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庆飞
(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23)
纵观世界政党发展史,任何一个政党能否确立并践行符合时代、符合社会发展需要的政治品格,在很大程度上关系到其兴衰成败。而在政党政治品格的构筑中,政党的核心或关键人物的政治品格常常发挥着引领、导向作用。美国作家戈登·伍德就把美国创建者与众不同的原因归结于他们的革命品格,即“启蒙士绅精神”,并认为其对美国的发展产生了持续性的影响。伍德认为,“华盛顿的天赋、伟大均源自其品格”,其品格“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努力“勤加培养”的结果。[1]29有鉴于此,当我们审视中国共产党近百年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辉煌历史也可以发现,与时俱进形塑自身政治品格,是中国共产党得以发展壮大的重要原因。如果说毛泽东同志的政治品格是为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品格奠定了根基的话,那么习近平总书记的政治品格则是对毛泽东同志的政治品格在新时代的继承和发展,是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政治品格在当代中国的集中体现。
无论是探讨毛泽东和习近平政治品格的活水源头,还是反思他们政治品格的价值功能,首要的无外乎是他们对“我是谁”的主体性追问、“为了谁”的价值性考量、“依靠谁”的对象性依托等问题的回应。因为这关涉到他们的政治态度、立场和观点是否和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政治品质具有一致性或内在逻辑的统一性,关系到他们的政治品格“何以能”引领、筑牢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品格,“何以是”中国共产党政治品格的内在人格依托等问题。
毛泽东“舍我”的政治品格,是在国家灾难深重、民族处于危亡这一重大的历史关头,在探求实现国家独立、民族解放的伟大革命实践中,在融会贯通中西哲学之粹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实践中,生成和发展起来的。可以说,“舍我”既是历史的、时代的召唤,也是残酷的革命现实的“迫使”,还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品格和中国传统文化“舍生取义”相结合的产物,它有着严密的内在逻辑结构。具体来说包括以下几个层面:
其逻辑起点用毛泽东的话来说就是“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救苍生”主要是毛泽东在革命与战争年代实现中华民族救亡图存、建立独立自主的新中国意愿的表述,反映了他“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价值选择。毛泽东指出:“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2]1005如果回味他平静地向斯诺回忆他被民团捕获要被枪毙的历史画面,回顾他的多位亲人为中国革命事业付出宝贵的生命的历史事实,回想他为了全国解放事业大局不顾生命安危转战陕北的历史镜头,我们就能真正深切体会毛泽东所说的“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政治品格。它既是一种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表达,又是一种勇于追求真理精神的体现。虽然其烙上了一定悲剧性的色彩,但这种敢为天下先的担当精神、为民请命的内在冲动,不仅构筑了中国共产党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实现“站起来”的人格魅力,也夯实了中国共产党人的政治美德的地基。这也是中国共产党人能赢得民众信赖的精神力量所在。
其逻辑中介是经由以社会革命为中轴的实践,真正实现真与善、历史与现实、主体与客体、主观与客观的有机统一。其价值旨趣在于“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也就是在实践中认识世界,进而达到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目的。毛泽东“救苍生”的政治品格,不只是一种内在化的政治理念,更是一种自觉外化的不信邪、不怕鬼的从不妥协的实践精神。毛泽东在青年时代就提出进行世界革命和人类解放运动要有“六不怕”的精神(即“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3]292-2931957年毛泽东还指出,“敢于实事求是,敢于坚持真理”就需要“五不怕”的品格(即不怕撤职、不怕开除党籍、不怕老婆离婚、不怕坐牢、不怕杀头)。[4]157-158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实践中,他深刻指出,中国革命的任务能不能顺利完成,既需要看中国共产党人的斗争精神和牺牲精神,还要看是否具有脚踏实地扎根实际的精神。只有在血与火的磨难中,在知与行、言与行的统一中,锻炼意志,坚定信仰,才能使“舍我”的政治品格不断在轰轰烈烈的革命和建设实践中得以涅槃、升华,转化为稳定持久的政治素养和心理结构。
