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贸易体系的变革与中国的应对策略
——从中美贸易摩擦谈起

2019-01-26 16:52乔晓楠王翊丞
中共杭州市委党校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国际贸易贸易经济

□ 乔晓楠 王翊丞 王 澍

近年来,贸易保护政策与单边主义对全球贸易体制、区域经济一体化体制以及双边贸易体制造成了极大的冲击。特别是中美作为世界经济体量最大的两个国家发生贸易摩擦,更是引发了广泛的关注,甚至人们开始怀疑逆全球化是否会成为未来世界经济发展的一种趋势。那么,到底应该如何认识当前的贸易保护与中美贸易摩擦呢?其到底是特朗普政府的一时之举,还是国际贸易体系的一种变革?中国又应该采取何种策略加以应对?针对上述问题,本文将基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结合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对二战之后国际贸易体系的演进展开分析,并在借鉴德日两国参与经济全球化经验的基础上,对中国的应对策略加以讨论。

一、马克思的国际贸易理论

(一)各国生产力发展水平决定国际分工结构

马克思对于国际分工的研究与论述,既重视其自然属性,又关注其社会属性,具有显著的二重性特点。

从自然属性的角度来分析,决定国际分工格局的基本因素就是各国的生产力发展水平。“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最明显地表现在该民族分工的发展程度上。任何新的生产力都会引起分工的进一步发展。”[1](P24)换言之,一国的生产能力与产业结构也就决定了该国在国际分工体系中所扮演的角色。当然,国际分工的决定机制还与国际价值理论相关。马克思认为价值是凝结在商品中无差别的人类劳动,由劳动创造,因而商品的价值量取决于生产该商品所耗费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即“在现有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2](P52)但是,如果在国际分工的基础上进行国际贸易,由于各国的劳动强度、劳动熟练程度以及劳动生产率都存在着差异,因此决定世界市场上某种商品其国际价值的将不再是国别必要劳动时间,而应该是世界必要劳动时间。于是,一国所生产的某种商品所包含的国别价值就可能与其国际价值有所不同。如果该国生产特定商品所耗费的劳动时间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即国别价值低于国际价值,那么其就可以通过国际贸易以较少的劳动时间交换得到较多的劳动时间,进而使得该国生产这种商品处于有利地位,反之亦然。

从社会属性的角度来分析,马克思认为国际分工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运动的必然结果。一方面它满足了发达国家对于市场与原材料的需求。“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旧的、靠本国产品来满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遥远的国家和地带的产品来满足所代替了。”[3](P276)另一方面国际分工削弱了各国民族工业的发展,并且这种抑制作用对于落后国家民族工业而言显得格外突出。“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了世界性的了。……资产阶级挖掉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古老的民族工业被消灭了,并且每天都还在被消灭……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的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相互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了”[3](PP273-276),建立起“以国际分工为基础的商品生产”。[4](P311)因此,国际分工加剧了落后国家对发达国家的依赖程度。“正像它使乡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3](P277)并且,“这种贸易在主要出口原料的国家里却加深了群众的贫困。”[5](P348)

(二)国际分工结构决定国际贸易结构

生产是交换的基础,所以国际分工结构将决定国际贸易结构。众所周知,资本主义是伴随着机器大工业的发展而诞生的,因此凭借工业革命而率先崛起的资本主义所确立的国际分工基本结构就是工业与农业,中心与外围的结构。“一种和机器生产中心相适应的新的国际分工产生了,它使地球的一部分成为主要从事农业的生产地区,以服务于另一部分从事工业的生产地区。”[6](PP494-495)并且,这种国际分工促进了世界市场的形成与国际贸易的发展。“由于机器和蒸汽的应用,分工的规模已使脱离了本国基地的大工业完全依赖于世界市场、国际交换和国际分工。”[3](P166)当然,此后随着资本主义去工业化与金融化,结合国际产业转移,国际分工结构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但是中心与外围的基本特征以及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对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依附关系却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国际贸易同样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资本具有逐利的属性,追逐利润是资本家进行生产的动机与目的,为了追求更多的剩余价值,就必须进行资本积累,这是资本积累的内在动力;而在市场上存在众多企业,在竞争中只有获得利润的企业才能够存活,因此竞争也使企业不断进行资本积累,这是资本积累的外在压力。从内外两个方面来看,资本积累都是必然的,并导致生产规模不断扩大。因为资本必须通过榨取工人的剩余劳动才能够获得利润,所以劳资对立以及持续的扩大再生产,其结果则是生产相对过剩,有效需求不足,甚至爆发经济危机。此时,世界市场与国际贸易将在缓解上述矛盾方面发挥重要的作用。通过国际贸易可以将国内的过剩产品向世界市场销售,进而解决产品价值实现的问题。因此,资本家在利润的驱动下,总会开拓国际市场,进行国际贸易。这体现出国际贸易不仅取决于国际分工,而且也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要求,即“资本主义离开对外贸易是根本不行的”。[7](P527)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国际贸易可以暂时帮助资本主义生产解决价值实现问题,但是却不能从根本上消除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并且,伴随着跨国剥削以及世界范围的不平衡发展,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将扩展到世界体系之中,并引发世界经济危机。

