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改编一首诗
——以《遗言》改编为例

2019-01-27 12:14:55李俊杰孙佳乐李张丽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桐乡314500
名作欣赏 2019年35期
关键词:遗言老牛屠宰场

⊙李俊杰 孙佳乐 李张丽[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 桐乡 314500]

时间:2019 年6 月13 日

地点: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

课程:创意写作工作坊(现代诗)

授课教师:赵思运

特邀教师:李俊杰

班型:20 人

一、教师导言

“如何改编一首诗”这一课程内容包含了理解、仿写和反思这三重新诗创意写作的教育设计:首先是解读作品,把握内核。“改编”的前提是有效解读与梳理诗歌文本表面的基础信息,领会深层次文化观念的表达方式,而后才能去“改”与“编”。其次是模仿原作的文化观念和表达技巧,构筑新的空间。在读懂诗歌的“表”与“里”之后,选择一套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以学生更能把握的书写逻辑还原与重构这首诗歌中蕴含的理念,在这一过程中,编写一个圆融的故事,改写具体信息传达的工具性表达,从而与原作发生谐振。最终借由经典诗歌文本和学生仿写的文本之对话关系,一方面获得对诗歌文本的重述与读解的能力,另一方面通过“反向研究”的逆推导,去感受诗歌思维如何从一般性与日常性的叙述中产生。

课程选择《遗言》一诗改编为童话或寓言故事进行创作模仿训练正是出于上述三重考量,这首诗物象集中,叙事明晰,意蕴丰厚,尤其是其中动物视角与个人体验的融合,会让理解、仿写和反思的整体设计的实际教学效果更佳。

二、改编案例

将下面赵思运这首短诗《遗言》改编成童话或寓言故事。

他们一个劲地让我吃

让我吃各种各样的粮食

有荞麦黄豆绿豆红豆

有各种配方

他们让我快快地长

长很多很多肉

他们明天就要把我送到

屠宰场了

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大草原

我不知道什么叫辽阔与苍茫

作为一头牛

我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一棵草

三、改编成果

成果一:孙佳乐《遗言》

跟世间所有安分的牛一样,我也是一头安分的牛,一头安分的待宰牛。我从记事起就生活在饲养场里,这里狭窄逼仄——我是说我所拥有的这一平方米的空间。

跟世间,啊不,是这间饲养场的牛一样,我安安分分地过着一头安分的牛该过的生活。每天吃三次食,早上荞麦,中午晚上是黄豆黑豆或红豆。除了我睡觉的稻草,其他的东西我不关心,比如那些每天在我吃饭时进来测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的人类。我不觉得日子有什么好与不好,也不清楚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命嘛,就是这样了,认就是了。

我们大家都是这个样子的牛,每天保持稳定的作息,吃了睡睡了吃。只有一个家伙除外,那就是我斜对面那个0612 号。讲实话,我真没见过和他一样的牛。打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开始长吁短叹,愁眉苦脸,每天都用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上方那个透气的方形窗户。他和我们太不一样,以至于其他牛都不愿意和他说话,他实在太爱哭了,仿佛这里是什么地狱一样。这里有那么差吗?我觉得还行。

0612 不仅爱哭,还喜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可能因为我话比较少也不会不理他,他总是把问题抛向我。有一次他问我吃过青草没,他说青草才是牛应该吃的食物,非常甘甜清爽,如果吃完之后再喝一些湖水就更好了。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青草?我只知道干草睡起来很舒服,我也只吃过各种豆子和荞麦。还有什么湖水?湖又是什么?我们喝的水不都是人类定时供应的吗?0612 一提起这些就滔滔不绝,见我没有反驳他就更来劲了。他说起外边有大片的绿色草地,有近得仿佛能碰到牛角的蓝天,天上还飘着白云,夜里天上会有一条璀璨的星河,而地上的湖泊就会倒映着天上的星星。他陷入了幻想,又开始看那个透气的方形窗户。我依然听不懂他说的这些奇怪东西,什么草地什么蓝天,会比围栏里的一平方米更舒服吗?我还是觉得,牛嘛,就该这样吧,安分地活在自己的一平方米里,想一些别的虚无缥缈的,是没意义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和从前一样安分,0612 号还是继续他每天不切实际的幻想生活。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去看那个透气的方形窗户,有时我夜里醒来也看到他在看,一动不动地,像僵死了一样。不过他的身子像僵死了,眼睛却好像飞出了那个透气的窗户,在看什么他心里美好的东西。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吧,他日渐消瘦也越发地愁了。他瘦,很正常,因为他几乎不吃那些豆子和荞麦,像是要把自己饿死,我劝过几次,他不听,只好作罢。在我看来他就是疯了傻了,每天嘴里念叨着什么自由什么草原,什么什么绵羊野鹿。他疯得可笑,我们是牛啊,牛不就是应该安分地待宰吗?何必这样折腾自己,反正都是要死的,快快乐乐地被宰不好吗?发什么愁呢。

0612 号的愁苦爆发在他要被送去屠宰场的前一天晚上。那天晚上的夜是静悄悄的,0612 的哭声是震耳欲聋的。其他牛只能叹叹气,劝他要想开。可他呢,好像听不进劝似的,只顾着自己大声地哭,哭还不够还要大声地喊:

“他们一个劲地让我吃!”

