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宗昊
白色的冬天垂下头颅,月亮带着一个空泛的微笑,我翻开《契诃夫短篇小说选》,为书中繁茂的贫穷和强大的困顿而临风洒泪,对月长吁。
梦中,我想借那匹瘦弱的马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为车夫约那·波塔波夫撒下悲哀的网。他在寒日呼着白气,入迷似地倾诉着自己的悲伤。巨大的苦恼像植物的茎块,不停地生根、裂变,堵住了他的喉咙。
夢中,我想借窗台昏聩流泪的烛光,亲吻鞋匠小万卡羸弱的身子,看他用伤痕累累的手指写着稚嫩的文字,满心期待地把信纸放在没有地址的信封里,寄给爷爷,然后做着关于圣诞节的甜蜜之梦。
他们都是被侮辱与被伤害的人,只拥有希望的泡沫与幻影。在契诃夫的冬夜里,这个喋喋不休的车夫和冻红鼻子的小男孩让我耿耿不寐。
茫茫雪野,车夫那憔悴的面容在某一刻毕竟燃起了虚幻的幸福之光,虽然这光很快就被熄灭;小万卡双手是黑黑的,但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梦中的某一刻正在与爷爷共度快乐无忧的日子。车夫只是想在众人中找一个人听他倾诉苦恼,万卡在苦难的火炉中却还做着梦,他们都深深地吸引着我,令我垂泪。
他们和我们都是陌陌红尘里的芸芸众生。痛苦的利刃总是划开我们的心脏,然而大家都始终以倔强的姿态去种下希望的种子。
契诃夫在文字中撕裂开社会黑暗的布匹,但我也能感受到布匹上尚绣着星星点点的人性的光辉。
磨坊主在乞讨的母亲的关爱下也不禁铲除吝啬的性子,露出羞愧的神色;《第六病房》中的安德烈医生,性格冷漠,自欺欺人,但还是幻想着能有一个知识分子和他交流,他们互相攀谈,像俄国寒冬和伏特加那么契合。他为了逃避沉重的社会、苦闷的现实,内心看似变得如巨石般无情,不过,偶尔依然会在石头的裂缝中生长出一些善意的绿绒毛。
所以,比起人尽皆知的契诃夫式嘲讽,我更喜欢他文中一次次提到的渺茫的希望和梦。十年夜雨心不冷,千山越过水不浊,万花落尽春不尽,梦中,我那么希望万卡的信能送到,爷爷把他接走;梦中,我那么希望自己成为车夫倾诉的对象,一起为生活中的种种失去而痛哭。
在黑暗的漩涡中央,我能感受到契诃夫鲜红的心始终为那些被侮辱与被伤害的人而跳动。而我依然想当做梦的人,为远在异乡的小万卡们、车夫们点亮一根银烛,幽幽地陪伴着他们那一颗颗无可慰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