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的行文与布局

2019-01-28 11:24牛天丽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9年1期
关键词:短句屠夫脉络

牛天丽

《狼》是清代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入选为教育部编义务教育语文教科书七年级上册第五单元的课文。将《狼》定位为训练初一学生默读及阅读概括能力的示例,无疑不是编排者对其叙事结构之谋篇布局、故事情境之选取立意的肯定。对初中学生而言,小说题材虽不陌生,但就如何阅读小说还是有诸多应教之处:通过小说阅读梳理出整体脉络、并从故事的起伏中感知艺术魅力,正是现阶段学生所需要的。

如果说阅读《狼》时,易被其文言色彩所吸引而忽视了它作为小说的精妙行文布局,那么作为短篇小说艺术大师的欧·亨利,他所采用的勾勒小说世界的手法则是具有浓厚短篇小说的魅力与风格。若将两人作品对比,不难发现在短小精悍的风格下、短篇小说精妙谋篇布局的共通之处。因此,本文选取《最后一片叶子》与《狼》进行比较研究,追寻作者行文布局的特点和用意。一旦知道短篇小说是“怎么说”的、即学到了这种“解题”方式,自然能对学生的阅读及写作能力有所帮助。

一、叙事结构:行文脉络的精巧娴熟

有时一涉及小说,便容易细致地解剖小说的叙事结构,进入“开端、发展、高潮、结局”这样的框架知识联系。这是一种方式,而整体把握叙事脉络并初步感知文本的魅力所在也是一种方式。就品味鉴赏短篇小说并理解它在讲什么且是怎么讲而言,不如从小说的整体一窥情节结构之妙:沉浸在故事里,远比在故事表面“开刀”有效得多。关于这一点,《狼》和《最后一片叶子》在结构设计中有诸多可讲之处:限知视觉、明暗两线叙事、情节紧凑反转等,都是对短篇小说娴熟的处理方式。

(一)限知视觉与明暗两线叙事

《狼》一文从屠夫遇狼写到两狼被杀,其中经历了数次场景与情节的变化。若使用全知视角,虽然能全面地说清楚脉络发展,但其中一些细节也许会失去实时的紧张感与真实性。于是蒲松龄对视角进行了限制,利用小说中的人物视觉进行叙事、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狼》全文以屠夫视角展开发生(遇狼——惧狼——御狼——杀狼),其中对狼的动作神情、屠夫的内心状态几乎未多费笔墨。读者仅能借屠夫的视角经历险境,除此之外更多地被隐藏在未展开的第三方视角下,也便被最大程度给予了想象空间的留白。于是那些恍然大悟的后怕、思绪万千的感叹都是在故事结束之后,方有时间被梳理回顾。

在《最后一片叶子》中,欧·亨利不仅使用了限制视角、使读者跟着医生了解两个主角的故事,这位当之无愧的叙事大师,还惯例在小说中设置了明暗两线的叙事方法:阅读时,读者首先被主线所牵制,直到结尾被他拽出暗线的尾巴,才回味感悟出故事里未曾提及的另一个故事。读者在前期一直随着乔安西深入情节的发展,甚至不知最后还能如何翻盘。然而另一个主人公——贝尔曼,却被作者以先抑后扬的塑造方法在前期被压制在故事的深层,以一种易被读者所忽视的姿态出现,直到最后一刻才令人恍然大悟、明白了贯穿在另一条线索中的他伟大的行为与他无与伦比的杰作。正如研究者所说:“很多时候,他作品中的明线只是一张皮,真正有血有肉的内容都蕴含在暗线当中。”

(二)紧凑翻转的情节与出人意料的结尾

据记载,《聊斋志异》多取材于茶馆行人所说的奇闻异事。蒲松龄将其收录润色时、保留了部分口头艺术的优势:口语的精炼简短,使小说情节紧凑且在短时间内产生翻转,使文章脉络有了更多的曲折跌宕。《狼》之行文脉络几乎处处有转折,完成了脉络的紧凑起伏。一开头点明屠夫所处的极端危机,而后越发危急、步步紧逼。屠夫以骨投狼、刚有喘息之机,却发现“后狼止而前狼又至”且“骨已尽矣”。到了最危急时刻,却天时地利险境被逆转“顾野有麦场……屠乃奔倚其下,弛担持刀”。随后情节放慢,屠夫的逆境逐渐转变为优势。而正当读者为了屠夫脱险取胜而舒心时,也不得不感叹狼之棋差一步但着实精彩的计谋。

