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漫
关键词:古蜀国;城市;铜币;漆艺;蜀身毒道
以三星堆、金沙遗址为代表的古蜀国的辉煌,虽然已经众所周知,但是,因为缺乏古蜀国的文字,使今天的我们很难去详细描述它的繁华。不过,古蜀国为我们留下的一些资料,可以让我们可以去分析它在商业方面的繁荣。
文献记载:“蜀王据有巴蜀之地,本治广都樊乡,徙居成都。”[1]杜宇时代“移治郫邑,或治瞿上”,开明时代“徙治成都”[2]。这里提到古蜀国作为“国都”的地方有:广都樊乡、成都、郫邑、瞿上。这些“国都”的存在说明古蜀国是以成都为中心的城市圈,这与今天的城市布局很相似。
据考古发掘,三星堆遗址的北部有两道三星堆时期的夯土城墙,即仓包包城墙、北城墙;在夯土城墙内还有多条古水道。这便证明,在距今三四千年的三星堆时期,存在有面积达3.5平方公里的大古城。这是当时中国南方的最大城池。[3]
规模巨大的新津宝墩古城,占地面积276万平方米,距今4500年。在已经发掘的中国新石器时代的古城遗址中,宝墩古城被认为是第三大史前古城。[4]
温江万春镇报恩村,自古就被称为“鱼凫城”,残存有数千米城墙遗迹,相传为“古鱼凫之都”。考古发掘证明那里有距今4000年,面积达40万平方米、呈不规则六边形的古城遗址。[5]
差不多在宝墩古城发现的同时,在成都平原的郫县、温江、都江堰、祟州、大邑等处,也发现有类似的古蜀时期的古城遗址;在四川的茂县、汉源等地也发掘出了古蜀人群体聚集的遗址。
广都、成都、郫邑、瞿上,三星堆所在的广汉、宝墩古城所在的新津、鱼凫城所在的温江……古蜀国确实形成了由成都为中心的城市群。
传说古蜀国有五代帝王,历史有多久?唐代诗人李白在《蜀道难》中有“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咏叹。“四万八千岁”当然是诗人天马行空的想象。但是,《蜀王本纪》确有蚕丛、柏濩、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的记载,一代“数百岁”,五代也就差不多两千岁,这与考古发掘的结论很吻合。所以,古蜀国有众多城市是合理的。
松州古城(在今四川省松潘县)
三星堆出土海贝(选自《三星堆祭祀坑》)
三星堆出土铜贝(选自《三星堆祭祀坑》)
城市不仅是政治中心、文化中心,也是经济中心,有城市就必定有繁华的商业活动,因此也可以说成都地区在古蜀国时期有两千年的商业活动。
在三星堆遗址的两个祭祀坑中,除发现大量的青铜器、金器、玉器外,还发现了大量的海贝。
在汉字结构中可以发现:凡是与财富、价值、交换有关的字,如贵、财、赏、赐、贷、货、买(買)、卖(賣)等,都与“贝”字有关。这说明,我们的祖先开始创造文字的时候,“贝”就已经具有货币的职能。所谓“贝”即指海贝,它本是生长于海洋沿岸的生物,就内地而言,自有其珍宝的属性;再加之自然成形、质地坚固,还能以个数加减,计算方便,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人们用于商品交换的货币。在存世的商代甲骨文、金文中可以发现不少与“取贝”“赐贝”有关的记载,可以证明在夏、商、西周时期,海贝已经成为主要的货币。
考古发现,在距今3000多年前的商代,海贝确已属于货币了。殷商之时,因为商业的发达促使贝币被大量使用。在河南殷墟商王武丁婦好墓、安阳小屯西区商墓、山东益都苏埠屯商墓,都发现了作为货币使用的海贝,其中仅妇好墓就出土近7000枚,说明海贝在当时使用很普遍,很频繁。
三星堆遗址发现的海贝,数量达4724枚。[6]其品种包括齿贝、环纹贝、虎斑贝、拟枣贝。这些品种与商代中原各地使用的海贝品种完全相同,说明当时的古蜀国虽然处于内陆盆地,但与中原有商道相通,有贸易往来。古蜀国不可能产生海贝,三星堆海贝或者说作为古蜀国货币的海贝,应该是在与中原的贸易过程中由中原输入的。(也有论者认为是由南亚海洋通过滇缅传来的。)
在三星堆遗址的出土文物中,还发现了一批青铜铸造的仿海洋生物,内有4件模拟齿贝形态(其中3件以链环相联),当为铜贝。
司马迁在《史记·平准书》中说:“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7]钱币史的常识告诉我们,海贝之后,中国出现了最早的金属货币——铜贝。因为商品生产的发展和交换的扩大,使作为货币的海贝已渐不敷用,人们遂以陶、石、骨、玉等制成海贝仿制品,混合流通。这之后,青铜冶炼技术逐步成熟,用青铜铸造成的仿贝开始出现,这是中国金属铸币的开始。铜仿贝因无字而被称为“无文铜贝”。按照钱币学界的共识,在殷商晚期墓葬出土的“无文铜贝”是最原始的金属货币。
三星堆铜贝出土于二号坑,时间约在公元前11世纪,与中原晚商铜贝大致同时;但比作为“西方金属铸币之祖”的吕底亚(在今土耳其)琥珀金币要早上三四百年。这实际意味着:三星堆铜贝与中原晚商铜贝一道,极有可能就是世界金属铸币之祖。[8]这是古蜀文明的一个亮点,是中华上古文明的一处亮色。
