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乡村高中”的成功经验

2019-01-20 12:25
台州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丹麦生活学校

马 驰

(上海社会科学院 思想文化研究中心,上海 200020)

教育在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不言而喻。新中国成立70年来,我国教育事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也应该看到,我们的教育事业还存在不少短板,特别是在培养社会需要的各类普通劳动者的教育理念和教育制度设计方面还很不足。丹麦作为一个高度发达的现代化国家,但150多年前的情况并不理想,格伦特维的教育理念不仅改变了丹麦几代国民的基本素质,而且为丹麦从贫穷落后的农业国迈入世界最发达国家奠定了深厚的基础,其成功经验值得我们认真借鉴。

格伦特维(N.F.S.Grundtvig)是丹麦著名的文化名人,也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1844年,由他建议创立的第一所“乡村高中”(FolkHighSchool,FHS)在Rodding建立,由此,Grundtvig与著名哲学家基尔凯郭尔、童话作家安徒生一同成为丹麦享誉世界的文化名人。在丹麦,Grundtvig被视为精神之父,他的文学和政治学作品成为丹麦社会集体心理身份的重要内容,他所创立的“乡村高中”为后人在教育理念和教育制度设计上提出诸多崭新的理念。为了人民心中的仁爱长盛,社会需要建立终身教育制度,让乡村无知的渔民和农民有机会受到终身教育。这样的终身教育不一定需要追求专业卓越,而应该着力于人性(humanity),致力于培养个人兴趣爱好。在“乡村高中”,教师的角色也不是灌输,而是鼓励和颂扬学生们的努力。经过150多年的演变,Grundtvig的“乡村高中”已经成为丹麦教育制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任何成年人都可以回到FHS,选择自己喜好的科目,接受再教育。任何成年人,都可以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选择不同的科目,通过FHS追求个人兴趣爱好。170多年过去了,这些教育理念至今对我们还有重要启迪。

一、教育的中心目的是要对生活有所启发

Grundtvig的第一部主要教育著作是《丹麦四叶草》,出现于1836年,他所关心的是要努力培养四片叶子的“可爱之处”——国王、人民、家园、语言。教育的中心目的是要对生活有所启发,而这种启发的来源“多数在于个人自己的生活或者至少是对生活适应性的一种尝试”。Grundtvig对当时丹麦学校中贵族化的办学方针和教育倾向很是不满,他尤其不满意学校将重点放在拉丁文学习和考试上,而对学生日常接触到的实际问题缺乏关心。他主张“相互教育”和“生活互动”,作为一名神职人员,他重视学校中“活词汇”(living word)的学习,他诗意地形容道:“所有字母都是死的,即使它们是由天使的手指,以星辰做笔写下的,如果无法与读者的生活产生共鸣,那么所有的书本知识都是死的。”[1]188-189“活词汇”并非课堂上的正式用语或讲课内容,而是老师与学生之间的个人生活交流。“活词汇”不是《圣经》原教旨主义,而是有关“真理”的精神交流,是拥有权威的圣言,引导听者做出积极回应。这个概念由神学语境中发展而来,并不仅仅限于实际课堂教学。当然,对于活着的语言来说,最理想的形式往往存在于范围更广的乡村高中的共同寄宿学习社区中。Grundtvig认为,如果教师讲授的内容不是存在于教师的生活中并得到学生的积极回应,那么讲授内容便是一潭死水,不过是空洞的言词。它是“拥有力量和权威的词语,能够在听者中激发积极的回应”。在以后的教学与著述中,他逐渐摸索到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与教育模式,诸如相互教学和交谈流程的讨论,以及学生委员会的成立等,其核心是高度强调学生参与。他反对将学识(知识)作为教育的最终目的,提出实现人的本质的意识觉醒和培养一个全面发展的个体才是教育的最终目的。他还提出培养学生的想像力和感觉与开发学生的智力同样重要,这些教育理念直到今天都显得十分超前。

二、学术教育不应该打压社会教育

Grundtvig认为,传统意义上传授知识的学校在通往生活知识的道路上是一个巨大的绊脚石,你很容易会因为琐碎的知识细节而忘记了社会整体,因为不同的人生轨道而忘记了公共利益,乃至于让学生冲动地尝试去做他不可为之的事情。如果能站在更高的层次看待公民生活,接受人民精神和爱国精神的塑造,那么你就能过上更加高尚、更加令人满足的生活,这正是“乡村高中”要做的事情。由此,他对于社会教育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社会教育与学术教育无关,学术教育绝不应该打压社会教育,因为事实上学术教育是完全依赖于民众的,它必须努力将社会教育纳入自身,这种关系一定不会导致人们将民众的天性视作笨蛋的母亲,认为只有通过学习数学或拉丁文,学术艺术和附加的“自然工艺”才让笨蛋变成人。”[1]195-196Grundtvig认为,事实上迄今为止的学术教育毫无丹麦特点可言,因此不能再施行下去,必须借由丹麦乡村高中的成立而彻底舍弃。

