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银娣 姚 琼
1997年我国印发了《关于在全国组织实施“知识工程”的通知》,提出实施“倡导全民读书,建设阅读社会”的“知识工程”。2006年,中宣部等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开展全民阅读活动的倡议书》。2012年11月,“开展全民阅读活动”被写入党的十八大报告,并被列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一项重要举措。2016年,《全民阅读促进条例》(征求意见稿)正式发布,全民阅读工作被纳入《全民阅读“十三五”时期发展规划》,并详细规定了“十三五”时期全面阅读工作的指标任务,包括举办阅读推广活动、推荐阅读推广示范机构等。在《全民阅读“十三五”时期发展规划》的指引下,各相关组织和机构也进一步增加了阅读推广活动的数量,扩大了阅读推广活动的规模,有影响力的品牌阅读推广活动也越来越多。国民阅读兴趣是否浓厚将直接影响国民的阅读行为和阅读推广活动的效果。[1]相比“丢书大作战”等阅读推广活动的冷遇,这些品牌阅读推广活动的共同特征是更加强调读者在阅读活动中的中心地位。阅读的中心是读者,阅读推广的中心也当是读者,而非推广主体或活动本身。因此,读者的阅读能力、需求和动机,才是阅读推广活动和项目的设计基础,在此基础上设计阅读推广活动和项目,也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读者分析不仅包括读者阅读能力分析,还应当包括读者阅读意愿分析。一个好的读者既有阅读技能,又有阅读意愿。
史蒂文·罗杰·费希尔将阅读能力定义为“从任何编码系统中获取视觉信息并理解其相应意义的能力”,包括“对书写在物体表面上的连续文本符号的理解”,迄今,“亦包括从电子屏幕上获取编码信息的能力”。[2]米切尔则指出读者是阅读的核心,其“使用符号引导自己激活记忆中的信息,然后运用被激活的信息构建对作者所传达信息的合理解释”。[3]由此可见,长期以来,研究阅读的专家和学者均将读者的“阅读能力”视为阅读的基础。不具备阅读能力,阅读行为就无法有效发生。超越读者的阅读能力的阅读活动,也会让读者产生挫折感,降低读者的阅读兴趣,影响阅读效果。因此,为了让读者的阅读行为有效发生,首先就要正确评估并培养读者的阅读能力。阅读的认知水平和阅读能力不同,阅读推广策略也应当有所不同。
读者的阅读能力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通过感官感知、获取和认知文字或其他信息编码符号的能力,包括读者的语音意识(包括音节、首尾音和音位等)、汉字结构意识以及文字、识别能力。第二个方面则更为复杂,是对词汇、语句的理解能力,涉及推论、判断、记忆、认知、知识、经验、练习等多种过程,而且这些过程都是在瞬间同步进行的。[4]这个层面上的阅读行为实际上是一个高度复杂的多层次大脑思维过程,若要成功执行,需要有数种不同技巧的配合,仅凭教育组织无法有效培养。因此,国外的阅读推广活动,尤其是青少年阅读推广,多以这种阅读能力的培养为重点。该项阅读能力的评估和培养都较为复杂,尽管国外已经基于不同学龄和年龄的读者开发了多项基于读者阅读理解能力的评估体系和阅读推广项目,但是因为文字、文化的不同,并不完全适合中国读者使用。因此,要评估我国读者的阅读理解能力,还需要教育管理部门、教育部门、阅读推广部门以及教育和阅读专家通力合作,开发一套符合汉字阅读习惯的阅读能力评估系统。2016年年底,北京师范大学儿童阅读与学习研究中心就开启了学生阅读理解能力测评与阅读素养评估项目(Student Literacy Assessment and Reading Evaluation,简称SLARE)。该项目通过设计一套测评量表及相关调查问卷,评估分析受测学生的阅读理解能力以及阅读素养发展水平。目前,已经有一些中小学和培训机构开始使用该项目评测学生的阅读能力。
在“意愿”的这一部分,主要考察的是阅读需求的问题,包括阅读的享受、需求以及其他围绕阅读的行为。一个具备阅读技巧的人也许有阅读能力,但是如果没有意愿的话,他无法成为一个读者。正是他的意志力决定了他是否会广泛而频繁地阅读,成为一个享受阅读并从中获益的人。所以,除了阅读能力,阅读活动还应当关注阅读动机问题。这是阅读最为重要的一个方面,但是很遗憾,阅读推广项目经常会忽略这个部分。多项成功的阅读推广项目表明,兴趣是一切阅读行为的基础。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图书可以更好地确保读者对阅读的兴趣。研究者已经发现了大量重要的阅读动机影响因素,包括读者自身对阅读这一概念及其价值的理解、阅读选择、各种可以获取的阅读文本、阅读分享以及激励措施的使用等。[5]阅读推广机构在设计阅读推广项目和活动的时候可以参照这些研究成果,设计更能激发读者兴趣的活动。
