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载道
——唐宋科举士人参与政治的投名状

2019-01-30 05:33郭树伟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科举制度科举韩愈

郭树伟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河南 郑州 450002)

韩愈是唐宋以降中国文化史上的巨人,苏东坡称赞韩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之语遂为定评。毫无疑问,中唐时期的韩愈在维护儒家思想作为国家主流意识形态方面表现出了卓越的见识,而他的文学创作也成为表达此种思想的有力工具,其文学创作和他的思想见解都在封建社会后半期影响深远。这是因为以韩愈为代表的中唐古文作家群体提出了符合时代需求的“文以载道”的社会命题,而“文以载道”是科举贵族士人在皇权面前的集体投名状,是科举贵族取代门阀贵族之际的政治承诺,是古代中国社会特定的历史阶段具有特定历史的、文化的、社会学的多重意义的文学现象。

一、唐宋科举制度背景下士人阶层的递变

古代中国历史上文学成就可以和韩愈相匹敌的有多人,如司马迁、曹植、李白、杜甫等人,在思想成就上比韩愈有成就的人也很多,如董仲舒、慧能、王阳明等人,但是为什么韩愈如此引人关注呢?这就值得认真思考。陈寅恪在《论韩愈》一文提道:“综括言之,唐代之史可分前后两期,前期结束南北朝相承之旧局面,后期开启赵宋以降之新局面,关于政治社会经济者如此,关于文化学术者亦莫不如此。退之者,唐代文化学术史上承先启后转旧为新关键之人物也。其地位价值若是重要,而千年以来论退之者似尚未能窥其蕴奥!”[1]而韩愈之所以伟大,与科举制度的兴起有着密切关系。

隋唐之际,随着科举的兴起,“士族长期徙居城市后,与乡村宗族同舟共济的关系已经基本消失。而乡村的宗族因精英的不断流失,也已经无法发挥太多的社会政治影响”[2],从而撕裂了官僚与乡村社会的密切联系,出现了“罢乡举,离地著,尊执事之吏, 于是乎士无乡里,里无衣冠,人无廉耻, 士族乱而庶人僭”(《新唐书》卷四十六)的现象。总之,随着均田制的崩溃,唐朝国家直接控制民众的社会结构开始解体,没有政治地位的绅士集团——庶族地主开始形成, 新兴的五代和宋朝政权由职业军人和文吏构成, 由此形成的政权集团缺乏乡村社会的根基,其权力来源更加依靠皇室授权,科举制度成为国家选择官僚、君主加强专制的工具,发挥了消解世族集团的政治势力,而国家通过科举人士组成的官僚集团加强了对民众直接控制的功能,且这一趋势随着历史的变迁一直得以强化。从唐到宋,随着科举制度的发展与完备,一个新兴的科举士人阶层迅速崛起,并在政治舞台上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以至于形成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北宋时期,科举规模空前扩张,每次科举考试录取的人数从原来的数十人扩展到数百上千人,从录取人数来源方面看录取社会基础也急剧扩大,科举制度进而成为基本国策。如淳化三年(992)三月辛丑,宋太宗谓宰相曰:“天下至广,借群材共治之。今岁登第者,又千余人,皆朕所选择。此等但能自检,清美得替而归,则驯致亨衢,未易测也。”(《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十三)当时人柳开亦指出:“至于今上,凡八试天下士,获仅五千人,上自中书门下为宰相,下至县邑为簿尉,其间台省郡府公卿大夫,悉见奇能异行,各竞为文武中俊臣,皆上之所取贡举人也。”[3]从唐到宋,通过科举,士人愈加受到优待。据统计与推算,唐代 290 年间共取进士6646人,明经约为进士的 2至 3 倍,若按 2.5 倍推算,约为16 600人,二者共约2.32 万人,平均每年录取进士、明经约 80 人。宋代 320 年间的贡举登科人数,正奏名进士约43 000人,正奏名诸科约17 000人,二者共约 6 万人;特奏名进士、诸科约 5 万人。进士、明经、诸科等正、特奏名总共约11 万人,平均每年取士360 多人,为唐代的 4.5 倍,科举出身者在高级官员中更加占据优势。科举取士改变了中国古代官僚队伍的结构,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官僚队伍的素质,尤其在高级官员中,科举出身者所占的比例,逐渐增加,以至占据优势。

