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宁 袁绣柏
日本作家小野不由美创作的长篇系列小说《十二国记》,迄今为止共出版了8部长篇,1部短篇集。这部以中国上古文化为故事背景,架构宏大的玄幻小说,自问世以来不仅仅在日本国内,在包括韩国、中国在内的整个东亚地区都有着较大影响。据其主要出版商新潮社《十二国记》官方网站显示,迄今为止,该小说已经累计销售超过170万部。而该系列小说目前处于尚未完结状态,据《十二国记》官方微博宣称本定于2016年完成的新作长篇,最终由于作者小野个人健康原因未能按预定期限完工,在为广大《十二国记》拥趸带来一丝遗憾的同时,也留下对新作的憧憬与希望。
本论将《十二国记》视为轻小说,主要还是从其创作形式考量。从作品形式上看,《十二国记》基本上符合轻小说诸要素:通常以20岁以下少女为主人公;小说情节具有玄幻性;常被改编成动漫和游戏。并且从其外传《魔性之子》及第一部《月之影 影之海》的主要情节与人物设定来看,亦颇有轻小说格调,然而从《风之万里 黎明之空》开始,小说情节波澜壮阔,叙事架构深沉宏大,已然超出了一般轻小说范畴。对于这种“超越”有人认为:“虽然《十二国记》由面向少女的出版商‘講談社X文庫ホワイトハート’刊行,可是即便是少女小说在装帧与人物描写、会话等方面与面向男性的出版商出版的轻小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分别,这是因为少女小说在写作方式上被要求更接近一般文艺作品,像这样的‘超越’并非是不可思议的现象。”由此可见,即便内容上具有超出轻小说层次的设定,但是从形式上看《十二国记》仍然可以看作属于轻小说范畴。
《十二国记》的故事背景设置灵感来自于中国古典《山海经》,这样的背景设定为小野展开其天马行空般玄幻叙事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理论支撑,所以说“小野主上”的这一次灵感闪现是有趣而智慧的。
1.《十二国记》的空间架构与《山海经》的述图属性。定位为穿越小说的《十二国记》在构建小说时空背景要素时,明显将重点放在12个国家地理位置的设定上,这样做是因为对于穿越小说而言,读者并不介意故事究竟发生在过去的哪个时间段(反正都是纯粹虚构的),而更多是在脑海中想象小说里的那些国家究竟是处于怎样的地理环境与位置。小野是这样设定她脑海中12个国家的位置的:世界的正中央是崇山,在它的四方有东西南北四座山,这五山的周围有黄海,黄海四周还被东西南北方的四金刚山给围住,金刚山周围四面有四个内海,更外侧八方包围着八个国家。离陆地不远处则有四个大岛,分别是四个国家。这四个国家加上金刚山周围的八个国家,总共是十二国(如图1)。很显然在小野的头脑里是先有了较为清晰的12个国家的空间分布样式,然后再用文字叙述出来。这一点与《山海经》的述图性相吻合。对于《山海经》的述图性有几种较为有力的论断,“东晋诗人陶渊明的‘流观山海图’(《读山海经13首》)、学者郭璞的‘图亦作牛形’和‘在畏兽画中’的记载和论述,说明早在2000多年前的战国时代,曾有‘山海图’流行于世。而且据说《海经》部分是图在先、文后出,因而‘以图叙事’的叙事方式,至少在战国时代就已形成一种文化传统”。“在《山海经》的经文中,一些表示方位、人物动作的记叙,明显可以看出是对图像的说明(如《大荒东经》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海外西经》:‘开明兽……东向立昆仑上’)……由此可知,《山海经》的母本有图又有文,它(或其中一些主要部分)是一部据图为文的书,古图佚失了,文字却流传了下来,这便是我们所见到的《山海经》。”对比图1和图2,不难看出《十二国记》中各国所处的地理位置设置,与《天下图》中山海相间的格局颇为神似,前者的空间叙事灵感明显刻有《山海经》的深刻烙印。而小野的这种源自中国古代文化的创作灵感,无疑为《十二国记》这一完全架空的玄幻小说增加了历史厚重感。
图1 《十二国记》地图[注]新潮社官方网站http://www.shinchosha.co.jp/12kokuki/about/。
