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绪明,陈德银
关键字:难;懒;社会文化心理;TCSL;教学效率
词汇教学是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Teaching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简称TCSL)的重要内容,外国学生在学习汉语词语时经常会出现一些偏误。不过“难”与“懒”的纠结,有时并不能单纯地归结为汉语词语的偏误,仔细考量,其背后却有着多种可能的原因。
比如一次留学生课堂上,学生们正在为老师布置的作业“讨价还价”,纷纷表示太难,教师见状,一句“不是难,是你们太懒”却能使得学生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诚然,不仅在留学生课堂上会出现“是难,还是懒?”的问题,仔细考察人们的日常生活,会发现“难”和“懒”也是不同场景的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两个词,可见一旦二者发生碰撞时,不少人会把原因归咎于前者——“难”,认为“难”是客观存在的,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我很无辜”;当然也会有一部分人认为主要原因在于自己“太懒了”,没有努力。这确实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其实“难”与“懒”的形、义、音皆有别,二者在汉语中本“各司其职”,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人们对“难,还是懒?”产生了纠结呢?
从语音角度看,“难”(nán)和“懒”(lǎn)为一对韵母同为“an”的音近词,只是声母和声调不同,声母分别是“n”和“l”,声调分别为阳平和上声。
“n”为舌尖中音、浊音、鼻音。发音时,舌尖抵住上齿龈,软腭下降,打开鼻腔通路,气流震动声带,从鼻腔通过发音;阻碍解除时,气流冲破舌尖的阻碍,发出轻微的塞音[1]32。
“l”为舌尖中音、浊音、边音。发音时,舌尖抵住上齿龈,软腭上升,堵塞鼻腔通路,气流震动声带,从舌头两边或一边通过[1]33。
二者的主要语音差异在于:声母发音阻碍方式不同,声调有别。然而,具有“n”“l”特征不分的方言区人群往往会把“难”读成“蓝”,如网络新词语“蓝瘦”的产生[2],“难(nán)”误读成“蓝(lán)”,这与“懒(lǎn)”又极为接近,易使二者产生关联,因之也往往让受众一时难以辨别究竟是“难”还是“懒”了。
从文字、语法和语义角度看,难(nán),左右结构,形声字。从隹(zhu+)声。从隹,与鸟有关。本义:支翅鸟,假借为困难①见“汉典网”:“难”,http://www.zdic.net/z/27/js/96BE.htm.。作形容词(读:nán)时表示困难、艰难、不容易、不好;作名词时(读:nán,也读:nàn)表示不幸的遭遇、难以解决的问题;作动词时(读:nán),使感到困难[3]982、980。
懒(lǎn),左中右结构,形声字,从心,赖声,本义:懒惰。《说文》:懒,懈也。怠也。一曰卧也。为形容词,常常表示没有精神和兴致、懒于做某种事、不想、不情愿②见“汉典网”:“懒”,http://www.zdic.net/z/1a/xs/61D2.htm.。
通过词典释义对比可见,二者都可作形容词,但“难”的语法功能比“懒”多,用法更加灵活。作形容词时,二者的色彩义不同,“难”属于中性词,常用于表达对事物的客观评价,而“懒”带有贬义色彩,常用于对人的主观评价,有批评之意。色彩义的不同显然会影响人们对“难”和“懒”的选择。
“难”和“懒”,除了形、音、义的差别外,还在语用方面折射着人们为人处事上种种不同的文化心理特征。