其逻辑归宿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如果说“救苍生”造就了毛泽东“舍我”政治品格的基本骨架,实践性赋予了毛泽东“舍我”政治品格以心脉的话,那么人民性使毛泽东“舍我”的政治品格富有血肉和影响力。舍小我、为大我,舍小家、为大家,舍私欲、为公心,是毛泽东“舍我”政治品格的价值取向。毛泽东一直倡导把《共产党宣言》强调的“共产党人始终代表整个运动的利益”,是“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5]42的主张,作为中国共产党的行动指南。他曾指出:“共产党员是一种特别的人,他们完全不谋私利,而只为民族与人民求福利……他们每时每刻地总是警戒着不要脱离群众,他们不论遇着何事,总是以群众的利益为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因此他们就能获得广大人民群众的衷心拥护,这就是他们的事业必然获得胜利的根据。”[6]47也就是说,“舍我”意味着自觉把自己作为人民中的一员,自觉“为人民负责”,为人民的利益奋斗终生。
毛泽东“舍我”的政治品格既是理解中国共产党政党品格的一个重要基点,也是理解习近平“无我”政治品格的一个重要出发点。习近平曾在回答意大利众议长菲科关于习近平当选中国国家主席时的心情的问题时指出:“我将无我,不负人民。我愿意做到一个‘无我’的状态,为中国的发展奉献自己。”[7]习近平“无我”的政治品格是在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中国面临前所未有之巨变的历史情境中生成的,是对毛泽东“舍我”品格在新时代的坚持和发展。
一方面,从“舍我”“无我”的本质性规定来看,两者在价值旨趣、政治立场、方法论等方面具有同一性。“无我”同样是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价值旨趣,即“不负人民”“人民利益第一”。习近平的人民情怀不仅表现为亲民、敬民、忧民、为民、爱民、惠民,而且表现为要“永远保持对人民的赤子之心”,“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这种价值旨趣同样也是以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为前提的。在政治立场上,“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自我意识充分展现了习近平坚定的马克思主义立场,即党性立场和人民立场的统一。习近平指出:“衡量一名共产党员、一名领导干部是否具有共产主义远大理想,是有客观标准的,那就要看他能否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能否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能否勤奋工作、廉洁奉公,能否为理想而奋不顾身去拼搏、去奋斗、去献出自己的全部精力乃至生命。”[8]23-24在方法论维度,“无我”的实现亦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特质为遵循。新时代中国最大的政治就是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坚持好、发展好。“无我”只有立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这一伟大的实践,以“实干”的精神品质和“勇于担当”的行为准则,“作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无愧于历史的业绩”,[9]105为“中国的发展”奉献自己,才能彰显自身的政治本色。
另一方面,虽然政治品格一旦确立就具有稳定性,但是由于历史环境、历史任务以及对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认识的变化,政治品格的内容和外延也会出现相应的变化。从“舍我”与“无我”的具体内容来看,两者之间呈现出一定的差异性。当然,这种差异性并不是认识论上的断裂或本质上的异质,而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在坚持基础上的创新和发展。择其扼要表述如下:
一是具体目标层面。与毛泽东“舍我”的具体目标——“站起来”不同,习近平的“无我”指向的是“强起来”这一目标。如果说前者侧重于革命问题的解决,那么后者则侧重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坚持和发展。当然,“站起来”为“强起来”奠定了物质基础、理论准备、制度基础。不过,不同的历史目标决定了两者在具体的要求、实现的路径等方面必然有所区别。
二是现实性价值维度。“舍我”与“无我”语境中为人民服务的现实价值层次有所不同。在革命时期“舍我”的现实价值主要体现为政治上的解放,在社会主义探索时期则主要侧重于生存论维度上的人民利益体系的实现。在新时代的语境中,随着党对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认识的深化,“无我”更注重从发展论维度为人民服务,更注重对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满足。此时,人民的利益不只是体现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具有现实客观性的层面,而且还体现在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等主观层面。
