代,传统手工行业是没有出路的,这揭示了时代更迭的必然性。
我们还可以从“我”与年轻人这一组合来看,通过补充“我”对年轻人话语的反应以及“我”对年轻人最终结局的评价所留下的空白,探究作品的深层主题。文中共有八次对话,前七次发生在“我”与格斯拉之间,最后一次发生在“我”与年轻人之间。年轻人的讲述与前七次对话内容形成多重反差,使小说的情感和内涵充满张力。将前七次和最后一次对话比照分析不难发现,前面与格斯拉的对话虽然简短,但是文中包含大量 “我”的内心活动以及“我”对其外貌和行动的观察。前者如“我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以为他的心理把我看成对他存坏意的一分子;也许不一定跟他本人作对,而是跟他的理想作对”,后者如“他的语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连鄙视的情绪也没有,不过那里面却隐藏着可以冰冻血液的潜在因素”。但是“我”与年轻人的对话当中,年轻人的讲述是滔滔不绝的,而“我”的反应是缺失的。除了“慈悲的上帝啊”一句带有情感的话语之外,其余的话语不仅不带任何情感,而且一直处于失神的状态,即一时无法从格斯拉死掉这一事实中回过神来。假如“我”回过神之后,我会想什么或者说什么呢?格斯拉这么一个手艺精湛、人品高尚,能做出顶好的靴子的人,为什么会落到饿死这么不堪的地步。他当初如果能够缩短制作周期、张贴宣传广告,适应潮流适当做些调整,也许情况不会这么糟糕。文中还有一个不易被发现的更大的留白,那就是“我”对年轻人结局的评价。年轻人的结局,文中以一种非常平淡的方式一笔带过——“这条街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如前文所说“年轻人虽然能够与时俱进对经营方式进行调整,但终究难逃与格斯拉一样的失败的命运”。如果让“我”来对年轻人的结局发声,透过作者看似风轻云淡的文字,我会作何评价?原来“我”还对格斯拉的失败原因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认为只要能够适当调整是可以摆脱失败的命运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对格斯拉的假设的调整,不就是年轻人后来所实践的一切吗。传统手工业的失败,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以组合人物为抓手,通过两两对照以及填补留白的方式,走进文本的深处,不失为一种解读作品的好方法。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发现《品质》的主题不止于教参中的“底层光芒说”这一种,将几个人物的选择以及最终命运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大工业时代背景下传统手工业的没落是必然的。面对时代大潮,即使是美好的东西,也无法抗拒时代的车轮,这其中有悲伤,更多的是无奈。《品质》中所呈现的问题,是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超越了国籍与时代,有着普遍的永恒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