此外,因为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受到工作日长度的限制,为了榨取更多的相对剩余价值,资本家会努力提高劳动生产率,并使用机器代替劳动,进而引起资本有机构成提升,平均利润率下降。当国内出现平均利润率下降趋势时,资本家为了防止利润率下降,甚至希望追求超额利润,将开始进入世界市场。在国际贸易中,可以通过进口获得价格更加低廉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从而降低生产过程中投入的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并进一步利用国别价值与国际价值的差额获利。这也是促使资本主义拓展国际贸易的重要机制。

(三)国际贸易诉求决定国际贸易政策

由于资本主义主导了国际分工、国际贸易以及经济全球化,因此资本对于利润的追逐这一基本诉求就将构成其对贸易政策选择的出发点。马克思与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自由贸易与贸易保护两种贸易政策选择的本质进行了深刻地剖析。

首先是自由贸易。马克思深刻地指出自由贸易的本质就是资本的自由。“排除一些仍然阻碍着资本前进的民族障碍,只不过是让资本能充分地自由活动罢了。”[8](P457)那些鼓吹自由贸易能够给工人带来好处的谎言根本就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根据最低工资规律,自由贸易下的竞争将使劳动这种商品的价格即工资降到其最低生产费用,工人根本无法获得高工资。因此,“假定不再有谷物法,不再有海关,不再有城市进口税,一句话,假使工人迄今认为是使自己处于贫困境遇的那些偶然情况都全部消失,那时,一向掩盖着他的真正敌人的一切帷幕就被揭开了。他将看到摆脱羁绊的资本对他的奴役并不亚于受关税束缚的资本对他的奴役。”[8](P457)虽然自由贸易加剧了资产阶级对工人的剥削,但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却并不反对自由贸易。其原因在于“我们赞成自由贸易,因为在实行自由贸易以后,政治经济学的全部规律及其最惊人的矛盾将在更大的范围内,在更广的区域里,在全世界的土地上发生作用;因为所有这些矛盾一旦拧在一起,相互冲突起来,就会引起异常斗争,而这场斗争的结局将是无产阶级的解放。”[8](PP295-296)

其次是贸易保护。其本质为一国资产阶级对抗外来资产阶级的产物,而绝非由工人阶级的利益做出的选择。对于工人阶级而言,是否进行关税保护,无非就是选择被自己同胞剥削还是被外国人剥削。因此,马克思指出:“对工人阶级来说,问题不是要保持现状,而是要把现状转到某种完全相反的方面。”[8](P283)对于保护关税制度的作用,恩格斯在《保护关税制度和自由贸易》一文中主张对此进行辩证的评价。一方面,保护关税有利于国内幼稚产业的成长与经济赶超的实现。“现代工业体系即依靠用蒸汽发动的及其的生产,就是在保护关税制度的卵翼之下于十八世纪最后三十多年中在英国发展起来的。”[9](P414)“保护关税制度不仅可以有益于还在继续同封建制度作斗争的尚未充分发展的资本家阶级,而且也可以有益于像美国这样的国家的新型资本家阶级。”[9](P419)另一方面,不恰当的关税政策则会造成保护落后的恶性循环之中。“你保护一个工业部门,同时也就直接或间接地损害了其他一切工业部门,因此你就必须把它们也保护起来。”[9](P419)并且,“保护关税制度最糟糕的一点就是一旦实行起来,就不容易再摆脱了。”[9](P421)

