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千秋颂 恩泽如海岳——姚颂岳学术思想简介

朱 杰

（江苏省兴化市中医院儿科，江苏 兴化 225700）

姚巍（1910—1972），字颂岳，以字行，江苏省名老中医，祖籍大丰县沈灶镇，幼聪明颖悟，受乃父熏陶，许多书看过一遍就能背诵不忘。19岁从东台名医姜子维（1889—1965） 学医，23岁悬壶，1948年迁居兴化戴南镇开业，建国后创立戴南中医联合诊所，业医40余载，上溯灵素，下逮近贤，治病精于辨证，尤重舌诊，融经方、时方于一炉，屡起沉疴，求治者络绎于途，名闻遐迩，医疗范围遍及东台、泰县相邻县市。

1 培桃育李 致力师承教育

新中国成立后，中医师承教育纳入了国家卫生行政部门管理，姚颂岳为兴化市最早的两位政府指名带徒名中医之一，“南姚北徐”（另一位是兴化市中医院的首任院长徐霭青）开启了兴化现代中医师承教育的新模式，既延续了传统师承教育，又在体制、管理、内涵上有了嬗变与创新。姚颂岳对中医内科、妇科多有建树，白天诊病，晚间授课，十余年间，滋兰树蕙，培桃育李，先后带徒数批计 20余人。《戴南镇志》［1］709记载，他深入浅出、医文结合的教学方法，得到了卫生部原司长吕炳奎的赞誉。兴化现代中医师承教育与新中国成立第一批中医高等院校，在时间上几乎是同步的。实践证明，院校教育与师承教育各有千秋。姚颂岳独到的带徒方法与高效的教学经验在全县得到公认，并共享、交流。他的杰出弟子有丁培孙、房满庭、张常森、季德隆、翟国权、吴有德、王一鹏、姚加达等。

2 精研舌诊 强调舌贵有神

姚颂岳先生的代表作《舌诊论》［3］发表于行业顶级杂志《中医杂志》，影响深远，成为新中国中医高等院校编写中医基础理论教材重要的参考文献。他的论述言简意赅，说理透彻，且通俗易懂，文风平实。如开篇：“舌的作用有三：一司味觉，二助发声，三能把口腔里的食物和津液搅拌成团，便于下咽，为消化系的附属器。三者以外，我们医务工作者察形观色，还藉它作为诊治疾病的根据，在诊治疾病中，诊舌算是一个重要的环节。”他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讨论：第一，舌为什么会生苔；第二，要知道舌的分界；第三，分辨舌苔颜色勿为成说所囿；第四，舌贵有神；第五，不要为变形的舌苔所惑；第六，要观察舌的动静；第七，舌诊要详细周备；第八，要知道舌诊是贯穿在一切诊断学里的。他把复杂的诊断技巧层层揭秘，如抽丝剥茧，旁征博引，条分缕析，令读者豁然开朗，群疑冰释。文中讲述“舌贵有神”至为精彩：“余读叶氏温热论，至章注‘心虚血少者，舌色多不鲜赤，或乾晦无神，邪陷多危而难治’的一段，恍然若有所悟；诊舌之要，千言万语，其在一个神字上着眼！……所以面色得神者昌，脉象有神者吉，景岳有脉神草，喻昌亦谓‘察色之要，在于察神。’舌诊又何能外此。先贤谓‘舌苔如地上初生之草’，草当春蒙茸，当夏则畅茂，蒙茸，畅茂，皆欣欣向荣的意思。古人谓‘不除庭草留生意’，生意二字，贵在心领神会，否则干燥枯槁，如草木临到秋冬，又如草木遭到凄风苦雨，生意何在，神于何有。此言旨微，愿同道神而明之。”姚颂岳是善读书者，也是善讲学者。特别是结合临床病例，更能加深印象。他曾经对学生解说：“心是容纳血液和推动血液的源泉，而毛细血管则系循环系统，所谓细流，换句话说就等于沟浍之水，未满先满，未干先干，未污先污，舌上之血管，最为薄弱，就最薄弱外即可以测知大本营之兴替，这就是见微知著。”

