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青春的冲动”：监狱画家和初恋的唏嘘十年

渝剑

张书伟和林丽娟这对初恋爱人，不顾家人反对，私奔也要生下爱情结晶。林丽娟的母亲宋庆荣在极力阻拦中，与张书伟发生冲突并意外丧命。從此，他们一个为冲动入狱赎罪，一个痛失母亲背负愧疚蹉跎人生。转眼十年过去，被绑在命运转盘上的两人，是狭路相逢，还是从此再也不见？

无妄之灾回头难，绘画才子锒铛入狱

2016年3月23日，林丽娟照顾父亲林寒生吃完早餐后赶去市政中心，见丈夫何海早已等得不耐烦，便抱歉道：“我爸身边没人，所以来晚了。”何海厌烦道：“我最后一次不跟你计较。”他的冷漠决绝，让林丽娟禁不住黯然神伤……

时年29岁的林丽娟，是重庆市璧山区人。2007年，她大专毕业进入重庆启达广告公司工作，和在公司兼职的大学生张书伟开始了美好初恋。张书伟比林丽娟大一岁，家在四川省邻水县，父亲早逝，母亲刘翠菊靠务农供他。学艺术设计的张书伟，大一就开始打工，分担家庭重担。

恋爱带给了张书伟很多艺术灵感。他曾以林丽娟的背影，创作了一幅《少女的背影》。画中窈窕女孩站在山顶远眺江水，引人遐思。公司老总胡博很欣赏张书伟，断言他在艺术界前途无量。

2008年五一，张书伟初次到女友家做客，林丽娟的母亲宋庆荣了解他的家境后，委婉规劝女儿：“小张人不错，可你跟着他会很辛苦。”林丽娟说：“我俩相爱，不管物质。”女儿还年轻，夫妻俩也没强硬反对，只盼着她新鲜劲过了能明白。

6月，张书伟大学毕业，正式入职启达广告公司。不久后，林丽娟怀孕了，张书伟知道后，愧疚地说：“我刚毕业没钱没房，觉得特别亏待你和孩子，可只要你愿意，我会一辈子守护你们。”那天，他向林丽娟求婚，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林寒生夫妇闻讯赶到重庆，看见女儿被孕吐折磨得消瘦憔悴，还要蹲在水池边洗衣时，宋庆荣心疼落泪，坚决不答应他俩的婚事。当天，夫妇俩好说歹说，都劝不动女儿，最后他们抛下狠话：“孩子必须拿掉，我们回去安排好，就来接你！”因担心女儿流产的丑事被人知道，他俩偷偷联系了一家偏僻的诊所，准备押女儿回来做手术。

两天后，宋庆荣做好准备，就带着丈夫和弟弟开车赶到重庆，女儿却不见了踪影。原来，为躲避他们，林丽娟和张书伟匆忙辞职私奔了。他们又追到邻水县张书伟家。得知儿子的荒唐事，刘翠菊拼命道歉，可她也不知儿子躲在哪里。宋庆荣哭道：“都是做妈的，你家咋能这样呢？”刘翠菊深受触动，四处打探儿子去处，有乡邻告诉她：“他们好像住在书伟三舅家山坳的老房子里！”林寒生一行人又追过去。当天，张书伟到县城的网吧去传文件，只有林丽娟一人在，她的父母强行将她拖上车，一路回到璧山，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那家诊所。医生检查发现，林丽娟已怀孕四个月，不能流产，只能做引产。宋庆荣咬咬牙说：“引产也做！这孩子不能留。”林丽娟一直反抗情绪激动，注射催产针后出血严重，被紧急送往璧山区人民医院抢救，她的父母悔恨不已。

而张书伟从网吧回到乡间，才知道女友被带走的消息，他追到了璧山区，仍然晚了。他与焦灼等候在医院的林寒生夫妇，爆发激烈争吵。推搡间，宋庆荣突然倒地不省人事，经抢救无效，终因脑梗离开人世。张书伟在得知宋庆荣死讯后，痛悔交加，主动去当地派出所自首了。他将为自己的冲动，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另一边却有个喜讯传来。一周后，在上海举行的公益广告大赛上，张书伟的两幅作品分别摘得一等奖和特等奖，奖金8万。爱惜人才的公司老总胡博，对张书伟的际遇唏嘘不已，将奖金转交给他母亲。刘翠菊带着钱找到林家，想为儿子表达忏悔，林寒生怒骂她：“你儿子就是个杀人犯！快滚！”哪怕她长跪不起，他也无动于衷。他还将女儿反锁在家，经常骂她：“就是你不知廉耻，未婚先孕害得你妈惨死！”林丽娟哭得肝肠寸断，恨自己不该任性妄为，也恨张书伟的冲动。那段时间，她心里乱极了，想起母亲就懊悔难过，想到张书伟也满腹愧疚。她想求父亲达成谅解，让张书伟可以得到轻判，可想到母亲，她不忍开口！

