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晔,陈思宇(首都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
性别不仅是生理概念,同时也包括由生理特征而带来的心理倾向和性别角色意识,2-3岁的儿童就已经开始获得性别同一性,能够分清自己和他人的性别。研究发现,2-7岁是性别稳定性概念形成的重要阶段,也是最容易受到外界环境影响、形成性别刻板印象的阶段。[1]有研究表明,大众传媒是影响儿童性别概念的重要因素,媒介中与性别有关的信息会通过儿童的观察学习影响个体对性别角色和行为的认知,进一步影响个体的自我评价标准和自我效能感,最终使个体呈现出和自己的认知标准一致的行为。[2]研究发现,经常阅读含性别刻板印象儿童读物的儿童比不经常阅读此类儿童读物的儿童更容易选择符合刻板印象的玩具。[3]随着世界范围内早期阅读热潮的兴起,我国公立少儿图书馆、民营儿童图书馆以及大量热心儿童阅读的独立阅读推广人、社会组织和机构开展了形式多样的阅读推广活动,在部分阅读推广中出现了“男孩/女孩必读”“男孩/女孩最爱”等带有明显性别倾向性的现象。鉴于此,本研究对早期阅读推广中部分含有明显性别导向的绘本推荐书单进行研究,分析当前图画书推广中的性别偏见,以提高我国早期阅读推广的科学性,使早期阅读推广从“图书推广”真正迈向以促进儿童发展为目标的“阅读推广”。
本研究以“男孩/女孩必读”推荐给男孩/女孩的“男孩/女孩最爱”为选取依据,选取实体少儿图书馆、网络书城和互联网个人推荐的男孩/女孩必读绘本系列各2组,共计6组绘本(见表1)。
表1 研究样本选取范围
在将重复出现的绘本记为一个样本后,统计得出“女孩必读”绘本29个、“男孩必读”绘本48个,共计77个绘本样本(见表2)。研究采用内容分析法,对反映图书性别偏见的主要因素:图画书主人公及其性别、不同性别人物的职业角色、主人公个性品质特征进行比较分析。
表2 “男孩/女孩推荐”绘本样本
儿童的阅读应该是基于个体自身的自然选择,阅读选择本身就是阅读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4]阅读推荐的根本宗旨在于为儿童提供更为适宜于其阅读能力、阅读兴趣的图书,而绝非以个人观念甚至是偏见限制和影响儿童的阅读。但通过对样本书目的书名和主人公性别的统计发现,推荐者自己对绘本人物与适读对象之间的匹配关系存在着较为严重的性别刻板与偏见,存在简单地将书名中的“男孩、女孩”以及主人公的性别与适读读者的性别等同起来的倾向。
在研究获得的77个样本中,“男孩必读”与“女孩必读”绘本没有出现交叉。从书名中可以发现,推荐给男孩或女孩的绘本通常书名中就包含着“男孩”“女孩”的字眼或是代表男孩或是女孩的姓名,推荐给男孩的绘本常与“汽车”“机械”“恐龙”“英雄”“野兽”相联系,推荐给女孩的绘本常和“公主”“仙女”“婆婆”“舞蹈”“头发”等词汇有关。可见,绘本推荐书单的选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书名的影响。
此外,研究发现“女孩必读”类29个样本中,主人公性别基本为女性,其余主人公虽以动物形象出现,但均为毛绒、可爱的小动物,没有一本推荐绘本的主人公性别为男性(见表3)。在“男孩必读”类48个样本中,主人公性别为男性居多,其余以汽车、机械、恐龙、昆虫、忍者、水手等角色为主。只有新*绘本馆推荐给男孩的必读图画书《菲菲生气了》的主人公为女孩。被推荐绘本中,男女角色呈现两极化趋势,反映出推荐者对适读对象判断的基本逻辑为“男孩应该读描写男孩的书”“女孩应该看描写女孩的书”,以及“男孩更喜欢汽车、恐龙和英雄,女孩喜欢公主和小动物”的基本性别价值观。