说起欧·亨利,一定会想到独特的“欧·亨利式的结尾”——出人意外而在情理之中。他在故事发展过程中不断地埋下伏笔,却把最精彩的情节放置于暗线中;等到结尾宕开一笔,揭示出人物行为的真相以及创造故事的意义。相比于《狼》《最后一篇叶子》前期的翻转并不多,但所有精彩的意外都放置于结局,然而给读者带来的刺激与反转毫不逊色:那片一直在风雨中坚持的叶子,原来是老画家在风雨交加的夜里,留在墙上的画作。这样出人意料的结局,带给读者的先是难以抑制的惊愕,随之便是感动以及对他巧妙构思的钦佩。

二、情节因素:悬念铺垫串出的顺理成章

小说会让观众自我代入故事之中,随情节脉络发展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受限于篇幅,作者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场景、时间、人物行为的转换,通过有意加快故事节奏的方式,使读者更好地理解事件的原委以及人物的行为。蒲松龄和欧·亨利不但没有因为节奏的加快忽略细枝末节,相反,他们利用悬念和铺垫、不起眼的词语和细节,把所有串成复杂故事的因素藏在表面之下,等待读者不断地发现。利用引人入胜的悬念和精心设计的铺垫,使复杂多变的故事脉络合理化,正是大师善于营造的。

蒲松齡将《狼》放置于矛盾双方强弱对比强烈的环境:没有武器的独身屠夫,与虎视眈眈的两头饿狼。这样强弱悬殊的双方后面是否会有反转?反转又会是如何达成的?反转是否能合其事实逻辑?再看《最后一片叶子》,主角乔安西一出场便处于一个相对极端的状况中:肺炎且对生活没有留恋,那她是否会活下来?叶子对乔安西造成怎样的影响?贝尔曼充当了什么角色?这所有的悬念都在陆续出现,一波未起又起一波,吸引着读者不停思考发现。

这两篇故事悬念如此之多,且情节紧凑起伏之大。而读者之所以认为其故事情节能顺理成章地展开,多亏两位作者设计的所有道具和环节——那些被埋在前文中看起来不经意的线索;它们在最适宜的时机出现,保证了故事脉络的顺理成章。

契诃夫说:“要是你在第一章里写了墙上挂着一支枪,那么到了第二章或者第三章,这支枪就必须发射子弹。”观之蒲松龄,他准备好子弹且上膛后便枪枪作响、弹无虚发。“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途中两狼,缀行甚远。”第一句开门见山,点明故事情节得以进行的一切要素:为何屠夫?借用蒲松龄在《狼》一文后的评价:“非屠,乌能作此谋也;三事皆出于屠,则屠人之残暴,杀狼亦可用也。”为何两狼?则是点出现状的危急,对比常规的优劣势之分,为后文情节的波澜和双方力量的拉锯增添砝码。夜黑风高途中少人为晚,有牵制狼之物但不满狼之口腹则为剩骨。这样一来,寥寥数字写清背景,故事就此拉开序幕,也暗示了之后所有的事都非偶然。

《最后一片叶子》则生动且轻巧地完成了两次生死的转换。而无论是乔安西从悲观绝望到重燃希望与斗志的心路历程,还是贝尔曼在雨夜绘画而导致死亡的整个过程,欧·亨利都只是用了几个细节暗示:乔安西——盛鸡汤、牛奶里搁葡萄酒、小镜子、坐起来;贝尔曼——衣服冰凉、亮着的灯笼、搬动过的楼梯、画笔与调色盘。这些寻常的小细节蕴含了人物命运转变的大事件,也避免了简短叙事中使用过多的篇幅陈述修饰,无疑十分见功力。

