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格非《江南三部曲》的古典性

2019-01-29 08:18翁建瑜
牡丹 2019年2期
关键词:普济佩佩格非

翁建瑜

格非曾直言直到30岁才开始逐渐推崇传统小说。而《江南三部曲》就是他中国化写作的一个重要例证。古典性是一种古典感觉、古典意味,是感性的可以被感知到的氛围与情感。在“江南三部曲”中,人们可以时刻感受到这种感觉。本文就以《江南三部曲》为中心,从意象选用方面论证其古典性,证明格非向中国古典文学传统的借鉴与继承。

一、幻梦中的桃花源

中国的意象历史源远流长,“意”是主观想要表达的情感,“象”是具体客观的物象。在古典作品特别是诗歌中,意象的使用非常广泛,且具有丰富性、生动性和含蓄性的特征。

桃花源出自晋代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代指世俗之外的一片净土。小说中几代人对桃花源的追寻贯穿了《江南三部曲》的始终。《人面桃花》中,陆侃在普济定居是由于他相信普济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普济村外的大河就是武陵源。他想在家门前都种上桃树,为普济建一条让大家免受风雨侵袭的风雨长廊,但他最终没能实现他的桃源梦,沦为人们眼中的疯子,后从普济出走不知所踪。秀米出嫁时被绑架到花家舍,她惊讶地发现这里每一户的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父亲所设想的风雨长廊在这里变成了现实。但花家舍最后毁于几个头目之间的争权夺利。秀米后来东渡日本留学,回普济策划革命,开办学堂,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山河入梦》中,谭功达(陆秀米次子)出任梅县县长,梦想着能在梅县实现他的共产主义梦,但他忽视了梅县积贫积弱的实际情况再加上政治较量导致被撤职,下放到花家舍人民公社,他发现自己的梦似乎在这里已经实现了,按劳计酬,民主评分,家家都用上了沼气,通上了电灯。但这样的桃花源充满了荒诞、魔幻之感。离婚需要三四年;他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苟言笑,劳作的节奏,动作全都整齐划一;工作是一种荣誉,反革命分子没有工作的权利;你的一切都在被监视。这样的花家舍是真正的桃花源吗?最终,谭功达因包庇姚佩佩被捕入狱,在临死前的幻影中看见了他的桃花源。

《春尽江南》中,谭端午(谭功达之子)是一个与社会疏离的人,他沉迷于音乐与诗歌之中,游离于社会之外。他所追寻的是审美的桃花源,有理想却没有能力,与谭功达幼稚的实践不同,端午是一个“无用之人”,是社会的“多余者”。而花家舍在物欲横流、金钱功利至上的现代社会中,成了高级销金窟。几代人对桃花源的追寻都以失败告终,也让人不禁思考究竟什么样的社会才能被称为桃花源?

桃花源这个意象贯穿整个《江南三部曲》,文中的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着自己的桃花源,但无论是对谁,桃花源似乎始终都是一片幻梦,无法实现。就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人们追寻着它,为它神魂颠倒,只能迷失在入口处。

二、如梦之梦

梦在古典小说中运用相当之多,许多小说的名字都嵌有梦字,如《风月梦》《红楼梦》等。梦在小说不仅是一个简单的生理学名词,同样也是揭示人的情感活动和外界信息的艺术手段,承担着虚拟、抒情、预言和讽刺等多种功能。在“江南三部曲”中,梦也是一个重要意象,多次出现,但这些梦起到的作用基本都能在古代文学作品中找到类似用法,人们可以把格非对梦的运用视为对中国传统的一种继承与发展。

(一)梦是人性本能欲求的反映

《牡丹亭》中杜丽娘被严格管教,甚至连花园都不能去,怕惹起她的“春情”,但人性本能的欲求只能被压制,不可能被消灭。于是,杜丽娘游园惊梦,在梦中品尝了爱情与性爱的美妙。《人面桃花》中的秀米也是如此,对自己的生理构造都尚且懵懵懂懂的她做了第一个梦,在暗娼孙姑娘的葬礼上,觉醒了她懵懂的性意识。梦中,她与张季元在庙中相见,她浑身湿透,想要逃离却无法逃离。她对爱情与爱欲开始有了渴求,才有了后来对张季元的痴恋。