“难”是客观存在的,时常不为人的意志而转移;“懒”却常常是主观选择的结果,受人的主观意志所控制。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因而许多人习惯把自己的成功与否归因于事物本身的难易程度,一旦失败了,出于“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也会寻找一些客观借口,这时“难”往往首当其冲,成为他们首选的挡箭牌,大多会以此来寻找心理的平衡点。除此之外,人生本来多艰辛,许多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人们也常以类似的独特方式来宣泄“因难以改变现状所带来的某些无奈”。比如2013年热播的电视剧《甄嬛传》中的一句台词“臣妾做不到啊”之所以能成为一句网络流行用语,被众人用来表达自己无法放弃某件事或物品,以及无法完成某工作或无法改变现状等种种窘困状态的感叹,应该是这类独特心理因素的集体无意识宣泄吧。
与“难”不同的是,“懒”亦有道,“懒”不等于不上进,“懒”不等于没志气,“懒”不等于没有竞争力,在某种意义上,“懒”也可能是现代社会某些人有意无意中首先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随着科技的进步,传统人力劳动难以适应社会的快速发展,技术型产业已逐步替代“劳动密集型”产业,先进的人工智能逐步改变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状态,有些人为了省力或曰“懒”而“善假于物”或进行发明创造,这与其说“懒”是一种陋习,倒也不失为一种“懒”智慧,手机、电脑、APP、智能机器人、网络一站式购物等是人类智慧战胜“困难”的有力表现,从这个视角来看,“懒”也就成了一种通过智慧创造而新生的一种休闲生活方式。虽然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客观存在,但也有“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的经典流传,进入蜀地即使困难重重,也无法阻挡人们对蜀地休闲舒适生活节奏的向往。因此,从多元的视角来看,“懒”也是某些现代人的一种别样生活方式。
当然,除了受趋利避害、经济省力等因素影响外,人们避“难”选“懒”还受到了戏谑或是追求新异心理的影响。
许多网络热词和流行句式的出现往往能够彰显出人们调侃戏谑、追求个性的社会文化心理[4]。流行句式方面如2015年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构式[5];网络热词如2016年出现的网络新词语“蓝瘦”“香菇”原是“难受”“想哭”的方言拟音词,其产生和流行有着方言口音的网络泛化、谐音成趣、“生”造词语、博取关注等原因,凸显出了当代社会人们标新立异、追求个性、寻求独特心理宣泄方式、调侃戏谑、敢于挑战语音定式等独特的语言文化心理[2]。另如“懒癌”这一网络流行语的产生亦是如此,人们对于自身没有精神和兴致、不想或不情愿做某种事或面对类似情形,更偏向用“懒癌”来调侃自己,以展现个性、取悦别人或博取关注。所谓懒癌,就是形容一个人懒到了极致。懒癌分早、中、晚期,其中,懒癌晚期是懒到极致中的极致,也是人们对懒人常用的形容词。显然,“懒癌”一词极具形象性,同时也具有明显的娱乐性,与医学所说的“癌症”既有联系又有很大的区别,让人们更容易接受。
然而,有“懒癌”一词的流行,却没有出现“难癌”一说。可见,面对“难”和“懒”的冲突时,人们倾向于选择“懒”,很多时候并不仅仅是因为该事物本身的难易程度。
综上,是“难”还是“懒”,主要取决于人们不同的社会文化心理选择。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同时又有言:懒人有懒福,懒人有懒人的活法,懒人有懒人的乐趣。总之,不管是“难”,还是“懒”,都折射出了人们不同的心理倾向,体现了人们不同的精神追求。
上文分析可见,“难”和“懒”不仅在形、义、音等方面具有明显的区别,其在具体的使用范围上也有着许多不同之处。此外,“难”和“懒”有时呈现的却是一种学习者的行为选择和心理趋向,很多时候不是真的“难”,而是他们偷“懒”,抑或是因无法解“难”而不得不去“懒”。
对于母语教学,教师首先要区分“是实际学习内容上的‘难’,还是学生心理选择上的‘懒’,抑或是因‘难’而‘懒’”。对于TCSL,教师更要对这三种情形做出区分。只有明了“难”和“懒”的差异及产生原因,才能开展更有针对性地教学,进而切实提高汉语教学的效率。