印刷术的发明也助推了科举制度向前发展。科举制度产生于隋代,但隋代的科举仅仅是“分科举人”,并未与学校教育直接挂钩。到了唐代,一个很大的进步就是考试与学校教育相结合。由于科举与学校教育的结合,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官学拥有数量庞大的官学生,唐太宗时中央官学有学生3620人,玄宗时全国州县官学生达67 000多人,而作为基础教育以及官学补充的私学数量自应大大超过此数。科举制是分科举人,选拔人才的方式基本固定,考试科目基本固定,学习内容也基本固定,特别是与经学有关的考试内容也基本固定。换言之,过去是个性化学习,而现在变成制式化学习。除了普通考试之外,还有不少专科考试,如医学、律学、书学、算学等。考试科目既定,学生学习的内容也就基本确定了,由此带来的一个巨大变化就是全国同一科举考试科目下学习的内容是基本相同的,教材也大同小异,这样也有利于国家在教材的选择、文选的编订方面贯彻自己的主流意识形态。因此,因科举而产生了对文献的大规模、批量化的复制需求。设若社会上的图书仍然像宋代以前保存在个别的权贵之家、国家书库,那些寒门士子接触不到这些文化资源而想仕进,其困难程度不言而喻。显然,印刷术的发明是科举制度的重要物质基础之一。

二、韩愈的“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

中唐安史之乱之后, 地方藩镇割据, 中枢统治者信佛佞道, 更加重了社会的动荡不安,中央政权日渐式微。韩愈出于政治责任感,以弘扬儒学的学术视角, 贬斥佛、道, 又以知识分子忧患意识, 探究中唐以后存在的诸多社会问题, 以儒家入世进取的政治态度表达了其治国安民的思想。韩柳古文运动的首要任务是要改革文体, 试图借此来复兴道统, 恢复散文宣扬正统思想的功能, 以挽救由于安史之乱后的唐王朝国家意识形态的紊乱。古文学家认为, 社会衰落的根本原因, 是人们违背了儒家传统的社会规范而导致礼义丧失, 道德水准下降, 因此,需要再次树立起儒学权威, 以重新整顿社会秩序。他们从文学的社会功能角度提出了为教化而复兴“古文”的主张。所以, 古文运动开始就不是一种单纯的文学运动。韩愈提倡古文运动的目的是为了复兴道统, 恢复儒家所提倡的政治伦理秩序, 其现实意义是使唐代中央集权得到维持, 封建王朝得以复兴, 社会得以保持安定。 也就是说,是经世致用的儒家思想促成韩愈进行文体文风改革。由此,他提出文以载道完全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韩愈认为要继承古人之道, 恢复“道统”,明白易晓的古文是最佳工具,是载道之器, 也就是说,古文在宣传儒家思想方面, 它的重要性是其他文体所无法替代的。韩愈古文思想的核心是文道关系,提倡以写作古文来发明圣人之道。注重文章的政治文化价值是儒家一贯的追求,但在韩愈之前,论者对“文道”关系的阐述,往往着眼于对文章“教化”功能的提倡。苏东坡的“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出自《潮州韩文公庙碑》。北宋元祐五年(1090),潮州人在城南为韩愈建新庙。元祐七年(1092),苏东坡应潮州知州王涤之请而撰写了这篇碑文。这句从文、道两个角度高度评价韩愈的话,成为千古名句。宋人黄震说:“《韩文公庙碑》,非东坡不能为此,非韩公不足以当此,千古奇观也。”(《三苏文范》卷十五)为什么“非东坡不能为此”?因为苏东坡的这篇文章,虽说多少有一般碑传文字褒扬过甚之嫌,但也充分肯定了韩愈振兴儒学之功,盛赞他“文起八代之衰”,歌颂他在潮州的政绩,概括他坎坷不平的一生,叙述潮州百姓对他的爱戴和怀念。文章气势磅礴,风格雄浑。为什么“非韩公不足以当此”?宋人洪迈说:“刘梦得、李习之、皇甫持正、李汉,皆称诵韩公之文,各极其势……是四人者,所以推高韩公,可谓尽矣。及东坡之碑一出,而后众说尽废。”[4]其实历代称扬韩愈的人远不只洪迈所举四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韩愈之后的文人学士,没有能绕得开他的。因为,韩愈不仅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被后人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他还是那个世风、文风日下时代的“救世”者,他不仅要振兴文道,还要振兴世道。