古蜀国为我们留下了一条街道,那当然是四川最古老的街道,也是四川最早有史可查的街道。这就是赤里街。《华阳国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最完整的地方志,也是最早记载四川街名的一部史书;而其在11万字间,却只记载了一条街名,那就是《蜀志》中的8个字:“成都县本治赤里街。”[9]
赤里街在哪里?《蜀都记》说:“成都之南街名赤里。”扬雄《蜀王本纪》说:“秦惠王遣张仪、司马错定蜀,因筑成都而县之。成都在赤里街,张若徙置少城内,始造府县寺舍,今与长安同制。”[10]可以断定,古蜀国的成都赤里街,就是今天的南大街。而古代的赤里街就是古蜀人最早建立的交易市场,因为《蜀志》在“成都县本治赤里街”之后又说“(张)若徙置少城内”。而“少城”是成都建城后的商业区,《华阳国志》说它“修整里阓,市张列肆”[11],非常繁荣。
赤里街历史悠久,之所以名传至今,全得力于《华阳国志》记载之功。成都名胜古迹不少,但除赤里街外,均相对“年轻”。这是因为明末清初的动乱,给成都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嘉庆《四川通志》描述当时的成都“唯见草木充塞,麋鹿纵横,凡市廛闾巷,官民居址,不可复识”[12]。古老的城市被破坏了,古老的街道也就不在了,古老的街道名称也就不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新的街道与新的街名。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像“赤里街”这样“流芳百世”的幸存者,实属罕见。
赤里街何以命名?这应与古人以青、赤、黄、白、黑五色分别代表东、南、西、北、中的五行学说有关。象征南方的是赤色。《说文解字》对“赤”的解释是:“南方色也,从大火。”由此看来,成都“南大街”其实是“赤里街”的近义词,二者在语义上是一脉相承的。不用说,赤里街是古蜀人定居成都平原后,为方便交易而首先建立的。
成都有青羊宫,是中国著名的道教圣地。青羊宫原名青羊肆,后因唐僖宗避难蜀中时曾以此处为行宫,便改为“青羊宫”了。
据扬雄《蜀王本纪》记载,《道德经》的作者、春秋时期的老子曾经为把守函谷关的尹喜讲《道德经》,并对尹喜说:“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尋吾。”[13]时隔三年也就是大致一千天后,尹喜果然在青羊肆见到了老子。自此以后,青羊肆便相传是老子传道的圣地。
青羊肆的“肆”字,其本义为货栈。晋人崔豹的《古今注》是专门对古代各类事物进行解说诠释的著作,其中释“肆”为“所以陈货鬻之物也”。[14]商业兴盛才需要货栈,“肆”是商业发达后的产物。“青羊肆”尤其是“肆”之名的出现,证明在古蜀国时期,已经产生了各种类别的市场。即是说,远在春秋时代,成都就已经有了繁荣的商贸市场,还拥有专门从事贸易的商人阶层。《史记·货殖列传》说:“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15]可以肯定,商人阶层是古蜀国社会财富的拥有者。
成都青羊宫独角铜羊
在古蜀国时期,青羊肆所在地就是成都的城市中心区域;在秦汉、唐宋时期这里也是市肆所在的繁华之区;延续到今日,仍然是成都的繁华区域。这种纵贯2000多年的商业史现象,在全国并不多见。
漆器是中国古代的重要发明。漆器的制作不仅属于工艺美术范畴,还涉及化学工艺。生产漆器的主要原料是漆和朱砂,而古蜀国恰恰就盛产这两种原材料。成都的漆器工艺源远流长,早在距今3000多年的商周时期就已有了漆器的生产。
在三星堆遗址的出土文物中有一件雕花漆木器残件(长10余厘米,出土于1986年春)。这说明距今3000年前的古蜀人对制漆及用漆工艺已能熟练掌握。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蜀地因为得天独厚的资源再加之精湛的技艺,成为中国古代最著名的一处漆器制作中心。蜀地漆器大量出土于荥经和青川墓群。据漆器上的烙印戳记文字(如“成亭”),其产地均在成都。[16]
在成都本区出土的战国漆器亦很多。在成都商业街的一座蜀国晚期王族船棺墓葬的出土文物中,最有特色的器物就是漆器。[17]其虽然历经数千年,但仍是光洁如新,亮可鉴人。这些漆器种类繁多,但大多属于日常生活用品,例如梳子、耳杯、盒盘、壶杯等。这说明当时漆器已经深入社会生活。
城市是商业活动的中心。作为重要的手工业产品的产地,成都是漆器的生产中心;作为重要的手工业产品的销售市场,成都又是漆器的销售中心。
秦汉时期,成都的漆艺生产不仅发达,而且工艺水平相当精美。司马迁《史记》说漆器生产是“木器髹者千枚……漆千斗……”[18]扬雄《蜀都赋》描述成都漆艺生产是“雕镂器,百伎千工”。在全国许多汉墓考古发掘中,都先后出土刊有“成市草”“成都造”“成都饱”“蜀都西工”“成都郡工官”等铭文的汉代精美漆器。[19]这些文字,成为当时成都漆艺鼎盛辉煌的佐证。
成都商业街出土战国漆器
汉武帝时,派张骞通西域。张骞在大夏得知由蜀之西南可取道身毒(古印度)而直通大夏(在今阿富汗北部)。[20]这是古蜀国的贸易通道(蜀身毒道)第一次出现在帝王的视野里。