分级阅读,指的是按照读者主要是少儿读者不同年龄段的智力和心理发育程度,为其提供科学的阅读计划。分级阅读起源于西方国家,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业已证明是一种行之有效的阅读发展和推广模式。其意义在于把握不同生理或心理年龄段的阅读诉求,包括为读者选择适合其能力的阅读文本,还涉及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对阅读强度、频度、技能的把握。不能试图通过完全一样的一种活动,涵盖所有的阅读人群。因此,全民阅读还需要利用分级阅读实现。
西方知名的分级阅读计划很多,例如英国的“阅读起跑线”计划,将儿童按照不同的年龄段分成不同的阅读级别,分别发放阅读礼包,并将儿童的父母也纳入推广对象,取得了非常好的阅读推广效果。德国的“阅读起点——阅读的三个里程碑”项目,将10个月~6岁的孩子根据其发展特点和阅读需求分成三个阶段,在其不同的阶段为其免费发放阅读大礼包,将玩乐和阅读有机结合,更好地将兴趣融入儿童的内心。[6]我国图书馆学界、出版界和教育界也看到了分级阅读的优势,2009年,北京师范大学召开的“中国儿童分级阅读研讨会”发出了《中国儿童分级阅读倡议书》,呼吁有条件的书店对 0~12 岁的少年儿童图书进行分级展示和分级陈列。接力出版社的儿童分级阅读研究中心还推出了《中国儿童分级阅读参考书目》,细分了0~ 3、4~ 6、7~ 8、9~ 10、11~ 12五个年龄段,该项目还在国内市场畅销的10000多种少儿图书中,分两批精选出200种和250种推荐书目。该活动对于推动我国分级阅读的发展有着重大意义。[7]该项目实施之后,我国青少年分级阅读有了很大的进展。既有对著名英语分级阅读项目的引进,例如“好未来”2018年发布的在进阶的过程中体现“分级”优势的纸质出版物《ABCtime美国小学同步阅读》及线上APP“ABCtime美国小学图书馆”,以及基于美国权威的阅读分级Lexile测评体系的线上阅读平台“Reading Pro”等。又有大量汉语/中文分级阅读项目的涌现,例如集中文分级阅读读本推荐、分级阅读任务发布、阅读学情分析以及阅读能力测评为一体的“考拉阅读”,采用汉办/孔子学院HSK分级标准的“朗朗中文/中文天下”等。这些阅读项目分级结合多方资源和优势,以读者发展为中心,十分重视阅读兴趣的激发和阅读能力的培养,也取得了良好的阅读推广效果。
在阅读推广中,除了要依据读者的阅读能力开发分级阅读体系,还应当依据读者的阅读需求和目标,对阅读进行分类,进行分类阅读。阅读的分类方式有很多种。按照阅读深度,可以分为精读和泛读。按照阅读材料可以分为文学阅读、信息阅读、学术/科学阅读、宗教阅读等。按照阅读目的可以分为实用阅读和文化阅读(又被成为休闲阅读)两大类。[8]其中,教育组织多采取前一种阅读分类方法,出版机构和书店则多采用后一种分类方法。然而对于阅读推广项目而言,如前所述,其核心是读者,阅读分类的目的是依据读者的阅读需求设计阅读方案和活动,以针对不同需求的读者提供不同的阅读服务,达到有的放矢的目的,因此,按照阅读目的分类更为恰当。可以将阅读推广项目分为实用阅读推广项目和文化阅读推广项目,分别根据不同类别项目的目标制定不同的阅读推广计划。
实用阅读指的是为满足某些现实的需要、回答某些特定的问题而进行的阅读活动,阅读的目标明确而带有明显的功利性和实用性。[9]实用阅读者阅读动机、需求、目标都非常明确,因此,针对实用阅读需求,应以阅读工具、阅读策略的推广为主。阅读工具既包括传统的资料工具(如类书、汇编等)、检索工具(如目录、索引、文摘等)和参考工具(如百科全书、年鉴、名录、图录等) ,也包括数字化的阅读工具,例如数字检索工具、数字阅读工具以及数字资料分析工具等。[10]阅读工具的充分、合理使用,能够帮助读者提高阅读效率和效果,因此关于阅读工具使用的阅读推广项目,例如图书馆界开展的形式多样的“数据库检索方法培训”等就非常受具有实用阅读需求的读者欢迎,也已成为很多图书馆阅读推广的常设项目。
除了阅读工具,阅读方法也是实用型阅读推广项目的推广重点之一。阅读方法主要来自于阅读实践,很多学者、教育、文化组织也对此进行了分析和总结。例如美国著名的阅读研究和推广专家吉姆·崔利斯(Jim Trelease)总结其数十年儿童阅读研究和阅读推广实践而出版的《朗读手册》不仅是多所美国教育院校指定教材,而且已经被引进到了中国。日本知名教育学家斋藤孝出版的《深阅读:信息爆炸时代我们如何读书》提出了数字时代的创新性读书方法,也已经被引进到中国。目前比较遗憾的是,图书市场上还比较缺乏大陆阅读专家关于阅读方法的图书。因此,实用型阅读推广项目一方面可以以这些阅读工具使用和阅读方法的图书作为推广材料,另一方面,也需要总结国内外阅读研究文献,结合自己的阅读推广实践,总结出适合科学的、有效的、可行的适合大陆读者的阅读方略,并将其推广出去,以使更多的人受益。
