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用“亲上加亲”洗白强奸案:懦弱后的勇敢格外耀眼

2019-01-27 19:55王小翘
知音·下半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堂哥大嫂嫂子

王小翘

  

我的17岁,是羞耻的,软弱的。

我叫李婷婷,1994年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有个大我7岁的哥哥。哥哥念完高一就辍学了,在镇上一家工厂上班。爸妈劝我,一定要好好念书,别像大哥那样,没学历没本事,到时连老婆都讨不到。我也很争气,学习一直不错。初三那年,我喜欢上了班长,还将秘密写到了日记里。不料,日记被我妈看到了。我妈当众教训了我。那份羞耻心,渐渐影响到了我的学习。我中考发挥失常,上高中需要交两万元的赞助费。父母犹豫了。因大哥腼腆老实,相亲一直不成功。为了给大哥娶妻,爸妈拿出所有积蓄,又借了十几万外债,才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又给女方送去十万彩礼。我自认为我没有资格让父母如此为难,便主动辍学。

两年后,我在县城一家服装厂找了份工作,跟大嫂的弟弟胡海成了同事。我们工厂离大哥家近,他平常住在大哥家。

这年10月,大嫂怀了二胎,应我妈的要求,我也住进了大哥家,下班了方便照顾嫂子。大哥家是两室一厅,次卧一直是胡海在住,我去了后就睡客厅的沙发。大家一直相安无事。

12月,在县城上高中的同学组织聚会,恰好嫂子和大哥带着侄儿回了娘家,我就去了同学会。都是少时好友,气氛热烈,一向安静的我被大家感染了,喝了不少酒。深夜,同学将醉酒的我送到大哥家,我倒头就睡了。

凌晨,我被浑身酒气的胡海强暴了。我号啕大哭,给我妈打了电话。很快,爸妈和家族里说话最有分量的大伯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大哥大嫂和胡海。我妈一进门,抄起门边的拖把就打我:“谁让你喝醉的?你都跟谁学的?”是,我活该。我瑟缩着身子任凭妈妈打骂。

大哥看不下去,要揍胡海,嫂子立马冲到胡海跟前,呵斥大哥:“婷婷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事情到底怎么样,只有他们俩知道!”嫂子跋扈,大哥一向对她俯首帖耳。但这次,大哥跟嫂子大吵起来。

为了保护她唯一的弟弟,嫂子竭力替胡海找理由:“胡海昨晚喝醉了酒,到底是他强迫你,还是你自愿的?我可听你哥讲过,你初中就早恋!”嫂子的话,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大伯气愤难当,嚷道:“那就报警,让警察来调查!”大嫂怂了:“大伯,可千万不能报警!”大哥看了大嫂一眼,欲言又止。看我爸一直不吭声,大嫂语气一转,说:“我就这一个弟弟,如果你们真的报警让他坐牢,我就打掉孩子离婚!我没有别的办法。”大哥和我妈都紧张起来。吵吵闹闹到最后,大家决定由双方家长坐下来商量。

中午,胡海的父母也来了。我被安排进了大嫂的卧室,只能隐约听到客厅的一些响动。客厅里一会动静很大,一会很安静。我不知道客厅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想象得到,因为我,大家闹得非常不愉快。忐忑中,我妈进来了,告诉我他们协商的结果:胡海出十万彩礼,我嫁过去,亲上加亲。

我蒙了,冲到客厅大叫:“我不嫁胡海!”我哭着恳求大哥和我爸,可大哥和我爸两人并排蹲在门口抽烟,一声不吭。一向很明理的大伯也装起了糊涂。

我妈将我推进房间,关上门,哭着求我:“婷婷,我们实在没办法。报警抓了胡海,你哥的家就散了。因为你,你哥和嫂子的日子能好过吗?我们跟亲家怎么相处?再说报警后,你的事必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你怎么活啊……”之后两天,两家人又开了几次小会。很快,我就被通知,婚期定在正月十八。

我被妈妈接回家休养。说是休养,其实是囚禁,我的手机被搜走,我妈还特意请假在家守着我。我绝食抗議,我妈直接端着饭碗跪到我床前:“你不吃,我不起来!”他们对我严防死守,情感绑架,只是为了“两家好相处”,我心如死灰。

临近春节,打扫、买年货、制定礼单,置办嫁妆,整个家,喜气洋洋。很不幸地,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嫂子得知后,立即通知了她爸妈。她妈直接通知我家:尽快办酒席,彩礼凑到多少给多少。我妈气得病倒了,大哥也羞愧得躲了起来,我爸则成天借酒消愁。

