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胡浩,赵智娜
( 中南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
自2009年国家民委、财政部联合开展了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保护与发展试点工作以来,认定了一大批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这些村寨经济社会文化取得了极大发展。依托天然的旖旎风光和多彩的民族传统文化,旅游业的发展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过去的发展中,主要的问题集中在贫困问题上,即如何帮助少数民族地区脱贫致富是发展的主要着力点。近年来,随着精准扶贫工作的稳步推进,许多发展旅游的村寨已经逐渐有振兴之势,然而由于传统的村寨直面现代化与多元化的社会转型,村寨过度发展,传统建筑与文化的迅速消失,城镇化与工业化对村寨的侵蚀等问题又成了村寨振兴道路上的障碍。
特色村寨与特色小镇建设、美丽乡村建设是新农村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乡村振兴战略的有机组成部分,而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与振兴又是乡村振兴工作的重中之重。要持续发展,除了依借前期造就的良好基础,还必须要潜下心来解决发展中遗存的诸多问题。20世纪90年代末,广西龙胜各族自治县的平安壮寨就开始发展旅游。二十多年来,旅游业已经成为当地发展的支柱产业,其旅游发展模式就是围绕壮族特色村寨建设,通过种植梯田与开设家庭旅馆,全村参与到旅游发展中来。通过对村寨整体的观察,以及采取抽样的方式进行入户调研,笔者发现由于早期发展过快与过度开发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
结构功能主义社会学家帕森斯在研究社会行动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社会系统理论,并以此建立了AGIL分析模型,用以强调社会行动与社会整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在笔者看来,这能很好地说明少数民族地区村寨旅游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因此,笔者借用该模型的逻辑范式,对村寨旅游的发展进行分析与反思。帕森斯(1951)认为一个功能整体得以正常运行,发挥功能,必须满足四个“必要条件”,分别是适应(A),即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获取(G),即对于目标的取向能力;整合(I),即整合系统的能力;维模(L),即维持功能的能力。只有这四个条件同时满足,这个基础单元的功能整体才能协调与稳定[1]。笔者通过构建少数民族村寨旅游的实施主体与客体两个层面的AGIL模型,将问题放到一个外部系统和内部主体的交互关系之中,以期运用将系统与制度的因素与个人主体相结合的研究思路去讨论和反思少数民族地区村寨旅游发展的困境。
近十多年来,学术界关于村寨旅游的相关研究较为丰富。在国家实施精准扶贫以前,研究主要集中于较为宏观的层面,如关于少数民族村寨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以及对策研究、发展道路研究、发展影响研究、社区参与研究、规划研究等方面。其中,关于少数民族村寨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以及对策研究最为集中与广泛。杨昌儒、潘梦澜指出,贵州省民族文化村寨虽然开发较早且卓有成效,但也存在一定的问题,概括起来主要是观念、产品以及经营管理三大方面的问题,[2]这同样也是其他学者提及较多的问题。随着扶贫工作的不断深入,少数民族村寨旅游与扶贫等较为微观层面的相关度越来越紧密。卢丽娟等人指出因地制宜地重构或完善民族村寨社区参与旅游扶贫开发机制是解决民族村寨扶贫开发中所存在问题的重要方法,而民族村寨社区参与旅游扶贫开发的财产制度瓶颈,是制约民族村寨社区参与旅游扶贫开发机制重构或完善的重要因素。[3]方兰兰从贫困人口受益的实际效应,感知效应,效应的可持续性三个方面具体分析了湖南凤凰县勾良寨旅游扶贫开发的效应最终提出民族村寨旅游扶贫优化建议。[4]
