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聚焦变化
——论《朱门》的叙事艺术

2019-01-27 12:08金烨广西师范大学广西桂林541000
名作欣赏 2019年27期
关键词:李飞叙述者书信

金烨[广西师范大学,广西 桂林 541000]

《朱门》是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之一。小说讲述了20世纪三十年代中国西北部一群年轻人的爱情与命运。本文有着独特的写作特色,作者采用双线结构,第一条线索讲述了李飞和杜柔安相识、相知、逃亡、相聚的故事,另一条线索讲述鼓书艺女崔遏云因技艺高超被招入将军府中演出,被将军相中后意纳之为妾,遏云拒之,被锁入府内,后被解救,开始流亡。两条线索交织讲述,空间跨越六个城市。因本小说多由人物的动作和对话构成,对话达到60%,且空间跨越较大,如何讲述小说的故事,叙事视角的选用显得尤为关键。

“小说的视角,就是指叙述者观察他说讲述故事的角度。”视角的选用在小说写作技巧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随着叙述者与故事距离的远近,由全知到不知,小说的艺术结构也发生了变化,对此,法国学者热奈特称为叙述聚焦,并将叙述聚焦分为三类:即无聚焦或者零聚焦、内聚焦、外聚焦。他指出:“作家在创作一部作品时不一定只是使用一种聚焦手法,可以多种聚焦方法同时交叉使用,使得叙事技巧多样化。”《朱门》一书,总体上采用外聚焦式的对话,通过人物对话推动故事发展,但如果全部由人物对话展现,书中涉及的两条线索和多个地方则无法表述清楚;林语堂巧妙转换叙述视角,穿插内聚焦式的对话来展现故事的曲折,塑造人物形象。笔者试从外聚焦、内聚焦的转化做一番探讨。

一、外聚焦式对话

“在小说中,叙述者对故事的控制存在着两个临界点,当叙述者对故事的掌握到达最低限度时,便是外聚焦模式,在这个模式中,叙述者所了解的情况少于剧中人物,如同局外人与旁观者。”《朱门》中,作者在每个故事开端,对故事的地点、时间、背景做少许交代,之后集中描写人物的对话和行动,这种外聚焦模式架构起整部小说。叙述者置身事外,看不到叙述者的干预,很多对话中潜伏着对话双方在思想和情感等方面一系列的交流与交锋,但叙述者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如实地将裹挟这种丰富潜台词的对话直接展示给我们,有如戏剧的脚本。这样的对话使文本看起来就是一幕大剧,众家纷纷登场。比如《朱门》中的第三部第十七节,杜忠欲拆除水闸的对话:

他突然问阿扎尔:“饭后你能不能找二十几个人来?”“你要做什么?”杜忠说得很干脆,语气很坚决:“我要拆水闸。……由我来拆总比你们拆好。”阿扎尔自言自语:“感谢阿拉。”然后大叫说:“你决定了?”“这不是很简单?找二十几个人,我相信一个钟头就能弄好。”(《朱门》)

水闸本为杜家兄弟所有,杜范林为敛取财富,在水源上端修起水闸,切断山谷的水源,使得下游的回民不能打渔,生存难以为继。杜忠见此,十分不满,指挥回民把水闸拆除。这段文字,以人物对话的方式讲述故事,以场面描写展现人物的活动和想法。人物性格在行动中窥见:杜忠对回民的爱护,杜范林的心肠狠毒,竭泽而渔,被压迫的回民迫于政府的强威,渴望水源,却不敢私自行动。三方对话是平等的,流露出不同社会阶级的矛盾,作者没有对杜忠代表的儒家传统思想进行赞扬,没有对杜范林所代表的官僚阶层进行批判,也流露出对被压迫的贫苦农民阶层的同情。作者没有站在任意一方对故事进行讲述,如此安排,使得官僚、知识分子、贫农能站在一个水平线上进行描述,而作者不完全代表以上某个阶层的立场,使得小说显得更加客观。这样的外聚焦式对话,让事件自然发生,叙述者几乎是不插话,不评议,不剖析,使得书中人物形象都真实展现,文本呈现冷静,客观地描述,更能激发读者的阅读感受,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更大,让读者调动自己的生活经验去看待所发生的事情,给予合理的评价。这样的对话在小说中不胜枚举,众情景你方唱罢我登场,本文在此略举一二。

二、内聚焦式对话

《朱门》中,林语堂先生为了追求叙事的丰富多彩,故事的悬念迭生,跌宕起伏,在许多地方穿插运用了内聚焦式对话。“内聚焦中,叙述者好像是寄居在某个人物身上,借他的意识和感官在视、听、感、想、所知道的和人物一样多。”内聚焦又分为内聚焦,不定式内聚焦和多重式内聚焦三种。《朱门》中,表现最突出的就是固定式内聚焦和多重式内聚焦。

(一)固定内聚焦

“固定内聚焦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表现说出来,聚焦都必定透过一个固定的人物视点表现出来,而且这个人物必然参与到故事之中。”小说《朱门》书信独白散落在书中各处。《文心雕龙》中对书信有这样的概述:“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书信是某人情感的自我抒发,所写之事,俱为内心所感。这部分内容的聚焦点就是写信人或者是发出独白者的自我情感的抒发。