“让我吃各种各样的粮食!”

“荞麦黄豆绿豆红豆!”

“他们让我快快地长!长很多很多肉!”

“他们明天就要把我送到屠宰场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草原!不知道什么是辽阔与苍茫!”

“作为一头牛,我甚至没见过一棵草!”

牛非要见到草吗?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0612 号对“草”这么执着。我又想起他说的,人类是很残忍的,他们剥夺了我们的自由,让我们无法享受牛该享受的。真的是这样吗?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啊,因为我们只是一些安分的待宰牛。

0612 号被送走后不久就轮到我了。我是很坦然的,我没关系的,我没有留恋,也不想哭。我安安分分的牛生就要过完了,我要安安静静地待宰。我是和所有安安分分的牛一样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临死的一瞬间,还是好想见一见0612 号说的那些,湖水、星空、高山、白云和大草原啊。

成果二:李张丽《多右》

在中国,农场主驰侑的“天然健康农场”里,有一头叫多右的小牛。

多右从小就出生在农场,它的妈妈在它能站立之后,就立刻被圈养到了多右对面的牛棚里。前不久多右的妈妈被前来收购的商人买走,和几十头牛一起运走了,至于运去了哪,谁也不知道,有牛猜测被运去了日本,当然这可能是某些事情之后的事了。

多右一直很希望能和妈妈一样从农场走出去,尽管对面那群大了它许多的牛都劝诫它不要这么想,但多右一直固执地想:“它们又是怎么知道,妈妈出去之后干了什么呢?不过是听了那瘦得干巴巴的老牛胡言乱语罢了。”你可能会问老牛是谁?老牛是多右对面牛棚里一头常年卧在角落的老牛,据说它曾经被运出去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两天之后又被拉了回来,自此之后,吃粮食的时候都蔫蔫的,变成了现在这么瘦。多右一边在食盆里翻找它喜欢吃的红豆,一边眼睛盯着角落的老牛,心里老觉得它瘦得连走都走不动了,心里暗自嘲笑老牛是多么瘦弱。

两个月后,多右被牵去了老牛所在的牛棚。一被牵出牛棚,多右连走路都是一蹦一蹦的,虽然它身上的肉不允许它这么跳,因为每走一步,多右身上的肉就能抖上那么两三下,就连水泥地都能震一震。

这次是新的环境,多右连一个之前在这个牛棚的熟悉面孔都没有看到,那是因为它们在一个月前就被一个个牵走了,就连老牛也在前两天死去,被农场主叫人搬了出来。多右也是在那天,闻到了烟火的气味,还听见之前一直对它笑眯眯还总是摸它脑袋的主人驰侑暴躁地骂着什么。

这回的食盆比原先大了两倍,粮食也每次堆得高高的,压得严严实实。粮食还是那些,可惜味道好像和原来不太一样,就连水好像也变了味。但对于多右来说,吃饭总是开心的事,粮食永远都是最美味的。多右心满意足地吃着,仍然在荞麦、黄豆、玉米、绿豆还有一粒粒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颗粒当中翻找着红豆,驰侑走过来拍拍它的脑袋,笑呵呵地夸赞着什么,多右还听到它好像要被送出去,高兴得连食盆里不爱吃的粮食都吃完了,还跑去抢其他牛的粮食吃。

这天,来了两个穿农场服的人。多右认识他们,他们就是牵妈妈走的人。它兴奋地不停踏蹄子,转圈圈。终于,它被牵了出来,被拉到了一辆高高的卡车上边。这是它第一次正式看到牛棚以外的地方,多右将脖子伸出铁栏杆,东张西望——铁栏杆、水泥地、柏油公路,公路尽头连着天的地方还有一块长长的黑条,好像是间大大的平房。这时同车的牛都开始哀叫,车也开始缓缓向前。多右不稀罕和那群牛聊,独自卧倒休息,占了车上一大半儿地。

车开到了一座铁皮平房前,各种机器在这儿嗡嗡作响。多右被牵下车,站在厂长面前,厂长满意地拍拍它的头,又拿来了一朵大红花,给多右戴上,和主人驰侑一起拍了张合影。一天后,照片被印刷出来,挂在了“天然健康农场”的墙上,不过本来以铁皮房为背景的照片,变成了以绿油油的青草地为背景的照片儿。