具体到广西平安壮寨旅游业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对传统民族文化变迁的研究(伍锦昌,2005)、干栏式建筑的研究(唐虹,2012)、旅游发展的困境研究(孙向前,2014)等,认为在旅游业的冲击下,平安壮寨民族传统文化发生了巨大变迁,[5]如干栏建筑从形式到功能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传统蕴含的“宜”之审美生态价值应得到继承与发扬。[6]而且平安壮寨村民之间的矛盾、村民与外来投资者的矛盾、村民与政府职能部门的矛盾、村民与公司之间的矛盾,这对旅游业的发展带来了不小的困难。[7]
纵观整个村寨旅游发展研究领域,我们发现相关的研究遵循着从宏观到微观的路径,尤其是近年来,多以个案研究为主。因此,研究陷入这样一个困局:相关的研究多是应用型研究,与理论的相关性越来越弱。此外,关于平安壮寨的旅游发展几乎没有单独的个案研究。因此,笔者带着对平安壮寨调研的经历,借用AGIL理论模型来分析现在的平安壮寨的旅游发展以及现阶段存在的问题,以期探寻出新发展路径。
龙脊梯田位于龙胜各族自治县和平乡的境内,距离龙胜县城22公里,距离桂林市103公里,景区面积达66平方公里,梯田区域海拔最低为300米,最高海拔1100米,坡度大多在26至35度之间,最大坡度达50度。龙胜县平安壮寨,属于龙脊梯田景区的一部分,北靠中禄村,西邻龙脊村,南邻金江村,该寨曾称“马城”、“平瑶”等,平安之名因“平瑶”而来。这个村寨占地约3万平方公里,分为上、中、下三个小寨,平安村共8个村民小组,居民193户,830余人,其中多集中在七星伴月附近地势相对平坦处,有163户,共720人,壮族居民占98%以上,廖姓占到 99%,只有少部分从外面嫁来或成为上门女婿的瑶族或汉族,但其子女均姓廖。[5]
平安壮寨梯田是龙脊景区的核心,与周围村寨相比,其梯田景观更具观赏性。据了解,平安壮寨共有大小各异的梯田 15862块,如链似带,最大的梯田有0.62亩,最小的梯田只能插3株禾苗,多数是只能插四五行禾苗的“带子丘”,因此又有“ma kuai”①“一跳三块田”和“一床蓑衣盖过田”之说”。②梯田区一共有两个观景点:九龙五虎观景点与七星伴月观景点,梯田种植单季稻,旅游旺季会从每年的三四月份持续到十月中旬前后,“十一”黄金周是旅游人数最多的时候。
平安壮寨的旅游发展模式是全村村民直接参与其中,政府间接主导。主要体现在:平安壮寨内95%以上的村民拥有家庭旅馆或者是农家乐等以服务游客为主的硬件设施;全村村民有一半以上是以旅游业为主业;且当地政府在制定发展规划的时候会询问村民的意见与建议。政府仅负责旅游发展模式蓝图的绘制,而更多的发展与具体的执行与操作权在村民自己手中。平安壮寨作为一个少数民族村寨,其自身的特殊性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该村属于自治县下辖的区域,因此村落自身在旅游发展中有一定的话语权;第二便是发展的方向,平安壮寨以梯田为旅游主要资源的发展类型,决定其在发展旅游业的同时并没有舍弃农业种植,“半农半商”是他们的代名词;第三是发展过度带来了许多问题,平安壮寨发展起步较早,在早期的发展过程中由于“野蛮”发展,为后续的发展埋下了隐患。
从社会学的整体性视角出发,平安壮寨的村寨旅游形成了一个系统,在这个旅游发展大系统内,主要包括了外部环境系统与内部主体系统两大部分,二者之间相互交流、相互作用与相互制衡,形成了平安壮寨的旅游发展现状。