3 辨治灵活 经方时方兼擅

先生善用《内经》方［4］。一患者舌体疼痛，家人忧虑非常，先生诊察舌，认为此系腐苔为浊腐之气，由胃中蒸腾而上，属口靡重症，拟芳香化浊之剂三帖，方中重用佩兰，以米泔煎服，尽剂而痊。佩兰即《内经》治口疳方，“治之以兰，除陈气也。”所谓“陈气”，即蕴蓄脾胃已久的湿热之气。用米泔水煎寓祛邪不忘护胃之意。再如半夏汤（即后世所谓半夏秫米汤），除治不寐，可扩用于痰饮为患的胃脘痛、中风、癫狂等疾。痰气郁结、心胆气虚者，多与枣仁温胆汤相配；痰热内扰、胆胃不和者，多与蒌贝温胆汤同伍；痰火互结、胆涎沃心者，多加夏枯草、左金丸等品。先生欣赏《内经》乌贼骨丸（乌贼骨、茜草根、雀卵、鲍鱼汁）乃通补奇经第一方。鉴于鲍鱼罕见、雀卵难取，可代之以龟甲、鳖甲、肉苁蓉、鹿茸等益阴温阳之品。乌贼骨咸湿下行，塞中寓通，具化瘀固脉之能；茜草根苦而微酸、微寒，活血止血之功兼备。两者相伍，寒温平和、通补功缓，最得制方之妙。既可参入苦辛、芳香剂中治其实多虚少者；又能配于甘辛温（润）补方内治其虚多实少者。凡久治难愈的月经不调、带下、产后及妇人杂病均可用之。若崩漏及老年经断复来，症见出血量多，无瘀块者，茜草根则微炒或制炭入药，以增强止血之能。如治淋证、阴吹：尿频质浊有年，时作时休，近月举发，腰尻酸楚，少腹胀，溲时且坠痛，初投萆薢分清饮出入为治，服药 10余剂，效不显。近 3日，阴吹正喧，耻于出门，脉沉弦尺弱，舌苔白根腻。湿瘀互阻下焦，冲任带三脉失固，法宜通补相须。处方：乌贼骨3钱，生茜草根 3钱，炙龟甲 5钱，肉苁蓉 3钱，杜仲 3钱，续断 3钱，当归 2钱，小茴香 1钱，川楝子 3钱，炒山栀 3钱，黄柏 2钱，制乳香 2钱，怀牛膝 3钱，车前子（布包）3钱。服药 1周阴吹即止，腰尻酸楚若失，尿次减，惟溲时少腹仍有胀痛坠感，尿液时清时浊，继守前方依症增损，调理月余淋证瘳，年余后随访一直未发作。此案淋证宿恙，初予益肾利湿，分清去浊之治，理应向愈，服药旬余非但未已，又添阴吹新疾，久病有入奇经之虑。淋证、阴吹虽为两窍之病，但理亦相等，皆是湿瘀互结、奇经失固、气机不利所致。方以乌贼骨、生茜草根通补平调；龟甲、肉苁蓉滋阴和阳，入冲任静摄逆乱之气；当归辛润通调，配以杜仲、续断，宣补带脉；小茴香、川楝子、炒山栀、黄柏芳香、苦辛，通络脉、理气血、祛湿浊；乳香、牛膝化瘀通淋，此法乃叶天士以虎杖散治淋浊的变法，辅以车前子以增强通淋之力。药用十四味，在先生而言，已属大方，似庞杂而不乱，虚实同治，脏腑奇经兼顾，配伍得法，故数剂而能见效，调治月余使痼疾尽痊。