学习者因“难”而“懒”的情形往往有着多种表现,如:一是因某节课或特定时段里需要学习的内容较多而“难”,可能是学习内容超出了学习者现有水平或能力;二是教师未能很好地引导学生化解“难”题,积“难”成“障”,继而加深了学生的困惑;三是由“知”到“行”未能很好地转化,师生双方都没有搭建好由知识到能力的转换“支架(Scaffolding)”,所学知识“难”以进行恰当的应用。因此,在教材及教学内容选定上,教师应先充分了解学习者现有水平,以学生的特点和需要来确定教学内容及教学总量;在教学引导上,教师应以“i+1”原则为指导,不断加大可理解输入,引导学生逐步攻克难题和难关;在知识运用上,可灵活地运用“支架”理论,进行汉语的支架式教学(Scaffolding Instruction),不断提高学生的知识运用能力。“教学中引入‘支架’寓指‘教’与‘学’的关系:教师的‘教’只是为学生搭建学习的‘支架’,‘帮助’‘协助’而不是‘代替’学生学习;学生则在教师的帮助和指导下主动建构并内化知识和经验,促进自身能力的发展”[6]。搭脚手架、进入情境、辅助学生独立探索和发现、协作学习,在搜索和选择运用相关项目的过程中不断地激活已学过的知识,贯通新旧知识点,在特定语境对结构、词语的对比、选择运用过程中将静态的知识转化为动态的使用能力”[7]。搭建成功的“支架”是学生由“知”顺利抵达“行”的捷径,继而少走“难”路。此外,还应坚持培养学习者运用汉语进行交际的原则,在保证课堂教学情况下增加实践课程,让学生接触并沉浸在具体真实的汉语环境中,以此提高知识运用能力,提高汉语交际能力,从而帮助学生解决系列难题。
学习者常会畏“难”而“懒”,这首先是一个心理问题,因而教学中要仔细观察,弄清学习者的真实心理状况。畏“难”而“懒”一般表现在:一是对“难”有畏惧心理,选择回避策略;二是个人懒惰成了习惯,对“难”无动于衷。对此,教师在课堂上应积极营造轻松愉快的气氛,加强趣味性,消除学生紧张不安的心理;课下应积极与学生沟通了解,建立融洽的师生关系,发挥情感因素的作用,引导学生逐步排除“畏难”及“懒惰”心理,帮助学生树立自信心,提高他们学习汉语的积极性,警惕并远离“懒”。
从词汇偏误的角度看,“难”和“懒”的偏误可从形、音、义、用等四个方面进行纠偏即可。但统观TCSL词汇教学,传统的词汇教学多数情况下只注重词语的形、音、义教学,往往忽略词语具体的使用场合,因而常会导致学生无法正确使用词语,影响其说、写能力的进一步提高,进而也会影响整体汉语水平的提高。张博指出:“基于汉语词汇特征进行教学,可使学习者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掌握汉语词汇的基本规则和显著特点;遵循第二语言词汇习得规律进行教学,可使词汇教学的目标、内容、策略和方法符合二语学习者的词汇发展过程和特点”[8]。因此,在TCSL词汇教学上,我们不仅要让学习者建立汉语词汇形、义、音的整体认知,也应遵循词汇习得规律、联系实际语用,结合不同的社会文化心理因素,让学生掌握词语的使用差别和适用范围,更要避免教学中因教师未能合理释“难”而学生偷“懒”的情形出现,从而提高汉语教学的效率。此外,周琳、徐维霞在词汇教学上建议:“教师可以根据学生的实际水平有选择地使用合作词汇教学策略。例如:对于初级水平的学习者,可以安排双人活动、角色扮演等类型的活动;对于中高级水平的学习者,可以安排采访、辩论;对于汉语水平差异比较大的学习者,可以适当地将水平较高者与水平较低者安排在一起进行活动,发挥同伴的‘脚手架’作用”[9]。合作词汇教学策略能根据学生的实际汉语水平选择恰当的词汇教学方法,做到一切从学生出发,教学方法符合学习者习得规律,有利于学生在具体情境中掌握词汇,从而提高教师教学效率以及学生习得词汇的效率。
然而,随着科技的进步,学生们懒于再频繁使用既厚又重的汉语工具书,而先进的汉语APP越来越受到留学生们的青睐,学生们使用最多的无疑是词语查询和翻译。因此,在开发汉语词典类APP时,除了必要的词语意义解释外,还应增加词语的适用范围及社会文化心理因素等方面的材料,使其来源于生活,也方便让学生把新学习的知识自然地迁移到实际生活之中。
通过对“难”“懒”进行形、音、义、用等多角度的考察,发现在TCSL词汇教学中这不单单是一个词语习得偏误方面的问题,有时还能折射出学习者的不同文化心理,不加辨别地武断处置不仅无效,而且会影响到学习者习得汉语及运用汉语知识。除了“难”“懒”外,在TCSL词汇教学中还有很多需要深入考察的词汇,因此应该加强对不同词汇的具体语用环境及其体现的社会文化心理的研究,才能实施有针对性的教学策略,切实提高汉语教学的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