在AGIL模型中,A(适应)是系统运行所需的重要资源组成部分以及能保证系统源源不断地获得这种资源的一种适应能力,G(获取)是能够帮助系统根据不同的原则进行目标的排序以及最终逐一实现各目标的一种实现能力。[1]这种由A到G的适应到实现的过程构成了一个系统发展所需的外部环境系统。于平安壮寨而言,整个村寨的旅游发展事业就是一个动态的变迁与发展的大系统,而在该系统内构成外部环境系统的主要是两部分:一方面是村寨从传统的农业村寨到旅游村寨的转变过程中村寨各组成部分的适应过程,另一方面是管理村寨的地方政府机构以及村寨的基层干部组织所构成的权力运作网络。
如上所述,在整个系统中,其组成部分的适应能力对于系统功能的实现是至关重要的因素,平安壮寨的村寨旅游发展之所以成为可能,离不开整个村寨构成“旅游村寨”的各组成要素,即整个村寨的干栏式建筑、古老的千亩梯田、壮族的文化传统所组成的整体,成为开发村寨旅游的前提和存在条件。尤其是其梯田与整个村寨构成的自然美景与壮族文化的相互结合,是平安壮寨发展旅游不可或缺的资源。其中,梯田的种植与壮族文化都是不可复制与动态发展的资源,通过这种资源实现了发展旅游业的初衷(即增加村民收入),而旅游业的不断发展也在强化资源的功能,使它产生了一定量的附加价值,也就使得旅游业持续发展成为可能。
在旅游发展的过程中,关于要达到的目标是有主次之分的,同时,目标是分阶段性的。在平安壮寨旅游发展之初,当地政府与村民都以追求经济利益为主,当地政府与村民都以追求经济利益为主,目标是为了实现现有资源向经济利益的转化。随着社会的发展与时代要求的变化,尤其是在当代乡村振兴战略的背景下,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并重成为了主要目标,因此更加注重优秀传统文化在旅游发展过程中的渗透。而促成这些目标实现的主要因素便是地方政府以及村寨的基层组织所构成的权力运作网络。他们是村寨旅游模式的探索者、引导者与执行者,通过政策的倡导、财政的支持,创造各种有利于村寨旅游发展的环境。因此,地方权力是村寨旅游发展目标实现的主导力量。
长期以来,平安壮寨文化与自然生态的适应性,以及地方权力网的调配能力使得其旅游发展在总体上保持着良性运转的状态。郑杭生先生提出过关于社会的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的概念,在他看来,所谓的社会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是指特定社会的经济、政治、思想文化和社会生活四大系统之间以及各系统内不同部分、不同层次之间的相互促进,而社会障碍、失调等社会因素被控制在最小的限度和最小的范围之内。[8]该论述与帕氏关于社会均衡的论述不谋而合,二者都强调了各系统内部之间的相互作用,系统内的任何一个要素的非常态运行都会给整个系统的运行带来负面效应。在平安壮寨的调研中,我们发现了其村寨旅游在外部环境系统中出现了一些运作失灵的现象。
1.拥挤的村寨:人对村寨单向的侵入
平安壮寨是龙脊梯田的核心景区,与相邻的龙脊古壮寨和金坑大瑶寨相比,其观赏性与美感更胜一筹,而且平安壮寨的建筑相对来说较为集中,因此,梯田与村寨形成了丰富的自然资源,这些自然资源在旅游发展的过程中给村寨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然而,在发展的过程中,平安壮寨没能将这种经济效益继续延续下来,而是在近几年呈现颓败之势。调研的过程中,通过参与观察以及访谈当地村民和外来游客,我们发现现在的平安壮寨成为了一个除了梯田就是“高楼”的村寨,并且生态环境遭受巨大破坏。
相比其他两个邻近村寨,平安壮寨旅游发展较早,20世纪初就已经有人发现了平安梯田这块瑰宝。起初,村寨里没有旅店以及旅游配套的基础设施,随着政府的介入以及开发商的引进,村寨旅游逐渐进入飞速发展阶段。在政府的介入过程中,政府主张制定相关的开发方案与条例,具体如何发展,主要靠村寨内部协商。尤其是在建配套的旅游基础设施中,村民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在旅游市场中存在一种“游客视角”取向现象,主要是指旅游发展过程中单向度地向村寨输入市场需求的压力而忽视村寨的基础设施的缺乏。在平安壮寨,这种矛盾与对立直接导致维护村寨生态平衡的传统方法与地方性知识失效。盲目地扩大生产规模,导致了资源的滥用以及恶性竞争,对村寨内部的社会关系也产生了不良影响。平安壮寨的建筑规模严重超标,不停地扩建带来了家庭负担加重、生产生活垃圾增加、村民之间的攀比与猜忌等问题。