二、二战之后国际贸易体系演进的三个阶段

(一)自由贸易快速发展

二战之后,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的签订与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成立,促进了国际贸易的快速发展。在这一阶段,国际贸易的增速不仅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时期,而且也快于世界经济的增速,进而极大地推动经济全球化的进程。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各国普遍经济萧条,贸易秩序陷入混乱。二战后为了尽快实现经济恢复,不仅需要进行国内经济重建,而且急需建立一个有利于经济与贸易发展的国际经济秩序。为此,美国于1945年提出《扩大世界贸易和增加就业的建议》,主张在其基础之上制订国际贸易组织宪章。需要注意的是美国提出上述建议的动机。二战之后,在欧洲无论是战胜国还是战败国,其生产能力都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而美国经济则在此时独步世界,遥遥领先。美国不仅拥有世界上最多的黄金储备,而且还拥有近世界1/4的工业生产力。上述条件让美国迫切地希望以自己的意识主导建立一套新的国际经济秩序,促进本国商品的输出,以帮助产业资本赚取利润。

为做好国际贸易组织宪章的准备工作,美、英、法等23个国家于1947年在日内瓦就关税减让等内容进行谈判,并签订了《关税与贸易总协定临时议定书》。从1947年至1994年,在关税与贸易总协定的框架之下共进行了8轮多边贸易谈判,达成了范围广泛的贸易自由化协议,为世界形成自由贸易环境贡献了力量,进而构成国际贸易体系的支柱。

在第8轮谈判(乌拉圭回合)中,各国代表批准了一份“最后文件”。文件规定将建立世界贸易组织,以取代关税与贸易总协定。1995年1月1日,世界贸易组织正式成立,并且与关税与贸易总协定并存一年,从1996年1月1日起,世界贸易组织正式开始独立运作。世界贸易组织坚持自由贸易、公平竞争、透明度、最惠国待遇以及国民待遇等基本原则,主要负责实施、管理与运作世界贸易组织的多边协议,组织国际贸易谈判,解决成员国之间的贸易纠纷,指导并审议各成员国制订对外贸易政策,向发展中国家提供技术帮助和培训,进而建立起一个更完整、更具效率的多边贸易体制。

世界贸易组织较之于关税与贸易总协定,其不同之处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结构性质不同,关税与贸易总协定以临时适用的多边贸易协定形式存在,不具法人地位,世界贸易组织则是具有法人地位的国际组织。第二,管辖范围不同,关税与贸易总协定只处理货物贸易,世界贸易组织则涉及货物贸易、服务贸易与知识产权。第三,争端解决方式不同,关税与贸易总协定的争端解决遵循协商一致原则,没有时间表,而世界贸易组织则采用反向协商一致原则,设定时间表,因此执行力更强,效率更高。从关税与贸易总协定的签订到世界贸易组织的成立,为二战之后国际贸易的发展消除了障碍,提供了有力的制度保障。

(二)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大量出现

自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来,美国的去工业化与金融化使得其国际收支结构发生了深刻变化。美国从一个贸易顺差国蜕变为一个贸易逆差国家,进而使得全球失衡成为近40年世界体系的显著特征。21世纪以来,特别是金融危机之后,为了实现经济再平衡,摆脱危机的困扰,资本主义正在积极推动国际贸易体系的变革,致使WTO的作用被弱化,并逐步以新型贸易协议取而代之。所谓的“新型贸易协议”除了涵盖传统的贸易自由化与关税议题之外,还纳入了竞争政策、金融服务、政府采购、知识产权、环境保护、劳工权益、国有企业、投资便利化、数字经济等问题,并对此做出了严格的规定。其目的在于以“规则领跑”来提升自身竞争力,并且将在很大程度上抑制发展中国家的增长潜力和发展空间。