2.来源于中国古文化与《山海经》的物产与生灵。《十二国记》不仅仅在整体空间架构上着力借鉴《山海经》,小说中出现的各个国家的主要物产以及一些有代表性的生物,都直接或者间接参照了《山海经》。比如小说中最重要的生物——麒麟,作为具有依天意遴选王的权力的“仁兽”,其形象就是来自中国古代三大神兽之一“麒麟”的传说。小说中对麒麟的描写如下:“那动物外表像鹿,不过额上只有一只角,勉强说起来可能接
图2 朝鲜“天下图”[注]刘宗迪:《〈山海经〉与古代朝鲜的世界观》,《中原文化研究》2016年第6期。
近独角兽。鬃是深金色,毛则是暗黄色;背部有像鹿一样的花纹,而且发出色泽奇妙的淡淡光辉。”而中国典型的麒麟形象通常是麋身、牛尾、马蹄、鱼鳞皮、头上生一角,角端有肉,黄色。比较二者的描述可见相差无几。在对麒麟性格的描述上,小说中指出其性情仁慈,忌讳血腥,不食荤腥,任何血腥,哪怕是麒麟自身的血,也会让麒麟不适,甚至昏迷。由于这种特性,麒麟不能与敌人作战,所以其安全由使令保护,称为“仁兽”。这与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所说麒麟“设武备而不为害,所以为仁也”相符。再如蛊雕者,是《月之影 影之海》中有代表性的生物,其形“是一只两翼展开大约有五公尺长的巨鸟!咖啡色的翅膀,颜色鲜艳而弯曲的长嘴则张得大大的,发出像猫兴奋时的奇怪声音”。这一角色设计完全参照《山海经》。据《山海经》记载:“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风之海 迷宫之岸》中泰麒降服的妖魔饕餮,《山海经》中记载如下:“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饕餮),是食人。”另外《图南之翼》中出现了驺虞,“走出来的家伙,脑袋比白兔要大上一大圈,样子像老虎……身上架着鞍,身体卧在地上,和身体一样长的尾巴圈着……双眼像黑珍珠一样的颜色,但黑瞳中隐藏着的光芒比珍珠更有力、更闪亮”。驺虞是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仁兽,据《山海经》记载:“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彩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吾(虞),乘之日行千里。”不仅如此,据说驺虞生性仁慈,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只吃自然死亡之生物。
除去走兽禽鸟之外,《十二国记》中对于各国物产的记载,亦多有参照《山海经》之处。比如《风之海 迷宫之岸》中对于戴国盛产玉石的记载,其灵感明显来自《山海经》,“戴国的气候环境非常恶劣,因此,农事生产在戴国并不受重视,但是由于在戴国有着其他国家所没有的玉泉,因此,应该是非常富庶的国家。玉泉,顾名思义,就是可以产出玉石的泉。只要将作为种子的玉石投入到泉水之中,就会产出许多同种的玉石来。同样,诸如金泉、银泉,在戴国也是非常普遍的。”另外柳北国也出产玉泉。这种出产金银玉石的描述《山海经》中不止一次提到,比如“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瑶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又东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诸如此类关于某地盛产金玉的记载在《山海经》中俯拾皆是,可以看出《十二国记》在对各国风土的描写方面受到《山海经》影响巨大。
《十二国记》小说的整体设计与故事灵感源自于中国古代文化这一点,让我们看到中国文化对日本文化的影响依然健在。与一般日本动漫作品中对诸如中国传统文学名著《西游记》《三国演义》等的不着边际的改编与演绎相比,这种借助于中国古典精髓作为灵感之源的做法,更加令人赏心悦目,回味无穷。尽管小说的情节设定完全架空与虚构,但是仍然能看出中国古典精髓作为引领小说情节展开的基调存在。