首先来谈谈“道济天下之溺”。秦汉以来,在中国古代史上相当长时间,儒家都是封建统治阶级所倡导的主流意识形态。汉代的“独尊儒术”,宋元明清的“程朱理学”,这一点是学界认可的。但是唐代则基本上是儒释道三家并立的状态。在官方背景下,以孔颖达为代表的学者修订了《五经正义》。这说明儒家学说仍然是官方意识形态的主流。 然而,实际情况并不如此,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的皇帝执政阶段,儒道佛三家有各自的信仰群体。武则天信奉佛教,是否真心信佛这个不得而知,但是她尊崇佛教以对抗李唐尊崇的道教,从而削弱李氏的影响目的达到了。武则天早年被迫削发为尼,而当她准备篡位登基的时候,便开始大力利用佛教。武则天自称“佛弟子”和女菩萨,因此,武则天要当皇帝还必须有佛的旨意,在这种情况下,《大云经》便应运而生。《旧唐书》记载:“载初元年……有沙门十人伪撰《大云经》,表上之,盛言神皇受命之事。”(《旧唐书》卷六)《资治通鉴》对这件事也有记载:“夏,四月,癸卯,制:以释教开苦命之阶(胡注:谓《大云经》也),升于道教之上。”“天授元年,十月,壬申,敕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一区,藏《大云经》。使僧升高座讲解。”[5]唐玄宗信奉道教,造成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紊乱。但开元年间,国家达到极度繁荣的阶段。杜甫的《忆昔》写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6]达到了儒家治理的较高境界。当然,唐玄宗作为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先秦时期道家描述治理的状态也成为他建设新的意识形态的理论来源。据《登科记考》记载:他在国家选拔考试中开了“道举科”。独孤及(725-777),唐朝散文家,字至之,河南洛阳人,天宝末,以道举高第,补华阴尉,这大概是历史上唯一的人,因为其后再没有开设过。当然,唐代其他诸帝情况各异,儒道释各有信仰群体却是实际情况。苏东坡所谓的“道溺”,也就是说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紊乱,统治阶级信奉各种学说各有理由,或为治国,或为长生,而普通的民众信奉佛教是要“救苦救难”。宋代以后也有个别的皇帝信奉道教,但只是个人行为,而唐代却是作为国家意识形态建设的一种选择。

再来谈谈“文起八代之衰”。苏东坡认为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实非虚誉之辞。韩愈、柳宗元的古文运动,主张用散句单行的形式写作散文,逐渐代替了此前的骈文,以卓越的理论和创作实践持续千百年,为古典散文的艺术生命注入新鲜血液。苏东坡文章评价之准确在于从文、道关系的高度充分肯定韩愈,韩愈功绩之高在于从文、道的根本角度出发,力求振兴文风、世风。而文、道关系,是中国古代哲学、文学乃至艺术的一个基本命题。“八代”指的是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这几个朝代正是骈文由形成到鼎盛的时代;“衰”是针对八代中的骈文而言的。一个“衰”字,表达了唐宋古文家对骈文的贬斥和不满。从骈文的发展看,这一描述虽不乏主观色彩,但还是很准确的。因为两晋以后,骈文风气大盛,不分内容场合,几乎无文不骈、无语不偶,走向了形式主义歧途;内容上大多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无病呻吟,趋于堕落。到唐代中叶,韩愈、柳宗元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古文运动,主张用散句单行的形式写作散文,使这种散文逐渐代替了此前的骈文,并持续千百年。在这场运动中,韩愈功不可没,并且以卓越的理论和创作实践,为古典散文的艺术生命注入新鲜血液,为散文的发展开辟了一条康庄大道。

