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550025)
《诗经》中有两篇诗提到了“桑扈”一词:
小雅·桑扈[1](P480)
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
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
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
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
小雅·小宛[1](P451-452)
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发不寐,有怀二人。
人之齐圣,饮酒温克。彼昏不知,壹醉日富。各敬尔仪,天命不又。
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榖似之。
题彼脊令,载飞载鸣。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
交交桑扈,率场啄粟。哀我填寡,宜岸宜狱。握粟出卜,自何能榖?
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针对“桑扈”一词,古文献中各个注家都有不同的解释,使人相当困惑,进而影响了后人对《诗经》中这两篇诗的正确解读。因此,考证“桑扈”一词的准确含义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前人的研究成果中,刘东海《邢疏〈尔雅〉中的动物文化诠释》一文在开篇提到了邢疏对“窃脂”的解释,认为“疏文纠正以往对‘窃脂’所做的‘好盗脂膏’的解释,通过征引证明‘窃脂’乃‘浅白色’之意”[2],作者对邢疏的这一解释予以肯定。此外,晁福林《试谈〈诗·小宛〉主旨及上博简〈诗论〉第八号简的释读——附论周代的“为人後”问题》[3]一文中也涉及到对“桑扈”一词的解释,作者取的是郭注“好盗脂膏”之义。综上所述,近代学者的研究成果中虽涉及到“桑扈”一词的解释,但并未就此达成一致的见解。同时,也尚未对《诗经》中的这两首诗中的“桑扈”是否为同一类及其在诗中的象征意义作出详尽的辨析与阐释,故笔者以为有必要对“桑扈”一词的解释作进一步的梳理与探析,以揭示其于《诗经》中的文化象征意义。
《山海经·中山经》有云:“又东一百五十里,曰崌山……有鸟焉,状如鸮而赤身白首,其名曰“窃脂”,可以御火。”[4](P190-191)晋郭璞注:“今呼小青雀,曲觜肉食者为窃脂,疑非此也。”清郝懿行云:“与《尔雅》‘窃脂’同名异物。”
从《山海经》中的叙述来看,此鸟的形态与鸮相似,赤身白首,“窃脂”之名在此处盖与其毛色有关。“御火”一词,郭璞注:“畜之避火灾也。”[4](P27)上古生民多为火灾水患所困,希冀能抵御天灾,故赋予“窃脂”灭火之能,体现了民众的求生避祸心理。然而,《山海经》中记载的山川名物多为上古传说,其不免有夸大成分,“御火”显然不是自然界中的鸟类所具有的特征。此外,通过《诗经》中的两首诗的内容来看,“桑扈”是确确实实存在于周民的生活之中的。第一首言此鸟的羽毛及颈部皆有文采,第二首则言此鸟食粟,指出了此鸟的具体生态习性,且第二首诗中的鸠、螟蛉、蜾蠃、脊令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生物,故“桑扈”为周民所见也可得证。因此,《山海经》中的“窃脂”与《诗经》中的“桑扈”当不属于同一种鸟类,从“御火”一词便可知《山海经》中的“窃脂”是虚构的生物。