赎罪男人满心牵挂，蹉跎女孩难遇良人

林寒生本就患有慢性肾炎，妻子出事后，他一心求死不肯再接受治疗。12月，他一次次将女儿端来的药碗砸碎后，林丽娟绝望地割脉了。林寒生这才醒悟，不能继续用仇恨折磨女儿了！2009年4月，他终于收下赔偿，出具了刑事谅解书。5月底，张书伟被重庆市江北区人民法院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6年。

9月，林寒生的病情恶化为尿毒症，治疗半年家中积蓄尽数花光，还欠下外债。在狱中服刑的张书伟，从胡博处得知林丽娟面临困境，恳请他一定要帮忙。2010年元旦，有客户买走了那幅《少女的背影》。胡博打电话给林丽娟，称张书伟要将卖画的3万元给她，为救父亲，她没有拒绝。之后，胡博应张书伟的委托，将他五十多幅旧作全部卖出，年底将22万元销售款打入林丽娟账户。得知这笔钱的来历，她哭得不能自已。

第二天，林丽娟去了张书伟老家，见到刘翠菊，她百感交集地说：“书伟卖画给我爸筹钱治病，我要谢谢你们。”她提出按百分之五的利息，每年存入老人账户，将来会连本带利还清这笔钱。

2011年5月，林丽娟谎称跟朋友借了一笔钱，坚持为父亲进行了肾移植手术。不久，林寒生熬过术后排异期，顺利出院。他开始张罗着给女儿相亲，国庆期间，林丽娟经人介绍与在九龙坡区从事食品生意的何海相识。时年35岁的何海有房有车，收入稳定，他承诺愿与林丽娟一同照顾她父亲。2012年元旦，林丽娟与何海举行了婚礼。

不久，刘翠菊去探望儿子，将林丽娟结婚的消息告诉了他，张书伟心中充满无尽的悔恨和怅然，他不再继续通过胡博打探林丽娟的生活状况。他在狱中认真改造，发挥特长，为监狱活动设计过许多有创意的广告图。而结婚后，林丽娟重新应聘到江北区一家企业做招商，她一直没忘欠张书伟的钱，每年都会将利息打入刘翠菊卡中。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结婚两年后，林丽娟迟迟未孕，何海主动到医院体检，结果显示他身体状况良好。倒是林丽娟被查出输卵管堵塞严重，医生说：“可能是你当初引产后恢复不当造成的，如今怀孕比较困难。”何海听完顿时脸色阴沉。林丽娟心中有愧，在家低声下气，在外努力赚钱，一力承担起父亲看病吃药的费用。即便如此，何海对她无法生育仍心存芥蒂，常找茬与她争吵，甚至还动手打她。

林丽娟卑微地求何海：“千错万错都怪我，我爸身体不好，别让他知道！”谁知何海更有恃无恐，甚至带别的女人招摇过市。生活无望后，林丽娟只能寄情工作，2014年底，她凭借多年努力升任部门经理，拿到了丰厚的年终奖，终于连本带利还清了当初欠下张书伟的那一笔钱。

张书伟出狱后，母亲拿出这一大笔钱时，他感慨万千，心中除了对林丽娟的亏欠，更多的则是感激。之后，他将这30余万，入股到胡博的广告艺术沙龙，开始认真规划自己的未来。所幸，他一直未曾荒废画笔，不仅能从事广告设计，还是墙绘高手。他的作品不断得到客户的认可，这令他很快重新燃起了自信。就这样，张书伟沉浸在忙碌的创作中，偶尔也会想起林丽娟，但为了不打扰她的生活，他放弃了联系她的念头。

与张书伟的意气风发不同，林丽娟的生活依旧惨淡。2016年春节后，何海提出离婚，他说：“你爸治病负担太重，我不想再当‘杨白劳。”林丽娟无语至极，近几年，随着她的收入稳步增加，父亲的治疗，以及家庭生活开支，基本都是她在承担，根本没让何海出过錢。为离婚时不被分走财产，何海早就转移了大部分资产，林丽娟几乎是净身出户。亲朋好友为她抱不平，但她对这段婚姻早已心灰意冷，根本不愿多做纠缠。之后，她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两居，带着父亲搬了进去。半个月后，林丽娟便听说何海又结婚了，新娘子隆起的腹部，至少怀孕四个月。他为掩盖自己婚内出轨的事实，四处散布林丽娟无法生育的消息，再次给了她巨大打击。

