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雪明
胡爷演了一辈子戏,也吹嘘了一辈子。
我刚到舅舅家时,表弟就对我说了这句话。演戏就演戏呗,吹嘘什么?我不理解。
胡爷说他会魔法,我们都不相信。
嗯,唱戏的会点魔法也很正常。我努力给表弟解惑,像口中喷火,大变活人什么的。
说是演戏,可他就会演一场戏,就他一个人演,而且不是在舞台上,据说是以前发生在胡爷身上真实的事情。
表弟的话,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我们站到了胡爷的面前。
胡爷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这是一座旧式的土房子,高高的门槛,笨重的木门,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被窗格子上发黄的绵纸过滤掉几层,显得单调稀薄。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一个乱七八糟、脏兮兮的土炕,就是那张胡爷坐着的椅子,椅子旁边的一张八仙桌,和桌上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块。木块,黑漆烏亮。
正当我打量胡爷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冲我们咧嘴笑了。
我被吓了一跳。
胡爷的惊醒和笑意,没有任何的征兆,就在这一秒,一块发生。
来了?胡爷冲我们说。啊…嗯!来~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看他表演的。倒是表弟说话了,我们来看你表演魔法。
一听说看魔法,胡爷的眼睛亮了。
他说,你也知道我会魔法?他们都不相信。我表演给你看。说完他顺手摸起那块方木在桌上重重地一敲,开腔了,声音像极了说评书的先生。
话说仓库十坛油,这日,库门没坏,窗户也没坏,屋顶也没穿,但是油却少了一坛。于是就搜。搜来搜去,搜到胡爷家。胡爷家有个空坛,和丢失的油坛一模一样。最后胡爷受不了,承认偷了。于是他们问,你怎么偷出来的。胡爷说,我从窗户伸个钩子进去,把坛子拉过来,然后捏瘪了,从窗棂间拿出来,回家再捏圆。
胡爷说胡爷的时候,我觉得他像是在说另外一个叫胡爷的人。
胡爷伸手从地上拿起一个长长的“铁钩子”——其实地上什么也没有,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慢慢地伸进半空中一个小小的虚拟的“窗户”,龇牙咧嘴使劲地把一个并不存在的“坛子”拉到跟前。然后双手慢慢地伸进窗户,顺着“坛子”口捏着,从“坛子”口一路捏到“坛子”底。捏一会儿,就举起“坛子”试试能不能从窗棂间拿出去。就这样,一个偌大的结结实实的“坛子”在他手里慢慢瘪了。最后,他从窗棂间将“坛子”拿出。他把“坛子”夹在胳肢窝下回家,再慢慢慢慢地顺着捏瘪的“坛子”口一路捏到“坛子”底。
胡爷在半空中捏着“坛子”的手型,渐渐从扁形变成了圆形。
也许是表演的次数多了,胡爷的动作手法娴熟到位,真的跟变魔法似的逼真。
我几乎相信了,这是一个会魔法的人,做的一次魔法表演。我更猜不出胡爷当初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演时,双手有没有颤抖,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娴熟到位。
我看得正入神,冷不丁胡爷拿起方木重重一敲,拖长腔调说,案件告破,送胡爷入监。威一一武——
胡爷抱起“坛子”在嘴边用力亲了几口,然后嘿嘿嘿笑着,像是在对我们说,却更多像是对自己说,看看,这“坛子”哪里像是捏瘪了又捏圆了的样儿,根本看不出来嘛。就说我有魔法嘛,偏不信。嘿嘿嘿,哈哈哈…
回家的路上,表弟一个劲儿问我,哥,你相信吗?你相信吗?反正我是不信。不过第一次看胡爷表演的人,几乎都会被蒙蔽。我第一次看他表演,表情跟你现在一样。
表弟好像为自己能保持冷静的头脑而洋洋得意,可得意之外却仍是一脸困惑。
我的头脑脱离了刚才的兴奋点,经风一吹渐渐冷静下来。我想了想,说,要不咱回家拿个真的坛子,让胡爷捏捏试试?表弟听我这么说,兴奋得不得了。
我们拿着坛子,第二次出现在胡爷面前。
胡爷仍在椅子上打着瞌睡——他似乎除了瞌睡,就是表演了。
胡爷拿着我们的坛子,就像是拿着当年的那个坛子,他沿着坛子口使劲捏使劲捏。可能是表演得太多,他已经捏累了,他突然就拖起坛子朝门口扔去。
坛子磕在门槛上,咣当碎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胡爷又开始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演出,方木重重地一拍……
晚上,我跟舅舅说起此事,问舅舅可相信。
舅舅说,真到假时假亦真,假到真时真亦假。就看你怎么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