此间,美国的策略是着力打造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rans-Pacific Partnership,TPP)与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TTIP)。TPP的前身为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P4),由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和文莱四国发起,旨在促进亚太地区的贸易自由化。此后美国开始介入并主导,并使TPP成为其在亚太地区部署其贸易战略的重要平台,其目标是将TPP打造成为“一项里程碑式的、面向21世纪的贸易协议”,并为全球贸易设置新的标准,该协定突破了传统的自由贸易区模式,达成包括所有商品和服务在内的综合性自由贸易协议,特别对劳工和环境、知识产权、国有企业等敏感议题进行了规范。TTIP是美国重铸全球贸易版图的第二张王牌,亦称“经济北约”,是美国和欧盟双方通过削减关税、消除双方贸易壁垒等来发展经济并应对金融危机的贸易协定。其议题涉及服务贸易、政府采购、原产地规则、技术性贸易壁垒、农业、海关和贸易便利化等诸多方面。谈判如果达成一致,将意味着美欧自贸区成形,这将一举成为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并将对全球贸易格局和国际经贸规则的制定产生重大影响。由此可见,这一阶段美国的策略是以重构“朋友圈”的形式尝试主导制订“新的游戏规则”。其本质是一种“相对再平衡”策略,即首先将对其构成贸易顺差的主要国家排除在区域一体化的范围之外,然后制订有利于自身的新型经贸规则,再迫使那些顺差国为了继续获得美国市场而接受新的协议,进而实现“再平衡”的一种方式。

面对上述变化,世界各国均根据自身经济发展水平与贸易结构做出相应的策略选择。于是,近年来各种自由贸易区(FTA)大量涌现。从1955年到2018年6月,全世界共建立301个FTA,其中2010年之后生效的FTA就有96个,占比接近1/3。以建立FTA为特点的区域经济一体化趋势的形成,实际上与一些国家尝试绕开WTO并探寻国际经济发展空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当越来越多的国家加入到世界贸易组织之后,虽然可以使得该体系在经济领域的辐射能力得到拓展,但是同时由于不同国家的自身情况不同、利益诉求存在差异,进而导致协调且形成共识的难度大幅增加。这也正是各国就诸多新议题难以达成新协议的根本原因。因此,在此背景之下,一些国家开始在相对小一些的范围内谋求实现突破,于是世界经济的区域经济一体化趋势愈发显现。以FTA生效地区贸易占总体贸易的比率作为FTA覆盖率,并基于2017年的贸易统计数据计算可以发现,FTA对一国贸易的影响程度差异较大,诸如智利等国家甚至高达90%以上,而如中国、美国、日本等经济大国FTA对本国贸易的覆盖率则大体在20%至40%之间,但长期有逐渐提高的趋势。

(三)贸易保护主义重新抬头

近年来,贸易保护主义重新抬头。2017年1月2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宣布美国退出TPP,这一举措标志着美国贸易政策发生重要调整。结合美国政府在贸易政策方面的公开表述,可以将美国推动贸易保护措施的出发点大致概括为以下五个方面:第一,支持国家安全保障政策,特朗普多次提及技术的重要性,并点名中国与俄罗斯的威胁。第二,强化美国经济,主张并推动修改税制以强化本国的经济竞争力。第三,实行对美国国民有利的通商谈判,并且不局限于双边协定。此项内容具体涉及三点:其一是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首要任务是削减贸易赤字,并谋求“现代化”与“再平衡”。其二是美韩FTA,强调互惠性约束,要消除非贸易壁垒。其三是其他通商谈判,这主要针对英国和以日本为代表的TPP加盟国,特别突出了农产品出口的重要性。第四,要坚决执行美国通商法案,美国的法律要与国际组织的协定灵活使用以确保公正贸易能够执行。此项内容具体涉及五点:其一是通商法第301条,针对中国知识产权侵害与受损情况做出了详细地说明。其二是通商法第201条,突出针对进口增加的紧急救济措施。其三是通商法第232条,就国家安全保障的目的进行说明。其四是坚持WTO框架下的美国贸易救济法,强调美国面对WTO争端时,主张美国有权利对不公正贸易进行有效应对。其五是突出美国在国际贸易协定之中的权利保障,针对WTO的争端解决制度,详细阐述美国的态度。第五,强化多边贸易体制,提出各国要强化问题意识,并加强合作,对WTO的作用加以修正。[注]此部分内容参考日本贸易振兴促进会。