(二)梦具有预示作用

《鞌之战》中,韩厥梦到父亲告诉他“且辟左右”,让他不要站在战车两边,“故中御而从齐侯”,最终梦中预言实现,左右皆被射杀,韩厥逃过一劫。这种梦起到一种警示的作用。在《山河入梦》的开头,姚佩佩和谭功达回县城的路上,路遇捉逃犯的公安,佩佩被吓得直掉眼泪,自语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阎王爷在清明节派鬼来捉我,为首的小鬼和刚才那人一模一样。界牌那个地方遍地丘壑,似乎也在梦中见过。”最终,姚佩佩没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她杀了奸污自己的金玉,逃往界牌,最后被抓住判处死刑。这个梦与《鞌之战》的梦同样具有预示、警示的作用,不同的是后者更为具体,前者是一种模糊的、宿命式的预示,最后佩佩没能逃脱她的命运,噩梦成真。

(三)同梦现象

《江南三部曲》中出现了同梦现象,同梦是梦意象中一种奇特形式。虽然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并不能判定它的真假,但在古典文学作品中,人们得以常见。无论是文言小说如《太平广记》《搜神记》等还是白话类小说如四大名著,都有不少同梦情节。例如,在小说《水浒传》中,宋江被蔡京等人杀害,死后托梦给梁山泊诸好汉,言明身死真相与坟茔地点。在《山河入梦》中,佩佩写信给谭功达说,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条大路的中间……路的两边都远得没有尽头……道路旁边隐约有一个村庄,村里的桃花全开了,红红的一片……”。而谭功达梦见佩佩“还是十六、七岁时的样子,扎着羊角辫,穿着红红的嫁衣,站在一条满是灰尘的大路上……而桃花全都开了……”。

在古典小说中,无论是入梦还是同梦,基本都强调了二者的亲密关系。谭功达与佩佩也是如此,二者心灵相通,心有灵犀,才会出现同梦现象。同梦现象的出现在小说中也能反映谭功达的态度变化,在最开始,由于年龄差距,他是不敢承认对佩佩的感情的,于是与一个“合适”的人结了婚。同梦情节使读者知道了谭功达的态度变化,他决定不再回避年龄的鸿沟和别人的目光。在结尾谭功达的大同之梦中,有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决定和什么人结婚,再也不会有年龄的限制”,这是佩佩与谭功达爱情悲剧中的美好向往。

从以上梦的三个用法中人们可以结论,格非的梦的运用借鉴继承了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同时又有一些自身的发展,梦是《江南三部曲》的古典性的又一例证。

三、既是愁绪也是希望的雨

《江南三部曲》的故事发生地是在江南一隅,人物的出现、情节的展开总是伴随着“雨”这一意象。在古典诗词中,雨代表着多种意义,比如希望——“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杜甫《春夜喜雨》),潇洒——“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定风波·三月七日》),悲愁——“夜雨闻铃肠断声”(白居易《长恨歌》)等。

在《江南三部曲》中,一方面,雨似乎總是代表着一种潮湿、阴暗、压抑的感觉。《春尽江南》中有一段即将下雨前的描写:“起风了,黄沙满天。屋外的天色再度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雨。”下雨前伴随的是风、黄沙、阴沉的天色,而且这雨总是下个不停,地面仿佛还没照到太阳,雨便又下下来了。这连绵不断雨深深地浸入到人物的性格中。而且这雨不光连绵,它还经常以“滂沱大雨”“暴风雨”“大雨”的形式出现,不把人淋到湿透不肯罢休。人们只能在这泥泞、潮湿的路上继续前行。

另一方面,雨也可以当作对世间的一场清洗,洗涤这世界上的不洁与阴暗。正如《红楼梦》中的大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春尽江南》中,谭端午对雨的期待有两处可以体现,一是“现在是夏天,他能指望的,只有天空滚过的雷声和不期而至的暴风雨”,他希望暴雨可以驱散肮脏的空气,扫荡灰尘与雾霾,还他一片洁净高远的天空。二是“突然刮起的大风吹翻了桌布,终于下雨了/重重叠叠的闷雷,犹如交响乐队中密集的低音鼓/终于下雨了/雷声余音未消,窗外的庭院里早已是如泼如泻。终于下雨了”。浓雾使得飞机无法起飞,谭端午认为浓雾想阻隔的“不仅仅是想象中正点起飞的航班与渴望抵达的目的地”,它还隔开了“生与死”。端午预感到了家玉的死亡,却为浓雾所阻隔,他迫切地希望下一场雨,洗涤这雾,淋湿这雾,好让他能够在生与死之间建立一点微弱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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