1.《图南之翼》《华胥之幽梦》之由来。作为《十二国记》系列小说第五部的《图南之翼》讲述了一个富商家少女成长为恭国国王的故事。正如系列中其他部集所述亦都是围绕王与麒麟展开一样,《图南之翼》的故事情节演绎与其他并无本质不同。而令人拍案叫绝的正是故事的题目——图南之翼。“图南”一词语出中国古典《庄子·逍遥游》一篇,“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图南之翼》借用鹏鸟背负青天乘风南飞之意象,比喻少女珠晶前往蓬山探听麒麟所授天意之壮举。此处的“蓬山”虽然不同于中国古代传说中的海外仙山蓬莱山,但是其神兽麒麟诞生地的设定,仍然让我们有似曾相识之感。“人们沿着覆盖着树林的起伏山路行进着,一路上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已经成了著名人物。每个人都毫不吝啬地对少女千里迢迢来到黄海的勇气大加称赞。”“这份勇气大人们也该学学。恭国的大人孩子要是都能像珠晶这样,不可能灭亡。”像这样具有鲲鹏之志少女的人设,与绝大多数以卖萌及少年情爱为主旨的日本轻小说相比,在立意上已经高出何止10倍。而能够达到这种意境高度的情节建构,对雄奇深广的中国古代文化的借鉴功不可没。
《华胥之幽梦》由“冬荣”、“乘月”、“书简”、“华胥”、“归山”5个独立的故事构成。本文着重讨论“华胥”一篇。华胥梦出自中国古典《列子·黄帝》,“华胥”篇对华胥梦的解读十分巧妙:“传说在古代,黄帝对治世感到迷茫时,在梦境中到了华胥氏的国家游玩,在那里见到了理想的社会后,领悟到了治国的真谛——就像这样,这个不可思议的花朵可以通过梦境,把国家应有的姿态传达给做梦者。”《华胥之幽梦》探讨了一个对理想国反思的严肃话题,这种主题在轻小说当中是极为罕见的,而附庸中国古典传说既为小说的叙事提供了厚重的文化底蕴,又达到了与整部系列作品保持一致风格的目的。
2.《丕绪之鸟》的绝美想象。出版于2013年的短篇集《丕绪之鸟》,是整个《十二国记》系列最晚近的作品。纵观整部系列作品,从最初的(不算前传《魔性之子》)《月之影 影之海》开始,到最近的短篇集《丕绪之鸟》,在这个时间跨度超过20年的漫长创作过程中,小野的创作风格呈现出由最初的少女小说逐渐向成人严肃世界过渡的倾向。或者说即便各部集故事中的主人公虽然多为少女形象,但是故事情节本身大多关乎国家社稷,治国理政方面,正因如此,辻真先评价道:“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小说。”《丕绪之鸟》的整体创作灵感依然来自中国古代文化。“丕绪”语出二十四史《陈书·世祖纪》:“朕以寡昧,嗣膺丕绪,永言勋烈,思弘典训。”后用以指代国家大业、社稷。故事中新王登基举行“大射”典礼的情节,亦是参照中国古代周礼而来“王大射,则共虎侯、熊侯、豹侯,设其鹄。诸侯则共熊侯、豹侯。卿大夫则共麋侯,皆设其鹄。”在此所行之大射礼,是为了通过射技选拔各地推荐的具有参加郊庙祭祀资格者。而《丕绪之鸟》对这一中国古礼进行了充满想象力的发挥:“所谓大射,专指在国家重大的祭祀庆典上举行的射礼。射礼原本是把陶制的目标抛向空中,把它当作鸟一样射下来的仪式。这个陶制目标就叫做陶鹊。……在大射中,失败被公认为不吉的象征,所以箭绝对不能偏离目标。对射手的技术固然有要求,同时陶鹊的制作也要使之容易被射中。不仅如此,陶鹊自身要做得美观,经得起鉴赏,而且能够优美复杂地飞在空中。被箭射中的话要发出美妙的声音,华丽丽地碎裂。这些要求无不穷尽制造技巧的极限。甚至,利用碎裂的声音奏出音乐的事情也是完全可能的。”小说中一个最令人惊叹的想象就是原本“大射”中的“鹄(箭靶)”变成了陶鹊:“最后是三十只银色的鸟儿。中箭后,诞生出持有纯白翅膀的小鸟。洁白的小鸟反照着阳光,挥动着翅膀的同时,逐渐碎裂成乳白色的花瓣。无数花瓣从天而降,白茫茫的,仿佛千万朵梨花一齐飘落。”广场上观礼的人群在看到如此美妙的射礼之后的反应是:“一时间语声断绝。隔了一会儿,只听见人们漏出的叹息声,如涟漪般扩散。不久后均变成赞叹之声热烈而高涨。”看到如此瑰丽而带有一丝忧伤的叙述,我们不得不为小野充满女性独有的纤美感性的想象所折服。诚然,《丕绪之鸟》在其华丽优美的表象之下,仍然在探讨王与民、国与民之间关系的沉重话题。这一切已经大大超出了日本轻小说的一贯主题范畴,它已经不再是匆匆通勤路上浏览之后即可随手丢弃的漫画故事,而是带给我们思考的“真正的小说”。