如果推动TPP是一种“相对再平衡”策略,那么退出TPP则成为一种“绝对再平衡”策略,即美国通过贸易保护与投资限制构筑壁垒,并且结合减税和增加政府采购来刺激国内投资。之所以在金融危机爆发的十年后开启绝对再平衡,其实也有其深刻的经济原因。在危机爆发之初,美国率先进行降息,目的在于降低贷款成本,从而避免抵押贷款违约率的攀升。此后,首先是由政府财政注资,帮助华尔街的金融机构度过难关,然后则通过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将政府债务货币化。由于美元是最为重要的世界货币,因此美国可以有效地避免国内的通胀压力。但是,上述政策并没有带来美国实体经济的复苏,只是推高了美国股市等金融资产的价格。同时,受到美国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的影响,很多发展中国家都一度面临热钱涌入与本币升值的压力。后来,美国开始布局退出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着手加息并缩减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当然,对此美国极为谨慎,开始阶段仅是通过“预期管理”进行“无成本”的资金回流,然后再逐步加息。这又导致发展中国家资金外流,资产价格下跌,且本币贬值。当然,上述举措可以帮助美国的金融机构转移获得其他国家的财富,但是依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其去工业化后实体经济的疲弱与长期的贸易逆差。为此,“再平衡”就成为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从奥巴马时期的“相对再平衡”到特朗普时期的“绝对再平衡”。二者虽然在方式上有所差异,但其目标却是一致的。同时,需要注意的是美国的贸易逆差与经济失衡是去工业化与金融化所造成的,而其根源又在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即劳资对立所导致的生产过剩与利润率下降,进而促进产业资本向海外转移,并且金融资本逐渐取而代之。因此,只要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依然存在,其内在规律就将决定“再平衡”的目标难以实现。

三、德日两国参与经济全球化的经验

(一)关注德日经验的原因

面对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与国际贸易体系的变革,中国应该以何种方式更好地参与经济全球化,这将成为一个重要课题。对此,德日两国参与经济全球化的经验尤其值得关注。首先,德日两国都是经济大国。目前两国的经济总量分列世界的第四位和第三位,仅次于美国与中国。相较于小国而言,经济大国的经验显然更具有参考价值。其次,德日两国均长期保持经常账户的顺差,因此其处理全球失衡的方式值得学习与借鉴。再次,德日两国无论是资本品出口还是消费品出口均可以实现贸易顺差,特别是在其贸易结构中资本品出口占总出口的比例均超过40%,这说明两国在资本品工业方面都具有极强的国际竞争力。而中国提出的《中国制造2025》,其中明确了要迈入制造业强国行列的战略目标。这不仅为中国未来的产业转型升级指明了方向,而且从当前的国际分工特点来看未来也将主要面对来自德日两国的竞争,因此研究它们参与经济全球化的方式就变得愈发重要。

(二)德国参与经济全球化的经验

某个国家如果长期保持贸易顺差,那么该国总会面临着“再平衡”的压力。从市场机制来看,贸易顺差国将导致本币升值,而一旦如此无疑将削弱该国商品的国际竞争力,进而实现“再平衡”。从逆差国的政策选择来看,为了避免逆差持续扩大,其将采取贸易救济措施,或者转向贸易保护,这也将导致顺差国与逆差国实现贸易再平衡。德国作为一个制造业强国,长期保持着贸易顺差,其重要的经验就是加入并主导欧元区这个经济货币联盟,通过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方式,缓解“再平衡”的压力。

自从2002年欧元成为欧元区唯一法定货币之后,德国的经常账户顺差受净出口的拉动大幅攀升。这表明欧元区作为高层次的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不仅削减了贸易壁垒,鼓励要素流动,而且还使用统一的货币,采取共同的货币政策,有效规避了汇率风险,进而为德国的工业品打开了市场空间,促使其快速占领了欧洲市场。以2017年为例,在德国贸易顺差中,来自于欧元区的贸易顺差占比达到37%,其中法国、奥地利、西班牙与意大利的占比分别为16%、9%、5%与4%。

对于德国而言,欧元区的意义不仅在于提供了商品销售市场,而且也缓解了“再平衡”的压力。欧洲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7年德国经常账户顺差额为2954.07亿美元,占德国GDP总额的8.03%;而同期欧元区经常账户顺差额为4161.78亿美元,仅占欧元区GDP总额的3.32%。这意味德国的贸易顺差被欧元区“包裹”起来,而不再显得那么突兀。换言之,即欧元区的贸易逆差国实际上分担了德国由于巨额贸易顺差所需要面对的“再平衡”压力。在2011年之前,欧元区经常账户余额有时是顺差,有时是逆差,大体平衡。在2012年之后才开始单边上升的趋势,但是顺差与其经济体量相比仍然处于较低的水平,因此欧元整体升值压力较低,货币汇率相对稳定。可以设想,如果没有欧元区这样的经济一体化组织存在,德国依然使用马克,一方面德国将难以获得当前如此之大的欧洲市场,另一方面即使实现了贸易顺差也必然会导致马克长期大幅升值进而抑制出口。并且,由于德国是欧元区经济的发动机,所以德国也在很大程度上主导欧元区货币政策的选择,这显然对其更为有利。