表3 “男孩/女孩必读”绘本主人公形象
对绘本样本中所涉及的职业进行统计发现,“男孩必读”绘本中体现出对特定职业的强调,如,书中刻画的男性包括律师、建筑师、司机、水手、科学家,而“女孩必读”绘本中的女性则多为家庭主妇,绘本故事的背景多为家庭生活,仅仅出现了教师和芭蕾舞演员两个职业,相比较而言,男性的职业远比女性更为丰富。由这些绘本中出现的主人公职业可见,绘本中不仅存在着严重的职业刻板印象,而且存在将女性的职业角色狭隘化的倾向,事实上,女性也可以成为司机、律师、建筑师、科学家、水手,男性同样也可以成为教师和芭蕾舞演员。阅读是阅读者与作者通过作品进行对话的过程。因此,绘本对角色的描绘将会内化为儿童的社会期待,影响儿童的性别行为,最终影响儿童性别认识和观念的形成。[5]因此“男孩/女孩必读”绘本所构成的这种职业性别隔离现象,将可能会对儿童的性别认知、性别观念、性别行为产生不可估量的消极影响,导致儿童在成长过程中墨守成规、缺乏创新与突破、且职业的选择单一而固化。
人格特质是性别刻板印象的重要表现形式。分析比较发现:“女孩必读”绘本中主人公表现出的人格被赋予了“美丽、可爱、乖巧、有爱心、被安慰和被拯救”等特质,“男孩必读”绘本中主人公则被赋予了“勇敢、无所不能、冒险、淘气、正义、有正义感”等特质。两性人格特质存在明显差异,这些都向儿童传递着个性品质定型信息,隐性地告诉儿童哪些个性品质是“男”的,哪些个性品质是“女”的,促使儿童在社会化过程中模仿与自己性别相适应的行为模式,导致男性化或女性化。然而,无论是男性化或是女性化,都是人格特质不均衡的表现。与此相对的“双性化”概念在20世纪下半叶受到广泛重视,并被证明是最佳的性别角色模式,持有双性化人格特质的个体在心理健康和社会适应性方面占有明显优势。[6]作为人格形成的重要时期,幼儿期教育应该在正常文化发展和社会所认可的性别特征的前提下,在发挥幼儿自身性别优势的基础上,致力于促进幼儿性别角色特征的全面化、双性化。[7]
值得关注的是,虽然推荐书单整体上表现出较强烈的性别刻板特征,但同样也在一定程度上隐藏着对性别角色刻板印象的突破与创新,将勇敢、自信、独立赋予了儿童。如“男孩必读”的《猜猜我有多爱你》中的主人公的性别角色就是模糊的设定,书中的主人公是相互表达爱意的两只兔子,并没有明确说明性别角色,仅在文字部分使用了“他”,这种相对较为开放的角色关系也能将主题表达得明确、生动,同时给儿童更多想象空间,利于适读者形成健康正确的性别角色观念。“女孩必读”的《纸袋公主》中的公主也与大部分的公主形象存在巨大反差,这里的公主身穿破纸袋去勇敢地征服火龙,发现拯救的王子狂妄自大配不上自己,因此决定单身。在这里,“勇敢”不再只是男性的代名词,女性也可以勇敢、有自信、敢于追求自由。《古利和古拉》的主人公是两只可爱的穿着蓝色和红色背带裤的小田鼠,作者并没有明确表明他们的性别特征,但是所表现出来的可爱、天真是一样的。无论儿童的性别是怎样的,都会喜欢美好的事物,也都会拥有勇敢、善良、天真、可爱的品质。此外,推荐书单中的《菲菲生气了》《花婆婆》同样具有突破刻板描述的特征。[8]