也许是因为以创作推理悬疑小说见长,小野不由美的作品自始至终保持着冷静的笔触。这一点同样反映在《十二国记》系列小说中。但是,毕竟《十二国记》不是推理悬疑小说,因此,在一贯冷静的叙事之外,是源自中国古典深沉广大的背景架构以及纤美忧伤的家国情怀。
1.隐匿于宏大叙事深处的悲天悯人。对于一部创作时间跨度超过20年(尚未完结),过百万字的鸿篇巨制而言,首先能够坚持创作本身已是难能可贵,其中所需要之勇气、责任心以及毅力已非常人所能及。更何况在这样一部漫长多歧的作品中,要保持主题的一致性,叙事的合理性,情节的关联性,无疑需要巨大的创作热情、耐心与技巧。如果说《十二国记》的前传《魔性之子》带有惊悚悬疑类小说特征,那么从《月之影 影之海》开始,其已经完全褪去了推理悬疑小说的外衣,随着主人公少女阳子的出现,作品似乎以标准轻小说的面孔呈现在读者面前,然而当故事情节展开之后,人们开始发现小野希望通过笔下少女表达的,远非充斥一般少女小说的幼稚的“萌”与低俗的情爱,而是试图通过作品中少女的眼睛与心灵审视与感受那个虚拟与真实交错的世界。并且在架构铺陈十二国的宏大文本叙事的过程中,始终贯穿对天、人、王、麒麟等一众生灵相互间依赖与排斥、憧憬与绝望的悲天悯人的叹息。当少女阳子作为海客最初来到庆国的时候,她眼中看到的是:“遭受妖魔攻击的里,看见在战火中燃烧的庐。被蝗虫、鼠患侵袭而变成荒地的农田,因泛滥的河水倒灌而淹没的田地里漂着几具尸首。只是失去君王,国家就会动乱成这样吗?听过不知多少次的‘国家灭亡’一词,充满存在感地在脑海中复生。”在《风之海 迷宫之岸》中,有着独特经历的泰麒对于自己选出的王所持有的疑虑以及对此缺乏自信感贯穿整个故事始终,天性敏感、外形俊美的黑麒麟有着与生俱来的对于“现世”的悲悯。而在之后的《东之海神 西之沧海》中延麒即便决定选尚隆为王,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对于王的认识仍然是“国王到头来还是会凌虐人民,六太并不想成为国王施暴的帮凶。对六太而言,国王就等于是战争的代名词,除了任性而为的挑起战争外,更不时压榨人民的血汗,甚至于让人民成为战争的牺牲品。而现在自己不但得从旁协助这件事发生,更要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国王。”虽然之后发生的事情证明延麒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是作为拥有选王之力的神兽具有如此的忧患意识终究令人印象深刻。《风之万里 黎明之空》中由公主沦为庶民的祥琼说过这样一段话:“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他们不断地进行着不幸的竞争。本来死去的人是最可怜的,但是活着的人有时候甚至比死去了的人更可怜。而他们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原因,恐怕和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的想法一样,都是很愉快的事情。因为可怜自己憎恨别人,这样就可逃避一些应该做的事情。”小说通过祥琼之口发出了人性何为之问。而在本集中冲龄践祚的景王阳子敢于以废除陈朝礼教为“初敕”,以彰显天下人人平等之人道理念,更是为《十二国记》所宣扬之人本主义思想做出完美注释。
《十二国记》中隐含于玄幻叙事之下暗合了日本传统文化“物哀”的审美意识,在《丕绪之鸟》一章得以淋漓尽致的表现。尽管《丕绪之鸟》的整个故事情节设置灵感完全来自中国古代典籍制度,但是其独有的文学审美意识与发挥,使得这篇篇幅不长的作品,自始至终笼罩在淡淡的哀伤氛围当中,读之令人回味无穷。而小野作品绝美的画面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深沉的意蕴,冷静清晰的笔触,几乎所有的文学基本元素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使得《丕绪之鸟》这一短篇不失为《十二国记》这条文学巨龙的点睛之笔。