村民与村寨生态之间本来应该是一种双向适应的过程,村寨生态提供给村民生存发展条件的同时,村民们也改造着村寨。然而,村民与村寨的双向适应关系已经转变为一种人向村寨单向侵入的关系。
2.小农经济化的村寨:整合的困境
村寨旅游是由政府主导的一种旅游开发路径,县旅游公司与村寨之间通过签订合同来决定资源的利用与开发。在洽谈的过程中,村民的意见在某些方面未达成一致(主要受村寨的封闭性以及传统小农经济思想的影响)导致政府主导不力,村民发展不配合。村民由于缺乏现代性的管理理念与技术能力,在整个村庄建设的过程中只顾单个家庭的发展,村寨里挨家挨户的家庭旅馆便体现了这一点。而正是由村民缺乏这样的全局意识,整个村寨的整体美感正在急剧下降,无论是对于村寨而言还是对于政府而言,这都是资源整合的一个巨大的困境。
上述问题正是学界提及较多的“原子化”的问题,自从20世纪人民公社制度解体以来,农民“原子化”趋势明显,农民组织化程度低成为我国农业生产的基本国情。[9]在平安壮寨,村民除了在分配梯田与门票收益上达成了一致之外,在村寨的整体的规划与建设上而言,是没有集体意识可言的。正是因此,正是因此,市场变得越来越孱弱。
3.现代化的村寨:盲从的现代性
现代化凭借着国家话语体系自上而下的倡导与自身的特点在与地方性文化的博弈、交融过程中,将其现代性的诉求渗透到地方性知识当中,打破了地方性知识的多元互补模式。[10]平安壮寨最早的投资商是外地人与本地人的结合,但主要的技术与管理还是靠外来的投资商。而在这个过程中就容易忽略掉甚至是抛弃当地少数民族长期与自然环境的生存适应中所积累的一些地方性生存智慧。在访谈的过程中,某山庄老板夫妇与某廖姓村民之间的矛盾就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该山庄老板在旅游发展起步时期就来到村寨,其山庄的硬件设施在平安壮寨来讲非常不错的,但是由于在其经营与管理的过程中与当地村民的关系处理不善,并且在融入当地人民的生活经验与方式上存在一定的问题。③
在AGIL理论模型中,外部系统为大系统提供了系统运行与发展的充分条件之“适应”与“获取”后,内部系统的确定将为大系统的长期运行与发展提供必要条件,而担任此功能的则是从I到L的整合与维模过程。I(整合)在AGIL系统中担任系统的整合与优化的功能,即在系统的目标排序与实现的过程中,能有效调节各行为主体的利益诉求与冲突矛盾的一种能力,L(维模)是指在系统中担任整个系统的运作过程中,能使系统保持稳定运行的一种维持能力,该种能力是唯一一种贯穿整个系统的能力。[1]于平安壮寨而言,在其村寨旅游的发展中,外部系统中环境适应这一基本目标达成后,整个村寨旅游发展路径的长期存在还需依赖村寨内部系统的整合与维持。一方面,实现村寨内各主体的不同行为方式和利益诉求有效沟通,依赖于村内调节与诉诸法律;另一方面,村寨从传统的农业模式成功过渡到现代的旅游业模式,并且无论哪种模式都能够在总体上呈平稳运行的状态,则需要依靠壮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与信仰。
平安壮寨的村寨旅游发展过程中,主要有当地村民、村委会、旅游公司、外来商人外来务工人员等群体参与,而与这些群体密切相关的则是利益分配问题。因此,担任“整合”功能的社会系统主要包括平安村村民自治委员会、当地的政府机关以及司法部门等。同时,平安壮寨有自己约定俗成的一些规范,比如关于建房的自主性、关于限制同村人争斗的约定等。正是有了这些能够保证平安壮寨达到一定程度有效沟通的硬性制度与软性力量,才使得其相比周围村寨发展得更早更好。