《尔雅·释鸟》:“桑鳸,窃脂。”晋郭璞注:“俗谓之青雀,觜曲食肉,好盗脂膏,因名云。”[1](P2648)
《左传》:“九扈,为九农正。”[1](P2084)晋杜预注:“扈有九种也。春扈鳻鶞,夏扈窃玄,秋扈窃蓝,冬扈窃黄,棘扈窃丹,行扈唶唶,宵扈啧啧,桑扈窃脂,老扈鷃鷃。以九扈为九农之号,各随其宜以教民事。”郭璞曰:“诸鳸皆因其毛色、音声以为名。窃蓝,青色。”
《毛诗》云:“《桑扈》,刺幽王也,君臣上下,动无礼文焉。”“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小雅·桑扈》)毛传:“兴也。莺然有文章。”郑玄笺云:“交交,犹佼佼,飞往来貌。桑扈,窃脂也。兴者,窃脂,飞而往来有文章。”[1](P480)
“交交桑扈,率场啄粟。”(《小雅·小宛》)毛传:“交交,小貌。桑扈,窃脂也。言上为乱政而求下之治终不可得也。”郑玄笺云:“窃脂,肉食,今无肉而循场啄粟,失其天性不能以自活。”[1](P451-452)
吴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桑扈,青雀也。好窃人脯肉脂及膏,故曰窃脂。”[5](P45)
宋蔡卞《毛诗名物解》云:“桑扈,窃脂也。性好集桑,故因以桑则九扈之名也。户所以闭邑,所以守故,谓之扈。羽领之间皆有文而又善自闭守,故名为扈。而作诗者所以喻君子之礼文,少皞氏以九扈为九农正,亦曰扈民无淫者也。”又云:“桑扈,窃脂,犹终莺然以文其外者也。”[6]
朱熹《诗集传》:“桑扈,窃脂也,俗呼青觜,肉食不食粟。”[7](P139)
从上述注解来看,古之学者大多认为《诗经》中的两篇诗中提到的“桑扈”是同一种鸟,即青雀,性食肉,因无肉而不得不改变天性以食粟。然而郭璞本人的注中却出现了歧义,郭璞认为杜预注中的“窃脂”乃指鸟的毛色,未取其在《尔雅》注中的“好盗脂膏”之义。但显然,“桑扈窃脂”在这两处文本中所指相同。
再看《尔雅·释兽》:“虎,窃毛,谓之虦猫。”郭璞注:“窃,浅也。”[1](P2650)
故“窃脂”当取“浅白”之义,“好盗脂膏”实为望文生义之解。有二人之言可征引。北宋邢昺为《尔雅》作疏曰:“‘窃’即古之‘浅’字,但此鸟其色不纯。窃玄,浅黑也。窃蓝,青也。窃黄,浅黄也。窃丹,浅赤也。四色皆具,则窃脂为浅白也。”郑樵曰:“按此鸟今谓之蜡觜,性甚慧,可教。色微绿,其觜似蜡。窃,古‘浅’字。言浅有脂色谓其觜之色也。”二人皆认为“窃脂”应当理解为“浅白”,非为“好盗脂膏”之义。同时,郑樵进一步指出,“窃脂”乃指鸟喙的颜色,而非郭璞言鸟之毛色,其言较为可信。
宋李樗、黄熏《毛诗集解》卷二十七:“桑扈有二种。如《尔雅》曰:‘桑扈窃脂,鳭鹩剖苇。’此一种也。桑扈窃脂,棘扈窃丹,此一种也。对剖苇言之,则窃脂者,窃其肉也。对窃丹言之,则窃脂者,窃其色也。《尔雅》有窃毛,皆谓浅毛。窃脂,浅白也。‘交交桑扈有莺其羽’者,正以其色之窃脂者言之。此则陆农师之说也。交交,往来也。言桑扈之往来,莺然而有文也。鸟之有文章,正犹人之有礼文也。人而无礼文则桑扈之不如也。”[8]
清顾栋高《毛诗类释序》有云:“《释鸟》知桑扈原有两种,有以性言者,《小雅》‘交交桑扈,率场啄粟’是也。有以色言者,《小雅》‘交交桑扈,有莺其羽’是也。两者同名而实异。”《毛诗类释·释鸟》云:“‘桑扈窃脂,鳭鹩剖苇’,此桑扈之一种,以性言之也。‘桑扈窃脂,棘扈窃丹’,此桑扈之又有一种,以色言之也。盖对剖苇言之,则窃脂者所谓青质,嘴曲,食肉,好盗脂膏者是也。对窃丹者言之,则窃脂者所谓素质,其翅与领皆莺然而有文章是也。《左传》有九扈为九农正。盖九扈,农桑候鸟,扈民无滛者也。先王名官特取其意,非必使之动作。然则所谓‘交交桑扈,率场啄粟’者,正以性之窃脂者言之,故以啄粟为失其性。‘交交桑扈,有莺其羽’者,正以其色之窃脂者言之,故其序曰:‘君臣上下动无礼文焉。’”[9]