2.细节真实支撑宏大虚构。首先,如前文所述,《十二国记》虽然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穿越玄幻小说,但是其模仿中国上古周朝进行的国家行政设置,在地理位置、政权结构、民风物产等方面,都进行了详细的描述,这种带有强烈空间感和时间感的叙事带给读者的画面感与历史感,使得有关12个国家的构成具有相当强的文学真实性。其中每一个国家国王的身世,在位年限,国家概况,甚至像前文提到的特有物产,都做了严谨细致的交代,正是基于作者如此详尽周密的构思,才赋予作品令人叹为观止的真实感。同时,在《十二国记》的创作当中小野正是通过带有女性特色的、娴熟的写作技巧,凭借对故事情节中细节及人物性格的着力刻画,才使得这样一部庞大的虚构作品得以实现文学真实。因此说,尽管构成小说的全部故事情节皆为虚构,但是这种彻头彻尾的虚构并不能降低其文学审美价值。
其次,通过巧妙的角色刻画与场面细节描写,为作品增添令人信服的真实感。从某种意义上说《十二国记》可以被划归为少女小说类型。整部系列作品当中出现不只一位少女主人公,景王阳子、珠晶、祥琼、玲等,作品对以上少女角色的刻画各有特色,通过她们各自的不同经历演绎出一部成长励志的青春剧。同时,小野对作为《十二国记》中一个重要存在的虚构角色——麒麟的刻画,可以说甚至有超越少女角色之处。在秉承天意选王的过程中,小野将泰麒年幼柔弱而略带自卑的性格诠释得淋漓尽致。
3.无关风月的俊男美女——《十二国记》的情感世界。如果说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那么《十二国记》是一个例外,如果说爱情是少女小说不可或缺的主题,那么《十二国记》是一个例外。或许这也正是《十二国记》独特的文学魅力与审美价值所在。同时这也为读者留下一个疑问:在这样一部洋洋洒洒、绚烂绮丽的长篇系列小说中登场的那些潇洒俊美的男神、秀丽勇敢的美少女,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过爱情吗?答案是肯定的——是的,没有。《月之影 影之海》中高冷的景麒虽然拜倒在少女阳子的脚下,可是那不过是出于选王的需要,尽管之后景麒常伴阳子左右,同甘苦共患难,可是两人之间并没有世俗意义上的爱情火花擦出。即便是《风之万里黎明之空》中由高贵的公主沦落为庶民,饱尝艰辛的少女祥琼;作为海客漂流到庆国的女孩玲都没有发生爱情,甚至连发生爱情的一丝征兆都看不到。《图南之翼》中性格不羁的奏国王子利广一路护送活泼勇敢的少女珠晶升山,这无疑是整部《十二国记》中最适合发展恋情的情节设定了,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二国记》最终没有发生爱情(或者说迄今为止,因为作品尚未完结),仅仅从这一点来说,它就已经不符合一般意义上的轻小说定位,或者更准确地说,它不过是一部徒有轻小说之表的小说作品。那么在这样一部并不缺少俊男美女的小说中,爱情的不在场是笔者的刻意所为还是无心之失?《十二国记》系列的核心长篇作品中,如阳子、珠晶、祥琼等少女都是在麒麟的帮助下,通过自身的努力取得最后的成功的。在这样一系列以磨砺、成长为主题的励志小说中,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更多是神兽对少女的全力帮助(景麒对阳子),朋友之间的真诚相助(乐俊对阳子、利广对珠晶),王对国事与庶民的忧虑,正是因为这些披着浪漫华丽仙界外衣的、超越了世俗情爱之上的“大爱”充满着整部小说章节,使得读者在深入体验作品的情感世界时,完全可以忽略爱情这一主题。或者本身神仙的情感世界里类似常世的情爱就很稀缺。因此,当读者陶醉在《十二国记》的玄幻世界中时,并不会因为没有爱情的情节设定而产生违和感。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十二国记》正是因为没有爱情的发生,才使得作品的主题更加集中,使得作品中人物所处的世界看上去更加纯粹空灵,同时贯穿作品始终的由忧国怀乡之思引发的淡淡的哀伤,显然比起世俗的情爱更能打动人心。