趟过婚姻泥沼，初恋还在原地守候

林寒生气得要去找何海拼命，被林丽娟含泪拦下，她说：“离就离了，没必要搞得那么难看，我俩这就算扯平了。”想到女儿今日的厄运，归根到底，还是源自当年他们夫妻俩的强势干预。林寒生心疼女儿，便提议：“你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在重庆付个首付。今后你一个人，好歹有个自己的窝啊！”父亲的口吻像在交代后事，林丽娟不禁泪流满面道：“您今后陪我的日子还长着呢！”林寒生悔恨难当，跟女儿坦承：“都怪当年我和你妈一步走错，再没法挽回了。”林丽娟只能劝他：“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今后我努力，好日子在后面呢！”那天她跟父亲约定，不再提以前，只活好当下！

2017年，广交会开幕前，林丽娟带团队去广州为公司招商，而张书伟来为布展企业勘景。两人意外重逢，恍如隔世。寒暄过后，他们各自忙着手头的事，直到几天后，才有机会坐下聊聊彼此境况。当过去几年历经的波折，从林丽娟口中波澜不惊地说出时，张书伟依旧心潮难平。埋在心里多年道歉、愧疚的话，张书伟终究还是说不出口。他知道，曾经说“不管有没有钱，我都愿意跟你共度一生”的女孩，已被他年少冲动制造的噩梦，彻底毁掉了。

回到重庆后，张书伟开始主动联络林丽娟，利用手头人脉，帮她工作牵线搭桥。林丽娟没拒绝他的关心，她能感受到内心深处与张书伟之间的默契依旧还在。可理智告诉她，他们的交往仅限于此。那段不堪过往无法抹去，如果父亲知道他俩还有联系，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期间，胡博不止一次鼓励张书伟：“如果你心里还有她，就去追求。”可张书伟明白，林丽娟过不去丧母那道坎。与其逼她做出决定连朋友都没法做，不如像现在这样，默默守护她。就这样，他俩各怀心事，站在合适的距离，彼此遥望着。

2017年11月，林寒生更换后的肾脏也出现病变，重新开始每周透析的生活。不久前，林丽娟才在江北贷款买了房，如今既要还贷，还要给父亲治病，她的经济压力很大。2018年春节，林寒生偷喝酒导致病情恶化入院。林丽娟要卖房筹钱，张书伟拿出12万积蓄送到医院：“你先救急，不要着急卖房子。”她不肯要，张书伟将银行卡塞进她的口袋后，扭身离开了。

当天，林寒生在病房窗口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情复杂。想到妻子，他仍难释怀。可平心而论，当年他们也确实有错在先！随着身体日渐衰弱，他总在想自己撒手人寰，女儿未来就只能这么孤零零吗？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2018年3月3日，林寒生趁女儿出差之际，留书一封，偷偷离开了医院。他在信上说：“孩子，我不能再继续拖累你了。这些年，你受的苦，归根到底是我们当初硬拆散你和张书伟所致。我知道他早就出来了，还给钱帮我治病！你俩要能在一起，就好好过，我走了，别找我！”

林丽娟心急如焚地报警后，张书伟也赶了过来，陪着她找遍了重庆每个角落，后来几天，他们又将寻人面辐射到周边县市。这期间，她吃不好、睡不着，整个人都六神无主，全靠张书伟帮她对外联络，甄别各类信息。直到3月14日，他们接到电话，称在万州有位身患尿毒症的老人，晕倒在路边被送进了医院。

张书伟担心又是假消息，就独自驾车连夜赶了过去。凌晨时分，他在医院病房内找到了出走多时的林寒生。张书伟看着老人衰老、虚弱的样子，不由得心酸;与此同时，林寒生也在打量着他，心里憋了多年的仇怨怎么也骂不出口了！天亮后，张书伟说：“跟我回去吧，免得丽娟操心。”这一次，林寒生没有拒绝。父亲归来，林丽娟哀求道：“您是我唯一的亲人，再不要说什么包袱、拖累，不要让我遗憾一辈子。”父女俩抱头痛哭一场。这天后，张书伟时常来医院，替换林丽娟休息。林寒生也不抗拒，偶尔还跟他打扑克、下两盘棋。好多次，林丽娟来给父亲送饭，看着病房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2018年6月，林丽娟31岁生日。张书伟将画了很久的一幅油画《爱》送给她。画中有她恬静的侧影，望着窗外流光十色的夜晚，与十年前那幅《少女的背影》遥相辉映。林丽娟一瞬间眼泪滚落：趟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泥沼，她不是一个人，未来终究不会是孤孤单单的了。

（尊重主人公意愿，文中除张书伟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钱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