由此可见,“桑扈”一词的注解从宋代开始有了分歧。宋始有学者指出《桑扈》与《小宛》中提到的“桑扈”乃是同名异物,并不属于同一种鸟类。其认为“交交桑扈,率场啄粟”(《小宛》)一句中的“桑扈”指的是一种食肉不食粟的青雀,“窃脂”一词乃是描述此鸟的习性;而“交交桑扈,有莺其羽”(《桑扈》)一句中的“桑扈”指的是一种白色的鸟,“窃脂”一词乃是描述此鸟的毛色。此说认为“窃脂”有两种解释。
然而,从创作时间上来看,二首诗均系周代所作,从内容及风格上来看,较“国风”中的诗雅且暗含一定的劝慰及教化之意。由此可推知,二诗的作者应为同时代的贵族或士大夫。同一时代的两个文人的诗中均出现了“桑扈”一词,而《尔雅》中又只做出了“窃脂”一种解释,说明两首诗中的“桑扈”当为同一种鸟。
从上述注解来看,各注家皆是由《尔雅》中的“窃脂”一词而生发其义,但极少从“桑扈”一词的本义出发进行注解。“桑扈”之“桑”当为桑树,扈有多种解释,而余窃以为李时珍的解释较为可信,其在《本草纲目·禽部·桑鳸》篇中云:“鳸意同扈,止也。《左传》少皞氏以鸟名官,九鳸为九农正,所以止民无淫也。桑鳸乃鳸之在桑间者,其觜或淡白如脂,或凝黄如蜡,故古名窃脂,俗名蜡觜。浅色曰‘窃’。陆玑谓其好盗食脂肉,殆不然也。”又云:“鳸鸟处处山林有之。大如鸲鹆,苍褐色,有黄斑点,好食粟稻。《诗》云:‘交交桑扈,有莺其羽’,是矣。其觜喙微曲,而厚壮光莹,或浅黄浅白,或浅青浅黑,或浅玄浅丹。鳸类有九种,皆以喙色故声音别之,非谓毛色也。《尔雅》云:‘春扈鳻鶞,夏扈窃玄,秋扈窃蓝,冬扈窃黄,桑扈窃脂,棘扈窃丹,行扈唶唶,宵扈啧啧,老扈鷃鷃’,是矣。今俗多畜其雏,教作戏舞。”[10](P2653)从其所录来看,李时珍认为桑扈是一种经常栖息在桑树上,喜食粟稻的一种鸟,因其喙色似蜡,又名之蜡嘴。李时珍较其他注家而言,着重从“桑扈”一词的本义出发,结合其当时所见鸟之情状,作出了详尽的注解。同时,从其对此鸟的描述来看,这种鸟当是相当常见的。而这种“蜡嘴”鸟,在其他文献中亦有相应记载,明彭大翼《山堂肆考》载:“蜡嘴生于象山,似雀而大,嘴如黄蜡。”[11]清采蘅子《虫鸣漫录》卷一载:“又金陵市有人豢蜡嘴鸟六:其四自能开箱啣面具,登小台演剧,其一能识字……其一能斗天九牌,可与三人合局作胜负。物性之灵,真不解,未识用何术教之。”[12](P25)清顾张思《土风录》卷二载:“蜡觜算命:有畜蜡嘴鸟衔纸牌算命者……俗多畜其雏教作戏舞。”[13](P33)这些文献中描述的“蜡嘴”与李时珍所述的“蜡嘴”显然为同一种鸟。
再来考察现今学者对蜡嘴鸟的研究状况,郑作新等著《中国动物图谱》[14](P185-186)一书中有对蜡嘴雀的详细介绍:
黑头蜡嘴雀(梧桐)
形态 额和头顶呈亮黑色,此色延至围眼部,再向下从颊部而达喉部;上体余部均呈灰褐色;翼羽黑色,具金属光辉,外侧初级飞羽均具白斑;尾呈光泽黑色。下体呈淡褐灰色,腹以下转白。
雌鸟的头和尾均灰褐,无黑色;一般羽色较雄者苍淡。
眼褐色;嘴黄,先端黑色;脚黄白色。
生态 结群栖息于山区混交林中或平原杂林中。春季多高踞树巅处鸣叫,鸣声响亮而动听,声闻极远。食物以野生植物的种子为主,也有浆果和鳞芽等。6月间在山区林中繁殖。卵与黑尾蜡嘴雀的相似。
分布 在东北北部和中部繁殖,迁徙时经河北、河南、江苏、四川等省,至南部越冬。
经济意义 易驯养为观赏鸟,可教令它啣旗并在空中捉取珠粒等。
黑尾蜡嘴雀(皂儿)