三是根本要求层面。虽然对党忠诚以维护党中央权威性和领导的集中统一性无疑是“舍我”和“无我”的根基所在,但是“无我”在对党员干部的要求上比“舍我”更契合时代需要。在毛泽东“舍我”政治品格的逻辑结构中,对党绝对忠诚是以思想建设为首位的三大建设为基本保证的,而“无我”政治品格的构筑则是以政治建设为统领的六大建设为保障的。其中不仅从政治建设、纪律建设、制度建设等方面提出了新要求,而且突出政治建设在其中的首要地位。这里还需要强调的是,习近平对“无我”的论述更系统和全面。首先是在从严治党、依法治党的背景下,习近平多次提出要把“对党忠诚”作为领导干部的首要政治品质、第一政治标准。他指出:“坚持党性原则是共产党人的根本政治品格,是政治工作的根本要求。政治工作必须坚持党的原则第一、党的事业第一、人民利益第一。”[10]194其次是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对党的“绝对”忠诚。在他看来,“对党绝对忠诚要害在‘绝对’两个字,就是唯一的、彻底的、无条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没有任何水分的忠诚”。[10]197第三是对“对党绝对忠诚”提出了具体化的要求。像克服七种“无视党中央权威的现象”,[11]584-585坚决做到“四个必须”;“在党言党、在党忧党、在党为党,把爱党、忧党、兴党、护党落实到工作各个环节”[10]194等。
因而,习近平对“无我”政治品格的强调,既是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政治宣言,也是中国共产党人牺牲奉献精神以及自觉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的情怀的真挚写照;既是对毛泽东“舍我”政治品格的坚持,又是对新时代以什么样的政治品格引领全国人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创新性思考。
根据政治品格的要求与现实生活中所能看到的政治素养、行为之间的关联程度,我们可以将政治品格划分为理想性的政治品格和现实性的政治品格两大类型。基于此视角,的确可以从“舍我”或“无我”的内涵中发现其存在着内在的张力或矛盾。这种张力主要体现在作为价值判断的“应当”与作为事实判断的“是”之间的矛盾,表现为理想化的政治品格愿望和现实存在的不完美的政治品格之间的冲突。不过,这种冲突或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政治品格虽然是由社会实践来塑形,且源自现实的政治生活,但是毕竟又超越于现实生活实践。如何化解政治品格的“此岸”与“彼岸”、“理想性”与“现实性”之间的张力,使政治品格具有内在的超越性,即将这种张力置于活生生的现实运动和社会关系体的变革中加以阐释,就成为毛泽东、习近平等领袖人物要面对的一个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
从毛泽东政治哲学的视角看,由于其核心观点是承认冲突、变化或矛盾的普遍性,主张人的可塑性,因而持续不断在党内进行政治伦理教育,进而改造党员干部的主观世界,增强他们的党性修养,就成为毛泽东解决政治品格的理想性与现实性之间矛盾的根本方法。事实上,各种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贪污腐败、教条主义、经验主义等现象与毛泽东所强调的共产党人应具有的政治品格是格格不入的。毛泽东曾说:“共产党是真心实意想把国事办好的。但是我们的毛病还很多。我们不怕说出自己的毛病,我们一定要改正自己的毛病。我们要加强党内教育来清除这些毛病。”[2]810承认有或会犯错误,坦承有毛病或问题,用对立统一的观点正视自身,并勇于改正错误,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精神”或“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2]832在毛泽东政治品格上的映照。这种批判精神最典型地体现在一个政党、一个党员干部“对自己的错误所抱的态度”上。因为其“是衡量这个党是否郑重,是否真正履行它对本阶级和劳动群众所负义务的一个最重要最可靠的尺度”。[12]167毛泽东指出:“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2]1004这既是最积极、最主动、最自觉的自我革命精神的写照,也是对自我革命的态度、立场和原则。因而,毛泽东把批评与自我批评作为进行思想改造,强化党员干部政治美德、党性修养的一种非常重要的实现内在化超越的武器。之所以如是说,是因为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就“批评”来说,批评主要是针对“政治上的错误和组织上的错误”[13]91进行的否定性评价。一般来说,审视这一类错误有两种方法,即以整体的“应当”作为衡量现实的“是”的标尺,以“我”的“是”作为衡量“他”的“是”的尺度。虽然这种否定性方法对批评者自身来讲主要是一种外在性的东西,但是这种外在性无疑会在“警醒”错误的同时,给予自我以反思的意义。也就是说,此时“我”与“他”处于对立同一的关系体中。在对象范畴中,两者不仅互为对方的镜子或参照系,达到主体、客体同一,而且又都作为理想性品格关照的对象。特别是经由反思中介,外在性本身就内含着向内在性转化的可能性。在这个意义上,批评本身也就是自我批评。也正因为此,毛泽东才会在批评与自我批评之间更加注重后者的重要性。