我死了,家里就能恢复往日的平静了吧?那天晚上,等家人都入睡后,我走向了镇子口的池塘。

我还想起了班长。聚会那天,我看到了他。他长高了,脸上的稚气也褪去了,笑起来是那么好看。我们去KTV唱歌,我五音不全,是他拉着同学们陪我一起大合唱。那是我的第一次唱K……我知道我和班长没有任何可能,可即便如此,我也绝对不会接受胡海。

在走向死亡的路上,我回想了很多,也幻想了很多。但一切都已不重要了。我把眼一闭,纵身一跳,冰冷的微腥的池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镇医院。我被一个值夜班回家的小伙子给捞了上来,送了医院。我醒了过来,只是,孩子没有了。

我妈抱着我崩溃地大哭:“婷婷啊,妈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爸则忙着给我倒姜汤。他将姜汤递给我,叹了口气:“你做啥这么想不开?你还年轻,好死不如赖活着!”说着,他的眼眶也红了。

我也知道活着好,可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从医院回家没两天,母亲外出办年货回来,又忍不住掉了眼泪:“你这闹自杀,还流产,现在外面的人都在瞎猜我们家的事,你说这该怎么办!”说着,母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哀声痛哭。

我的眼泪刷地掉下来了,此事经过医院后,想让人不知道都不行了。街坊借着串门的机会,都跑到我房间来关心我。她们脸上摆出关切的表情,可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八卦之光。

除夕,一直躲着我的大哥终于回来了。傍晚,我跟着大哥去大伯家。路上遇见的人,目光热切地像一双手,要将我剥个精光。

回家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儿时的玩伴。她将我拉到一旁,关切地问我:“你相信你哥的小舅子是喝醉了酒吗?人喝醉了不都是睡得死死的?你一向乖巧,怎么去喝酒?”或许是我敏感,我立即听出她话里有话。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多日来的委屈、愤怒和羞耻,让我脱口而出:“你也跟那些大妈一样,怀疑我就是个外表淳朴内向、实际却浪荡无比的女孩是吗?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冲回家蒙在棉被里号啕大哭。我的人生,已经糟糕成这样!可明明我是受害者!

晚上八点多,叔伯婶子们来家里小聚。客厅里,电视里播着春晚,大家正在为我打抱不平,为我担心未来。我呆坐在房间,躺床上发呆。胡海来了。

“婷婷,对不起,那天我喝多了,没忍住对你做出那种事。”我没搭理他。他不肯走,讷讷地说:“你放心,之前我妈答应给你家十万,他们不给,我就去凑钱!万一我凑不齐,我就给你写欠条。”

我苦笑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凑钱,写欠条,天真!他一句轻描淡写的“没忍住”,就毁了我。死亡,再次占据了我的理智。

零点钟声响起,烟花升空,鞭炮轰鸣,大家都在祈祷来年的好运。可我,一心求死。辞旧迎新过后,人们都渐渐睡去。我潜入厨房,猛灌了大半瓶洗洁精。

意识模糊时,我恍惚看见了大哥。他哭了,大声喊我的名字……大哥带我去医院洗了胃。

第二天,堂哥过来了。他握着我的手说:“婷婷,我回家没几天,听到过一些流言,一直以为是谣传。今天,我爸才告诉我实情。婷婷,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堂哥比我大四岁,是广州一所高校的大四学生。他聪明,见多识广,我从小就跟他亲。当天晚上,堂哥就找我爸和大伯,坚决主张报警。然而,我妈不同意:“你哥没本事,没你读的书多,组建个家庭不容易,你想让他妻离子散?”大伯最终发话:“事情过了这么久,又没有证据,即使报警也没什么用。”

那段时间,堂哥每天来家里陪我,给我讲他在外面经历的趣事。他告诉我,自己的婚姻要自己做主,父母的意见只是用来参考。像我的这种情况,在外面根本不算事儿。别人更多的是谴责做恶事的坏人,而不是受害者……渐渐地,我心里有了主意。

世界这么大,总有容身之处。

离正月十八越来越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假意顺从父母的安排,从爸妈那里拿回了手机。晚上,我联系了已经返校的堂哥,告诉他,我要去广州!在婚期前一天凌晨,我偷跑去了客运站,搭车远行。

晚上,堂哥来找我,拿出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都是他在人才市场抄来的招聘通告。他打算请一天假,带我去找工作。我不能再依赖、软弱下去,只有独立、强大,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拒绝了堂哥,决定自己独立去找工作。