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随着中国网络文学的逐渐兴盛,网络文学与市场经济的结合愈发频繁,这种倾向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网络文学创作的类型化。“类型化是网络文学进入产业化时代文学生产‘集约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导致出现此种类型化倾向的原因,一方面有来自写作者自身创作意愿的因素;同时,大型文学网站基于追逐经济效益而设定创作类型的做法,为网络文学类型化写作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纵观我国当下的网络文学创作,穿越类作品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这一点从各大文学网站的畅销作品排行榜可见一斑。一般认为,穿越小说自20 世纪80年代开始流行,其中代表作品有李碧华的《秦俑》(1989)、席绢的《交错时光的爱恋》(1993)、黄易的《寻秦记》(1996)等,这些作品后因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而广为人知。进入21世纪,穿越小说创作呈现井喷之势,其中2006年金子《梦回大清》的问世,将穿越小说的发展推向了一个新高度,有人称之为穿越小说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而作品中将穿越年代设置为清朝获得极大成功,也引发了以“清穿”为主题设置的穿越小说创作热潮。而其中《梦回大清》《步步惊心》《瑶华》这三部小说被称为“清穿三座大山”(第三部网友认同有争议,也有包括《独步天下》《情倾天下》等),如果单纯从作品的框架结构来看,我国穿越小说与《十二国记》确有相似之处:通常主人公为年轻女性,由于偶然事件穿越到过去(一般分为实际朝代和架空朝代,“清穿”以穿越回清朝为主,《十二国记》属于穿越到架空年代),然后以一个迥异的身份与周遭的人事发生一系列的关系,通常最终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从而实现一个在现实世界里无法实现的梦想。
但是显然《十二国记》的情节设置与当下国内主要穿越作品有着本质的不同,下面本文就将对不同之处做出辨析,进而探讨《十二国记》是否可以为我国的网络文学创作带来启示。
1.关于小说女主人公成长过程及获得成功的情节设置。总体来看,在关于小说女主人公成长过程及获得成功的情节设置方面,国内穿越小说与《十二国记》有着巨大不同。首先来看前文提到的近年国内穿越小说代表作《梦回大清》《步步惊心》《瑶华》。《梦回大清》讲述了普通白领蔷薇在故宫游览而穿越回清朝,与胤祥、胤禛等阿哥之间发生的故事。《步步惊心》同样讲一个普通的白领现代女性穿越到清朝康熙年间,成为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住进了八爷府。不仅深得各位阿哥的喜爱,同时也得到皇上的宠爱,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并且与四王爷、八王爷、十三王爷以及十四王爷都发生情感纠葛。《瑶华》讲述一个现代女孩穿越到康熙年间,成为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瑶华,小说通篇以瑶华的命运、爱情和宫廷斗争为主线。从上述小说梗概不难看出,小说故事情节设置高度相似,女主人公形象都是美丽聪慧,惹人怜爱,穿越后变得更加年轻,于是自然拥有超出生理年龄的成熟,既能够获得皇帝的青睐,又能够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众王子中间。这种人为设定的超强能力的拥有,同时满足了写作者与读者双方潜在的“白日梦”欲望,成为读者明知为假,也愿意信以为真的虚幻理由。可是《十二国记》里面同为现代穿越到古代的少女,像阳子、珠晶等,除了身上具有成为王的暗示之外,并没有过人的超能力,相反是在被选为王的过程中,历经艰险,逐渐变得成熟坚强,最后成长为有主见的王,这样的设置明显更加真实,更加励志。