在Grundtvig看来,所有没有同读者的相应生活结合起来的书本知识都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数学和文法会摧毁灵魂、扼杀生命力,所有让人疲惫的脑力劳动在孩提阶段对一个人都是有同样伤害的,那时大脑和身体的其他部分还未发育完善,我们对生活,不管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在书本描述中认识生命并感受到那种想要了解其状况的自然渴望。因此,通过寻求在儿童身上嫁接老年人身上的秩序、安静、思考和智慧,我们只是把老年时的虚弱嫁接到了年轻人的身心。我们彻底摧毁了许多年轻人的活力,以至于那些还没完全成年的男孩子会躲进阴影里,我们对自然法则的蔑视致力于摧毁他们所有人身上的人类天性,这样即便人身上的动物性存活下来,他正值青少年时期与我们一起生活的人类生活经验只会呈现出老年人的状态。Grundtvig对社会教育的重视值得后人借鉴。在中国,相传有巢氏教民穴处巢居,燧人氏教民钻木取火,伏羲氏教民渔猎,神农氏教民稼穑。这些都可以看作是中国原始的社会教育;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尽管世界各国社会教育形态都早已存在,但在本世纪以前,发展却是非常缓慢的。只是在本世纪初,特别是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才开始了迅速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Grundtvig倡导的“乡村高中”给我们提供了重要借鉴。

作为神职人员和精通拉丁语的Grundtvig,对自己的母语——丹麦语一往情深。他认为丹麦至少应该有一个地方,“这里的人除了母语不说任何外语,他们一样能够学习任何在人民委员会中列席并发言的知识,不仅为了投出自己的一票,更是要让自己的决定产生影响。”[1]195-196他不无遗憾地指出,丹麦的学校已经落入了拉丁学者之手,他希望“国王的钥匙”能用于重新打开丹麦语之门,让拉丁语学者无法再将其关闭。Grundtvig看到了废除拉丁语的风潮已经在法国的文法学院如火如荼地进行,并已扩展到罗马大陆,随后英国、德国和北欧国家也将纷纷效仿,随着母语的统治,不管民众是否有意识地参与其中,教育将以某种形式转向重视母语。这一势不可挡的发展在其他地方可能变成政府和学者非常忧心的事情,但在古老丹麦王国这样一个以历史精神以及所有人类科学精神为精神伴侣的国度,只要这种发展不是愚昧野蛮的,而是由精神和人性主导,那么它对于国王、学者和民众而言都是一种胜利。他认为母语统治和民众启蒙必然创造一个黄金时代:这一切对贵族和平民、对白丁和博学之士都是美好的。Grundtvig说:“我不要求束缚任何语言,不是为了任何信仰的纹章,而是为了自由地去相信,去诉说去歌唱,我希望地球上所有人都可以做到这样。”[1]255Grundtvig对于祖国语言的珍爱同样给我们留下了重要启迪,看看我们这些年,年轻人在汉语使用上的混乱、无知就不难理解母语教学、使用的重要性了。

三、任何公共学校里的宗教教育都应该受到谴责

作为神职人员的Grundtvig,也十分清楚世俗与宗教关系。1835年和1836年交替之际,Venslov学校著名的信仰复兴派牧师及教师Rasmus Sorensen,在1836年第4期《新教堂消息》上写了一篇文章,文章宣称学校中的主要事务应该是“信仰交流”,为此Grundtvig进行了反驳。他经过长久的思考并与经验比较得出结论:纠缠了我们自己和孩子们好几个世纪的整个学校中的宗教教育问题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幻觉,也是我们在广泛困惑情绪的逼迫下应该乐于正视的一种环节。信仰根本不属于学校,因为如果它是学校一部分的话,我们的处境必然是令人绝望的,它对于巩固丹麦基督教徒的信仰也有心无力。“他认为任何公共学校里的宗教教育都应该受到谴责,尤其是那些稍微认识到信仰是关乎心灵的事情的人,以及自身不是学校校长的人,会意识将信仰视为家庭作业,用死记硬背的方法来教授,或是用问答式的方法使其变得模糊,并将之碎片化是彻底错误的。”[1]256如果内容合理的话,让我们的孩子在学校学习如何在社会上为人处世,如何避免落入法庭之手,相反地在自己的圈子中获得荣誉,在自己身后留下好名声无疑是更有必要的,但是不论是对于基督徒、犹太教徒,或是无信仰人士,这种教育应该是彻底不属于信仰问题范畴的,即便对于人类生活及其与神祇的自然关系的更高看法占上风,高于当前的常态,在我们能够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孩子送给他们接受教育之前,这依然是在当下突然的时代精神转变之际值得期待的事情,同时真正意义上名副其实的“基督教学校”从来没有存在过,而除了在特定的国内圈子里也永远不会存在。