话说多右被送去了屠宰场之后,送去了日本。在那儿的神户牛肉店里,不停有游客点单神户牛肉,还有中国游客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向主厨竖着大拇指,有些口齿不清地囔囔着:“Good,good,神户beef good。”

四、教师评析

从改编的两篇作品来看,她们都进行了较为有效的阅读。孙佳乐的《遗言》通过忠实于原作的扩展式“演绎”,将一头牛(一群牛)的“安分”与另一头牛(0612)的“不安”形成了对照,并且以0612 的名义哭喊出诗歌《遗言》文本的全部内容,将自写文本和经典文本达成了有效的互文关系。李张丽的《多右》则自己衍生出一个独立故事,一头名为“多右”的牛渴望“出去”,出去的结果却是“多右”毫不知情地走向屠宰场。这个故事没有直述诗歌中的“我”给出的反差性表达——“作为一头牛/我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棵草”,而是想象出另一个场景,养殖场屠宰场照片中的优质肉牛被PS 成了生活在草原上,从创作的自设情境中看到了经典文本产生的思维过程。

在改编过程中,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孙佳乐运用了非常有效的叙述方式和文学技巧,丰富了整个故事。其中的“我”作为大多数“牛”的代表,和“0612”这一似乎与《小王子》中的星球代号有所关联的“异类”代表,进行了有意味的比照,“安分”和“执着”形成显要的差异,在“我”待宰的最后一刻,似乎被某些东西打动了那么一刻。整个叙述生动流畅,以童话的形式展示了《遗言》的丰富意蕴。媒体创意专业李张丽用的是更有现实意味的叙述,其中“日本”“中国”的标签,沉浸在“食欲”和“出去”的简单理念中,这都是将这头牛“多右”的经历场景化和具体化。在这个改编过程中,似乎并未很严密地依照原作的文化逻辑进行铺陈,而是自我创设了一个新的“空间”,在养殖业或商业的想象中展开叙述,文学性上有所削弱,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最后的“屠宰”与“拍照”中,作者用了一个最打动人的叙述“本来以铁皮房为背景的照片,变成了以绿油油的青草地为背景的照片儿”,将诗歌叙述中最震撼人心的诗句用现实性的场景化的方式描绘了出来。当然,在叙述的语言、节奏和详略上,这两篇成果仍有可进步的地方,但就改编的学术训练来看,都基本完成了教学的设计。

从这两篇改编成果来看,因为两位同学的专业背景和知识储备的差异,她们在改变训练中体现的对诗歌的理解和表达的具体方式存在差异。孙佳乐偏重于文学叙述,重情感,重表达,在比照中展开原作的精神追求;李张丽重场景,重描述,借客观描述性的表达来凸显与原作近似的观点。总的来说,这两篇文章都在自己可以把控的范围内,完成了一次仿写训练。这二者恰好可以做一次对读与互补,孙佳乐的细节描绘再具象一些(比如依赖细节将对话的场景表达得更具有可信度),李张丽的情感描绘更准确一些(比如将文学性的追求放置在叙述过程中而非某些名词上),则有更好的写作效果。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的是,当我们具备了写作一个情感饱满,细节充分,态度明晰,立场独特的“故事”的能力,如何将其巧妙地置换改写为一首有价值的新诗,这是这次训练之后必须做的总结与反思。我们发现,在对读学生成果与诗歌作品的时候,诗歌的特质得以彰显,我们才能意识到一首诗之所以是一首诗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首先是浓缩,诗歌浓缩了两位改编故事中的诸多名称、指代和身份,简化为“一头牛”,并且这头牛在这首诗行将结束时才悄然登场,浓缩诸多动作,提炼出“吃”与“见”,将诗歌表达集中,只有集中,爆发才有力。其次是铺陈,与“故事”依赖情节推动有所差异,诗歌浓缩了角色身份,浓缩了动作,铺陈的内容,则需要精挑细选,我们发现原作中,铺陈了“粮食”的种类,铺成了“长肉”,铺陈了“大草原”的特质,铺陈这些内容,都为了凸显这首诗的核心,没见过“一棵草”。最后我们要意识到,诗歌观念的传达依赖场景化的勾勒,但一定要在浓缩之中规避无用的繁冗的过剩信息,在铺陈中要攫取能够与诗歌的核心叙述产生“张力”和达到戏剧性“高潮”的描绘。这样,孙佳乐和李张丽完全可以生产出另外两种诗歌文本,一个是“对照”式叙述产生张力的,一个是铺陈到“照片背景”达到高潮的。理解、仿写和反思的过程,基本在这一次课堂上得以呈现。我们发现,诗歌思维的培养,是一次对文学学习者叙述习惯和思维方式的整体性拓展,创意的基础是模仿,模仿过程中那些“学得像”与“学不像”的部分,均能促使我们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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