2.关于小说中以“斗争”为主线的人物关系设置。我国的穿越小说,尤其以《步步惊心》《梦回大清》之类为代表,小说主人公无一不是深陷危机重重的后宫争斗之中,并且凭借自身对历史的先知先觉以及强大的个人魅力成为斗争的赢家。尽管写作者在描述复杂的宫斗情节时显示出一定技巧,可是过度沉迷于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会冲淡历史小说宏大的时代主题,同时无限放大了女性文学中过度敏感甚至矫情的一面。而同样作为女性文学作品,小野在《十二国记》当中,侧重于描述女主人公面对自然灾害与人类战争时坚韧不拔的勇气,以及与身边朋友臣子相处时相互砥砺,相互理解的一面。这样完全不同的人物设置,使得同样为少女小说的后者无形中增添了历史感与厚重感。尽管有人会说我国的穿越小说归根结底以娱乐为最终诉求,但是这显然不能够成为其流于庸俗的借口,既然同样是煌煌数百万字的巨著,如果沦为单纯码字游戏,则无论对于写作者还是阅读者而言,都是在浪费生命。
3.关于小说中的爱情。爱情是文艺创作永恒的主题。这一经典表述可谓毋庸置疑。然而这一表述却并不等于说爱情是文艺创作的唯一主题。令人遗憾的是,纵观我国当下的网络小说,以爱情为主题创作作品的比率几乎达到99%。换句话说,当下我国的网络文学,尤其以玄幻、穿越类小说为代表,爱情可以说是空气和水一般的存在,如果爱情不在场,则作品不成立。如前文所述“清穿”代表作品《梦回大清》《步步惊心》等,再有同样灵感来自于《山海经》的大热玄幻小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无一不是将男女情爱作为作品最重要的线索展开,可以说,如果抽掉情爱这根“脊柱”,则整部作品将坍塌崩溃,面目全非。诚然,文艺作品演绎爱情本无可厚非,然而当下充斥网络小说中的现代人与古代人、人与神、神与鬼、神与神之间所谓的生死不渝的爱情,由于作品本身格调不高,源自于架空现实的肤浅意淫,使得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始终是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苍白无力的情爱世界。而这一切在《十二国记》中没有发生。当然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武断地认为作品中没有爱情内容便略胜一筹,我们仍然要结合作品的宏观架构及细节描述来对作品的文学审美价值做出判定,而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梦回大清》这样的作品,如果剔除爱情会剩下什么呢?相反在没有男女情爱的《十二国记》里面,我们看到的是青涩少女面对大自然的严酷与人类的挑战挣扎时,一步步的成长。我们不会因为爱情的不在场而感觉故事索然无味,相反我们常常会为女主人公面临险境激发潜能,身处灾难悲天悯人的意志与情怀所感染,在一袭飘逸轻柔的轻小说外衣下面站立着的,是一个坚韧勇敢、胸怀大爱的少女。
综上所述,《十二国记》是近年日本轻小说界出现的为数不多的杰出作品,或者更准确地说不应该将其归类于轻小说。不过对于形式的辨析并不具有太大意义,终归我们要考察的是《十二国记》作为文学作品本身的意义。在当下日本、中国乃至世界文学界虚幻穿越文学作品大行其道的背景下,能够精思附会营造出跨时代的宏大架构,完成感人至深的文学叙事,已经彰显了《十二国记》的文学价值与存在意义。《十二国记》的成功,对于有着共同文化背景的当下中国玄幻文学创作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很好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