中国著名学者蔡元培于1917年在北京神州学会的讲演中就提出“以美育代宗教说”,这个演讲日后发表于《新青年》杂志。蔡元培在文中指出:“一、美育是自由的,而宗教是强制的;二、美育是进步的,而宗教是保守的;三、美育是普及的,而宗教是有界的。”[2]3因此,蔡元培提倡“以美育代宗教”,“鉴激刺感情之弊,而专尚陶养感情之术,则莫若舍宗教而易以纯粹之美育。”[2]3在蔡元培看来,以美育代宗教,使国人的感情勿受污染和刺激,使其受艺术熏陶而纯正,满足了人性发展的内在需求。不难看出,蔡元培的教育理念与Grundtvig非常相似,遗憾的是,他的教育理念在国民政府并没有得到很好贯彻。

四、公民受教育的权利应该均等

在Grundtvig的教育理念中,公民受教育的自由、公平、权利是十分重要的内容。他指出自由并面向大众的丹麦乡村高中对于公务员的教育是必要的;对于那些既不愿意也无法成为公务员的人而言同样也是重要的。这些人不仅需要供养自己还需要供养公务员。民族的根基和枝干,不论高低贵贱,所有的佃户和小业主,各行各业的匠人,税收和商人,除了他们在犁后面,工厂里,桅杆上和杂货店里所获取的教育或启发外,并无其他需求,野蛮人和暴君可能会持有这种想法,但是这绝非北欧国王和国王的思维方式,也永远不会是,“因为我们比别人更坚信我们所有人都是源于‘同一’血脉,所以教育能力不论是在穷人的小屋还是在富人的豪宅里都是一样存在的。”[1]221

针对传统学校不重视学生技能培养,学习内容与社会生活严重脱节时,Grundtvig特别指出,当一个人在学校教室里同书本和岩板,笔墨和各种各样高格调的事物为伴度过或不慎度过自己的童年,并在他人付出的基础上过上懒散的生活后,便很难再充满激情地拿起锤子和钳子,斧子和锯子,或绳索和沥青桶,或是逐渐熟练和喜爱所谓的“粗活”以及低微的职位和生活方式,而这些尽管简单普通,却是社会工业和繁荣所必需的,基于此我怀疑,即便是丹麦最好的乡村高中也无法将数学学校学生转变为实际社会意义上有前途的年轻人,这种转变在现实是亟需的。然而丹麦现实的情况正相反,假设某种奇迹下数学教会了学生勤奋、谦虚和节制,它依然很难唤醒或培养他们对于祖国的热爱,很难让他们熟悉人民的生活或者把这些年的经历加到他们的年纪上,而这也是他们需要掌握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以一种有益而非有害的方式与我们就人类本质和社会进行沟通,这样一个已经在孩提时期经历了数学学校的人依然亟需在青年时经历乡村高中,事实上应该是十分需要,因为人们越是想要发展男孩子的理智,越容易产生并鼓励一种固执己见和对于真实生活的误解,而他有限的经验对于这种真实生活是完全无知的。

培养社会需要的各类普通劳动者这本身应该是国民教育的重要内涵,遗憾的是,在中国,由于对高考的过度偏执,由于对“粗活”以及“低微职位”的鄙视,也由于家长们望子成龙,我们的技能教育非常缺失,学校已经很难向社会输送大批合格的劳动者,Grundtvig重视学生技能培养的教育理念同样给了我们重要启示。

丹麦的教育制度为不同能力和爱好的学生提供教育服务,为他们与社会建立起合适的关系,以此保证了社会的和谐稳定。这是很值得中国教育界的学习和借鉴的,中国自古讲究君臣父子、孝悌节义,而“仁”包含了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等多种关系,每个国家只有维护好这种关系,才能长久发展。这是Grundtvig和他倡导的乡村高中给我们的重要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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