先生亦善用仲景方。如治产后腹痛：某女，19岁。大产21朝，恶露已断，小腹痛坠，腰酸，小溲量少频数，拟当归芍药散加味。处方：当归2钱，白芍4钱，川芎2钱，茯苓3钱，焦术2钱，泽泻3钱，车前子3钱。先生指出，《金匮要略》之小建中汤与当归芍药散同为妇人腹痛而设。但前者适用于脾胃阳虚所致的里急腹痛，见腹痛喜按、心悸、虚烦、面色无华等症。后者则用于肝脾不和、气滞血瘀、兼有水湿所致腹痛，辨证关键在于病起产后，小腹坠痛，痛有定处，小便不利。故治以当归芍药散，使肝脾和，气血调，水湿去，则病自已。

先生能灵活应用时方、经验方。如巧用甘温除热法：“全兄，十月廿五日，劳倦内伤，阳虚热甚于午前，头晕耳轰，肢倦食不甘味，拟方：潞党参三钱，黄芪皮三钱，炒白术三钱，陈皮一钱半，绿升麻八分，春柴胡一钱，当归一钱半，甘草八分，蔓荆子二钱，生姜两片，大枣五枚。”此即东垣补中益气之旨。至于杂病，常常病情较长，变化较多，不可能如治外感，一汗而退，一清而解，一下而安，要有长期作战的准备，一方面，急则治标，缓则治本，一方面，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对于疑难重症，临危不惧，匠心独运，往往能起沉疴于微茫之间。如治马某，男，20岁。1966年3月诊。起病两年余，某医学院数位教授会诊行肝穿刺等检查，确诊为“肝炎肝硬化，肝功能失代偿期”，乏药可治，动员出院回乡。归来不久，病情恶化，腹水迅速增多。先生接诊后，予攻补并施，重用鲜水蛭，用量超常十倍，腹水旋即消退，后见肝肾阴虚证候，宗育阴潜阳法，治以三甲复脉汤加减，调治年余，竟获新生。

4 雅人深致 学养丰厚率真

先生会看病，善教学，能撰述，通诗词。1957年被聘为《江苏中医》特约编委。业医之余，兼善古文诗词，常与医中硕儒秦伯未相唱和。他与丁翔华（1919—1939）亦为知音，丁翔华是上海朵云轩创始人丁健行之子，深嗜金石、书画、诗文、拳击及西洋剑术，寝馈积学，年未弱冠，已名著艺苑，惜乎英年早逝，艺林人士，无不痛惜，遗著《蜗牛居士全集》由芮鸿初主编、丁翔熊编辑、上海丁寿世草堂于民国 29年（1940年）印行，诗文书画作品，按吉金遗墨、吉金遗绘、书体识小、诗文杂著、艺人小志、椿荫闲话等分门别类，也收录了各界名人为之所写悼词。其中有姚颂岳的一首诗［4］：“书许徐熙诗谪仙，二王书法亦超然。君兼三绝犹余事，别有天才铁笔研。崇朝苦读究胡为，学得名成体不支。到底诗文呕心血，怆怀我欲去毛锥。”盛赞友人才高艺精，堪与五代南唐徐熙的画、唐代“谪仙”李白的诗、东晋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的书法媲美，于三绝之外，犹精于金石篆刻，然天妒英才，深为扼腕，真情溢于言表。笔者能够见到的姚颂岳的第二首诗，是1959年出席省卫技代表会议时即席口占：“百花齐放百川东，惊喜几疑入梦中。桃李成荫沾化雨，桑榆有幸沐春风。愧非大雅便便腹，愿瘁衰年渺渺躬。科学高峰须造极，唯期后起更专红。”［1］764诗中敞开心扉，写出了对新中国中医事业方兴未艾、春色满园的喜悦之情，表达了愿鞠躬尽瘁、贡献全部智慧的决心，也寄托了对年轻一代的殷切期望。

姚颂岳先生为人真诚，谦虚谨慎，医德为本，师德铸魂，一心赴救，医术精湛，终生勤勉，磊落光明。他把一生献给了水乡，献给了中医事业。河水荡荡，云天苍苍，先生离开我们已近半个世纪了，然而，戴南人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城乡处处传扬着他治病救人的不朽传奇。正是：

舌诊宏论，写杏林春秋，黎民长颂回春手；

流风遗泽，润水乡岁月，巍峨山岳大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