20世纪70年代,美国加州大学的兰诺·韦茨曼对小学教科书中的性别形象进行了研究,成为图书媒介与儿童性别教育的重要里程碑。随后,各国研究者纷纷针对教材、童话开展了一系列研究,结果发现大量图书媒介中均存在性别偏见。随着媒介对儿童性别以及儿童身心发展的重要影响作用日益受到重视,现代儿童媒介尤其是儿童图书出版中特别重视性别偏见,“绘本角色人物形象来源于真实的生活而非刻板印象”成为了衡量绘本质量的重要标准之一。[9]但当前,我国原创绘本在对人物性别比例、职业设置、家庭角色、个性特征等内容的呈现中仍然表现出明显的性别规训与偏见,缺乏对儿童主体性的切近与体察以及对社会多样性的包容与尊重。[10]不仅如此,从本研究的研究结果中可以发现,当前无论是图书出版还是早期阅读推广中存在的性别偏见并未得到足够重视,“男孩/女孩必读”本应成为降低儿童性别刻板印象、有意识地打破性别偏见并促进儿童双性化人格成长的重要手段,但却沦为了性别刻板印象集中展现的舞台,对儿童的性别意识、身心发展和社会适应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由此可见,未来的早期阅读推广工作需要注意细节问题,加强阅读推广的科学性,以真正实现早期阅读推广对儿童阅读及身心发展的积极促进作用。
本研究“男孩/女孩必读”书单中出现了大量将书名和人物形象与对应的性别进行刻板化匹配的现象,阅读推荐缺乏科学性与合理性,可能对儿童的性别认识、性别行为及个性品质造成不可逆转的不良影响,这与当前我国阅读推广制度的缺失不无关系。我国的早期阅读推广经历了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的过程,当前大部分阅读推广人是具有一定文学、阅读出版、教育等相关知识并热心于儿童阅读的教师、作家和出版人,还包括一些仅凭个人经验和满腔热情投身阅读推广事业的个人,阅读推广的能力与水平参差不齐。范并思认为,这些阅读推广人往往带有“自封”性质,缺乏阅读推广的基础知识与专业能力,因此亟需建立资质认证以规范阅读推广行为,使阅读推广朝向真正促进阅读者身心发展的方向迈进。[11]未来的早期阅读推广,需要加强文化、出版和教育等多部门的多重监管,重视阅读推广人资质的准入与考核,推动早期阅读推广向着专业化的方向发展。
本研究发现,部分突破两性刻板印象的绘本多由专业绘本馆推荐,专业机构的阅读推广相比个人行为更为规范。可见,早期阅读推广需要更为专业的力量推动。公共图书馆是开展教育、传播文化和提供信息的重要场所,因此,少年儿童图书馆理应成为早期阅读推广的核心。然而,当前民营绘本馆、社会群体和个人仍然在我国儿童早期阅读推广中发挥着重要的影响,阅读推广的规范性还没有形成。由此,未来早期阅读推广中需要发挥公共图书馆和图书馆员的核心价值,以公共图书馆为核心,集结各类优秀民营儿童图书馆和专业阅读推广人的力量,建立有利于儿童身心全面发展的、能够体现阅读推广“专业性”特征的早期阅读推广体系。
当前,我国阅读推广呈现出政府、图书馆、社会组织和读者多主体并存的状态,阅读推广水平参差不齐,作为阅读推广实施和协作主体力量的图书馆,需要扶持社会组织和读者等其他主体共同发展,[12]其中一项重要工作便是阅读推广中的推荐书目研制。[13]然而,透过早期阅读推广中存在的性别偏见,可以窥见当前早期阅读推广中仍然存在一些盲区。早期阅读推广是提升儿童阅读兴趣、能力和习惯、促进身心发展的重要途径,早期阅读推广对书籍的介绍、选取、理解和解读都会潜移默化地对儿童产生影响。然而,当前早期阅读推广中的图书甄选仍在很大程度上缺乏评判和分析的指标框架,大多数的阅读推广行为仅凭个人的经验与理解,对包括“性别特征”在内的图书的“年龄适宜性”“语言难度”“文化适宜性”等要素的关注仍然不足。因此,从早期阅读推广的长期、健康发展来看,在早期阅读推广和书目推荐中不仅需要避免性别刻板现象,使儿童从刻板的性别角色形象束缚中解脱出来,形成健康的心理概念,同时也需要积极考察图书与儿童发展之间的关系,基于儿童学习与发展的需求建立早期阅读推广和书目推荐的基本标准框架,为儿童“好好”选书、选“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