在广州跑了几天,我总算知道怎么坐公交、地铁,哪里有便宜的房子可以租住,周围有哪几个人才市场。大概在小旅馆待到第十四天,在我弹尽粮绝差点要找堂哥求助时,我接到了白云区一家工厂的录用通知。我在工厂安顿下来后,给伯母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我想,大伯母会将消息转告给妈妈的。在工厂,每天都有人抱怨日子单调,没完没了地加班,薪水微薄。可是对我来说,这样平静的日子,已经是最好的了。

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虽然只有五百块钱,可我还是哭了。这意味着,我可以养活自己了。

堂哥说,只要我努力,以后工资会更多。他还说,树挪死,人挪活,活不下去了,就换个方式继续活,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活法。

手中有了些积蓄后,我也敢试着去换工作。我不太喜欢工厂的氛围,大家下班了不是聚在一起打牌就是刷手机,言语粗俗;女工们就喜欢八卦攀扯。在工厂的第三年,我应聘进一家建筑公司的后勤部门,在食堂工作。公司里那些人大多是有学识的,他们穿着整洁,谈吐不俗。每天看着他们来吃饭,我都感觉对生活的期望更多了一点。我也想变得像他们那样,于是,我花钱去学了电脑。人要往前走,我不能刷一辈子的碗。

从家里逃出来后,我跟家里断了联系,春节也没回去过。这年春节,我依然没回家,和另一名女职员一起留守公司。年假结束,我领到了三倍工资。我数着这笔“巨款”,喜極而泣。第二天,我就去买了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回来敲敲打打。同宿舍的玲姐看到后,硬拉着我教她打字上网。

我鼓励她报名了电脑培训班,我俩上班一起干活,下班一起去上课。有一天,玲姐父母给她寄了一大箱家乡的土特产,特别好吃。我灵机一动,现在城市里都喜欢吃乡村味道,我们为什么不将老家的这些美味倒腾到广州来?

我和玲姐一拍即合,合作开了淘宝店铺,专门卖从她老家收购过来的土特产。我们的淘宝店,大概运营了半年,就开始盈利了。也许是我在广州干出了点模样,我终于有了勇气打电话回家。我这才知道,大哥一年前已经跟大嫂离婚了,侄儿判给了大嫂。他们怕我自责内疚,加上我又极少联系家人,就没告诉我。

这次,我没像从前那样,觉得这一切是我造成的。我也不想多问嫂子的事,只是鼓励大哥来广州。

不久,大哥来了。我去火车站接他,他看到我后,忍不住哭了:“婷婷,你变漂亮了,时髦了,我差点没认出来……”我带大哥回公司的路上,他一直跟我叨叨,我几年没回家,也不跟家里联系,爸妈每天牵肠挂肚。他们不放心,让他来看看我。

我请假带大哥好好将广州转了转,也跟他讲了我这几年的生活。我劝大哥也留下来,广州不会辜负一个勤劳肯干的人。大哥高兴地说:“婷婷,我听你的。”我找公司的同事帮忙,将大哥安排进了工地。工地的活儿虽然辛苦,但适合老实本分的大哥。

因大哥去过我宿舍,我还带大哥和玲姐一起吃过饭,玲姐和大哥就此认识。也不知玲姐瞎,还是我大哥走狗屎运,玲姐居然看上了大哥。我告诉玲姐,我大哥离过婚,还有一个儿子。玲姐的大眼睛一转:“那又怎样?我喜欢他啊。”更让我惊讶的是,玲姐知道我家条件不太好,居然扬言不要彩礼!

玲姐开始“明目张胆”地追求我哥,甚是凶猛。前嫂子听到了风声,跑来广州找我哥求复合。

我这才知道我走了后,胡海坏了名声,一直说不上媳妇。嫂子以离婚相逼,要爸妈逼我回来嫁给胡海。爸妈不依,她竟然真的打掉孩子,抱着侄子回了娘家。拉扯了几年,大哥提出离婚。这次,大哥坚决放弃那个跋扈的女人。半年后,嫂子改嫁,将侄儿送回了我家。

那几年正是淘宝发展的黄金期,我和玲姐赚了不少钱。

2017年春天,玲姐嫁给了我哥。我开了一家云吞面店,招了两个小工,自己当起了老板娘。

同年秋天,我结婚了,他是我在公司食堂的同事。从我进公司起,他就对我特别好。谈恋爱前,我告诉了他我的过去,他不仅没嫌弃,还倍加珍惜我。现在,我俩正筹备着生一个小宝宝。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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