通过社会系统的控制渠道能够使得系统处于运行维持状态,但是能够使得系统长期且稳定地存在则离不开文化系统的潜在维持与管理。由于平安壮寨是姓氏单一、宗族支系较少的村寨,并且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村风民约与信仰,成为村寨旅游发展价值观传播的重要载体。平安壮寨的村民以自然优势为依托,建立了梯田与古寨相互融合的村寨,能够在这里繁衍生息数百年,与村民对大自然的敬畏分不开。每一年插完秧苗后这里就会举行“梳秧节”,村民会选择一个好日子,举行请秧母娘娘来开秧门的仪式祈求全寨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此外,村寨随处可见风雨桥,在访谈的过程中了解到风雨桥就如同其名,用来祈祷村寨风调雨顺。这些都能体现出平安壮寨村民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对于人与自然和谐的敬畏。此外,村民们有自己民族歌曲、舞蹈,每年梳秧节或者其他的文艺表演时他们就会穿上民族服装集体出动表演。而且,这个村寨的所有原居村民除了外来的儿媳与上门女婿外都姓廖,所以相比民族文化认同,这里的村民更倾向于姓氏认同,这也是他们与相邻的村寨相比更加团结的原因。
帕森斯的研究意味着系统在大部分时间中处于成员之间相互采取互补性期待和互补性行为的状态或者说社会平衡状态。然而,他对社会不平衡状态也进行了研究。[11]因此,即使有了社会系统与文化系统对大系统进行整合和维模,但是正如后来社会冲突理论对于帕氏均衡论的诟病一般,一个社会系统能够在总体上长期运行下去,但是内部仍旧会出现失衡的状态,平安壮寨的发展起步早与发展势头猛也为发展过程中会遇到的问题埋下了隐患。
1.村寨精英流失,内生发展动力不足
在古代,皇权不下县,县下统治交由地方乡绅来实现,而这个乡绅阶层,就是农村社会中的“中间层”,也就是传统中的士绅阶层,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称的乡村精英或者社区精英。[12]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我们将这一批人叫做“新乡贤”。无论是乡村精英还是“新乡贤”,他们的共通之处就在于他们能够通过自己的能力理解与传达国家的政策,通过权力或权威将农民组织起来,在利益诉求与社区参与这两点上寻求平衡,最终将农民这一潜在的“自在阶级”转化为“自为阶级”的力量,达到真正地振兴乡村,带动地方的发展。然而,“留不住”人才,精英流失成了乡村发展的主要问题之一。
访谈过程中,村长告诉我们,村子里现在旅游发展不错的人家基本上都呈现出这样的规律,即率先由胆子大、有知识、有远见、有一定经济能力和技术的“能人”带头发展,形成榜样。④在访谈的过程中我们也发现,即使是在一个旅游发展已经很不错的地区,仍然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精英外流的情况。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在外读书的年轻人大多不愿意回到村寨中来,即使现在大城市的就业环境如此严峻,他们中的大多数以及他们的父母,还是希望他们可以留在城市,寻求更多的发展机会,而不是回到村寨里来。
2.文化素质偏低,自主提升与发展意识较差
少数民族地区最不缺的是“文化”,但是最缺的也是“文化”。第一种“文化”是其民族特色与文化,这是在生产生活劳动中创造与积累出来的优秀民族文化;而第二种“文化”指的是通过现代化的教育手段所获得的文化知识。两种文化发展之间的差异直接使得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文化结构出现偏差,虽然受市场经济的影响,但仍旧可以窥见“小农经济”的影子。平安壮寨在旅游开发之前,也是一个传统封闭的少数民族村寨,教育于他们而言是奢侈品,因此,在调研的过程中发现,除了90后以外,其他的村民文化素质普遍偏低,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的积极性不高,对科学技术接受能力差,推广产品意识不足。平安壮寨的旅游业虽然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但其村民的思想观念与思维方式仍然制约了旅游业继续拓展的路径。
3.自我认同偏差,村寨参与理念缺乏