蜀身毒道是中国民间开辟的一条最古老的“走私通道”。这条通道产生的时间大约在春秋时期。当时的古蜀盛产蜀布、丝绸和漆器,古蜀人因为与南亚次大陆及中南半岛的通商需要,遂在崇山峻岭中艰难地开辟出了这条道路。古蜀人和他们的马队,携带着蜀布、丝绸和漆器等商品,从蜀地出发,通过蜀身毒道,与古印度等地的商人交换商品,再将古印度和中亚的玻璃、宝石、海贝运回蜀地。他们带回国的不仅是物质商品,还包括宗教与哲学。
蜀身毒道的产生,正当中国的中原地区战乱不断之际。那时的航海业又不发达,不论是北方丝绸之路还是海上丝绸之路尚未开通;所以,从中国西南通往印度的蜀身毒道就成为当时中国与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古蜀国有对外贸易的通道,也有与相邻地区,例如秦、楚、滇、夜郎等古国以及中原地区的贸易通道。
在北方,与古蜀国最近的是秦国,两国很早就有频繁的交往,存在广泛的贸易关系。《史记·货殖列传》对此的记载很明确:“及秦文、德、缪(穆)居雍,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21]既然早在春秋时代就已建立起正常的官方贸易,那么,两国的民间贸易必当更早,也更普遍。
在南方,古蜀国与楚国接壤,两国之间的贸易以漆器、丝绸为其大宗。楚地盛产铜矿,是当时中国的主要产铜区。《诗经·泮水》说商周“大赂南金”,西周青铜器铭文就屡次提到伐楚“俘金”,当时所称的“金”就是铜。在铁的发现与使用之前,青铜是最重要的生产工具、军事武器的原材料,必须生产。而古蜀地在当时缺乏足够的铜料,生产青铜器的材料有一部分来源于蜀境之外。史籍记载楚地之铜历来有较多输出,其方向应当包括古蜀。
战国时期的蜀、秦、楚、巴交界图
古蜀与滇地也存在通商。云南很早就有銅、锡矿的开采和输出。蜀地历来缺锡,必然取之于云南。考古研究证明,三星堆青铜器与滇地青铜器合金成分非常接近,那么三星堆青铜器所含铅就应该来源于云南。尤其是蜀、滇都曾使用贝币,相同的等价物为两地的大宗商品交易提供了方便,两地间的金锡交易顺理成章。
古蜀国与中原地区也存在贸易关系,这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有记载:“然四塞,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以所多易所鲜。”说明中原地区与古蜀国的贸易往来是经常的,长期的。战国时人的著作中经常可见“西蜀丹、青”等字词,说明蜀地的著名产品丹砂、空青早就是大量输往中原的名贵商品。
[1][10][13](汉)扬雄撰,(明)郑朴辑《蜀王本纪》;四川大学图书馆编《中国野史集成》第1册,巴蜀书社1993年版。
[2][9][11]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三《蜀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3]王浩野、张磊:《三星堆确认发现两城墙,墙外疑有“码头”》,载《华西都市报》2014年3月29日;唐金龙:《三星堆古城核心区基本确定,城墙内或是王都所在》,载《华西都市报》2015年6月15日。
[4]《四川新津宝墩古城考古揭秘:4500年前成都政治文化中心》,载《天府早报》2014年2月25日。
[5]蒋成、李明斌、黄伟:《四川省温江县鱼凫村遗址调查与试掘》,载《文物》1998年第12期。
[6][8][16]屈小强:《三星伴月》,四川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
[7](汉)司马迁:《史记》卷三十《平准书》,中华书局1999年版。
[12]《中国地方志集成·省志辑·嘉庆四川通志》,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
[14](晋)崔豹:《古今注》,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15][18][21](汉)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中华书局1999年版。
[17]颜劲松、孙华:《成都闹市地下发现巨型船棺葬》,载《中国国家地理》2001年第5期。
[19]何一民:《对内对外开放的枢纽与古代成都的三次崛起——重新认识成都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与作用》,载《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16年第2期。
[20](汉)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二十三《大宛列传》,中华书局1999年版。
作者:成都师范学院网络与信息管理中心
广元明月峡古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