三、叙事语言:短句为主与长句的合理使用

(一)短句为主

《狼》全文短小精炼,多选短句。一方面,短句的优势在于语气的急促、结构的紧凑,使故事情节快速发展,令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目不暇接、迫不及待。另一方面,这也符合中国古代文言文的句式特点,在简短的语境中赋予词语深层内涵。以“其一犬坐于前”中“犬坐”为例:该句属于词类活用的语法现象,名词活用为状语。回归文本语境,则是狼正在向屠夫展现它的奸诈狡猾、用计使屠夫放松警惕以达到最终目的。作为人,当看到原本凶恶的野兽以狗——村落熟悉的组成者之一的姿态出现时,原本满怀戒备的心是否会慢慢放了下来?更何况此狼还“目似暝,意暇甚”。“似”“甚”这两个虚词生动写出了悠闲背后的伪装,为后面的情节增添了不确定性与可读性。

(二)长短句的交替使用

长短句的使用是欧·亨利小说创作中的一大语言特色,作者在不同的语境中使用不同的句式,达到不同的语言表达效果。

一方面欧·亨利选择短句,以简洁明快地带领读者进入所创设的语境当中。“后来他们发现了一盏没有熄灭的灯笼,一把挪动过地方的梯子,几支扔得满地的画笔,还有一块调色板,上面涂抹着绿色和黄色的颜料。”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用多说,不难想象。而除了用短句勾勒人物的特征及情节的更迭,欧·亨利经常用长句展现内心活动,且擅于以反复的手法、诸如短语的重复,进一步加强语气。关于乔安西消极对待生命的片段,是这么叙述的:“因为我想看那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我等得不耐烦了,也想得不耐烦了。我想摆脱一切,飘下去,飘下去,像一片可怜的疲倦了的叶子那样。”两次强调的“不耐烦”和“飘下去”,在语气上加强了消极的心态和乔安西此刻对于生死的抉择,为文章脉络的前行推波助澜。

四、故事情境:文化意蕴的渗透

就文化意蕴的渗透这一点,大概是所有优秀小说所定然存在的。学界不少老师也提过,在语文教学中应注重挖掘文化的意味和底蕴。《狼》和《最后一片叶子》并没有因为篇幅的短小放弃了文化意蕴的大格局,这是我们在对比小说布局选材时不可忽略的。

《狼》一文中便渗透着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其一,《狼》所属的单元主题便是理解思考“动物与自然的关系”,这一相关文化意味自然不必多说。其二,这篇小说同样渗透着中华传统民族文化的气息。这一点则应从狼的形象为切入。审视已有的阅读经驗,不难发现,狼在传统中文作品中,大多以一种尾随者的形象伺机害人,贪婪、狡诈、凶恶。狼为恶的情绪观念,应和我国古代农耕文明息息相关;与之相反的,则是少数民族对狼身上剽悍、神秘力量的肯定崇拜,甚至将狼作为图腾信仰。而随着汉民族与少数民族的冲突战争,汉民族文化中渐渐以“豺狼”定义野蛮残暴的胡人,狼的文化意味也被长期作为正统文化道德的反面并根深蒂固。

再看《最后一片叶子》,作者以举重若轻的手法、以诗意的故事情节展现了生命信念的重要性。与其说是叶子的力量,不如说是信念的力量使人战胜了生死,也成就了生死。同时,欧·亨利的系列小说,也体现着人文关怀:那些小人物作为主角,他们平凡的壮举或牺牲往往改变着另一个人的命运:他们身上聚集着的美丽的微光,闪烁着人性本真美好的情感。

五、结语

面对一篇优秀的短篇小说,需要理解它的“好”就应理解它如何“好”。教师进行对文本的细微分析自然是一种方式;但语文教学一直讲究多元解读,即“个体从不同的、多元的角度对文本进行解读”。本文的对比比较,也并无道尽其结构精巧之意;而仅试图以这种方式让学生主动、自由地探寻大师作品的魅力,最好能初步触摸到如何在有限的篇幅中吸引读者、讲出一个精彩的故事。当学生在主体的活动与语感积累的过程中真正感受到了小说行文布局的精妙之处,下一步便也不难了。

参考文献:

[1]曹明海、陈秀春:语文教育文化学,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

[2]李子建、倪文锦:语文学科教学前沿,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年。

[3]威廉·萨默赛特·毛姆:毛姆读书随笔,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

[4]郭雯:欧·亨利小说的叙事艺术简论,语文建设,2016年。

[5]张帆:现当代文学中狼形象的历史流变及内涵阐释,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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