新的时代背景下,在村寨旅游市场中,村民对本民族价值的认同,能够意识到本民族文化是一种优势资源是非常重要发展基础。但平安壮寨村民在这方面的表现存在一定的偏差,主要体现在社区参与层面。因为他们更多的是姓氏认同与利益认同,对国家政策的了解度与了解意愿都比较低,旅游发展中仅顾自己单个小家庭或小家族的发展,不愿意参加村里的集体活动,而且也越来越少有人愿意参加集体活动。
帕森斯对于社会系统的研究的最终落在社会系统如何生存以及系统如何解决自身的问题上,对于行动系统的研究实际上也是为了解决社会系统中的问题。并且,在AGIL理论模型中,只有A(适应)—G(获取)—I(整合)—L(维模)四个部分,也即四种功能都得到满足的时候,一个社会系统才能正常运转。本文通过用AGIL理论模型对少数民族村寨在旅游开发的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的描述,对平安壮寨整个旅游发展的内部以及外部行动逻辑的分析,最终的目的是在此基础上进行可能性路径的探讨。因此,笔者从政府、开发商、当地村民三方行动主体对少数民族村寨的旅游发展提出以下建议。
以平安壮寨的旅游开发为例的分析中我们发现,在早期的开发过程中,由于开发商与村民的“迅速牟利”心理以及政府的规划问题,对村寨的生态造成了很大的破坏。而对于旅游开发而言,旅游地的生态与文化是构成少数民族地区村寨的核心,二者缺一不可。整个村寨旅游系统最终要达成的目标是村寨旅游的可持续发展,因此在资源的获取中应该秉承保护与开发并重的理念,也即实践既有政策一再倡导“保护为主,开发为辅”的理念。在乡村社会变迁的过程中,村民的社会行动与制度是重要的影响因素,而在中国的现实情况中,往往是制度起到了更重要与直接的作用。因此,旅游村寨保护与开发的制度理念变革显得尤为重要。具体体现为:一是从对已经破坏的生态进行修复如村寨的已有的自然与人文景观,以及村寨的绿化亮化生态建设;二是呼吁“新乡贤”的回归,从政策层面上优待回乡发展的“返乡群体”。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农村掀起了一场“返乡潮”,政府应该抓住这一“机会红利”,在政策上对这些返乡发展的群体给予一定的优待,为乡村留住人才;三是加强对旅游村寨的考核,中国很多民族村寨发展旅游的初衷是为了村寨更好地被保护与传承下去,而现实的情况是发展旅游仅仅为了“牟利”。因此,在中国旅游村寨“遍地开花”的情况下,应该加强对旅游村寨的定期考核。
地方性知识往往是一个地区一个群体在长期的生活经验中总结出来的知识经验,同时也是一种生存性智慧。开发商作为村寨旅游开发这一系统中的外来力量,在对村寨进行管理运营的过程中,应该从地方性知识中汲取有益经验,绘制出与当地发展相适应的蓝图。
一是尊重当地传统。作为任何一个外来人员或群体,在进入一个少数民族村寨前,都理应对当地传统有一定的了解。任何一个古老村寨都一定是靠一种传统的、不为人知的内在力量维系着,而这种力量又通过自然文化与社会文化体现出来,因此通过对文化的观察与体验,并尝试尊重与理解这种传统文化将会为运营与管理带来不少便利。
二是合理适度开发。“合理”是指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开发。“适度”是指在村民能接受的程度内开发。在访谈的过程中,有很多开发商会直接告诉我们“我们是商人,我们的目的就是逐利”。从经济学的角度出发,这样的想法与做法的确没有什么逻辑漏洞,然而这与人本主义的逻辑相悖,这是马克思在《1844年哲学经济学手稿》中便论述过的“相悖论”了。因此,作为一个系统中的外来力量想融入到这一系统中来,就需要规范这一群体的行为,“合理适度”地进行旅游开发。
三是主动呼吁公平的利益分配。当从村寨中获取的资源逐渐转换成了利益以后,关于能否公平地获取利益这一问题也是三大群体共同关注的事情。在传统的旅游开发过程中,开发商往往要背上“黑心商人”的骂名,不论是否是旅游开发的最大获益者,其他群体都会认为开发商分走了最大的那一块“蛋糕”,整个过程中都是“被动”的一方。因此,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的村寨旅游热潮时期,众多的旅游开发商之间具有很大的竞争,在这个过程中,若是旅游开发商主动呼吁公平的利益分配,则会赢得当地村民与政府的信任,同时也能从众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平安壮寨让我们看到了社区参与理念在村寨旅游发展中的作用,然而也让我们看到了传统与现代的矛盾。