当然,在享受权利的同时也需要承担责任。根据国民收入恒等式C+S+T=C+I+G+NX,如果不考虑政府部门,则可以得到NX=S-I,由此可见储蓄与经常账户的重要关系。针对欧元区前四大经济体进行分析,德国具有贸易顺差且拥有正的储蓄,而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三国则处于贸易逆差状态且长期负债,并且经常账户余额与储蓄率减去投资率的差额具有高度的正相关性。这说明欧元区的贸易逆差国分担了德国的压力,然而一旦这些国家因为长期逆差并形成高额债务之时,德国无论是进行财政救助还是选择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其实质都是需要向发生债务危机的逆差国进行输血。上述问题在欧洲的主权债务危机的过程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当然,即使如此,德国通过区域经济一体化方式所获得收益也远大于其付出的成本,这也正是德国主张在统一货币的基础上进一步统一财政的原因。

(三)日本参与经济全球化的经验

某个国家如果长期保持贸易顺差,则该国将积累大量的外汇储备,那么如何利用这笔外汇储备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换言之,在参与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之中,国际贸易与跨国投资并非彼此独立,而是紧密联系的。日本长期作为一个贸易顺差国,其重要的经验在于其正确地处理了贸易顺差与对外投资的关系。与此相对,路风和余永定(2012)[10]指出中国一方面持续地获得贸易盈余,另一方面又大量引进外资,并且引进外资在中国所获得的收益要远高于中国利用外汇储备投资国外债券的收益,因此长期存在的国际收支“双顺差”意味着中国经济并没有在经济高速增长中实现资源的动态优化配置,其可持续性面临挑战。

日本在20世纪50年代后,其经济保持了数十年的高速增长,并于1968年超越西德,其经济总量长期位于世界前列。上述经济发展成绩的取得与日本积极参与经济全球化密不可分。日本不仅积极拓展商品出口,而且还非常重视对外投资。1985年广场协议签订后的10年中,日元平均每年升值5%,这使得日本的出口面临着一定的冲击,但是货币升值有助于对外投资。因此,日本利用日元升值的机会,进行大规模的资本输出。这种跨国投资逐渐产生投资收益,进而构成了其经常账户顺差的另一个支柱。

具体而言,日本经常账户的顺差主要由两部分构成,即国际贸易盈余与对外投资收益。在2005年之前,国际贸易盈余一直高于对外投资收益。此后对外投资收益继续增长,除了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期间出现短暂下跌,其余时期均保持稳定上升状态。而国际贸易盈余则持续下降,特别是2011年发生福岛核泄漏事件之后,导致核电停用,不得不大量进口能源,进而出现贸易逆差,但是由于巨额的对外投资收益,依然使得其经常账户得以维持顺差。因此,日本的GNP要远高于GDP,并且形成“本土日本”与“海外日本”之说。此外,也正是由于日本经常账户具有贸易盈余与对外投资收益双轮驱动的特点,才使其经济具有更强的稳健性。

众所周知,日本学者赤松要提出了著名的“雁行理论”。该理论强调一国的经济发展既要重视出口导向,又要关注产业升级,并且结合本国的技术进步与产业升级不断向其他国家进行跨国投资与产业转移。这一理论正是日本参与经济全球化的真实写照。因此,中国也需要学习日本的经验,处理好国际贸易与跨国投资的关系,不断优化国际收支结构,促进产业转型升级,以应对国际贸易体系的变革。

四、中国应对国际贸易体系变革的原则与策略

(一)总结经验:坚持对外开放,参与国际分工

总结改革开放40年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经验,其中之一就是坚持对外开放,并且积极参与国际分工。需要注意的是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其通过对外开放,主动融入经济全球化进程的时机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将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视为改革开放的起点,那么此时正好是美国产业资本在经历了20世纪70年代的盈利能力危机之后,开始向海外进行产业转移,进而开启去工业化与金融化的阶段。同时也是美国国际收支结构发生变化,经常账户从顺差逐渐变为逆差的阶段。更是过去长达40年之久的全球失衡的开始阶段。上述一系列重要变化,意味着由美国资本主义所主导的全球经济增长模式发生了改变。此前是美国凭借着其雄厚的工业制造能力向世界其他国家输出商品并提供信用,进而使得美国获得贸易顺差;此后则变为美国的金融资本为本国的消费者提供信用并向世界其他国家提供庞大的消费市场,进而使得美国贸易逆差持续扩张。由于美国从输出商品转而提供市场,其国际分工角色发生了改变,因此也给世界上的一些发展中国家提供了一个吸纳产业转移、参与国际分工、推动本国工业化的历史性机遇。因此,可以说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在正确的时点上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换言之,上一轮全球经济增长模式的变革为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的经济快速发展创造了重要的外部条件。