形态 全头呈光泽黑色,背和肩灰褐,其余上体大都灰色;翼辉黑色,飞羽和初级复羽先端白色;尾亦辉黑,微呈叉形。胸淡灰褐;两胁橙黄;腹以下白色。雌鸟头部灰褐,翼羽白端较狭;尾羽大都褐灰色,而具黑端。
眼黄褐;嘴黄,边缘和先端黑色;脚黄褐。
生态 栖息于平原和低山林地,结小群活动,不时由一株飞跃至他株。春天鸣声宏亮,声闻很远。性不甚畏人。飞翔很速,微呈波状。食物以各种野生植物的种子、果实、鳞芽等为主;繁殖期中兼吃昆虫及其幼虫等。巢常营于中等高的树木上,由蔓茎、嫩枝、细根等编成,内垫以软草、蛛丝及泥等。
分布 繁殖在东北、内蒙及河北东北部;迁徙时,经沿海各省以至南部越冬。另一亚种分布于长江流域一带。
经济意义 供观赏用。
此外,郑作新等著《秦岭鸟类志》中亦有对这两种鸟的相关记述[15](P229)。
通过对上述材料的解读,我们对蜡嘴雀的形态及生活习性已有了基本的了解。再结合文献做进一步的考证。《说文·鸟部》:“莺,鸟有文章貌。从鸟,荧省声。”[16](P298)本义指鸟类羽毛有文采的样子。由此可知,《小雅·桑扈》中“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及“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四句是描述此鸟的形态,指此鸟的颈处及羽毛上皆有文采。《小雅·小宛》中“交交桑扈,率场啄粟”是描述此鸟的生活习性,“啄粟”指此鸟食粟。《尔雅·释鸟》:“桑扈,窃脂。”“窃脂”当取喙浅白之义。通过这两首诗的描述来
看,诗人应当近距离见过并观察过这种鸟。综上所述,可知此鸟颈处及羽毛上有文采,喙浅白。从上述蜡嘴雀的资料可知,此类鸟属于杂食类生物,既食肉又食粟,因季节择食,而其他种类的鸟也大多有此习性,所以“食粟”不可为确切特征。通过详细对比可知,上述资料中蜡嘴鸟的显著特征为其首,而身上包括颈部多为灰色,并没有文采,不符合《诗经》中“有莺其领”的特征。然而,《中国鸟类野外手册》中提到了一种黄颈拟蜡嘴雀:“体大(22厘米)且头大的黑黄色雀鸟。嘴特大。成年雄鸟头、喉、两翼及尾黑色,其余部位黄色。雌鸟头及喉灰,覆羽、肩及上背暗灰黄。雄性幼鸟似成鸟但色暗。与所有其他中国的蜡嘴雀的区别为颈背及领环黄色。”[17](1886-1887)可知此鸟与《诗经》中描述的“桑扈”的特征相吻合。同时,就创作地域而言,《小雅·桑扈》篇的内容明显涉及西周王室,故其创作地域当为宗周镐京,遗址在今陕西省境内,且陕西省内已发现黄颈拟蜡嘴雀的踪迹[18]。观实图亦可看出此鸟的形态与《诗经》中描述的特征十分贴近,可推知此二诗中的“桑扈”当为现今的黄颈拟蜡嘴雀。
自吴陆玑将“窃脂”注为“好窃人脯肉脂及膏”以来,古人大多认为“桑扈”乃食肉之雀,故一直将“交交桑扈,率场啄粟”一句解释为因国衰民贫缺少食物而致使此鸟不得不改变天性以食粟,以此鸟习性之变譬喻王朝之盛衰更迭。而经上文的一系列考证则知“交交桑扈,率场啄粟”乃是作者描述的实际情况,此鸟因季节择食,在育幼雏之时乃以肉食哺之,平时还是以素食为主的,故“啄粟”一词实为其天性,其习性本来如此,故没有改变这一说。因此,考证了“桑扈”一词的具体含义之后,便可对“桑扈”一词于《诗经》中的象征意义作进一步的阐释了。