文化阅读是以满足个人文化追求,休闲旨趣为宗旨的阅读行为,其目的在于放松身心、追求精神的满足感,随意性较强。当前中国的国民阅读呈现功利化、实用化等倾向。有关人际关系、经营管理、投资理财、养生保健、家庭教育等实用类书籍更受读者欢迎,而文学、哲学、社会学、史学等滋养心灵、奠定文化基础的书籍则相对受到冷遇。然而,当阅读成为一种很功利的目的性很强的行为时,其乐趣自然会大打折扣。因此,一味地强调实用阅读,而忽视文化阅读,一方面会降低读者的阅读兴趣,另一方面也不利于读者的终身学习。当前世界各国的成人阅读率偏低,很大程度上与读者从小接受过多实用阅读训练和推广有关。因此,要提高我国读者的阅读率,促进全民阅读社会、终身学习社会的形成,还需要大力开展文化阅读推广活动,让每一个人都能享受阅读的乐趣。
文化阅读推广应以经典阅读文本,包括文学经典著作、社会经典著作等阅读文本的推广为主。但是在推广的形式上,要考虑青少年的兴趣点,策划更具趣味性的活动。例如芝加哥公共图书馆(Chicago Public Library)、数字青年网络(Digital Youth Network)以及麦克阿瑟基金会(MacArthur Foundation)合作开展的数字阅读推广项目“你的媒体(YouMedia)” 就将青少年的兴趣作为其阅读空间和阅读项目设计的中心,重点是将青少年感兴趣的音乐,电子游戏,社交与阅读、写作联系在一起。2009年启动于纽约的布什威克图书俱乐部(The Bushwick Book Club ),则是一个主要针对成年人的现场图书俱乐部。该项目邀请流行音乐家在夜总会环境中对预定的经典文学作品进行音乐解读,迅速获得了大批成年读者的关注,也让一些经典图书得以推广和深入解读。该项目迅速扩展到西雅图、洛杉矶和新奥尔良,在瑞典的马尔默也建立了分支。给读者选择其感兴趣的书或活动可以更好地确保其对阅读的兴趣,真正实现推广阅读的目标。
口述社会向读写社会的转变,使得阅读的主要形式也从诵读变成了默读,阅读的集体性有所减弱,个人独立阅读崛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阅读完全成为了一项个人独立行为,阅读仍然具有非常强的社会性。通过阅读分享彼此的相似性和差异性,提醒自己并不孤立,也是读者阅读的重要动机之一。[11]西方学者的多项研究都表明“关联”(与他人建立联系)是读者的重要阅读动机之一。
这种“关联”动机被称为情境兴趣。运用到阅读领域,就需要阅读推广项目通过为读者提供一个社会背景,让读者感受到自己是阅读推广项目的主体,且能与社会有机关联来吸引阅读。[12]例如美国的“一城一书”活动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该活动完全围绕着激发读者参与而开展,由市民自己投票选出最能代表该城市的图书,而非自上而下的由官方指定,充分调动了市民的参与积极性。与此同时,又通过举行读书讨论会、有关该书或相关主题的学术演讲、作者访谈、展览、由书改编的电影放映等贴近居民日常生活的阅读活动,为市民提供同一本书的阅读分享机会,引起社区公民的共鸣,让文学将城市居民聚拢起来,增进读者的参与感和归属感。[13]我国2013年成立的旨在“为想读书的人节省时间”“用阅读改变中国”的樊登读书会发展不到5年,在阅读推广方面就获得了巨大的影响力。樊登读书会将线上线下活动结合在一起,一方面通过樊登读书APP、樊登读书公众号等多种移动互联网工具,为会员展示丰富的线上精华解读,提供分享阅读感受的线上平台。另一方面还为会员构建以书会友的线下阅读社区,“以书会友”,通过形式多样的书友沙龙活动丰富会员的日常生活多方面吸引读者兴趣和参与度。当读者主动参与到阅读推广活动中的时候,推广活动就成功了一半。因此,阅读推广活动还要注重分享环节和平台的设置,激发读者参与,促使阅读成为一种社会参与行为。
阅读不仅有助于信息的获取和控制,是探索外部世界的方式,同时也是认识自我和社会的一种重要方式。然而,社会和技术的发展对人的要求越来越高,也对阅读产生了巨大的挑战。传统的单一的阅读推广很难满足人们的诸多需求,要想使阅读推广项目成为全民阅读社会的推动力,不能盲目照搬传统和国外的经验,还需要从我国读者自身特点出发,分析研究读者的需求变化,将阅读推广与读者的阅读能力、阅读兴趣、阅读动机和个人发展需求相融合,分级、分类设计阅读推广项目,为读者提供阅读分享平台,让每个读者成为全民阅读社会和终身学习社会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