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雨涵
老巷,老宅,风缓缓吹过村头的老桂花树。
“阿欢,慢点儿,等等我嘛!“小马尾围着老树在风中一颠一颠地绕着,小巷子灑满了她清脆的笑声,时近时远。
阿欢和小月从小一起住在这条老巷子里。他俩一块上学,一起玩耍,两只小猴一起爬上盘曲的桂花树。阿欢掐一支,送给小月。
风中是小月的笑声。
小月活泼中有一点古灵精怪。在瘦长的巷子里窜来窜去,左一声“张爷爷”,右一声“李奶奶”,整个老巷子都认识她。但是她只和阿欢玩得最开心。然而,阿欢总是嫌她叽叽喳喳的。他又不满,但又忍不住向说个不停的小月巴望一两眼,目光中充满艳羡——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哑巴,还老和笑他的小子打架。时间久了,阿欢变得孤僻。没有其他人和他玩耍。幸好,他还有小月。倔强的小脸上,也渐渐露出腼腆的微笑。
笑嘻嘻的孩子,深深的巷子,慢慢的日子,欢乐的气氛就这样流转在光阴里,流遍两个人的童年。
长大了,小月仍旧黏着阿欢——她常想象撑着老花镜读报纸给阿欢听的样子。她忍不住向阿欢倾诉衷肠。可是第一次,阿欢那双矛盾的眼睛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阿欢的喜悦转瞬即逝,瞬间淡漠地没有表情,机械地打着手势,拒绝了她。小月偷抹着眼泪独自委屈,她不曾想到,阿欢有多么喜欢她,却又常在在心中痛骂自己——小月怎么能嫁给他这个天生残疾的男人!他拒绝了,眼里含着泪。
秋天深了,冷风把枯干的黄叶吹进巷子,也呼啸着带来小月的坏消息。
阿欢忙赶去医院,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讲,但只能忙前忙后,焦急地打着手语。累了,就趴在床边睡着了。夜很深了,小月看着月光下阿欢疲惫的睡脸,不舍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晨光熹微,小月眼角看到醒来的阿欢,微笑着,磕磕巴巴地比划出第一个动作。小心地看向阿欢,暗藏疑虑的眼睛随着睁大,倒映出另一道悲喜交加的目光!阿欢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温热的泪水落在他的肩头。晨光,给苍白的病房以暖黄的温度。
就这样,无声的对话继续着,直到二人的鬓边布满银丝。儿女离开后,他们的生活又一次变得安静。依偎在黄昏中,相互搀扶着散步,一起窝进沙发看冗长的肥皂剧,片中男女的声音特别洪亮。偶尔,他们也会“斗嘴”,只是没有了唇枪舌剑,自然很快偃旗息鼓。
熟练打着手语的纤手日渐苍老,阿欢也成了老欢。不过,他们在一起一点儿也不寂寞。
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老欢总咳个不停。小月总想出声安慰,却欲言又止。老欢咳嗽日趋严重,住进了医院。医生无奈地通知小月,他的时间不多了。
带着老欢搬回老宅,最后一片落叶不急不慢地飘着,静静地落在窗边。小屋分外热闹,女儿、儿子、儿媳、小孙孙,都来了。
老欢气息微弱,在床上比着零碎的语句。小月却笑了,泪水溢出干枯的眼眶。
“阿欢哪,你可真傻。”
平静的声音,劝住了屋子里的所有动静。
物是人已非。
夏天的风又吹过巷口的桂花树。小姑娘追着小小子,一直追到树下。花香四溢,俩人扬起鼻子用力嗅嗅,又笑闹着跑远。老奶奶在熟悉的笑声中静静离开,只有关于爱与谎言的动人故事,和着花香在村子里随风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