二是从“自我批评”来说,这是以自我否定辩证思维来达致从“是”向“应当”转化的一种内在性的批判,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革命性、批判性特质在认识论中的典型体现。马克思曾指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14]94在毛泽东眼中,“自我批评是马列主义政党的不可缺少的武器,是马列主义方法论中最革命的最有生气的组成部分,是马列主义政党进行两条战线斗争的最适用的方法,而在目前则是反对错误思想建立正确作风的最好方法”。[15]433因而,毛泽东一方面把自我批评看作“我们和其他政党互相区别的显著的标志”;另一方面强调了常态化的自我批评的重要性,即“时时批评自己的缺点,好像我们为了清洁,为了去掉灰尘,天天要洗脸,天天要扫地一样”。[2]935同时,更把自我批评的价值功能定位于“抵抗各种政治灰尘和政治微生物侵蚀我们同志的思想和我们党的肌体的唯一有效的方法”。[2]1096这里的“唯一”性并不是意指其他方法的无效性,而是从自我批评所具有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本质特征来说的。
可以说,在批评中确证自我品格,在自我批评中建构自我品格,在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双向互动中进行自觉的反思、自我教育,实现超越自我、升华自我,找到实现从理想之维走向现实之维的路向,保持党的纯洁性和先进性,维护党的团结,就成为共产党人的一种宝贵的政治品格。这种政治品格,经由习近平总书记的凝练、发展,演化为适合新时代党情、国情、世情新要求的“自我革命”的政治品格。这是他对批评与自我批评优良传统的“恢复和发扬”,是探索“新形势下严肃党内政治生活的有效路径”的思想结晶。[10]87同样也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核心要义——自我否定性——在新时代党的建设领域的充分体现。
从习近平的相关系列论述来看,一方面他肯定了批评与自我批评在新时代的生命力。他多次把其视为“党强身治病、保持肌体健康的锐利武器”,“党内政治空气的清洁剂”,保证党的创造力、凝聚力、战斗力和团结的“重要法宝”,“每个党员、干部的必修课”,党员干部必须养成的“一种习惯、一种自觉、一种责任”。他认为,通过批评与自我批评“进行积极健康的思想斗争”,可以“不断洗涤每个党员、干部的思想和灵魂”。也就是说,在习近平看来,批评与自我批评就是要通过“摆问题、找差距”的方式来进行思想革命,进而达到“修身正己”的效果,即从现实性境界(“是”)提升到理想性境界(“应当”)。另一方面,习近平又从新时代党的建设面临的“四大考验”“四种危险”等新情况、新问题出发,着眼于实现新的伟大事业的全局,不仅形象地把“照镜子、正衣冠、洗洗澡、治治病”作为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总要求,并把这个总要求明确概括为“自我净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16]315-318
更为重要的是,他进一步把“四个自我”总体化为“自我革命”的理论,并对其理论渊源、根本原因、重要意义进行了深入阐释。他一方面指出:“在进行社会革命的同时不断进行自我革命,是我们党区别于其他政党最显著的标志,也是我们党不断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的关键所在。”[17]党的十八大以来的全面从严治党取得的非凡成效,就是因为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能以“强烈的自我革命精神”“决心和意志”,“以敢于刀刃向内的勇气向党内顽瘴痼疾开刀,以一抓到底的钉钉子精神把管党治党要求落实落细”。[11]590另一方面,他明确提出“勇于自我革命,是我们党最鲜明的品格,也是我们党最大的优势”,[11]589高度强调了自我革命品格对促进保持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促进党的进步、发展的极端重要性,凸显了自我革命品格在完成新时代面临的新任务、新使命中的精神支撑作用。在习近平看来,自我革命的内在超越性,是党能够始终走在时代前列、得到人民衷心拥护、经得起各种风险考验的根本保证。
与毛泽东对批评与自我批评的阐释相比较,习近平对自我革命品格的阐释不仅提升了批评与自我批评在政治品格塑造中的定位、作用,涵盖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全部内涵、价值要义,而且又赋予其新内容、新要求。虽然习近平也像毛泽东一样强调党是革命者的政治身份,强调革命精神的重要性,但是在他的自我革命品格的内涵中,“革命性”和“批判性”是协调统一、相得益彰的,是以依法依规治党为根本前提的。这就既避免了因过于倚重“革命性”或“斗争性”而在社会实践中过分强调阶级斗争进而导致严重后果,又有利于发挥“批判性”的建构功能,使党员干部能保持高度的忧患意识、问题意识并对自身存在的问题有着清醒的认识。正如习近平所说的那样,“真正像中国共产党这样能够始终如一正视自身问题,能够形成一整套自我约束的制度规范体系,能够严肃惩处党内一大批腐化变质分子的,可以说少之又少”。[11]591-592习近平也像毛泽东一样强调“自我革命”是一场灵魂深处的革命,是一项艰巨的思想改造工作。