小说《朱门》第五部第二十八节中,杜柔安身处兰州,李飞被困新疆,李飞家母在西安,三者沟通不便,小说中巧妙地用书信来传递双方的境况。以下是杜柔安给李飞家母的信:

他这星期没有附信给您,所以我带他写,战况的消息使我们有一线希望,我正和纪委三岔驿来的回军教官联络,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回军好像不久就要攻入迪化,我要中校打电话给回军司令马世明,哈金中校已答应以他的名义来发报,如果马世明能攻入迪化,他会特意等待解救令郎。(《朱门》)

本段叙述了李飞被困新疆监狱的故事,杜柔安不仅是故事的叙述者,也是参与营救李飞的一员,战争时局,个人命运和时代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个人所能做的往往微弱和无力,只能求助多方。杜柔安给李飞妈妈信件,既讲述李飞的处境和营救过程,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塑造了杜柔安这一人物形象,也串联了三地的故事,使得三个地点发生的故事间搭起一座桥梁,共同推进发展。

书信的表达也出现在本书多处:第十四节,上海《新公报》发电报给李飞,命令撤离西安;第二十一节,李飞到达鄯善给杜柔安写信,描述当地风土人情;第二十四节,范文博发电报给杜柔安讲述迁到安全的地方,逃亡计划;第二十五节,蓝如水写信给杜柔安,讲述其表哥杜祖仁的死亡和崔遏云的逃亡情况;二十六节至二十九节,文中李飞和杜柔安以飞行员小包为媒介,重点写三者之间的信件;第三十节,李飞在新疆将出狱计划以电报方式发给西安的哥哥。小说频频用电报或书信的对话方式,相互传递信息,使得身处不同地方的人的状况得到沟通,而且讲述与副线同时发生的故事情节。小说通过信件的描写,可以弥补人物之间对话的呈现方式所带来的人物表现过于平面化,不能深入塑造人物形象的缺陷,用信件的方式深入人物内心,展现人物的所思所想,并且对人物性格、形象的塑造起到强化的作用,突出了小说主题。但是采用书信的方式,只是一个人的所见所感,没有考虑到小说中其他角色的观点,具有一定的片面性。

(二)多重式内聚焦

“在讲述同一件事情的时候,不同的叙事者从不同的角度来讲述事物的时候,掺杂有其他的情感因素,使得讲述的事物各有不同;当叙述者从不同的人物对话、不同的时刻讲述同一件事情的时候,这种聚焦便是多重内聚焦。”在小说《朱门》中,关于祖仁的死因,蓝如水、范文博、蛋子分别进行了不同的讲述,真假虚实,可靠叙事和不可靠叙事夹杂其中。

第一种说法是第二十五节,蓝如水写给杜柔安信中:“祖仁来这儿督查建水,他掉到闸下,被落石打死了。……他是意外死亡,没有人杀他。”蓝如水因身处三岔驿,对于兰州西安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在描述事物的时候,是只知道果,不知其由,只是略有疑惑地写上意外死亡。

第二种说法也是第二十五节,范文博与祖仁对话:“祖仁吓慌了,往后退,一失足调入水里……一个大石头打到他的头上。”深谙世事的范文博即使知道故事的来龙去脉,但是出于杜柔安与死者亲缘关系,聊天时也故弄玄虚,不把真相明说,是一种聪明之法。

第三种说法是第二十八节蛋子对真实故事的还原:“杜祖仁掉到水闸底下,并没有摔死。”“密兹拉捡起一块石子,轻轻甩到他的头上,阿扎尔也踢了几个石碓下去,才把他压死。”读者方知祖仁的死亡并非意外,而是早有预谋;蛋子,是一个直率之人,身处事件发生地点,对事件真相充分了解,于是直述原委。

中国讲究家丁兴旺来展现一个家族的实力,祖仁是杜安独子,他的死亡,不仅意味着血脉不能延续,后继无人,也暗示这个家族或此阶级的衰败。所以杜祖仁的死是本小说重要一笔。作者未正面描写杜祖仁的死亡经过,而是通过不同的人转述的方式,呈现出不同版本的死亡经过。死亡的原因随着描述者的变化,越加惨烈,默默勾画了官僚地主阶级和被压迫的普通人民的矛盾,以及人民的愤怒。庸官、地主和人民的斗争,最终人民取得胜利。如此描写,使小说情节增加了悬念,虚幻与真实间,故事的真相一点点解密,林语堂从容不迫地控制着叙事的节奏,向我们娓娓道来。让作者读到文末,不禁感叹林先生的精妙布局。

在《朱门》一书中,对话成为文章的主要叙述方式,众多对话以外聚焦为主,辅之内聚焦。在外聚焦式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到人物之间的冲突,感受人物的鲜明性格,感受到作家的冷静和客观的写作态度;其中穿插的内聚焦式的对话,我们可以从书信、独白中读出潜藏于人物内心中的澎湃情感,也可以看到作者故意设置的叙事圈套,让小说悬念迭生,孰真孰假需要读者一一去判断。双重聚焦使得叙述的视角更加多元化,悬念迭生,牢牢抓住了读者的兴趣,使得小说在品读中更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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