当然,中国之所以能够把握住这样的历史机遇,外因固然重要,但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依然是内因。学术界普遍认为中国的人口红利是导致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快速发展的主要原因。这种观点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却并不全面。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因素也同样值得重视。其一是中国在建国伊始就非常重视工业现代化,而在计划经济时期就已经初步建立起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与工业体系。这为改革开放之后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使得此后的工业化进程得以更为高效地开展。因此,在经济发展层面,不能将改革开放前后两个阶段割裂开来,必须一以贯之地审视评价。其二是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初不仅具有人口红利,而且劳动者的受教育程度较之于其他发展中国家也具有一定的优势。更高的受教育程度有利于劳动者技能的提升,进一步学习培训之后将可以从事相对复杂的劳动,进而也就具备更高的劳动生产率。以上两个方面的优势正是其他发展中国家所不具备的。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一方面积极吸引外资,引进技术,实现积累;另一方面坚持出口导向,以外贸拉动经济增长与就业,实现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特别是在加入WTO之后,中国进一步拓展了国际市场的空间,并且结合自身的产业升级,工业制造能力取得了长足进步。中国的工业增加值在1978年为1622亿元,1992年突破1万亿元大关,2007年突破10万亿元大关,2012年突破20万亿大关,2018年突破30万亿元大关,按不变价格计算,2018年比1978年增长56.4倍,年均增长10.7%。按现价美元测算,2010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在2010年首次超过美国,自此以后连续多年稳居世界第一,2017年其占世界的份额高达27.0%。2018年,中国GDP达到90.03万亿元,占世界经济的比重接近16%。其中,1979至2018年年均增长9.4%,对世界经济增长的年均贡献率为18%左右,仅次于美国居世界第二。2018年,中国的货物进出口总额达到4.6万亿美元,比1978年增长223倍,连续两年居世界首位[注]此部分数据参见国家统计局的报告《沧桑巨变七十载,民族复兴铸辉煌——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一》与《工业经济跨越发展,制造大国屹立东方——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三》。。上述成绩充分说明坚持对外开放,参与国际分工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基本经验之一。特别是当中国的经济体量与贸易体量已经位居世界前列之时,反对贸易保护,推动公平与公正的自由贸易就变得愈发重要。

(二)认清形势:国际贸易体系正在发生深刻变革

对于当前的贸易保护主义与中美贸易摩擦,需要从国际贸易体系变革的角度加以认识,而不能仅将其视为特朗普政府的一时之举。如果美国可以持续扩大其贸易逆差,那么自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所确立的全球经济增长模式就能够延续。世界上的主要贸易顺差国就依然可以利用美国等国家所提供的消费市场以出口拉动经济增长。然而,问题在于这种全球失衡的结构是否可以延续?金融资本主义解决上述问题的方式是向家庭部门提供信用,使其透支未来的收入进而扩大当期的消费能力,然后再将其掌握的家庭部门的债权以资产证券化的方式出售,回收资金进而再形成新的抵押贷款债权以及证券化的金融衍生品。这些金融衍生品需要通过资本与金融账户的顺差,吸引国外资金进行购买。于是,在美国的国际收支中,与经常账户的逆差相对应,资本与金融账户就会呈现出顺差。在此过程之中,作为世界货币并且已经与贵金属脱钩的美元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上述机制的核心在于美国的金融资产必须要保持价值稳定甚至不断增值,只有如此才能够吸引国外的资金购买并持有。然而,这显然是难以持续的。由次贷危机所引发的金融危机,就是家庭部门在高杠杆的条件下,因利息率上升而导致还款成本提高,贷款违约率攀升,进而导致建立在抵押贷款基础上的金融资产价格暴跌,金融体系发生系统性风险。其实质则是在劳资对立的矛盾下,资本主义生产过剩与消费不足的问题无法克服。因此,金融资本主义注定无法支撑贸易失衡的持续存在。当然,金融资产也可以建立在具有盈利能力的产业资本之上,但正因为产业资本遭遇了盈利能力危机才使美国资本主义出现了去工业化与金融化,所以这也构成了一个悖论,并且展现出美国企图通过再工业化进而实现经济再平衡的动机。综上所述,国际贸易体系的深刻变革是资本主义矛盾运动的结果,是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必然趋势。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开放带来进步,封闭必然落后。虽然中国开放的大门不会关闭,只会越开越大,但是也必须明确,报告中所强调的推动形成全面开放新格局,并非简单的出口导向型经济。其原因在于对于中国这样的人口大国,是不可能像很多小国一样依靠出口导向型经济就能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并建成现代化强国的。2018年中国和美国的人均GDP分别为9771美元和62641美元。如果中国的人均GDP要达到美国的水平,那么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几倍,中国的GDP总量就应是美国的几倍。并且,这样的GDP增幅如果依靠向美国出口来拉动实现,那就很容易想象美国的负债率将攀升至怎样的水平?因此,中国的经济发展要跨越关口,就必然需要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并且重构参与经济全球化的模式。