但是从他进行自我革命的方法来看,也与毛泽东时代的“自我革命”有所不同。如果说在通过党内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思想斗争来达到反对教条主义、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上,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话,那么毛泽东晚年所采用的“斗、批、改”的方法已被常态化制度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机制、依法依规抓好领导干部“关键少数”、加强党外监督等有针对性的科学合理的方法所取代;从毛泽东晚年反帝反修的价值旨趣,向提高党的执政水平、执政能力的科学化,增强党拒腐防变的能力转变。
习近平自我革命的政治品格与他的“无我”的政治品格,共同造就了他的政治品格的灵魂——“不忘初心”。无论是从“舍生取义”的内在动力,还是勇于进行自我革命的精神源泉来看,贯穿其中的一条红线就是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信念”。这种信仰、信念“是共产党人的政治灵魂,是共产党人经受住任何考验的精神支柱”。[16]115由于理想是信仰、信念内含的共同追求,是两者的一个核心范畴,因而可以说,坚定的共产主义理想就是中国共产党政治品格体系中的精神支柱。
毛泽东之所以自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后,“丝毫没有动摇过”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这是因为他信奉马克思主义对“历史的正确解释”。[18]61毛泽东所说的“历史的正确解释”就是唯物史观所揭示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特别是其中阐明的通过阶级斗争的方式实现人类的解放事业,建立有利于人全面自由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的观点,成为毛泽东构建革命和建设理论逻辑的立足点。在革命时期,他就强调共产主义“思想体系和社会制度,是区别于任何别的思想体系和任何别的社会制度的,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最完全最进步最革命最合理的”,是“历史必由之路”。[19]686,559他还指出:“我们共产党人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政治主张……我们的党的名称和我们的马克思主义的宇宙观,明确地指明了这个将来的、无限光明的、无限美妙的最高理想。”正是基于这样的理想信念,毛泽东要求每个党员同志在入党时,应当在“心目中就悬着为现在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而奋斗和为将来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而奋斗这样两个明确的目标”。[2]1059习近平在总结中国共产党的光辉又悲壮的历史时指出,中国共产党人之所以能舍生取义、抛头颅洒热血,“支撑他们的就是‘革命理想高于天’的精神力量”。[16]338-339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更为“强调共产主义前途、远景”,号召“用共产主义理想教育人民”。他认为:“如果只看到足下,不想到前途,不想到远景,那还有什么千里旅行的兴趣和热情呢?”[20]136在毛泽东看来,坚定共产主义的理想信念是凝聚民心,赢得民意,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取得不断胜利的精神动力所在。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毛泽东晚年对共产主义理想的实践脱离了具体现实目标和中国国情,走向了理想主义的误区,导致了严重后果。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在秉持毛泽东坚定理想信念这一政治品格的基础上,结合党所面临的新任务、新使命,针对党的建设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总结以往理想信念教育的经验教训,紧紧围绕新时代牢记使命这一理论主题,对如何锻造“不忘初心”的政治品格进行了全面的深刻的阐述,提出了很多新思想、新观点。
首先,习近平从“不忘初心”的新视角,对新时代如何塑造政治品格的灵魂和精神支柱作出系统的理论概括。一方面,“初心”已经内含了坚定共产主义理想的核心要义。他强调,“共产党人坚持的初心,就是对共产主义理想的坚定信仰,就是对党和人民事业的永远忠诚”。[21]另一方面,“初心”又提出了新要求。一是明确了以“四个意识”(即政治意识、大局意识、核心意识、看齐意识)和“两个维护”(即坚决维护习近平总书记党中央的核心、全党的核心地位,坚决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为核心的党性标准。二是强调了“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的位置”的人民性标准。这体现了政治品格灵魂是党性和人民性相统一的内在逻辑。三是创造性地把“坚定文化自信”,作为“不忘初心、坚守正道”的内生逻辑。他指出:“没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底蕴和滋养,信仰信念就难以深沉而执着。党员、干部要不断提升人文素养和精神境界,去庸俗、远低俗、不媚俗,做到修身慎行、怀德自重、清廉自守,永葆共产党人政治本色。”[22]