三、“文以载道”是唐宋科举士人晋身国家权力中枢的政治承诺

韩愈之前, 唐代就有萧颖士、独孤及、李华、梁肃、柳冕等人开始尝试古文创作, 他们一边把散文的价值限定在伦理教化和服务于政治的范围, 一边进行古文创作, 但他们大多将注意力放在理论阐述上, 大讲复兴古文的重要性。萧颖士的《赠韦司业书》是自剖心志的文字,其中他写道:“丈夫生遇升平时,自为文儒士,纵不能公卿坐取,助人主视听,致俗雍熙,遗名竹帛,尚应优游道术,以名教为己任,著一家之言,垂沮劝之益,此其道也。”(《全唐文》卷三二三)而独孤及在《唐故殿中侍御史赠考功郎中萧府君文章集录序》中,也倡言文章宏道、垂之不朽的卓越意义,所谓“足志者言,足言者文。情动于中,而形于声,文之微也;粲于歌颂,畅于事业,文之著也。君子修其词,立其诚,生以比兴宏道,殁以述作垂裕,此之谓不朽”(《全唐文》卷三八八)。这表明下层寒族参与政治的思考,门阀士族日以退出历史舞台也是一种必然的事件。普通士人不是不需要在治国层面上实践天理,而是在齐家层面也能像在治国层面上一样实践天理,因此普通士人也能通过齐家而治国。在这种理论之下,士人即使科举失败,绅士阶层即使没有条件从事科举,只要他们信奉儒学的观念,在乡村社会中自觉地根据儒学理想来维护社会秩序、宣扬儒家文化, 就等于是在维护国家的秩序,实践着与治国同等价值的行为。而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官僚,如果他信奉儒学的思想,那么他治国的目标也就是构建乡村宗法秩序在内的整个社会的合理秩序。由于齐家与治国的意义是等同的, 因此为政权服务的官僚理应在乡村社会重建根基, 发展自身的宗族力量,而自觉维护儒学秩序的绅士集团也理应被视为国家的精英并获得出仕的机会。于是,通过儒学,乡村社会的绅士集团和国家官僚集团整合成一个政治共同体。

唐代古文的真正复兴始于韩愈。《旧唐书·韩愈传》称:“大历、贞元之间,文字多尚古学, 效扬雄、董仲舒之述作, 而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 儒林推重。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 欲自振于一代。”(《旧唐书》卷一六四)中唐以后,古文作家群体逐渐取得政治上的话语权,以古文创作为手段在政治上有所建树。唐《科名记》所记更详,说:“贞元八年陆贽主司,试《明水赋》《御沟新柳诗》。其人欧阳詹、李博、李观、冯宿、王涯、张季友、齐孝若、刘遵古、许季同、侯继、穆贽、韩愈、李绛、温商、庾承宣、员结、胡谅、崔群、邢册、裴光辅等人,是年一榜多天下孤隽伟杰之士,号‘龙虎榜’。”[7]对于此榜进士之评价,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韩愈曾说:“其一二年,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全唐文》卷五五三)《唐会要》曰:“数年之内,居台省清近者十余人。”(《旧唐书》卷八十九)《旧唐书陆贽传》、权德舆《陆宣公〈翰苑集〉序》俱称之为“得人”。在时人的眼中,“得人”所指的主要是其政治影响,“龙虎榜”成员中相当一部分人在唐代政治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其中,王涯、崔群、李绛都任职宰相,冯宿做到东川节度使,许季同、张孟容、韩愈、庾承宣、邢册、李观皆为京官。而“龙虎榜”的出现对中唐文学的发展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一次考试在很大意义上是古文作家群体取得政治上的话语权,继而也为他们的“载道”思想打开了路径。