(三)主动求变:着力推进三个核心策略

在坚持扩大对外开放的基本原则下,面对国际贸易体系深刻变革的外部环境,中国应该主动求变,着力推进三个核心策略。

第一,创新对外贸易方式,推进贸易强国建设。创新对外贸易方式,不仅要培育贸易的新业务与新模式,而且要重视德国的经验,着力打造高水平的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来促进贸易发展。从区域经济一体化的程度来看,不但要通过削减关税,打破壁垒,而且也应该强调投资与贸易的便利化。特别是降低成本,这涉及到海关、检验、检疫、标准、认证、统计等多领域的跨国协调与合作,重点是制度规则的统一与信息的传递共享,逐步实现信息互换、监管互认、执法互助。甚至从一体化的更高层次上,结合人民币纳入SDR的契机,商讨与贸易投资相关的货币层面的双边或者多边合作,逐步为类似欧元区的经济货币联盟进行铺垫与探索。此外,打造贸易强国不仅要关注出口,而且也要重视进口,同时优化进出口结构,以市场机制为基础合理引导布局贸易顺差的产业构成与区域构成,促进贸易的高质量发展。

第二,创新对外投资方式,推进投资强国建设。创新对外投资方式,不仅要促进国际产能合作,形成面向全球的贸易、投融资、生产、服务网络,而且要重视日本的经验,即利用贸易顺差拓展对外投资。通过优化经常账户和资本与金融账户的结构,逐步调整经常账户内部贸易盈余与投资收益之间的占比关系,进而促进国际收支结构的合理化。从资金来源的角度,重视多主体、多渠道、多模式以及不同期限的组合;从对外投向的角度,既重视东道国经济发展与民生改善的现实需求,又突出中国自身的优势产业、产品与服务。尤其是许多发展中国家推动经济发展、推进工业化进程以及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的意愿强烈、需求旺盛,而中国则在相关的产业与装备领域具备配套能力强、产品质量高、制造成本低等优势,双方拥有广泛开展国际产能合作的空间。同时,对外投资企业需要注意按照属地原则遵守当地的规章制度,注意生态环境保护,承担社会责任。本着互利共赢,优势互补,共同发展的理念拓展高质量的跨国投资。

第三,以“一带一路”为重点,逐步重组世界体系。在原有的世界体系中,美英等国主要提供消费市场以及服务,德日等国主要提供资本品,中国等国主要提供消费品,俄罗斯、沙特阿拉伯、巴西等国主要提供农产品、能源、资源,进而上述国家构成一个以全球失衡为特征的国际分工体系与国际贸易循环。伴随着美国以经济再平衡为目标,采取贸易保护措施,上述贸易循环也必然相应进行调整。在此过程中,中国应该主动求变,以“一带一路”为契机,与其他国家一道逐步打造一个新的贸易循环。该贸易循环需要将更多具有通过自由贸易实现本国经济发展诉求的国家联系在一起,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一方面弱化美国经济及其商品市场的影响,另一方面也以更为平衡的贸易关系为特征。当然,该贸易循环也不排斥与美国开展经贸往来。近期来看,实现交通、能源与通讯的互联互通将构成国际合作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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