随着社会流动的逐渐加快,现代化对乡村的冲击广泛而迅速,有人将其描述为“洪流猛兽”,村民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摇摆不定。如今乡村振兴中的重要一项就是文化振兴,而文化振兴也将成为村寨旅游发展的顶梁柱,因此,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村民在社区参与旅游发展的过程中应对优秀的传统文化进行传承与创新。一是不能在现代性中迷失自己,要坚定对自己民族与文化的认同感,意识到优秀的少数民族传统文化本身就是一种财富,对自己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就是在进行财富的积累;二是努力提升自主发展的意识,在平安壮寨的调研中我们了解到很多村民在通过旅游发展获得一定的财富之后便坐享其成,不再主动提升自己的意识与能力,以至于最终被时代淘汰。另外,很多村民不具备相应的科学文化水平,并且对提供的技能培训等具有排斥心理,而这些将决定他们能否成功地参与到旅游发展中。因此,村民应当在现有的条件下提升自身的能力与意识;三是坚定地传承与创新优秀的传统文化,如果说没有生态就没有旅游发展的未来,那么没有文化,旅游发展就没有灵魂。旅游发展其实是对优秀的传统文化的一种很好的传播与创新方式,这个过程会让更多的人认识与了解到它,并且文化能够与时俱进,在向外传播的过程中也会经过改造,达到文化创新目的。费孝通先生曾经说过:从社会运行的角度来看,这种真正弥散在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因素,看似很琐碎,实际上却是一种活生生的、强大的文化力量,它是一个无形的、无所不在的网,在人们生活的每个细节里发生作用,制约着每个人每时每刻的生活,它对社会的作用,比那些貌似强大、轰轰烈烈的势力,要深入有效得多;它对一个社会的作用,经常是决定性的。[13]因此,对于优秀的传统文化进行传承与创新至关重要。
帕森斯的功能主义通常被人认为是只重视社会的均衡,忽视社会的变迁;只重视社会的和谐,忽视社会的冲突。[1]其中,AGIL理论更是多被当作一种研究工具来研究社会或组织的稳定运行状态,事物具有两面性,理论的意义更多的体现是解读意义,不同的角度看到的理论意义相差甚大。因此,AGIL理论模型用来分析社会的变化与失衡也大有作为。平安壮寨从六百多年前存在到现在,其旅游发展从 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至今,是各系统间的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结果,其中社会系统、人格系统、文化系统、行为有机体系统都分别承担着不同的功能,以维持整内部系统与外部系统的运行。然而,在这一长期发展过程中,成就与问题也是并存的。平安壮寨作为一个“半农半商”的旅游村寨,在传统与现代相碰撞的今天,也出现了许多具有时代特点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并非是旅游村寨的“脱域”现象,而是一个村寨的生计方式的变迁、一种新型发展模式形成的过渡期。因此,民族地区旅游村寨的发展应该与乡村振兴战略相结合,从政府、开发商以及村民等多主体出发,在传统与现代的张力中,不断创新其发展模式与路径。
注释:
① ma kuai是当地方言对青蛙的称呼。
② “龙脊梯田”词条,百度百科。
③ 访谈对象基本信息:女,45岁,2003来到平安壮寨,租下村里的土地30年,修建现在的山庄酒店。访谈主要内容:该酒店由于地理位置绝佳,可以鸟瞰半个村寨的美景,来此住宿与吃饭的游客较多,前十年左右的时间生意不错。在2017年前后,隔壁的本村廖姓某村民建起了一座房子挡住了该山庄的房子,且使得之前绝美的观景台失去了其优势。为此,两家就此问题产生了冲突,甚至产生了暴力事件。该访谈于2018年6月20日所做。
④ 访谈对象基本信息:男,廖姓,42岁,担任平安壮寨村长数十年。