科举制度的历史使命就是否定士族制度,科举制度建立的本身就是对门阀士族制度用人取士方式的否定,这可以认为是科举制度对门阀制度从物质层面的否定,即科举制度对门阀制度的第一次否定。但在初唐和盛唐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科举的内容仍然是以门阀士族审美风尚为主的骈体诗赋制作。直到中唐时期,古文作家积极参与科举铨选,把古文创作引进科举考试,完成了科举考试内容从骈体文赋到散体文的置换。古文成为科举文体,其实质是科举制度对门阀士族制度审美风尚的否定,即第二次否定,这也是唐代古文运动到宋代重新得到呼应的深层文化内涵。骈体文讲究用典、音韵和辞藻,对科举选拔本身更具有操作的客观性和公平性。故而古文必须创造出新的形式才能彻底地扫除骈体文在操作层面的优势和影响。到了宋代,唐宋八大家为文法式逐渐成熟,“苏文生,吃菜羹;苏文熟,秀才足”(《老学庵笔记》卷八)。之后八股文的写作体式日益完善,这其实是古文在成为科举文体之际技术层面的自我完善,古文才算是彻底击败骈体文成为科举文体。科举的文体经历了一个从旧的形式主义——骈体文到新的形式主义——“唐宋八大家文”的过程。“唐宋八大家”的称谓出自明代茅坤编选的《唐宋八大家文钞》,其选本盛行于明中叶及有清一代。“唐宋八大家”选本被经典化,是在宋、元以来散文选本和散文批评理论的基础上逐步演进而成的。南宋吕祖谦编选的《古文关键》已见“八家”端倪,元代陈绎曾《古文谱》中的古文理论促进了“唐宋八大家”选本的产生。“唐宋八大家”文章的编选过程,从一个侧面也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文学观念,“八大家”逐渐被经典化的过程是一个科举制度日益完善的过程,是科举贵族彻底取代门阀世族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说,“文以载道”恰恰是伴随着门阀贵族的式微和科举贵族的勃兴而来的,这就是唐宋士人关于“文以载道”提出的社会场景和文化场景。

隋唐虽然有科举制度的存在,但是,能够通过科举入仕的毕竟是少数人,实际上是科举和世袭共存的一个历史时期;而宋代则不一样了,有人统计过,大批的寒门士子通过考试进入贵族阶层。这就需要大家规范一下贵族内部的秩序,“文以载道”成为大家的共识。通俗地说,过去门阀贵族是富二代管理祖辈的基业。宋代以后的科举士子则是国家管理的“职业经纪人”,既然你要作为职业经纪人,就必须进行从业资格认证。当然,韩愈的文章既有“文以载道”的内容,又取得很好的艺术形式,那么韩愈的文章则是唐代以后科举士子从业认证的“科举文选”。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则都坚持了这样一种行文规范,建立了这样一种美学规范,直到清末的桐城派文学创作,其间并没有较大的改弦更张,这就说明韩愈的文章经历了历史的考验,成为唐宋以后科举士子的敲门砖、投名状。你要入仕,就必须学习八大家的文章,而八大家中韩愈则是第一家。对于士人来说,研究李白是审美,而研究韩文则关系自己生存衣食,诚然这也是后人研究韩愈的资料远远多于其他文学家的真实原因。也就是在这一角度,韩愈在封建社会的后半期近乎优入圣域,在文化史上占一席之地。当然,皇权阶层统治者对科举制度更是欣然接受。唐太宗李世民在一次科举考试结束后,站在午门城楼上看着新进的进士们鱼贯进入朝堂,高兴地对左右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8]。这句话充分表达了坐定天下的皇帝对于人才的态度,那就是要将人才都纳入体制中来,为我所用,控制人才。《唐摭言》卷一云:“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绅虽位极人臣, 不由进士者, 终不为美,以至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其有老死于文场者, 亦无所恨。故有诗云: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宋太祖开宝六年 (973), 创立了殿试制度, 使科举取士变为解试、省试、殿试三级考试。这就说明在一定的历史时期之内,科举制度具有历史的进步性。

四、结语

“文以载道”无论在中国古代文学史,还是在中国古代文化史上都是一个重要的命题。纵观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历史,可以说,“文”“道”关系密不可分,相互为用。这其中既有社会政治和文学创作的关系问题的讨论,也关涉文学自身的内容和形式问题的思考,更有历代作者和评论家对这个问题理解的因时、因地、因事的阐释和使用。“文以载道”是科举贵族士人在皇权面前的集体投名状,是科举贵族取代门阀贵族的政治承诺,是古代中国社会特定的历史阶段具有特定历史的、文化的、社会学的多重意义的文学现象。在历史的关键节点上,以韩愈为代表的中唐士人发起古文运动回应了这一时代问题并给出答案,韩愈也借此成为文化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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