其次,习近平肯定了“不忘初心”在新时代的极端重要性,从总体上阐明了这一政治品格的本质、特征和价值。他一方面从政党生存的高度指出,实现共产主义伟大理想是“共产党人的本”,强调理想信念缺失往往预示政党开始走向衰落,重申党“能够经受一次次挫折而又一次次奋起”的根本原因在于“我们党有远大理想和崇高追求”。[11]347因而,新形势下要“把坚定理想信念作为开展党内政治生活的首要任务”。[23]6另一方面,他又从帮助党员干部塑造优良政治品格的视角提出,理想信念是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之钙”,是“炼就金刚不坏之身”增强免疫力和抵抗力的“压舱石”“总开关”,以及“坚定理想信念,坚守共产党人精神追求,始终是共产党人安身立命的根本”[16]80等重大论断。
最后,习近平又从理想性与现实性相统一的高度,深刻揭示践行“初心”政治品格的科学路向。这是对毛泽东关于共产主义理想要与具体目标相结合思想的丰富和发展。一是把能否实现远大理想和现实工作的统一作为衡量党员政治品格是否合格的标尺。习近平指出:“没有远大理想,不是合格的共产党员;离开现实工作而空谈远大理想,也不是合格的共产党员。”[16]116“合格”的政治本色意味着党员干部要自觉“把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统一起来、同我们正在做的事情统一起来”,[21]“做到虔诚而执着、至信而深厚”。[16]117二是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党的最高纲领和基本纲领的统一,并没有脱离党的最高理想。既要胸怀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因为它是党的精神支柱,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又要着眼于党在现阶段的奋斗目标,因为它是迈向最高理想的阶梯和必经阶段,是“我们开辟未来的根本保证”。[11]348三是不仅阐明了正确认识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的辩证关系是党在理论上清醒、政治上坚定的体现,而且明确提出党员干部要坚持“四个自信”,自觉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的坚定信仰者、忠实实践者。
此外,习近平的政治品格还承继和发展了毛泽东关于立足于改造中国、着眼于改造世界的理想追求、价值旨趣。世界主义或国际主义是毛泽东政治品格的一大特色。这一特色既具有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底蕴,又是马克思主义解放人类的情怀的生动体现。虽然毛泽东改造世界的理想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完全实现,但是其“愿自己好,也愿别人好”[24]71的理想愿景在新时代却展现出美妙的图景,这就是习近平所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习近平不仅明确把“为人类谋和平与发展”[25]“为世界谋大同”[26]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使命和责任,而且把为人类和平和发展作出新的伟大贡献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庄严承诺和“不忘初心”的基本要求。[11]353
可以说,中国共产党人这种胸怀天下、愿为人类幸福事业奉献的政治品格,是中国共产党能够屹立于世界政党舞台、赢得世界政党和人民尊重的又一典型标志。
总而言之,毛泽东与习近平的政治品格一方面有共通之处:都浸润着马克思主义政党革命性、批判性、人民性的政治品格的本质要求;都是在致力于实现国富民强的长征路上伟大实践中锻造培养出来的;都是在社会革命和自我革命的双重运动中建构出来的;都呈现出中国共产党人的政治立场、政治方向、政治素养,代表着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肖像、政治理想、政治追求;都对每一个共产党人的政治品格的塑造发挥了极为重要的引领、导向、榜样、示范的作用。另一方面,习近平在继续坚持毛泽东优秀政治品格的前提下,根据党所处的历史方位、所肩负的历史使命、所面对的历史任务、所面临的新情况的变化,与时俱进地对中国共产党在新时代应具备的政治品格进行了更为深入的阐述,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作出了创新性的贡献。在新时代,每一个共产党人,尤其是领导干部,都要积极学习、深刻体会习近平关于锻造优良政治品格的重要论述,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中培育“无我”的人格品质和美德,塑造勇于自我革命的根本政治品格,坚定“不忘初心”的理想信念,不断提高自己的党性修养和为人民服务的自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