针对《小雅·桑扈》的主旨,《毛诗》指出其乃刺幽王之作,故《毛诗序》云:“《桑扈》,刺幽王也,君臣上下动无礼文焉。”而朱熹于此诗之主旨则另有见解,其于《诗集传》中云:“此亦天子燕诸侯之诗。言‘交交桑扈’、则‘有莺其羽’矣。‘君子乐胥’、则‘受天之祜’矣。颂祷之词也。”[7](P160)从全诗的内容及风格来看,此诗当是一首颂祝的叙事诗。作者对于诗中所涉及的主人公即天子与诸侯,并未作出任何掺杂个人主观认识及情绪的评价,毫无怨刺之言,全诗只是以庄严肃穆的口吻来描述王宴请诸侯之景状,故朱熹所言当是。“桑扈”喻君子,这里即指诸侯,以“桑扈”起兴,以此鸟羽毛上的文彩比喻君子有美好的德行,知文守礼,而鸟翔于天,故鸟常常被认为是天神与人类的传语者,具有神使之职。此鸟由上天所派,故诸侯亦是受命于天,其无时无刻不受到上天的庇佑。又以此鸟颈间羽毛上的文采来比喻诸侯乃国之栋梁,指引着国家的方向,为万邦之屏障,当以抵御外敌及捍卫王朝为己任。而诸侯既作为万民之表率,理应居安思危,审慎行事,止息干戈,才能于这上天恩赐的福报受之无愧。最后,王饮下杯中的美酒,以酒之温醇来劝诫诸侯,倘不居功自傲,能时时尊礼守制,万福不求而至。从诗的内容来看,宴会的前半场其乐融融,一派祥和,乃王对诸侯的祝愿之辞。而后半场,气氛则转为紧张凝滞,乃王对诸侯的劝诫威慑之辞。这一扬一抑,恩威并施,从侧面反映出王权的至高无上,不容侵犯,展示出周王的智慧与威严,故可推知此诗当作于周王朝鼎盛之时。
从古至今,学者们对《小雅·小宛》主旨的解说皆莫衷一是,故此诗争议较大。对此诗旨的解说,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此诗乃刺王之作,《毛诗序》云其“刺幽王”,郑笺云其“刺厉王”;一派主张此诗乃“大夫遭时之乱、而兄弟相戒以免祸之诗”[7](P138),此说由朱熹提出。欲分辨此二说孰是孰非,还是得从《小雅·小宛》的内容上来做分析和解读。且看诗中提到的几个关键意象,“鸣鸠”“菽”“螟蛉”“蜾蠃”“脊令”“桑扈”,它们皆是起兴之语,但都含有作者的用意。“鸣鸠”是以此鸟比喻自己虽有“戾天”之志,然终是囿于困顿之中,故只能感念先人,藉以抒发其忧伤苦闷之情怀。“明发不寐,有怀二人”是说作者即将离开此地,却整夜难寐,是因为心里想着“二人”,而这“二人”具体指谁,诗中并未有明确表述。“菽”为谁采?诗中言“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是说蜾蠃不产子,却喂养螟蛉为子,古人以“螟蛉之子”喻义子。继而,作者又以“脊令”边飞边鸣比喻自己日日夜夜勤恳劳作,只为不辱没父母的生养之恩。接着,又以“桑扈”沿着场院谨慎小心啄食粟米的模样来暗喻自己的心境,“桑扈”谨慎小心食得粟米便可以自活而摆脱困境,而自己则比其堪哀,贫病交加,还身陷诉讼牢狱之灾,以粟来占卜,如何能趋吉避凶呢?鸟儿因粟便得以保全自身,而作者却只能握粟来占卜以祈求片刻心理安稳,诚可哀也。而最后一章,则将作者惶恐忧惧的心理刻画到了极致。此外,“各敬尔仪,天命不又”及“教诲尔子,式榖似之”两句可看出劝谏之意,我离开以后,你们要各自相敬相爱,教诲你们的子女亦当效仿“蜾蠃”之义举。从整首诗的内容来看,诗中的叙述乃是第一人称,有两处提到“我”,故知作者当为此诗的主人公,诗中既有对自我境遇的哀叹,又有对他人的劝诫。故刺王之说,就内容来看颇有些牵强附会,乃知朱子所言非虚。
综上所述,此二诗中的起兴之语均用到了“桑扈”一词,第一首诗是以“桑扈”之形态作譬喻,将其比作君子,作正面衬托,而第二首诗则是以“桑扈”之习性作自嘲之语,讥讽哀叹自己境遇之可悲,乃用“桑扈”作反面衬托。然而,这两首诗 亦有相似之处,这从诗中提到“酒”的句子中可看出:“兕觥其觩,旨酒思柔”一句出自《小雅·桑扈》,“人之齐圣,饮酒温克”出自《小雅·小宛》。这两处皆是劝诫之语,只是对象各有不同,从此处可看出温恭和善是两处主人公共同推崇的美德,故“桑扈”一词亦可取温恭和善的君子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